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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陳毓華 - 吾妻是妾【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15 09:10 AM     標題: 陳毓華 - 吾妻是妾【單】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13 07:16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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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呼~感謝前世打倒她的人,直到躺下了才知道,不再爭寵多爽呀!
這回她不再靠美色當小妾依附男人,決心創造自己的服裝事業,
可都怪她太聰明,重生一回不該知道的都懂了,竟意外救了恭親王,
此舉雖助爹這萬年知縣升官,她家卻也被派到恭親王的封地去了。
說起北越這窮地方,想撈油水還真沒有,她只好朝染坊生意下手,
最好能建個一條龍的行銷通路,把她獨創的布料高價賣進京城,
哪知這念頭才剛冒出來,某王爺就說:「我就是那條龍。」
……也對啦,身為皇子兼王爺,資源自然多嘛,那她還客氣啥?
果然,兩人聯手,賺錢翻身指日可待,唯一的問題是──
那體弱又寡言的王爺不知怎地看上她,還要納她為側妃?!
別鬧了,她可是立志要成為女強人耶,絕不再當小三爭寵了,
偏偏她不畏強權地拒婚了,那傢伙卻出奇招裝可憐軟著來!
又是獻上親做的首飾、又是眨著小狗眼不顧口拙拚命討她歡心,
嗚哇!這招夠狠毒,她啥都防了,就是沒防到美男計啊……

【出版日期】   2017/2/8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藍海E325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15 09:1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13 09:56 PM 編輯

【 第一章】 貧窮官家女


        「把這賤人給我往死裡打!」

         她的耳裡彷彿還殘留著某個女人的叫聲和杖子打在身體上痛入骨髓的聲響,那杖子打在脊背上,使得脊椎一節節斷掉,五臟六腑粉碎;打在下身,一片血肉模糊,內臟嚴重受損,噴湧出來的血液彷彿找不到出口,全部往腦子裡灌,最後從七孔裡噴濺出來。

        她的嘴裡被塞了髒布,想掙扎、想哭喊、想咒罵,滿心的不甘卻吶喊不出來,從最初極致的痛到逐漸麻木,從眼前一片血色,到再也看不見聽不到,彷彿所有的疼痛和羞恥感都離她很遠了。

         褒曼瞠大了眼睛,臉貼著刑椅的木板,只覺得渾身的冷,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一天,她以侍妾身分跟隨著工部右侍郎的嫡女謝湘兒,陪嫁進了靈景王府的情景……

         謝湘兒是誰?就是方才開口要把她往死裡打的女子,靈景王的側妃。

        她們曾經是無話不談的手帕交,好到在自己苦苦的糾纏下,她願意讓自己以侍妾的身分陪嫁進靈景王府。

        是她太蠢,太自以為是,沒有利益上的往來,誰願意容忍另一個女子分了丈夫的心、分享自己的丈夫?

        都怪她一味癡纏,手段不堪,去了王府還真迫不及待的爬上王爺的床,靈景王貪著她鮮妍,的確寵愛了她一段時日,可王爺喜歡的從來不是稚嫩青澀的少女,而是頗具風情、床笫之間放得更開的人妻,所以得寵的日子不過眨眼,沒多久他就撂開手把她丟到腦後,她很快成為王府裡那些被用過即丟的怨婦一員。

        畢竟一個免費贈送的贈品,誰會珍惜?

       丫鬟們的排擠、婆子們的閒言碎語、謝湘兒的陰陽怪氣,忍而不發,她覺得這些人的嘴臉噁心難看,可她自己呢,何嘗不醜陋?

        很快,謝湘兒便尋了個由頭,拔除她這個只想踩著她往上爬的臭蟲。

        她爬上好姊妹男人的床,卻不能引得王爺將寵愛的目光挪些給謝湘兒,吃了這悶虧,謝湘兒自然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目光短淺的她卻從來沒想過這一層。

        然後她又想到自己離家的那一天。

        母親和姊姊那漠然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因為她的自甘墮落,她們以她為恥,因為她的選擇丟了父親的臉。

        她記得姊姊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當著她的面關上自家大門。

        她並不曾想起那一幕,甚至在離家後也刻意忘記了那些人、那些事,為什麼在將死的這一刻卻忽然想起那麼久遠以前的往事?

        在以前,她是怨過爹娘的,怨爹不爭氣,在官場混了二十幾年還是個兩袖清風的知縣。說出去都不會有人相信,她這知縣千金出門就兩套衣裳可替換,拿得出手的飾品一樣也沒有。

        她怨恨自己沒有託生在伸手就能得到一切的富貴家庭、沒有個好出身,更沒有能呼風喚雨的爹讓她予取予求。

        她不甘心,她想當飛上枝頭的鳳凰,不屑當那平地的麻雀,只能撿人家不要的屑屑吃。

        於是她用心計較,想盡辦法攀上了謝湘兒,攀上之後更是阿諛奉承、諂媚迎合、討好巴結的事情從沒少做,這才讓她拿到王府的入場券。

        既然沒能託生在富貴人家,那麼就自己去掙!

        結果,她掙到了什麼?

        謝湘兒口口聲聲罵的「賤人」、「髒東西」,及在後院裡爭相傾軋時所得到的唾罵。

        她髒,是的,可後院裡誰又比誰乾淨?掙著往上爬的人還少嗎?

        想過好日子的想法錯了嗎?

         她以為穿越的自己比這些她瞧不起的古代人還有贏面,她以為從低微處往上爬就能看見一覽無遺的好風景,可事實上她硬著頭皮去掙來的東西,回過頭才發現有些東西不是掙到了就是自己的。

        老天爺曾經給過她機會,結果她卻慘敗,還敗得慘不忍睹。

        她還有重來的機會嗎?

        誰都知道人生不能重來。

         老天已經給過她一次別人巴望都巴望不來的機會……可她浪費了。

         眼前的腥紅色變成了墨一般的黑。

        外界聲音越來越微弱,起初還聽得見慘叫,打到後來連聲音也沒有了。她像團爛泥似的趴在刑椅上,只有板子打在她身上時,她的身子才隨著板子動上一動。

        圍觀的人不少,為的是要殺雞儆猴。

         「人斷氣了。」打板子的婆子看著一動也不動的人兒,飛快的避開了眼,伸指到她的鼻尖試了試後,朝著謝湘兒說道。

         「把她拖出去扔了!」身穿華麗衣服,柳葉眉高高豎起的女子冷哼,一臉除之而後快的神情。

*             *             *

        如果以一個七品官眷的院子來說,此處雖然略顯侷促窄小了些。可麻雀雖小,該有的家具器物一樣不缺。

        素雅的青紗帳,淺浮雕雙雀鬧春的松木床,床頭放了座冷杉頂箱立櫃,靠西牆擺了個栗木雕梅花妝臺和梳妝匣,妝臺邊有個同樣是冷杉木的洗臉架子,上面則是洗臉用的銅折圓口盆。

        妝臺對面擺了兩張繡凳,中間是張長案,上面裝飾著白瓷縮腰花瓶和描花小缽,裡頭養了雨花石,松木床的後頭用絹素小屏門隔了個小間,那兒有靠背坐的浴盆和帶有蓋子的恭桶。

        由屋子向外望去,可以看得見幾株美人蕉和梧桐樹。

        每年這時節,梧桐花盛開,滿樹的紫色小花朵,整個小院都瀰漫著一股香甜,沁人脾肺。

        她用力深深的呼吸,吸進滿腔青潤的芬芳。

        就是這樣,是的,就是這樣。
  
        以前對那些花草什麼感覺都沒有,四季更迭,也不覺得自己錯失了什麼。

        以前覺得小又逼仄的臥房,現在看來卻沒什麼不好。

        一個女子該有的東西她都沒少,青紗帳瞧著普通,帳子下方卻有一排翩躚飛舞的小蝶,那是姊姊見她嫌棄帳子難看,花了好幾夜用各色絲線替她繡上去的,她用的妝奩也是爹特地叫人打造的。

        她擁有那麼多家人的關愛,為什麼以前她都看不到?只覺得自己身為知縣的女兒卻寒酸得要命,什麼都拿不出手,明著背著都覺得所有人在嘲笑她的寒酸。

        畢竟官吏家的女子若參加聚會,較勁的無非就是家世身分、誰穿的是時下流行的料子花樣或飾品,琴棋書畫才藝誰較拿得出手。

        而她通常都是被無視的那個。

        她爹只是個七品芝麻官,七石五斗的月俸,不貪不汙。比衣料服飾,她的衣服不好也不壞;比琴棋書畫,爹請過夫子來授課,姊姊是學得一心一意,倒是她的心不在那上頭,能蹺課就蹺課,裝病混傻充愣,久而久之,夫子就把心放在姊姊身上,連看她一眼都懶了。

        偏偏她就熱衷那些賞詩、賞花會,總是千方百計的想法子攀著關係去,為的是想多露頭面,抓住往上爬的機會。

        她從沒心疼過爹那半舊的官袍,做為人家女兒,她只會開口抱怨缺這少那,心裡執著著自己所沒有的。

        看著眼前這些熟悉的家具和什物,褒曼知道自己回到剛滿十五歲,及笄沒多久那時。

        母親慎重其事的請了知府老夫人來替她插簪,因為老夫人子孫六代同堂,是位有德的福人,贊者就是謝湘兒。

        如今一想到謝湘兒,只覺得心裡有幾萬隻蒼蠅在爬般噁心。

        褒曼把鑲海貝葵花型的首飾匣子打開,拿起謝湘兒送的寶珠步搖,當時她收到這禮時還樂得差點找不著北,覺得謝湘兒是真心待她才會送她這麼貴重的禮物,哪裡知道她陪嫁到靈景王府之後,有天謝湘兒心情不好吃了酒找她出氣,說她父親為官清廉又如何?養了個女兒卻是個眼皮子淺的,隨便一根簪子就能收買。

        她那時才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是什麼德性!

       愛慕虛榮、孤芳自賞、華而不實、一無是處……

       看著銅鏡裡的自己,她及笄後自然留了頭,梳起瀏海露出帶著美人尖的圓潤額頭,白皙嬌嫩的瓜子臉一點脂粉都未施,鏡中的人兒濃眉大眼,櫻唇嫣紅,若是稍加打扮,定美得不可方物。

        她知道自己貌美,因此重生前的她總認為憑著自己出挑的樣貌就該活得比別人更好,故她雖有求於相貌不如她的謝湘兒,表面上應對看著恭順,但實際上那鄙視傲慢的心態時不時就會流露出來讓謝湘兒看了去。

        還未穿越前的她有著比路人還要路人的五官,對於穿越後能得到這麼張如花似玉的臉蛋,簡直樂不可支,身邊人的讚美和吹捧更令她昏了頭,更加不可一世,忘記容貌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肚子裡沒有內容物,就只是個草包。

        男人或許一開始容易被女子的容貌吸引,但真正的男人更喜歡看見女人的內在。

        這些道理她不懂,活該連著兩世都活得懵懵懂懂、不得好死,如今第三世做人,是該醒了!

       褒曼從前只瞧得見自己,目光淺短,唯有真正處於山谷低微處,才能體會天地的遼闊。

        她雙膝跪地朝著天恭恭敬敬的叩了三個響頭謝天,穿越又重生,謝謝老天爺的厚愛給她修正錯誤的機會。

        她褒曼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要囫圇地過日子。

        人貴自強,她要做一個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能做什麼,掌握命運,靠自己能力掙來應該屬於她的榮景和幸福的女子,再也不會妄想一步登天了!

        「二姑娘,妳這是做什麼?地上涼啊。」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隨著一個苗條的身影從門外傳來。她是褒曼的大丫鬟阿汝,手裡挎著小小的花籃和一把竹剪,花籃上還有幾朵沾著露水的月季花和梔子花。

        「東西掉了彎下腰撿,別嚷得外頭的人都聽去了。」褒曼也沒等阿汝來扶,手壓著繡凳,借力使力站了起來。

        阿汝有張圓圓的臉,彎彎的兩道蛾眉,笑的時候左頰會出現一只小梨渦,十分討喜。

        當年她跟著自己陪嫁出去,她死的那時,阿汝都二十三歲了還沒嫁人。去靈景王府那幾年,阿汝因為她這主子的陪嫁身分沒少受人排擠,處境並不好,但她還是兢兢業業跟著她這個對她說不上好的主子。

        阿汝不過多了褒曼一歲,臉龐還帶著十六歲少女該有的無邪和天真。

        「二姑娘落了什麼東西,阿汝來找就是了。」她趕緊放下籃子。

         向來只會使喚人,連穿根針線都不會自己動手的二姑娘居然親自去撿東西,天要下紅雨了嗎?

        沒有耶,外頭晴空萬里。

        「不過一顆珠子,也不知道滾哪個旮旯去了,就別管了,讓我瞧瞧妳今兒個剪了哪些花?」褒曼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

        既然二姑娘說不找了,阿汝也很聽話,「明日沉香輪值清掃,婢子會讓她多注意著些。」

        褒曼的屋裡有兩個大丫鬟,阿汝、沉香,四個粗使小丫頭,四個灑掃婆子,人不多,在阿汝的管轄下倒是都還得用。

        昨夜沉香值了夜,白日就剩下阿汝一個。

        以前褒曼從來不會去注意這些,也不曾想這些人對她的盡心盡力,她無情的覺得下人就是下人,不過是買來的奴婢,缺了少了或是使得不趁手,了不起再添上就是了。

        她只怨自己不能像那些高爵厚祿人家的小姐,隨便出個門都被前呼後擁,眾星拱月似的簇擁著。

        那個虛榮的自己,如今想起只覺得一陣雞皮疙瘩。

        剪下來的花讓阿汝俐落的去了多餘的枝葉,插在長案上的白瓷瓶中。「園子裡的月季和小葉女貞都開了。」她說道,幾朵大紅、嫩黃和淺粉的花帶著甜甜的芬芳,香氣淡淡瀰漫在空氣中,整個房裡都清新了許多。

        「下回剪些荷花回來放缽裡養吧,看著清爽。」褒曼不得不說阿汝有雙巧手,隨便幾朵花到了她手上就能插出不同的味道來。

        阿汝看了二姑娘一眼,明明姑娘很討厭荷花蓮花那類水生植物的,說爛泥裡長出來的花,骨子裡還是腐臭的泥,怎麼這會兒卻變了?只是二姑娘向來說一套做一套,說風就是雨,剪花也不是什麼事,應下就是了。

         「對了,過幾日就是妳的生辰了,這步搖給妳做禮物。」她把擱在妝臺上的金累絲寶珠步搖隨手賞給了阿汝。

        不料阿汝咚的一聲就跪了下去,沒去接那晃眼的步搖,反而道:「二姑娘,阿汝做錯了什麼?」這簪子姑娘剛收到那會兒可是天天把玩,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怎麼轉眼就要賞給她了?何況她生辰還有一個多月呢,這禮太貴重了,她不敢要。

        「怎麼一根步搖就把妳嚇成這樣?」

        「這簪子姑娘不是很喜歡?阿汝怎麼能奪人所好?」她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抵死不肯接手。

         褒府裡能近身伺候的,基本上都有點眼力,阿汝也不例外。

         府裡的人都知道二姑娘和工部右侍郎的嫡女感情非比尋常,她這隨手把人家送的及笄禮給了自己,可以嗎?

        「是我賞給妳的,何來的奪人所好?妳就收了,別讓我支得手都痠了。」這累絲寶珠步搖聽著好聽,樣子也炫人,其實金子擰成的細絲就一點點,寶石每一顆不過綠豆大,要是送進當鋪,了不起能當個五、六兩銀子。如今她手頭不寬裕,加之這步搖她瞧著刺眼,索性先充做上輩子阿汝對她忠心耿耿的報酬,往後等她能力好了,再多補償她一些便是。

        阿汝聽褒曼這麼一說,屈膝謝了主子,接過步搖收進窄袖裡。

         「替我梳個簡單的髮髻,也該去向爹娘請安了。」

        阿汝用布巾子擦過手,乾淨俐落的替褒曼梳了個百合髻,又在首飾盒裡挑了個金鑲玉嵌蝴蝶紅寶石簪子,成套的手釧耳環戒指,待要替她簪上,卻聽見褒曼輕聲道——

        「這些都收回去吧,換成這個就好了。」

        她挑了花朵形狀的兩個翠鈿,一個螺鈿和一個金鈿,幾種柔潤的顏色簪在烏溜溜的髮中倒也別緻。

        阿汝心中叨唸,這麼素雅可不像姑娘以前的做派,可去掉那些繁複飾品後,卻襯得姑娘模樣更加出塵了。

*             *             *

         褒曼住的青磚瓦房甚是陰涼,她爹愛收拾家裡,房子整齊,院落乾淨,院子裡裡外外都栽了不少花木,走道皆鋪了鵝卵石或青磚,走在其中綠意盎然,迎著和風徐徐只覺得涼爽舒適,一點也感覺不到蒸騰的暑氣。

        主僕倆就這麼沿著爬滿紫藤的遊廊,走進了內院上房。

        上房內,丫鬟們正在擺膳,姊姊褒姒已經在座位上了。

         原本傳出細細說話聲的屋內,因為她的到來,聲音戛然而止。

        「妹妹,我以為妳不來了。」褒姒長妹妹兩歲,和褒曼皆遺傳自母親的好相貌,有張瓜子臉,可她的美和褒曼不同,褒曼雙眼皮深長,她卻是丹鳳眼,不笑的時候冷清宛如霜華,有種距離感,唯一能讓她露出真心笑容的只有這個同胞妹妹了。

        一看見褒曼,她本來微微帶著憂鬱的眼睛漾起了笑意。

        一個不笑都如此美麗絕倫的女子,更何況是微笑了。那個殺傷力啊,幸好在場沒有半個異性,否則一定通殺。

        以前褒曼最嫉妒有個比自己還要絕色的姊姊,如今心態不同,那嫉妒之心轉變成了欣賞,而今倒是覺得不知道什麼樣的男人才配得上宛如玉人的姊姊?

         「妹妹以前憊懶,姊姊知道就別嘲笑我,妹妹以後不會了。」褒曼笑得尷尬,往常她都在自己的院子用飯,除了大節日或心情好才會出來和大家一起吃飯,今兒個沒年沒節的,難怪姊姊有此一問了。

        以前的她不懂事,仗著父親和姊姊疼愛,想請安就請安,不想來就隨便找個藉口敷衍過去,爹疼她,憐她出生就沒了娘親,總是將女兒擺在第一位。雖然許多人家都來說親,他卻一直拖到兩年前才又迎了繼室巴氏入門。

        姊姊曾經隱晦的告訴她,爹多年不娶是為了她們姊妹倆,怕娶了後母她們日子難過。

         「既然二姑娘也來了,吩咐廚房多添兩個菜。」一旁的巴氏讓她身邊的陪嫁張嬤嬤著人去吩咐多添兩道二姑娘愛吃的菜色上來。

         巴氏是繼室,出身商家,對兩個年紀和她相距不大的繼女向來是小心翼翼,怕一不小心就落人口實,說她沒善待前妻的女兒。至於繼女對她態度不遠不近,倒是人之常情,畢竟沒有血緣關係,又怎能巴望人家把自己當親娘?

         其實兩個繼女待她如何,她是門兒清的,長女對她是客氣加上客氣,該有的禮一樣沒廢,可二女兒就任性多了,絲毫沒把她放在眼裡。

         但是就忍忍吧,兩個姑娘都大了,在家也沒幾年,最重要的是夫婿是個細緻的人,倘若她能誕下子嗣有了自己的兒女,將來這個家不怕沒有她的一席之地。

        「母親就別費事了,桌上的菜餚盡夠了,倒是怎麼還不見爹過來?」巴氏對她客氣疏遠,褒曼是知道的,上輩子她對她也沒給過好臉色。瞧,平平是一家人同桌吃飯,見她到來還客氣的讓廚子加菜,顯然是把她當外人了。

         但這些都是她自己造成的,摸著良心自問母親待她們姊妹還算持平,她也知道後娘難為,往後日子還長得很,有機會再慢慢修正過來吧。

        身為同安知縣的褒正濤,每日卯時準點在縣衙點卯,參議詞訟、處理公事,開始一天的工作。他生活規律,作息正常,早飯一定在家吃,午晚飯就不一定了,也因為一天就這頓飯和家人一起用餐,他非常重視,等閒不會錯失。

        「大人說端午將至,境內諸鄉鎮田裡的麥子也快要熟了,一年的麥收對百姓至關重要,因此分成東西方,今兒個準備帶著典史和差役巡視東縣的麥田,早早就出門去了。」巴氏道。

         捨了他最看重和家人團聚的時間,可見褒正濤是真心為百姓考慮,雖說有拚政績之嫌,但是和他同級的官員裡又有幾個能像他一樣認真誠懇,所以他堪稱是鳳毛麟角了。

        褒曼的心中咯噔一聲,堪堪想起一件她幾乎忘記的事情—— 是這一年吧,她記得她及笄沒多久,爹去巡視治下的農田,臨時起意去了永平河巡視河堤,那河堤兩岸正在進行防洪、防汛工務,爹一個不留神從河堤的坍方處落進河裡,眾人搶救不及,回天乏術,回來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身子。

        她會不會記錯了?

        她叫自己冷靜,用力的捏緊了手掌心,指甲差點掐進肉裡也沒感覺。

       當年,失去了爹,她們這個家很快風流雲散了。

       母親堅持不了多久就被她舅兄安排再嫁,姊姊在爹的百日內也很快說了門親事嫁到遙遠的隆中……

       她冷汗涔涔,心臟越跳越快,手腳幾乎都要軟了。「我、我去找爹!」撩起裙子,轉頭就要奪門而出。

        「妹妹!」

        「二姑娘!」

        褒姒和巴氏異口同聲的離了座。

        褒姒動作飛快的攔住妹妹,「今日沒見著爹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明天就能見著了,又或者爹晚一些就回府了,有什麼事非要急在這個時候找他呢?」

        「對啊,有什麼事非要這麼急著找老爺的?」巴氏也有些不解。

         褒曼堅決的回轉過頭,眼神迸著火花,表情焦急。「妳們別攔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母親,妳趕緊派人把爹截回來,不快些就來不及了!」

         「妹妹,別無理取鬧,有什麼事情比爹的公務還重要,真有事不如同姊姊說也可以。」妹妹雖然執拗,但態度這麼堅決卻少見,褒姒向來波瀾不興的臉也有了少許的變化。

        褒曼心裡大急,都怪她沒有提早想到這件事,既然她都能再活一世了,爹應當也能改變他的命運,所以她必須去救爹!

        這些事和姊姊、母親一時是說不清的,既然說不清,那就不說了!

        她掙脫褒姒的手,旋風似的跨出正房門檻往側門跑去,阿汝見狀只能跟上,門外守候的下人也被二姑娘的舉動給嚇得開始竊竊私語。

         「快攔住二姑娘!」褒姒當機立斷,冷著臉吩咐腳程快的婆子。「就算拽也要把人拽回來!」可不能出事了!

        「妳們還愣著做什麼,趕緊把人追回來!」巴氏也回神了過來。哎喲,怎麼一早就來這一齣?這位小姐不出來沒事,一露面就給她找事,老爺的寶貝要是隨便缺了角,她怎麼交代啊!

        接到主母和大小姐的命令,婆子們呼的全追了出去,她們做慣粗活,腳程也快,力氣又大,褒曼還沒能到側門就被攔截了。

        褒曼可沒時間和這些婆子們拉扯,又瞄到匆匆趕來的姊姊和母親,眼下一時是解釋不清楚,也不好脫身了,要擺脫這些人唯一的辦法……

        她瞧著一個最粗壯的婆子,身子一歪,在眾人的譁然下暈倒了。

        自然,眾人又是一團忙亂。

        「姑娘、姑娘暈倒了。」一眾婆子丫鬟都有點傻了,她們可是連碰都還沒碰到二姑娘啊!

        「怎麼會這樣?還不快去請大夫!」巴氏看見軟趴趴倒在婆子身上的褒曼差點跟著暈了。

        「妹妹!」褒姒驚恐的喊了聲。

       她使出這樣的殺手鐧雖然是下下策,效果也不知道如何,但是她又不是女力士,隨便就能橫掃千軍依然面不改色,橫豎是死馬當活馬醫,待會得了空檔再趁機溜走……阿爹,求您動作慢一點,讓女兒能趕得上……

        不過,「昏迷」中的褒曼忽然聽到了有如聖旨般的命令,「阿布,快去把老爺追回來!」

        欸?原來這樣也行?千金難買早知道,要是她早暈就好了,剛剛哪需要搞出這麼大的陣仗。

        褒府雞飛狗跳的早晨,終於在知縣老爺褒正濤聽到小廝稟報,撇下主簿和典史衙差,半途折回宅邸後落幕,然而看過女兒,聽過老大夫的話後又發作了!

       他肅著國字臉站在女兒閨房的外間,氣得青筋直迸,雙手握成拳頭。

        褒姒也聽完了老大夫的話,妹妹身體健康,沒病沒災,只是情緒過於激動以致昏厥,這也不是什麼事,休養幾日就無妨了。

        老大夫看的病人還少嗎?這位官家小姐就是裝病,明明氣色紅潤,沒病沒痛的,也不知道為了什麼非要讓父母急成這樣。
身為大夫,從來都是以不得罪人為原則,他也不把話說死,至於主人家能不能理解就不干他的事了。

        褒正濤讓小廝送老大夫出去,自己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沉聲說道:「阿汝,把妳家姑娘扶出來!」

        褒曼雖然人在房裡面,可老大夫的話也聽得一清二楚,她早就睜開眼睛,在阿汝驚愕的眼神下,趿了鞋,理了理頭髮,出了內間。

        「爹。」她端莊規矩的站著,知道自己鬧出這麼一樁,不給爹爹一個完美的交代和理由是不行的。

        褒曼接到褒姒責備的眼神,可父親在哪有她說話的餘地,只能給妹妹一個「妳好自為之」的眼色,然後便靜靜的坐在一旁當擺設了。

        「妳們去外面守著,不許人進來。」褒正濤把阿汝和褒姒的大丫鬟茵茵趕了出去,這是給褒曼留了面子,不讓她在丫頭面前抬不起頭來。

        褒正濤滿意的看著大女兒從容有度又懂事的模樣,又看看小女兒垂著睫,分明一副知錯表情,不禁在心中喟嘆了一聲,正色道:「一轉眼,妳們兩個都大了,爹還記得妳們剛生出來時連哭都哭不出聲音的小模樣,妳們一年年長大,爹一年年老了,大丫是個好的,無可挑剔,」他摸了摸下巴的山羊鬍子。「真要說嘛,就是性子冷了點,」不過他馬上發現自己偏了題,很快修正。「丫丫呢,驕蠻了些,但不失善良,再說誰家的閨女不是這樣養大的,但妳可知道爹巡視村里是公務,妳卻鬧出這麼大的事,最好能有個說法。」



【第二章】 賺錢最要緊


       面對父親的怒氣,褒曼雙手擱在裙兜裡,微微抬起了小臉,眼中漾著晶瑩的淚珠要墜不墜的,我見猶憐。

        她朝褒正濤福了福身,輕聲慢慢的對著父親道:「爹生氣,丫丫能理解,丫丫不懂事,使的法子不對,但實在是太過於焦急,請爹爹別生丫丫的氣。」

        能再次看到活生生的爹出現她眼前,她心情激越的只想不管不顧地投入他的懷裡,她有多少年沒見爹爹了,他一如她記憶中的模樣。

        褒正濤捏了捏太陽穴,看到小女兒那垂淚的小樣子,硬起來的態度馬上坍了一半。「咳,妳先說說,有什麼事重要到非讓人把爹找回來不可,爹再考慮要不要原諒妳。」

        褒姒看著自家老爹對待妹妹的態度,嘴邊噙了抹幾不可見的微笑,暗忖,這態度,妹妹應該是無事了。

        只是妹妹有什麼非要爹爹回來不可的理由?是使小性子?抑或是玩笑?若是玩笑,這可開大了。

        這一想,方落地的心又揣了起來。

        「女兒一連三天作了惡夢,夢中爹像今日這樣去巡視治下的農田,回程時去了永平河巡視河堤,那河堤兩岸正在進行防洪、防汛工務,天黑視線不良,一個不留神從河堤的坍方處落進河裡,就、就沒回來了……」最後一句話說完,已經淚流滿面。

        「夢中的事豈能作數,也值得大驚小怪的?」褒正濤有些啞然,隨即不以為然了起來。

         小小年紀這般迷信,如何是好!

        「爹可以派人去查那河堤是不是有處坍方,若是不曾,女兒願意領罰。」看她爹一副不信的樣子,褒曼豁了出去。

        褒正濤沉吟著撫了撫小鬍子,瞧著女兒態度凜然堅決,清亮瑩瑩的眼神,半信半疑的叫來長隨趙寶吩咐了幾句,又讓他快去快回。

        趙寶不敢躊躇,腳不沾地的去了。

        看見褒正濤派人去查,褒曼從壺裡倒了盞茶遞到父親面前。「爹,吃茶潤潤喉,左右閒著無事,不如女兒幫爹鬆泛鬆泛一下肩膀?」

        褒正濤接過小女兒殷勤送來的茶水,一聽她要替自己搥肩,一口茶趕緊吞了下去。「小丫頭,妳這是想等阿寶回來,領的罰輕一點?」

        褒曼挽起袖子,站到褒正濤身後將雙手搓熱,「爹爹小瞧了我,丫丫是那種人嗎?」

        隨即她在褒姒皮笑肉不笑的眼眸看見很清楚的訊息:對呀,妳就是這種人。

       褒曼噘起嘴來,回瞋了褒姒一眼。

        上輩子她為了伺候討好靈景王沒少下功夫,還特地去研究了按摩鬆活的技法。女人哪,眼盲心盲的時候,只會一味討好看上的男人,可惜,人家只把她當成雞肋。

        收回遠颺的心神,她把摩擦發熱的雙掌放到父親的肩膀上,慢慢的將肌肉放鬆,再從肩頸按到脊椎,這才發現父親的肩膀很緊,可見累積了許多壓力和辛勞。發現到這點的她更加的用心,手法輕柔敏捷,用力速度均勻,別看捏肩是件小事,這可是用上全身了力氣,沒多久,潔白的額頭已見一層薄薄細汗。

        褒姒略帶訝異的看著妹妹認真專注的態度,好像從來不認識這個人一般。

        褒正濤的神情也逐漸在變,由剛開始的漫不經心到感覺到肌肉筋骨的放鬆,要不是刻意端正姿勢坐在椅上,這會兒應該就舒坦的睡著打鼾了。

        褒曼只能看見父親的後腦杓,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知道刺激肌肉的時間不能過久,於是待效果差不多後便收手,探過頭來,看見褒正濤如夢初醒的神情,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要是有張床能趴著就更舒服了。」他在女兒面前一直是形象非常巨大的,這會兒覺得全身上下都像鬆了的螺絲那樣,沒有一處不舒坦。

        「丫丫把這鬆頸的法子教給母親,往後爹就可以在自己院子裡享受了。」

       褒正濤被她說得臉色微赧,「妳這孩子,給個梯子妳就爬上天了!」

        「哪是,丫丫可是為爹爹的幸福著想。」她自己去洗臉架子就著銅盆淨了手,又拿白棉巾子拭乾了手,從頭到尾都自己來。

       褒姒發現自己今天徹底被妹妹刷新了認知感,這真是她那個只會動口從不動手的妹妹嗎?

        今兒個一層又一層的事像剝橙子,去了皮,還有膜,再去絲絡,這才發現裡頭的果肉是截然不同的。

        沒等她再往深裡想,趙寶回來了,就著褒正濤的耳朵講了一會兒的悄悄話,然後眼睛也不敢往姊妹倆多瞧一眼,便忙不迭的退到院子外去了。

        褒正濤聽完趙寶的回報,臉色有些凝重,抬頭對上眼睛眨也不眨凝望著他的一雙女兒。

        「那永平河的確在新造的堤岸上實施河汴分流,固定河道,不意算錯泥沙排淤量,不知不覺掏空了一段地下基礎,要是人一多踩上去,後果不堪設想。」永平河的上游是汴河,銜接下來接連同安縣十二道灌溉河渠,兩條河年代久矣,就像脾氣彆扭的老太婆,只要氣候稍有變化,常發生湍急沖垮農作物,要不就是上游的水改道而去,致使下游農民常因為搶水發生械鬥等流血事件。

       他初上任就曾上奏朝廷,並多方籌措錢財,幸好還得到各處士紳幫助,磋磋磨磨直到數月前才得以動工。

        據趙寶所報,那河堤下暗處的卵石和水泥砂漿侵蝕得厲害,沖刷出驚人的大窟窿,要不是這一查實,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要不是妳提醒了爹,爹今兒個就真的回不來了。」

        褒曼微微笑,柔得像輕淺的月光。「女兒不敢居功,是爹興修水利,一心想造福鄉里,老天爺覺得像您這麼好的人就該長命百歲,這才託夢女兒來給您提個醒的。」

        「妳這張小嘴!」褒正濤笑了。

       「既然無事,爹還得回衙門去,下回不許這樣淘氣了,有什麼事直接來向爹說知道嗎?」真是他一心為民,老天爺才透過女兒來向自己示警的嗎?

        也罷,不論與否,起碼這條老命總歸是撿回來了。

        這件事褒正濤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又叮囑了女兒幾句便回衙門去了。

        兩人一同送走父親後,站在庭院的褒姒回過頭來問:「妹妹,妳真要把鬆頸的法子教給母親?」

       「只要母親願意學,我就教。」了了一件大事,褒曼整個人都輕鬆起來。

        能留下爹爹,她們姊妹就不會再嚐到天倫夢碎的滋味,父親在,這個家就在,多美的事。

        褒姒牽動了紅唇,笑得清媚嫣然。「妹妹長大,懂事了。」

        「妹妹本來就懂事,只是姊姊沒發現罷了。」她把尾巴翹得半天高。

        「是喲,」褒姒用青蔥般的纖指戳了下褒曼的額,溫柔和淡淡的感傷在她眼底無聲流淌。「最好是這樣。」她做了總結。

        褒曼嘿嘿笑,把手勾住褒姒的胳膊,頭靠在她肩膀上,就差沒整個人都靠上去,軟綿綿的蹭了又蹭,一副小女兒愛嬌神態。

        她這一蹭令褒姒清冷的面色如同霜華盡去,五官流露出如月光皎潔靜謐又柔和的光輝出來。

        「有事來找姊姊說,沒事也來找我玩,知道嗎?」她兩歲時沒了母親,這個妹妹是她看大的。她想念那個小時候不管去到哪總愛牽著她裙裾的小粉團,只要她垂首就能看到一雙亮晶晶烏溜溜的大眼睛瞧著自個兒,可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跟前跟後還會黏著她要一起睡的妹妹有了主意,不黏人了,她們之間甚至有了距離……

        幸好,這會兒感覺兩個人的心又近了。

        「妹妹正想請姊姊教我刺繡,好不好呀?」兩個姊妹的個頭差不多高,只見褒曼撒嬌的偏著頭,一頭青絲如匹緞般垂在腰後,隨著她搖晃褒姒的動作飄蕩著,十分美麗。

        褒姒做什麼都認真,讀書是,刺繡亦然,各色絲線經由她的手到布料上,出來的花鳥枝蔓簡直活靈活現,栩栩如生,見過的人莫不愛不釋手,就連請來教授的嬤嬤都誇獎她青出於藍。

        褒姒被她搖得禁不住笑,不過她也知道妹妹是個坐不住的,向來沒什麼耐性久坐,只笑笑搖頭,不置可否。

        「姊姊不信妹妹?」

        「怎麼想到這事?」

        「成天抱著琴呀書的過日子,那些東西又不給飯吃,還是學些務實的技藝比較好。」

       看樣子是真的細想過。「可不許下了兩針又喊累了。」能把她拘在府中總好過花蝴蝶似的跟著謝侍郎的女兒到處應酬交際,看著就不是回事。

        「我如果喊累就是小狗。」她豎起三根指頭發誓。

        褒姒捏了妹妹的翹鼻,「那就午歇後過來,那時我有閒暇,日頭也敞亮。」

       姊妹倆嘰嘰喳喳,時不時露出銀鈴般的笑聲,伺候的茵茵和阿汝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大姑娘有多久沒這麼笑過了?茵茵想。

       二姑娘和大姑娘又和好了,真好。阿汝道。

       本來以前感情就不錯的兩個丫頭對視咧嘴一笑,「茵茵姊,妳什麼時候做雲片酥?阿汝饞了。」

       「昨日剛蒸了一鍋,還剩幾個,待會兒我讓小丫頭給妳送來。」

        「多謝茵茵姊。」不得不說大姑娘房裡的人都有才情,大姑娘有一手精采絕倫的繡功,茵茵姊雖然是丫頭卻善調味、善做菜,是個女易牙。

        同樣是大丫頭,她會什麼?

        這還真難倒了阿汝,勉為其難挑一樣長處嘛……好吧,她好吃,這也算優點對吧?

        褒曼在送走姊姊後索性回房睡覺去了,她如今才十五歲,身子還在長,常常睡不夠,今日又折騰了半天,要好好補一覺。

*             *             *

        隔沒兩天,褒曼沒等巴氏找來,就覷了機會把搥肩捏背還有穴道的手藝都說給了巴氏聽。巴氏雖然漲紅了臉,羞得想鑽地洞,但架不住想學的心,很用心的學了,不說夫妻倆感情如何加溫什麼的,能藉此與丈夫溫潤感情,總是不壞的。

        她也沒好意思問褒曼一個大姑娘怎麼會懂這些,因為褒曼授課時一句都沒有歪題,那些按摩的穴位也都在上半身,歪了的,是她。

       其餘時間,褒曼發現待字閨中的日子真是愜意悠閒,原來日子可以這樣過的—— 蒔花養草,做點好吃的;在姊姊那兒繡幾針花,泡個茶或沏碗清茶;散散步,讀讀話本,睡個回籠覺,聊會兒天;甚至什麼都不要做,望著窗外的藍天發呆。

       以前的她急不可耐的想往高處爬,所學、所想都是為了攀上高枝做準備,所做所為都不是為了自己,甚至只因聽說靈景王酷愛聽箏《黔中賦》和《箜篌引》,就不吃不睡把箏練好,只差沒把十指都彈廢了。

       她重生回來,腦袋清楚了,沉澱下來的心空曠了許多,命中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上一世她強求了,用盡心機手段,結果遍體鱗傷,體無完膚,甚至喪失性命。

       未穿越前她是別人眼中的老姑婆,活到三十五歲還未嫁,穿越後從死黨謝湘兒口中得知靈景王是個奇貨可居的男人,所以她就一頭熱的栽了進去。

       她從未好好享受單身的樂趣,在那段「婚姻」裡又是人家的小三小四,甚至小五小六,她都搞不清楚自己是靈景王第幾房妾室,那位爺過手的女人太多,多的要用畚箕去裝還裝不完,難怪他不娶正妃,正經老婆要是娶回來,為了王府門面他還能這麼玩嗎?

       就算能,總要悠著點,不能撒開手的玩,那有什麼樂趣。

       她是從現代過來的人,哪裡曾好好想過古代婚姻可沒辦法像現代,把離婚當飯吃那麼容易,封建社會裡,婚姻就是女人的一生。

        嫁了對的人帶妳上天堂,嫁到不對的人,很抱歉,苦果只能自己吞,最麻煩的是不能輕易談離。

        她把人心想得太簡單,其實她也醜惡的,以為只要入了侯門就能吃香喝辣,擁有數不完的富貴榮華,哪知想端那樣的金飯碗得先練好鐵沙掌,還得百毒不侵才是。

        高門大戶看起來花團錦簇,其實深似海的侯門裡頭,明槍暗箭能少嗎?她一個不懂宅鬥,不懂人心的女人跟人家發什麼瘋?

        何況不管現代還是古代,婚姻都是有條件的。

        古代女子為了謀一門好親事把自己弄得好像拍賣場裡的豬肉,琴棋書畫要會,風花雪月不能少,十八般武藝少學了一樣就無法見人了。

        但是礙於財力懸殊,她一個小官之女又有什麼上得了檯面的才藝,因此那些年沒少讓謝湘兒和貴女圈嘲笑。

       真要說會寫幾首無病呻吟的情詩,會彈幾曲老調牙的曲調就叫才情,還真是小看了男人。

        要是沒有佐以美色,再多的才情就是個屁!

        再說,這些才藝在真正當上主母時,可是半分都用不上。

        女人一旦進了內宅就是柴米油鹽和孩子,男主外,女主內,當初拚死拚活,夙夜匪懈的織素裁衣學箜篌誦詩書,婚後這技藝只能束之高閣。

        男人要小意,要溫存,要輕聲細語,幹麼回來看妳這黃臉婆?一個有財有勢的男人多的是想得他青睞的女人。

        其實什麼十八般武藝都是虛的,男女看對眼,就算女子真的一無是處,情人眼裡出西施,一句女子無才便是德就能帶過去,即便一肚子草包,人家還覺得妳可愛嬌憨呢。

       說來說去,女人哪,何必為了一個連是不是還在娘胎都不知的良人把自己忙成一條狗,真不值。

       以前她膚淺無知,最可悲的是去做了人家的數字姨娘,那可是她現在最不齒的。

       把之前的自己唾棄了一番,褒曼拋掉那些糟心事,想起這幾天姊姊對她的教導,從開始的試探到發現她真心想學刺繡,於是漸漸也要求嚴謹了起來。

        姊姊無私,幾乎一股腦的想把會的技法都教給她,果然親人才是真正會對妳好的人。

        除了學刺繡,她還有個念頭。

        重活一遍,她知道沒有錢的困境,上輩子爹不在了,母親別嫁,姊姊自顧不暇,她身邊老實說只有一點點的私房錢。

        去到王府才知道沒有銀子寸步難行,要叫王府裡的下人辦事要塞錢,想吃點好的,錢先奉上!要打發人更要錢,想買通人安排機會見王爺一面,沒有銀子打通關,誰理妳?

        所以在王府最後那幾年,她連母親留給她的簪子都當了。

        後來,那些人見她真的拿不出銀子,剋扣月例、吃食、布料的事情層出不窮,乞丐起碼還有自由,她連乞丐都不如。

       這些都是她當年一念之差造成的後果,怨不得別人。

        最可笑的是請人出去替她當簪子也是要給錢的,不然誰願意替她辦事?

        她吃足了身邊缺銀少兩無錢可使,被逼到窮途末路的苦頭。

        那日她清點自己的私房,差點沒把下巴跌個粉碎。

        「阿汝,我一直這麼窮嗎?」清點本錢她沒避諱自己的大丫鬟,她的錢本來就由阿汝管著,雙層的雕花匣子只有兩只珍珠簪子,珍珠比小拇指指甲大不了多少,及一條絞絲手鍊,兩對耳釘。

        就這樣?

        她好歹是個知縣的女兒吧?沒穿金戴銀,體己也用不著見底啊啊啊啊啊!

       太震驚了,她好一會沒能回過神。

        匣子底層就剩下幾個銅錢,她記得每月公中固定月初會發下月例,這銀子發下來也不過幾天,是要怎麼個花錢如流水才能只剩下這些?

        阿汝欲言又止。

        「停,我自己想。」她的表情就是一副「姑娘,還要婢子在妳的傷口上撒鹽嗎?」,那就不必了,本姑娘自己想。

       阿汝動了動唇,慢慢的把匣子扣起來,收回立櫃的暗屜裡。

        褒曼很悶,她把錢花哪去了?

        托著腮,不用什麼心思也想得出來,之前為了打進謝湘兒為主的貴女圈沒少花錢,衣裳不能重複穿出門,首飾也是,為了要攀比、要跟得上時下流行風潮,為了能在那些貴女裡得到注目,自然都得花錢,為此,她沒少和姊姊母親置氣。

        然後戴過一回的首飾衣裳,下回自然不能重複,那些花大錢買來的飾品又拿去熔、去當,換得的銀子自然和買賣時不能比,來來去去,她能有什麼餘錢?

        十五歲的褒曼就是個月光族。

       這回她要想辦法掙大錢,把她放體己的匣子裝得滿滿的,滿到溢出來為止,但是一個關在內院裡的女人能做什麼賺錢呢?這又是一個頭痛問題。

       所以她必須找姊姊合計合計,看能不能商討出什麼賺錢的法子,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

       說起來慚愧,她上輩子是默默無名的服裝設計師,替一家服裝公司設計衣服,薪水加上年節獎金,每年能出國數次,一個人過得還算舒坦。

       飛機失事後穿到官家,當起了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官家小姐,更沒為吃穿煩惱過。

       說起來,她們姊妹能過上好日子其實是託了巴氏的福,巴氏嫁妝雖然搆不上什麼十里紅妝卻也可觀,她掌家後,對她和姊姊也不小氣,該給的一樣沒少,但是多餘的還真沒有。

       她心裡也明白,將來母親要是有個一男半女的,那些資源還是得留著給自己的孩子。

       自己想過什麼生活,自己掙,她不眼紅別人的。

       這日她帶著姊姊布下的功課去了褒姒的院子,褒姒的丫頭見二姑娘來,本欲通報裡面的,卻在她的示意下噤了聲。

       褒姒的閨房不同於妹妹的江南小調風,她的屋裡有著一整面牆的書,長案上,各種素調的綢布,剪子粉筆絲線,琳瑯繽紛,一個大棚擺在光線最明朗的西窗下,褒姒正埋首在繡棚上,繃子上的繡針如飛,茵茵一干伺候的丫頭們屏氣凝神,屋裡安靜無聲。

        「姊姊這是什麼針法啊,看著一層一層的好有趣。」褒曼不近不遠地瞅著,那短直針順著形的姿勢,以後針繼前針一批一批的搶上去,仕女襦裙層層疊疊的層次就活靈活現的產生了。

       「嚇人呢,來也不讓人知會一聲。」褒姒隨手把繡針戳在綢布面上,也把指上繡圈拿下來,吩咐丫頭沏茶拿果點。

        和茵茵站在一塊的丫頭叫依依,她很有眼力的出去吩咐備茶點。

        其實大姑娘早知道二姑娘天天這時辰會來小葉什院,茶點什麼的早就備下了,茶是二姑娘愛喝的煙燻小種茶,點心則是白象香糕。

       茵茵欲言又止,又忍了回去。

       「嚇到妳了吧?是我不讓說的,就是想看姊姊驚嚇時會是什麼樣子。」褒曼輕輕帶過,一屁股坐到褒姒身邊。

       「都是大姑娘了還淘氣!」褒姒瞪了她一眼,卻一點殺傷力也無。

       近來姊妹倆走得近,彷彿她印象裡那個無憂無慮的妹妹回來了,這樣的她很好,不再像大半年前心野又難溝通,姊妹倆小衝突不斷,母親也是一提到妹妹就喊頭痛。

       親娘走得早,她身為長姊,責無旁貸要照顧好唯一的妹妹,妹妹好了,在天上的娘親也才能放心微笑不是?

       「笑得狐狸似的,這是把功課都做好了?」掐了掐褒曼光滑水嫩的頰還不過癮,連帶又抹了一把。

        褒曼誇張的齜牙,示意沉香把她帶來的小布頭拿過來,一邊把布頭攤開遞給褒姒,一邊瞄著大棚上的青花仕女刺繡圖。

       布頭是褒姒讓她熟練的各種針法,直針纏針盤針切針接針滾針和旋針,套針是蘇繡最主要的針法。

       這些初學技法其實她上輩子也多少會一些,這輩子撿回來,她不介意重新溫習這些針法,基石若是沒有墊實,哪能一步步走得實在?

       「轉針不露針眼,平服舒坦,針線細密,很不錯,我今天再教妳一些別的……」

        「姊,這一批批搶上去的針法叫什麼?」她粉紅的指腹輕點著繡棚上一身裝束著唐末的時髦半身服飾道。

       「戧針法,有正反兩種針法,這是逆著勢的戧針。」

       「如果有同樣的料子,剪裁成京裡時下最流行的款式,再配上姊姊新穎的刺繡,妳覺得能賣錢嗎?」褒曼昂起下巴認真無比的看著褒姒,眼睛冒著星星,好像她的說法左右了某件很重要的事情般。

       妹妹問得認真,褒姒也沉吟了下道:「州府流行什麼,同安縣裡不見得能跟上,我們這兒離京城千里遠,從何得知那些名門淑女如今在流行什麼服飾?就算有管道得知,在這裡行得通嗎?」

        京城仕女圈的穿著的確很有指標性,仕女圈的流行熱潮又追隨著皇室那些妃子們而來。反觀像同安這些偏鄉地區,窮苦人家最緊張的只有今年的收成好壞,這攸關整年能不能吃飽肚子,肚子填飽了才能想其他,追隨流行這種事,只有為數不多的富戶千金才有心思去熱衷跟隨。

       褒姒的顧慮完全難不倒褒曼,她可是在京城活了十幾年,即便身邊手頭不寬裕,買不了那些時新的款式樣子,卻沒少在謝湘兒身上看見那些叫人眼紅的衣裳和精雕細琢的飾品。

       既然穿不上,不要緊,她畫下來。王爺不來她院子,百無聊賴的時候她就看那些花樣料子打發時間,看久了,每一種款式都熟爛於胸,就算現在立刻要她畫出來都沒問題。

       「既然京裡流行什麼我們鞭長莫及,咱們就自己來創造流行!姊,妳告訴我嘛,我這想法能不能賺銀子?」她可是預先知道往後十幾年的流行服裝趨勢。

        褒姒足不出戶,公中發下什麼料子就裁來做,從無二話,頭上的飾品經年累月也就幾朵絹花和簪子替換。

        不是巴氏剋扣兩個繼女的吃穿用度,她還未過門時,褒正濤的賺錢能力真的不怎樣,不往家裡掏錢出去已經算不錯了,哪又顧得上女兒家的樣樣需求?

         那時的褒姒管著銀兩,沒有誰比她更清楚家中的帳目了。

        所以,她凡事緊著妹妹,自己撙節用度,即便後來巴氏帶著大批嫁妝入門,家裡開支再也不必她費心思,只是節儉習慣了沒有想到要改。

        「是家裡誰短妳吃穿用度?妳這麼急著要銀子?」又來了!褒姒的心提了起來,毫不錯眼的看著眼前眼眸亮晶晶的褒曼。

        不會安分個沒兩天又變回以前那個需款孔急,為置新衣、首飾和她翻臉的妹妹了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15 09:1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14 11:32 AM 編輯

【第三章】 衣鳴驚人


       面對姊姊褒姒的疑問,褒曼不疾不徐的解釋——

       「沒有人缺我什麼,妹妹只是覺得未雨綢繆也不是什麼壞事,咱們一家子靠的不就是母親嗎?說真的,咱們手上有什麼錢是想用就能用,不用仰人鼻息的?」

       真的沒有。褒姒被妹妹問得語塞。

        「母親和爹都還年輕,往後我們也許會有更多的弟弟妹妹。爹,是指望不上的,到時候難不成我們還要向母親伸手拿錢?」

       褒姒縮起晶瑩如玉的完美下頷,被褒曼一番話給問倒了,她從來沒想過這麼後面的事情。

        「妳小小年紀腦袋瓜子裡怎麼盡是這些?」褒姒的話說到一半斷了。「好吧,就算這些問題我們都解決了,這些衣裳要怎麼賣出去?怎麼才能讓買家上門?」前面討論的都不是大問題,妹妹有沒有想到最重要的是如何出售?

        褒曼嫣然一笑,眼珠子轉了轉。「我記得娘有留下兩間鋪面,其中一家是布莊。」

        布莊是好聽的說法,其實就是規模稍微大一些的裁縫鋪。

        褒曼上一世對娘親留下來的兩家鋪子半點沒放在心上,心裡壓根瞧不起這兩間沒什麼進帳的鋪子。

        其實自從娘親過世後,那兩家鋪子就是放水流的狀態,褒正濤是不管的,不是科班出身也無人教導的褒姒有心無力,只要掌櫃們按月送來的帳面能打平就好,也別無他想。所以,兩家地段頗好的鋪子最後因為失去褒正濤這個頂梁柱,褒曼又焦急著想搭上謝湘兒這條船急需用錢,便說服姊姊把鋪子草草頂給了別人。

        這一世的褒曼想起來,扼腕到不行。

        布莊、米糧行,食衣住行,吃和穿她們家就佔了兩樣,這是人生基本盤,居然就這樣換成了銀子,銀子花光就成了烏有。

        這一輩子有兩家鋪子傍身,如今在她眼裡那就是兩隻會下蛋的母雞,她再也不會讓她們家的金雞母去替旁人賺錢。

        姊姊年紀到了,母親看似不敢也沒想過要替姊姊相看人家,替她的終身大事做打算,爹嘛,忙得幾天不在家都是常事。

       上輩子都是姊姊在替她著想盤算,這一世換她來替姊姊掙個底氣。

       女人有了銀子傍身,別人多少會高看妳一眼,即便沒辦法找到理想的人,起碼可以多一些選擇。

        她們這樣的家世不上不下,靠爹、靠母親之前,自己先行自助才是個理。

        腳踏實地這四個字,上一世從來沒能擠進她的腦袋裡,滿腦子只想著榮華富貴,卻沒想過榮華富貴帶餡的大餅會憑空從天上掉下來,還砸中要內在沒內在,空有美貌的她嗎?

        真的是癡人作夢!

       蛻變重生後的她,絕不能辜負自己第三輩子!她要走得昂然大步,要活得理直氣壯,要努力耕耘,收割自己的人生!

        褒曼熱血澎湃規劃的遠景,說動了褒姒。

        她們姊妹能倚靠的只有父親,外祖父母和奶奶爺爺對她們姊妹雖然也是憐惜有加,但是外祖家在保定,爺奶家在天津衛,家中人口繁雜,顧不上她們倆。

         說穿了就是她們姊妹相依為命,不互相幫襯,誰又會來幫她們?

         知縣千金的名頭聽著好卻如人飲水,家裡的情況沒有人比她更明白。

        妹妹有心,她褒姒又有什麼好卻步的?

        真要不行,不過是退回原來的日子,也沒有什麼損失。

        姊妹倆說做就做,褒曼讓人拿來紙筆,就著桌案,下筆如流水的畫了好幾套上襦下裙的服飾,一套窄袖襦衣,交領腰上繫著由絲帶編成的宮絛,襟邊、領邊、袖邊均以鑲、滾、繡為飾,最奪目的是紗裙漸層而上那片宛如水草般的綠,看似繁瑣,卻因為以絲綢為主絲毫不顯笨重,可以想像走動間,猶如在青草蔓生的水中央優游的姿態會有多美。

         另外一套是正紅色,本朝逐漸風靡的奢華風以非大紅裹衣不華,大鳴大放的牡丹醒目和豔麗,表現了華美的特點,料子要是能用緙絲就更加完美了。

        「大致上就這樣,姊姊的繪畫基礎強過妹妹不知幾許,這兩套衣裳就交給姊姊啦,圖案設計什麼的妳可以自己增減潤色,盡情發揮。」

        看著那兩套不似人間有的衣裳,褒姒也有想法,「不若,把國畫山水墨搬到襦衫和石榴裙上,妳覺得如何?」

        在衣裳中添上以文入畫、以畫入衣的閒情逸致,應該是可行。

        褒曼激動的拉住褒姒的手,瘋狂亂搖,「姊姊,妳是繆思女神!」

        「別害我起一身雞皮疙瘩!」雖然褒姒不知道什麼叫繆思女神,也聽得出來是讚美之辭。

        「我就說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褒曼笑得闔不攏嘴。

        「什麼臭皮匠……」褒姒自從妹妹長大後,很少再看見她這麼熱烈的表情,因為彌足珍貴,讓她下定決心要把這幾套衣服做到最好,才不會辜負妹妹真摯的笑容。

        因為動力全開,褒姒也不囉唆,讓依依去母親那裡拿了鑰匙,姊妹相偕去庫房翻找布料,不出褒曼所料,小小的庫房裡並沒有她們想要的絲綢料子。

         她也不氣餒,讓依依留守,又讓人備馬車帶著妹妹和茵茵由管家領著去了娘親的陪嫁鋪子。

        進去後,在掌櫃和伙計的詫異眼光裡挑了兩匹湖綢和一匹緙絲,也付了錢,讓管家把布匹抬上了馬車。

        回到府中,茵茵帶著阿汝和沉香、依依四個丫頭把置辦的東西送到褒姒的院子,剪裁縫製都由兩姊妹親自動手,不假他人之手,幾個針黹女紅不錯的丫頭們想幫都無處可幫,只能遞遞剪子、拿拿粉筆,或者幫褒姒挑繡線、分線等打打下手。

        大家都動起來的情況下,動作飛快,不到兩刻鐘褒曼就裁好了衣形,古代衣服寬鬆沒有版型,結構簡單,說難聽一點就是一塊四方布在領子那裡挖個半圓,再把兩隻袖底挖掉一塊,然後把各邊縫起來就好,考驗的是耐心而不是技術。褒曼卻在此加入現代元素,從挑布料開始就很講究了,樣式則以褒姒的身材當範本,版式適合個人的體型,剪裁合身,這樣衣服穿起來才會漂亮好看,因此一件衣服設計好樣子,就要製圖打版再剪裁。

         因為太過認真,等告一段落,褒曼抬起頭來才發現肩膀疼,手也疼,但她的部分已完工,剩下的就沒她什麼事了。

        繡工才是最重要的一環。

       刺繡需要靜心怕人打擾,當然是全交給褒姒,褒曼直接回自己的院子,就放鬆的洗漱、拆卸髮飾、沐浴後便倒頭大睡,左右她該做的部分都完成了,接下來就看姊姊的嘍。

        十天後,兩姊妹把布莊的李掌櫃請到了家裡。

       李全六十出頭,滿頭銀絲,但精神矍鑠,腰桿筆直,身邊帶著那日見過的伙計,是他兒子李大。

        「那日沒來得及向兩位小姐請安,李大見過兩位小姐。」青年容貌普通,但是渾身上下有股安定而沉穩的氣質,感覺是能做事的人。

        「李大哥不必多禮。」褒姒坐在那,舉手投足,進退循法,像一尊冰清玉潔的瓷雕玉人,對他來說只能遠觀。

        李大看了一眼後趕緊垂下眼瞼,雖然半掩的眼中仍舊難掩悸動,但沒有人看得出來他的情緒翻轉。

        他是奴才,姑娘是主子,能有什麼想法?何況他有妻子還有兩個娃了,即便心神還是劇盪不已,但是他立即將自己不該有的念頭掐死,謹守本分才是他該有的心態。

         屋裡沒有人知道李大的遐思,也不會有人注意。

        褒姒太美,美得不沾塵俗,只要是正常男人誰能對她沒有想法,但是她低調,平常足不出戶,除了府裡的丫鬟、嬤嬤、老門房,能親眼見到她廬山真面目的人還真不多。

       換個角度說,這也是褒正濤把兩個女兒護得緊,任何需要女眷出席的筵席場所,一概以女兒年幼為由拒絕,這兩年因為巴氏進了門,他終於有女眷可以攜帶應酬,再也不用把拒絕掛在嘴邊,惹人遐想訕笑了。

        對這點褒正濤很堅持,他才不管別人用什麼眼光看他,他有自知之明,自己那對女兒是輕易不能出門的。

       那樣的容貌,還是安安靜靜在家等著嫁人就好。

        但是身為人父的他又矛盾,在同安縣這樣的小地方,自己能替兩個容貌拔尖的女兒找什麼好對象?尤其是大女兒,隨著褒姒年紀越大,他的煩惱越是加深。

        李全卻是激動的,這大姑娘幾乎是以前大小姐的縮影,不過容貌態度一等一,更勝以前的大小姐一籌。

        李全是褒曼娘親米氏的陪房,自小看著米氏長大,對於褒曼和褒姒這兩位小小姐的花容月貌除了一開始的懷念感慨,還真沒有旁的念頭。

       大姑娘、二姑娘一向少來鋪子走動,姑娘到了一定年紀不能隨意出門他是明白的,上次匆匆一見沒能說上什麼話,挑了料子就走,他很能理解。

        鋪子的營運自從大小姐仙逝後都由他管著,他認為這是主子對他的信任,他更要全力以赴把鋪子的生意做起來,可嘆他能力有限,不管多努力積極,加上整個青大街各種布行繡坊環伺,鋪子的生意就是兩個字—— 慘澹。

        這次喚他來,又是為了什麼?不會是想結束營業了吧,因為自己的不力?

       他忽然有些坐不住了。

        「請李伯過來是有幾套衣裳想請你瞧瞧。」說完,丫頭們魚貫的將那幾套衣服用西式衣架掛上,然後拿出來吊在屏風上面。

        這年頭是沒有西式衣架的,只有桁,大多的桁一次只能吊掛一件衣服,佔地方又不方便,於是褒曼腦筋一轉,把現代好用的衣架拿來借花獻佛了。

        李全看了衣架幾眼後才把眼珠子轉到那三件衣服上,他看出這三件衣服是大姑娘從鋪子裡拿走那三匹布料製成的,剪裁新穎特殊,繡工更是精湛,奪目耀眼。

        用商人的直覺來說,這三件衣服太有賣相了,使上的針法繁複,他賣布多年,就他數得出來的針法就不少,好比花蕊用的是鎖針、喜鵲的羽毛用單套針和刻鱗針、喜鵲腳用扎針,繡法上最特別的是那相疊花瓣,交叉的葉片,葉脈的紋理輪廓都留白線勾出。

        這一樣可就難倒他了,他從未在任何布料上看過這種繡法。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他擦擦手,指著那些留白的獨特地方。「敢問大姑娘,我從未見過這種繡法,可否請大姑娘指點?」

        「這叫水路,李伯是覺得不好看?」

        李全亂揮手。「不、不,好看極了。」宛如山水畫的形式布局,整體悠閒高雅,形成獨特的畫繡風。

        這時候的褒姒還不知道因為妹妹想賺錢的念頭,使她無心插柳的開啟了後世留白技法的先河,成為大家。

       「如果把這三套衣服放在鋪子裡寄賣,賣得出去嗎?」

        「我們鋪子還沒賣過成衣,不知大姑娘要價多少?」

        「嗯。」她瞧了眼褒曼,「李伯就照著時價賣吧,賣多少算多少。」

        「不,就從一百兩白銀起跳。」從李全父子一進門就負責專心聽講,偶爾走神的褒家二姑娘語出驚人。

        這樣的繡工,這樣的剪裁方式要是賣不出去,她把頭砍下來給姊姊當椅子坐!

        李全趕緊扣住椅子的扶手,額上立時見汗。「二姑娘,這樣真的能賣嗎?」

       一百兩白銀可不是小數目,何況這裡是偏僻的同安小縣,可不是其他大城,真有人能出這麼高的價錢買一套衣服嗎?

       「試試就知曉。」凡事總要試了才知道能不能成,要是連試都不試一下,那就枉費她和姊姊沒日沒夜的辛勞了。

*             *             *

       褒曼還是每天按時起床吃飯睡覺,不然就府裡四處溜達,去小葉什院和姊姊聊聊天、做點女紅,回來後就抱著一本冊子塗塗抹抹,就連阿汝也不讓看,看似該幹啥就幹啥,一點都不耽誤,但是幾乎十二個時辰都和二姑娘在一起的阿汝可不這麼認為。

       她老覺得二姑娘自從和大姑娘聯手做出三套漂亮得不似凡物的衣裳之後,好像對某件事就開始上心了。

       褒姒看著妹妹仍舊笑容可掬的到她這裡來,彷彿早把李全帶回衣服的事給拋開了,妹妹年紀比她小卻比她沉得住氣。反觀自己,表面不顯,其實有些坐立不安,老想著那幾件衣服有沒有人看上眼?要是賣不出去可怎麼辦?想來想去,做起手下的繡活也就不如往日那麼心無旁騖的利索了。

       也不知是第幾回下錯針了,她索性停下手來看妹妹在搗鼓些什麼。

       這麼安靜,有些可疑。

        褒曼太過專注,壓根沒發現姊姊的視線。

         「這是什麼?」褒曼正專心無比的弄著手上的東西,冷不防的一隻細白的手伸過來抽走案桌上一疊畫好的紙。

        「咦……」某人因為突然被打斷沒回過神來。

       看清楚紙上東西,褒姒突然臉色爆紅,手指發抖,聲色俱厲,「妳居然在畫這種羞人的東西,褒丫丫妳皮在癢了!」

        從小到大,姊姊只要發怒都會這麼喊她。

        褒曼瞄了臉紅得快熟透的褒姒一眼,鎮定的把紙拿回來,看來看去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羞人?姊姊,有什麼不對嗎?」

        看著妹妹一臉不解,褒姒幾乎是用盡全部的力氣才把話說全了。「這這這這這這是主腰,妳一個未出閣的閨女怎麼能畫這種東西?」

        她都想鑽個地洞去遮羞了,妹妹居然趁她不注意的時候畫出這種東西來。

        褒曼終於知道自家姊姊在糾結什麼了,她瑩白的小臉上一片不以為然。「如果妹妹說這主腰能賺銀子,姊姊信不信?」

        單是這樣,姊姊就一副想挖坑把自己埋了的表情,她都還沒把蕾絲胸罩拿出來呢!也難怪,古代的主腰是女子最貼身的衣物,在現代統稱內衣。這年頭,女子的腳都不能讓人看,要是不小心看了,抱歉,就算對方是暴牙、駝子、瞎子都得嫁……呃,她嘴快了些,瞎子是看不見的,不算。

       褒姒覺得自己最近快被妹妹開口閉口銀子給砸昏頭了,明明一個蹦子都還沒看到,還貼了不少體己進去不是嗎?

       基於本能反應,她開口就是反對,「就算能賺金山銀山也不行!」

       妹妹的清譽可比什麼都重要,要是讓人知道她搗鼓出來這種東西,她怎麼嫁人?什麼叫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嘴可是能殺人的!

        「姊姊,妳用女子的眼光去看這件主腰,不要用有色的眼光看待,要是不心動,我就不說什麼了,要是妳覺得好看,縣裡那些貴婦人是不是也會喜歡?」和褒姒講道理是不通的,道理她懂得比自己還多。

        褒曼在現代是內衣的愛用者,好的內衣穿起來舒適度和便宜貨就是不一樣,既然有了外觀飄逸迷人的襦衫裙子,為什麼不能搭上內在美相互輝映?

        所以她絞盡腦汁設計出融合了現代胸罩和永定王朝女子流行的主腰樣式。

       所謂的主腰也就是褻衣,形式簡單、繁複皆有,有錢人家挖空心思在上面變花樣,普通人家沒辦法講究,當然就簡約許多。這時的褻衣多用兩條帶子束在胸腹間,頂多繡點簡單的花樣,她畫的幾個圖樣裡有吊掛、有裝袖、有開襟有鈕釦,花樣眾多,當然要是姊姊願意在上頭繡些花樣就「幾霸分」了。

        內衣這玩意在漫長的歷史長河裡,除開原始人的赤胸裸體不說,自從能養蠶織布後女人對自己的內在美就注重了起來,便有了兩當這玩意,這種內衣有前後兩片,像後世的背心,它也是背心的鼻祖。

        抹胸顧名思義就是穿上以後上面可以覆住乳房,下面可以遮肚子,所以又叫抹肚。

        她把自己所知道的抹胸做成菱形的肚兜,可藏物、藏香,上面有袋子,穿時套在頸間,腰部另外有兩條帶子束在背後,下面呈倒三角形,遮過肚臍,長一點的則到小腹。

        如果這批貼身內衣受歡迎,她會考慮來開發罩杯式的內衣。

       唔,也不知道永定王朝的女人對內在美的接受度高不高?

        褒曼看褒姒還是抿著嘴不說話,她對照著花樣在姊姊身上比劃,告訴她主腰的穿法。最特別的是她還設計了可以襯托胸部的墊子,不只可以防止胸部下垂還有提升效用,想讓荷包蛋變成小籠包沒問題,想讓飛機場擠出乳溝來也行,這樣還不能吸引女性顧客嗎?

       她瞄了兩眼姊姊不太突出的胸部,姊姊年紀不大,胸部還有成長空間,要是穿上她這改良式內衣,肯定會加分許多。

       她可是在現代生活過的人,比這些人多了幾百年的歷史沉澱,上一世完全沒想到要靠自己賺錢,只想攀上一棵大樹下好遮蔭。如今雖不敢想點石成金,但是要存點私房不再受制於人,一定沒問題!

       「樣子都還沒做出來,聽妳說得口沫橫飛,不算數。」褒姒這是變相同意褒曼的內衣讓人心動了。「還有,妳這色咪咪的圖是誰教妳的?」

       「哪裡色了?妹妹這不是來找姊姊商量了嗎,姊姊先試穿,要是合意再推出去。」

       「都是妳的話,我怎麼不知道妳的話這麼多?」

       「哎呀,不說這個了。妳屋裡的丫頭女紅一流,讓她們負責剪裁,妳負責繡工,花樣最好特別一點,旖旎、引人遐思之類……」

       褒姒抬手,不輕不重的賞了妹妹額頭一個栗爆。「妳這腦袋裡都裝了什麼,盡是這些不正經的思想。」

        沒想到褒曼的額立刻有了紅印。

       下手的人後悔到不行,她怎麼忘了妹妹這脆弱的肌膚,只要稍微用力就會留下印子。想著,另一隻手便趕緊伸過去替她輕輕的按捏起來。

       褒曼享受姊姊的揉捏,半瞇著眼,像舒服極了的小貓。

       褒姒五官都柔和了起來。「事情我們都替妳做了,那妳呢?」

        「偷偷懶、發發呆……哎呀!」褒曼誇張的唉唉叫,因為褒姒的指頭移去了她的胳肢窩。「別別別,人家說就是了,有了完成品之後,不是還有銷售一事?」

       「妳不是想要出去拋頭露面做生意吧?」這事傳到爹耳裡恐怕會翻天吧。

       「這事我會設法。」

       這問題褒曼考慮過,依姊姊的長相去拋頭露面是絕對不行的。哎呀,人長得漂亮也是個麻煩……總之,她得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才行!

        於是大事底定。

       兩個院子的大丫頭又撩下去了。

       幾個人忙得如火如荼,巴氏以為這對姊妹就是搗鼓一些女子家的事物,也沒多關注,便又由她們去了庫房,這回褒曼倒是從裡頭搬出不少棉布。

        這年頭沒有百分之百的聚酯纖維布料,不發臭,能吸汗排溼,還有抗UV功能,防止黴菌滋生,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純棉取而代之。

       製作主腰這東西只要抓到竅門,接下來就是很容易的事,成果也頗令褒姒這純古代女子十分滿意,她在鏡中看見自己的小饅頭在妹妹的推推擠擠後顯得更豐滿渾圓,幾個丫頭更是看得目不轉睛,就連不開竅的阿汝都想做一件來穿穿看,或許更能抬頭挺胸做人了。

       就在兩姊妹忙碌得無暇想其他的時候,李大來了,帶來一張京城四海通匯的票子,永定王朝的州府縣都有四海通匯的分號,同安縣裡也有一家,可見生意之大。

       「我爹去四海通匯問過,這票子是真的。」整整一千二百兩,十二張一百兩的票子。

        這哪裡來的凱子?多多益善,不……口快真是毛病,容易失誤,該說是金主。

       她那三套衣服漂亮歸漂亮,特別是特別,但是有矜貴稀罕到需要花這麼多的銀子嗎?她當時開價一百兩就覺得頂天了啊!

       「可知是哪家的夫人小姐買走的?」老實說整個同安縣就那幾家富戶,官宦人家越過她爹的沒幾個,到底是誰出手這般闊綽?

       「小的不知,那位客官也十分神祕,口風很緊,什麼都打探不出來。」貨物才上架沒幾天,雖然有不少富家夫人、太太都說中意,但是談到價錢就退縮了,有的還說又不是什麼天蠶絲織就的料子,不過樣子新穎一點,繡工特別一點,起那麼高的價簡直坑人。

       他只差沒回嘴了,可他是賣家,商場沒有不是的顧客,只能繼續賣笑,把那些話給吞肚子去了。

       某日一早開店來了個個頭矮小,相貌普通到丟在大街上也不會有人注意的男子,一來便說要看那三套衣服,爹上前介紹,男子看完二話不說就打包帶走了,也不知道爹怎麼談的,竟然又往上談了個天價。

        褒曼一聽,在心裡嘀咕了半天。男人?唔,那明明是女子的服飾,難道是哪家的夫人不方便出面,派下面的人來買……這也不對啊,夫人下面多的是丫頭婆子管家娘子,哪需要動用到男人?

        一時猜不出所以然,她也不糾結,先扔一邊去了。

       「既然賣了,你和李伯的功勞不小。」她很痛快的從十二張票子裡抽出兩張,「這算是抽成,給你們的。」

        二百兩李大不是沒有見過,但那都不是他的,接過的時候手還有些抖。「謝謝二姑娘。」

        不推託,坦蕩蕩的,褒曼喜歡李大這無畏的個性,她後面還有需要重用他的地方。

        李大把銀票收進衣襟裡,態度又更恭謹了一些。「小人的爹說請兩位姑娘多置些款式不同的衣裳出來,三套衣服一口氣賣掉了,後面應該會有許多眼熱的太太媳婦上門,若是有別的選擇,還能做成另外的生意也指不定。」

        這個道理褒曼懂,以前有個猶太人就說過,「想致富,要先懂女人。女人花錢,男人賺錢。」因此要重視女性市場,譬如服飾、珠寶、美食、化妝……這些女人都很花錢不手軟的。

        說到化妝品,香水、胭脂、香料也是個賺錢的好法子……等等,拉回來,她跑題了!

       「我知道了。」

       李大走了,褒曼轉過頭給阿汝和沉香發分紅,一人各給了五十兩。「這是妳們的。」她不是那種小氣的主子,那三款衣裳她的兩個丫頭出力不少,至於茵茵和依依是姊姊的人,就讓姊姊去打賞了。

        五十兩對一個伺候的丫頭來說是一筆巨大的財富,兩人完全可以拿著這筆錢自贖,還能過上簡單的小日子了。

       上輩子這兩個孩子跟著她太苦了,尤其是阿汝,這一世,她的事業還在起步階段,只能暫時用少許的銀錢補償她們,等她能力足夠時,絕對不會虧待她們。

        兩人感恩戴德,拿著票子的手都在發抖。可她們不笨,她們哪捨得真的就把自己贖身了,得到自由後也許可以過上一段舒心日子,但是過完了呢?她們除了伺候人,可是什麼都不會。

        阿汝不傻,府裡兩位姑娘待她們這些下人好,二姑娘待她尤其好,那衣裳她不過出了點小力,居然就得到那麼大筆銀錢。
這樣的好主子不跟著,才是個傻的,跟著主子有錢途!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15 09:1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14 10:44 AM 編輯

【 第四章】 金主五皇子


    褒曼把六百兩送去給了褒姒。

    不是褒姒眼皮子淺,這麼大一筆錢她還真的沒見過,聽妹妹說足足賣出一千二百兩,但是褒曼沒說打賞了李氏父子和丫頭們的錢都由她這裡出了。

    所以,褒姒拿在手頭上的是實打實的六百兩紋銀。

    能靠自己賺到這麼些錢,那種滿足和開心,褒姒終於真正的明白妹妹為什麼非好好的知縣小姐不當,熱衷於賺錢,因為她似乎也上癮了。

    晚上等褒正濤下衙回來,一家人用過飯,褒姒把賣衣服得錢的事情如實的向父親說了一遍。

    褒正濤聽完倒是沒有苛責她們不守規矩,他不是古板的人,只是商人向來為四民之末,心裡不免顧慮女兒行商之事的風聲要是傳出去不好聽,但另一方面又自責了起來,若不是他養家不力,孩子們怎麼會想著要去掙銀這一想,心裡更加錯綜複雜了。

    看著放在几案上的銀票,他咳了咳,「既然是憑自己賺來的銀子就留著,將來要是有什麼急用也使得。」

    巴氏知道褒家姊妹們這陣子十分忙,對這兩個繼女她不敢多管,只要不出格就好,未料本以為是孩子們的家家酒,卻在短時間裡賺到了大筆銀錢。

    一千二百兩在大富人家或許不算什麼,但足足讓小康人家過上二十年不然吃穿的好日子了。

    這兩個孩子出師告捷,第一次能說是運氣好,那會不會有第二回?

    她是出身商家,嫁給褒正濤做繼室本來底氣就有些不足,在外頭也沒少受諷刺排斥,但是她不以自己的出身為恥,靠自己的雙手和腦筋賺錢哪來的可恥?那些明嘲暗諷的人不過是偏見、嫉妒罷了,見不得商人能將銀錢如水流的搬進口袋,過上好日子,更見不得她能嫁給官宦人家,當了官夫人。

    君不見許多讀書人家行的也都是商賈之事。

    因為閱人無數,她不像一般深閨婦人往牛角尖上去計較兩個繼女是不是變著法子在向父親告狀,埋怨自己沒有給她們該有的用度。

    她不會這麼想,也覺得兩個繼女不是那樣的人品。

    兩位姑娘往後如果有用得著她的地方,她不介意幫上一把。

    她心裡門兒清,唯有這兩位姑娘過好了,她的後半輩子才能高枕無憂。

    飯後,褒曼追著要到書房去的褒正濤,在晚風徐徐的夜色裡笑嘻嘻的喊住了她爹的腳步。

    「怎麼,還有事?」

    褒曼微微仰著頭,帶著點羞澀,露出線條弧度優美的下頷。「丫丫記得以前爹會給我銀角子買糖吃,這會兒女兒能賺錢了,為表女兒小小敬意,這點錢女兒給爹買糖吃,您就收下吧。」

    她從袖口抽出一張銀票,也不等褒正濤婉拒就塞在他大手裡。

    褒正濤有些啼笑皆非,他也沒去看手上的票子,不過褒曼的說法仍逗笑了身為父親的他,刮了刮褒曼的翹鼻子。「這天下哪有女兒給爹買糖吃的事?」不說孝敬,拐了個彎送錢給他,他這把年紀還吃得起糖嗎?

    但是心,整個都暖了起來。

    褒曼踩腳。「不管啦,送出去的錢哪有收回來的道理。」這是不講理了,可不講理得非常可心。

    「乖丫丫,爹收下來就是了。」當爹的哪禁得起小女兒撒賴,連迭的稱是。

    見爹收了銀票,褒曼開心無比的又叮囑了他書別看太晚,要早點歇著,明日還要早起之類的話,嘮嘮叨叨一陣子才一蹦三跳的離去。

    這丫頭!褒正濤又是搖頭又是笑,笑容久久掛在嘴邊停不下來。

    等褒曼不見人影,褒正濤才就著月光和甬道上的宮燈亮光看清楚女兒給的是一百兩的銀票。

    也罷,先幫她存起來吧,就當替她存嫁妝。

    一想到嫁妝,兩個女兒都到了該談婚事的年紀了,他忙於公務,孩子們幾乎是放牛吃草長大的,一想到她們有一天會離家,心裡不免酸溫了起來。

    他該多花點心思在兩個女兒身上,又或者讓妻子多注意有無門當戶對的人家,晤,普通人家也無妨,他即便只是個芝麻官,還是有能力轄治普通百姓,護住女兒的。

    至於高門大戶?壓根沒在他腦子裡出現過,大戶人家的飯碗難端,他褒正濤的女兒不需要為一碗飯去折腰屈就。

    然而,他更沒想到的是大女兒褒姒躲在垂花門後,也如法炮製塞給他一張票子,只是給錢的說法不一樣。

    他的心軟成一灘水。

    回到書房,褒正濤把兩張銀票放在案桌上,注視良久才收到暗屜裡,女兒們這般貼心,賺了點銀子居然知道要給爹零花,令他生出有了這兩個小棉襖般的女兒,就算沒有兒子也不要緊的欣慰。

    姊妹倆偷偷塞給父親錢,倒也不怕巴氏知道不高興,母親手頭寬裕,不差錢用,可她爹不貪不墨,也不是那種向女人伸手要錢的男人,當女兒的給爹一些零用,人之常情。

*             *             *

    這是個很簡單的一進宅子,就一個四合院,哪裡是堂屋,哪裡是正房,一目了然,詭異的是門口有男僕,廊下站著五、六個僕婦,穿著一致,垂首而立,半點說笑聲都沒有。

    褒曼在靈景王府待過,自然知道大戶人家的下人穿著是有制服的,而且家族等級越高,制度越是嚴格。

    但是這一進宅子卻有如此嚴謹的規矩,未免太奇怪了。

    像是聽到她心裡在嘀咕什麼,領她進來的面白無鬚男子很隨意的說道︰「我們包下院子,住上幾日便走。」

    原來不是同安縣的人啊。

    真要說,是她孟浪了。

    一聽見李大說那位買走她衣裳的大戶想見她,她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唉,自己這一頭熱,顧前不顧後的個性什麼時候才會改?要命喔!

    其實她想的很簡單,不過是想認識一下她的千里伯樂是誰?是誰慧眼獨具,讓她賺進這一世人生第一桶金?

    其實自己那份分一分,也就剩下二百兩,不過,對初次創業的人來說,已經夠讓她自豪一把了。

    女人對第一次總有股執念,特別好奇嘛。

    直到隨著她來的李大和阿汝被攔在門房處,她才發現事情好像不太對勁,但後悔好像來不及了,頭都洗下去了。

    胡亂想著,褒曼已然來到堂屋。

    「姑娘請稍待,容我回稟一下主子。」面白無鬚男個頭很小,偏瘦,笑的時候像鄰家叔伯讓人不起防心,肅起容來又絲毫波動都沒有,變臉像翻書。依據褒曼兩世的經驗,這樣的人就像變色龍,狡猾又心機十足,但一旦對某人忠心,就是一頭忠心耿耿沒有貳心的獵犬了。

    「姑娘雖是客,小的還是多嘴叮囑你一聲,要是入內,雙眼不可直視我家主子,頭微垂,裙擺不搖,髮絲不動,中間保持十步之遙,請姑娘切記。」他照本宣科,卻目光如炬的盯著褒曼的眼睛。

    這是把她當侍女教育了。

    對方到底是什麼來頭,想見居然還有這等規定,她應該慶幸這位管家沒有嚴格到連走路姿勢都要求。

    也罷,客隨主便,總之就一面之雅,往後也不會有機會再見,規矩就規矩吧。

    堂屋不大,所謂的十步根本就是靠著門邊。褒曼按管家囑咐在門口處站定,朝著太師椅上那大馬金刀坐著的男人行了個福禮。

    屋裡靜寂無聲,既沒有叫她起,也沒有免禮聲。

    「大爺,那位做衣服的姑娘來了。」管家輕輕提點了下,態度恭敬卑微,聲音恰恰好,不輕不重、不緩不疾。

    垂目看著茶盞的出眾男人這才揚起炯炯有神的銳利眸子,順手把酥光寶暈的天青官窯兔毫盞遞給了管家。

    他有著寬大明亮的印堂,眼神是全然的漠然,淡漠的恍若不像凡人,臉色青慘陰森得不像話,腰間垂著一個通體無瑕的玉蟬,上穿的是苧絲直裰,苧麻布光澤能追綢緞,重量輕,穿著涼爽,染色後便是苧絲,杏色刻絲袖雙魚荷包的金絲閃著寸芒,氣度雍容,豐神飄灑。

    那位管家的警語還在耳邊,目光只敢由垂下的睫溜了一眼,再也不敢輕舉妄動。

    那位爺似乎這時才感覺到她的存在,向老九遞了個眼神。

    老九像個傳話筒似的免了褒曼的禮。

    「說。」他的臉色如此之難看,沒有人能從面上清楚分辨他心情好壞,再加上他的嗓音幽涼,雖然只說了一個字,卻讓褒曼遍體生涼。

    不過,他的「說」字是給老九管家的。

    老九清了清嗓子,「姑娘那三套衣裳已經請法師燒給了服侍我家主子多年的奶娘,齊姑甚是歡喜,托夢請我家大爺向姑娘致謝。」

    褒曼一聽對方居然把她精心縫製的衣服給燒了,還燒給了死人,甚至是因為死者托夢才想見她,心裡有些怪怪的。

    她那可是做給活人穿的衣裳!

    算了,糾結這個有何用,出錢的是大爺,再說人家都來托夢說喜歡,雖然這樣達不到她想要的宣傳效果,可換個角度想,她和姊姊合力做出來的衣服有人喜歡也堪欣慰了。

    這讓她想起自己的奶娘,雖然她早在自己五歲的時候就讓父親辭退了,但是奶娘對自己噱寒問暖,無微不至,如果娘親還活著,應該就像奶娘對她一樣的好。

    所以,乳母是一種沒有血緣的母親。

    想必這位公子的奶娘也待他如子,所以在她死後還惦記著她,想給她最好的,將心比心,她能明白這位公子的心情。

    「能得到大爺的賞識和齊姑的歡喜,就好。」她表現得很淡定,沒有急著諂媚阿諛,沒有過多粉飾的言詞。

    能用她的衣服送死者一程,她也算間接做了好事。

    說完,她又屈膝一蹲。「小女子收下公子的謝意,若是沒有其他事情,小女子告辭了。」她還是趕緊出去吧,反正這裡也沒她的事了。

    老九喚來一個人高馬大卻有張娃娃臉的漢子送她出去,臨上轎子前那漢子給了她一個封賞,她很大方的拿了,沒看裡面的數目,交給了阿汝之後,一行人就離開了一進小院。

    「大爺,那位姑娘已經走了。」事情是老九一手安排的,直到褒曼進家門那一刻都有人會盯著。

    面對從小伺候他的老九,獨彧也沒有多餘的話要說,仍舊只有一號表情。

    老九也不以為意,主子的臉要是出現不該有的表情那才是恐怖。

    就算和他一起伺候著主子到大的齊姑歿了,也沒有看見一滴眼淚還是哀傷表情,但是,他知道主子該為她做的一樣都沒落下。

    對一個下人來講,值了。

    「咱們在路上耽誤了幾天,也該起程了。」這一路不管啟程、打尖、飯食,殿下全無異議,他知道殿下信任他,以前或許還有個齊姑,如今……唉。

    算了,凡事等到了北越地界再說吧,目前他要操心的事還多著很。

    「你去安排。」不出意外的,獨彧用四個字打發了他的貼身總管太監——這才是老九真實的身分。

    對於主子肯施捨四字箴言,老九感激涕零,飛快的吩咐下去。

    老九是少數幾個能近身伺候獨彧,不會被他那即使在七月炎暑仍能駭得人出一身冷汗的凜冽聲音給嚇到的人。

    方才那個小女子看起來也穩得住,居然沒在見到他的瞬間就掩面逃跑。

    至於長相一一他真沒記住。

    他記不住任何人,就連他的父皇、母妃在他的印象裡都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這不能怪他,他的腦子不好眾所周知,又長得一副鬼氣森森的樣子,別說父皇不待見他,整個皇宮的人不論大小太監還是後宮嬪妃,見到他能不抖、不尖叫、不暈倒就算能人了,所以一等他成年、娶妃、就藩,他便成了永定王朝第一個被趕出京城去了封地的皇子。

    其實除了他,還有個七皇子得去封地就藩,可他有母妃的極力爭取,封地顯然比自己好上那麼一點,起碼氣候溫暖,不像自己所在的是苦寒之地。

    北越是個貧瘠的封地,據說農也不行,商業不行,可選擇權不在他手上,父皇給了,他就得接受。

    由於老九手下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燈,他才一吩咐下去,待獨彧踏出小院,不知打哪裡出現的馬匹、車輦和親衛早已聚齊。

    除了馬匹偶爾的嘶鳴聲,一群人皆安靜的離去,只留下一間空屋。

*             *             *

    坐著轎子搖搖晃晃走在官道上的褒曼有些心不在焉,她歪在軟墊上心思飄來飄去,直到入城門進了東大街,她突然啊了聲,整個人倏地跳起來,直接撞上轎頂,哀了聲又跌回塾子上。

    痛啊痛痛痛!

    轎夫和阿汝聽到聲響,趕緊尋了靠邊處停轎。

    轎簾掀開,阿汝擔憂的臉探進來查看。「二姑娘?」

    她齜牙咧嘴,半點形象全無。「沒事沒事,不小心磕著,繼續走。」她只是想到一件事,一件上輩子和她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完全無關的事。沒料到,命運改變,這輩子卻見著人還搭了話……好吧,那不算搭話,那人根本是一字千金。

    雖然這只是個猜測,但從剛剛那位大爺的派頭、氣場和冷得刺骨的聲音來看,她就是莫名直覺此人便是傳聞中的「那位」……

    不過,會不會是她想岔了,畢竟那個面色寡淡的男人什麼身分都沒有展示出來,她憑什麼對號入座?

    這種心態最要不得,很多不必要的事情都是這麼滋生出來的。

    她應該要遏止自己的浮想連篇。

    上一世她正經的不想,只想躋身豪門,達成宿願後就一直窩在內院,兩耳不聞窗外事,每天絞盡腦汁的設法討靈景王歡心,有一日她收買了王爺近身伺候的長隨,有機會去侍寢食,沒想到萬事備,卻被人打斷了興致。

    那時靈景王敗興的甩門出去,在院子和來人說上了話,那時的她也是一肚子憋屈,百般無聊下就聽上了一耳朵。大意就是五皇子在就藩途中遭刺身亡,消息己經傳回宮中。

    五皇子是誰?那時的她因著對簪纓門第和皇族貴冑的向往,對皇家成員是下過功夫研究過的,這位五皇子的母妃是皇帝時任東宮太子時的良娣,登上大寶繼位,她也晉升妃位,成為牟妃。翌年和淑妃前後產下皇子,妃子產下皇子是喜事,還雙喜臨門,一舉得男,皇帝樂壞了,笑得闔不攏嘴,美中不足的是五皇子據說出生連哭聲都跟貓似的,渾身青紫,接生的穩婆也怕會養不活。

    倒是淑妃的兒子玉雪可愛,滿周歲就能牙牙學語,相較之下,五皇子不只帶有夭折之相,逗弄他更是什麼反應也沒有,皇帝滿心的喜悅被兜頭潑了盆冷水,只看一眼便讓牟妃安養,再也沒有過問這個兒子了。

    五皇子到了兩歲還不會說話,又因為皇帝的不喜,牽連了牟妃只能低調過日,直到五皇子過了三歲,她也絕了心思把注意力轉到另一個兒子身上,把這個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的孩子丟給了太監和宮人——也就是說五皇子是由太監和宮人扶養大的。

    皇帝遠遠打發了他是事實,可對這個兒子再沒感情,也給了封地讓他去就藩,不管封地是不是瘦,起碼不致餓死。

    可他剛要踏上北越就遭刺,是誰心思如此毒辣要來個趕盡殺絕?

    誰看五皇子不順眼,這樣的一個人明明看著人畜無害不是?

    但是這世間事哪是表現得無害,人家就會放過你的?人的心思要是這麼容易揣測,哪還有憾事發生?

    褒曼終於明白那位齊姑就是扶養五皇子的宮人之一,出了皇城便得急癥過世,五皇子心裡應該不好受吧。

    隨後,靈景王回來換上衣服就出門去了。

    以前的她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只曉得自己的好事被壞了,一肚子窩火。

    這一世她卻逐漸明白,靈景王雖然不是皇帝的兒子,可出了這種事,即便是旁支宗室,他也必須入宮去露露臉。不然皇帝那麼多兒子,顧都顧不來了,他如此平庸,更是見不到皇上的面,若不如此,便會如同京城許多沒落的貴族逐漸被遺忘,最後隕落了。

    這件事之後,她畢竟只能在內宅走動,說實在的也不關心後續,就如同靈景王轉身就忘了她這號人一樣。

    雖然還未確認那位大爺的身分,但如果是呢?既然這樁事和她前世的記憶搭上了,難道她要眼睜睜看著五皇子被殺?

    可是……拜託,她手無寸鐵連殺雞都不會,人家身邊好歹帶著親衛和兵卒,這些武藝高強的人都敵不過殺手厲害,她眼巴巴的趕去也只是當肉墊、炮灰的命。

    她的命很珍貴,不能這樣隨便浪費。

    再說那位皇子和她一咪咪的關係都沒有一一不過是個顧客。

    哎呀,她幹麼要想起這事?

    把額頭頂在轎壁上,褒曼叫苦連天。

    不做點什麼又於心不安?,要做點什麼嘛,他又不是她的誰,良心不值半毛錢……糾結到最後,道德良知還是佔上風了——

    罷了,就出個聲吧,她也仁至義盡,那位聽不聽就是他家的事了。

    她趕緊吩咐轎夫轉頭,急急的往那一方小院去了。

    小院早已人去樓空,褒曼自然撲了空,那些人往哪裡去了,這同安縣往北越就只有這麼一條官道,不難猜。

    一不做二不休,她讓轎夫趕一趕路,要是能追到人,她給四倍工錢。

    有錢能使鬼推磨,轎夫們自然使出吃奶的力氣,只是這一路急趕倒苦了坐轎的褒曼,別說被顛得膽汁都快嘔出來,跟轎的阿汝和李大也沒好到哪裡去,當轎子終於跟上獨彧的車隊時,一行人都累得滿頭大汗,腰酸腿軟了。

    但是看見旌旗飄飄,森嚴林立的車隊,衛兵們穿著明晃晃的冑甲,佩著長劍,拄著長戟,幾個轎夫連大氣都不敢喘了。

    褒曼從轎子裡出來,踉蹌了下,這不是被顛得架子都散了嘛,也不知哪來的手好意的扶了她一把,她才沒有當著浩浩蕩蕩的人群面前出糗行跪拜大禮。

    「麻煩這位姑姑,小女子褒曼想求見你家大爺,有十萬火急的事要跟他說。」她既不是稱呼他為皇子也不是殿下,她是依著剛剛在小屋的規矩稱他為大爺。

    「姑娘是……那位做衣裳的姑娘?」瞧她鬢髮都亂了,一根海棠簪子歪斜的都快掉下來也無心打理,額際都是密密的汗,有什麼事情非得心急火燎成這樣?

    她慢悠悠替褒曼把簪子扶正,朝身邊的人遞了個眼色。

    那人接到示意,轉頭逆向著車隊而去了。

    「是,麻煩姑姑替我通報。」褒曼也沒空細究這位年紀約三十出頭的宮女是什麼身分,她在靈景王府待過,自然知道年長的宮女要稱呼姑姑,所以她很自然就喊了宣姑姑為姑姑。

    「姑娘去而復返,莫非真有急事?」

    「拜託拜託,真的很急。」

    「你稍待,這不是回來了?」宣姑姑所謂的人便是方才看眼色行事的侍衛。

    他在宣姑姑耳邊俯語,「說是不見。」

    堂堂一個皇子是阿貓阿狗想見就能見的嗎?褒曼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她也不強求,事情能不能成要看運氣和天命,她只求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總之,她就是盡一盡告知的責任。

    宣姑姑沉吟了下,正想開口讓褒曼走,卻聽見蹣跚的腳步聲走了過來。「你有什麼急事要見我家大爺?」

    宣姑姑沒想到會驚動了老九這總管太監。

    褒曼端正的給他行了半禮。老九是五皇子身邊的人,即便她的父親是七品官,她也不敢輕忽這些閹人,明面上的禮數還是不能少的。

    「大叔可否借一步說話?」她也不套近乎,開門見山就道。

    老九移了幾步,褒曼把心中打了一路的腹稿說了一遍。

    「姑娘莫可開這玩笑,延遲了我們大爺的時間可會吃罪的。」他肅起臉來時,和閻王有得比。

    「我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若非你家大爺對我有知遇之恩,我也不想跑這一趟,搞不好還落了個罪名,吃力不討好。」她沒有吃飽閒著好不好?

    「茲事重大,姑娘是打從哪裡得來的消息?」他仍沒好臉色,斜瞇著眼看著她,和之前的和藹可親簡直像兩個人似的。

    「就請大叔信我這一回,倘若你家大爺平安到了目的地,你就當我胡謅,若是有個什麼突發事件,有備無患總是好的,你說對不對?」

    儘管沒憑沒據的,但是她也沒必要都已經到了東大街又回過頭去了小院,甚至一路追上他們,派去跟著的人回報她連家都沒有回,就突然回過頭來追他們。

    老九沉思,他們想一路平安到北越,得凡事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斷無冒險的道理,「姑娘是同安知縣的女兒,若是虛報,恐有牽連家人之虞,你可有做好這層準備?」

    如褒曼所想,這些人早就把她的底細摸清了,否則怎麼敢隨意讓她近五皇子的身,這些從宮闈裡出來的人精沒一個是簡單的。

    「這麼多刀劍槍戟隨便就能把我戳成蜂窩,我不會拿我爹的烏紗帽和家人的性命玩笑,也沒膽子拖沓你家大爺的行程,我來純粹是一片好心,愛信不信隨你。」褒曼在心裡叉叉又圈圈叉叉的把自己罵到臭頭,好心給雷親,這麼雞婆是要死了,早知道她回家去就好,來湊什麼熱鬧?讓人懷疑自己居心不良就罷了,她不會那麼倒霉把爹也牽連進去吧?

    但是千金難買早知道,世上難買後悔藥。

    「你在這裡待著。」倘若褒曼沒有那番激烈的言詞,老九恐怕還不會信她半句,但是她發飆了,氣得對他直跳腳,對老九來說可信度增加了許多,通常心虛有鬼的人說不出這麼理直氣壯的話。還有,在這之前她和獨彧是完全沒有任何關係的,說是京裡那些人佈下的天羅地網、她是派來的細作,他還真的不信。

    那麼,她說的話就有可能是事實。

    他也不怕她一個丫頭片子跑了,她背後可還有一家子人呢。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於是褒曼又繼續在眾人的目光下等了片刻,不過她始終沒見能見上獨彧的面,反倒變相的被「挽留」了下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15 09:1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14 11:24 AM 編輯

【 第五章】 救了個王爺


    「我家大爺說事實與否,等出了同安縣地界就能知曉,只是要麻煩姑娘陪同到水落石出的那天。」老九潤飾了獨彧的意思,他就只丟下一個「唔」,可他在主子身邊伺候久了,自然明白其中含意,外人則不然。

    當然,把人留下來純粹是他的主張,至於轎夫和阿汝、李大則是被遣走了。

    放婢女回去知會一下褒知縣,說人是他們帶走的,也免得那個清廉過頭,不知變通的匹夫亂嚷嚷。

    褒曼移到宮女乘坐的馬車上,宣姑姑也在其中,原來四人坐的馬車加上她就變成了五人,說擠倒也構不上,但是有些人的臉色就不好看了。

    「這位褒姑娘要送我們出同安縣,各位姊妹就稍微忍耐些,入了信州她就下車了。」宣姑姑替她說了話,幾個人的臉色才和緩了下來。

    褒曼能理解,到北越可是條漫長的路程,四個人坐一輛馬車偶爾還能踢踢腿、伸個懶腰什麼,五個人就得縮手縮腳了,長途跋涉,是人都無法忍。

    「多謝姑姑美言。」這些宮人看著每個年紀都比她大,她對著眾人和善的笑了笑,釋出善意。

    「姑娘,如今像你這樣好心腸的人可真不多了。」宣姑姑若有所指的道。

    「姑姑,如今像我這麼傻,來自投羅網的人也不多了。」褒曼也笑道。

    她告訴自己既來之則安之,不過,她也把腹黑的獨彧給罵翻了。

    好傢伙,這是恩將仇報!

    帶著她一起走,這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嗎?非得把她這通報人拖下水,他難道不知道刀槍無眼,她一個弱女子要是不小心遭了池魚之殃,能不能完好回去都還兩說。

    褒曼哪裡知道自己這隻小白兔被狼給撈了,這事完全是老九一手策劃,和獨彧一點關係都沒有。

    只是聽著馬車轆轆的滾動聲和外頭整齊劃一的踢踏腳步聲,她暗忖,訓練有素的軍隊和散兵遊勇就是不同。

    過了一天半,褒曼觀察到,五皇子率領的這批侍從護衛約莫百人,不管埋鍋造飯野炊還是打尖休憩,都看得出恪守著嚴格的紀律和規範,到了驛站,只有五皇子和近身伺候的幾人低調住進去,叫了飯菜也是在房間裡用,那些百人護衛就安安靜靜的駐紮在一里外的駐地,不擾民。

    她沒有得到任何比較特殊的待遇,吃住都和幾個宮人一起,因為事出突然,她沒帶任何換洗的衣物,宣姑姑知道後便讓人拿了套半新的衫裙給她替換。

    經過這段時間相處,她和幾個宮人也算有了幾分面子情,只是這些人怎麼看她,她一點都不在意,只要自己問心無愧就好。

    按理說皇子就藩,沿途官員遞帖子拜見是官場應有的禮數,這位五皇子說什麼也是正經皇子、是皇帝的親兒子,可事實上沿途官員卻愛理不理的。這也難怪,據說這位皇子從小在皇室就像個隱形人,明面上是就藩,但其實和流放發落沒太大差別,去的還是北越那鳥不生蛋的地方,有去無回的機率太大,官員巴結這樣的皇子有可能是白忙一場,有些人連走個過場也不情願了。

    其實對這些事情,獨彧全然不在意,不必接待這些沿途的官員,他還省事多了,他不愛那些熱鬧,再者和那些官員交往太過,容易招忌諱,多添枝節對如今的他毫無幫助。

    這日上路,眼看再過去便是信州,天色又要暗了,褒曼的警告卻像小石頭丟進水裡般連個漣漪都沒有,不說匪盜賊影,連個可疑的蟑螂螞蟻都沒有,就連褒曼也在想自己是不是杯弓蛇影,畢竟是好多年以前的事,她能重活一世,爹也沒有落水,或許這位五皇子的命運也跟著改變了,又或者壓根沒有刺殺這回事……

    這才是對的,也不是所有的錯誤都有機會改正,更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抹去痕跡,一切從頭再來。

    是啊,人家沒把她當瘋子看待已經是客氣的了,這回算白忙一場。

    褒曼的心裡正在做會得到懲處的心理準備,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只知突然間聽見外頭馬匹淒厲的嘶鳴,也不知牠們被什麼驚擾了,等她伸手撩開簾子往外探,剛好目睹車夫被甩出了駕駛座不知生死,而失去控制的馬匹瘋狂地甩頭亂踏,馬車也隨之衝出車隊。

    馬車被拖著走,可想而知一車子的女人都嚇壞了,尖叫的尖叫、摔倒的摔倒,有的不知撞上什麼暈了過去,更別提車廂裡的雜物到處飛舞亂砸,情況混亂至極,加上侍衛們不停的喊著「抓刺客、有刺客、保護皇子」,被甩得眼冒金星,頭昏腦脹的褒曼這才發現她們乘坐的馬車被對方當成製造混亂,轉移目標的幌子了。

    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

    這時候衛兵們忙著抓刺客、護衛五皇子,哪來的空閒可以救她們這種小咖?

    電光石火間,她眼角餘光看見宣姑姑像塊抹布般岌岌可危的掛在收起來的腳踏上,只要馬車再碰上個什麼障礙物,她就有可能摔出去。

    而且,現在的馬車就像脆弱的玩具,隨時都有解體的可能。

    褒曼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一個大活人在她眼前消失,她把雙腳勾住椅座,整個人像根繩索似的蕩了出去,用盡吃奶的力氣想搆住宣姑姑的手,「抓住我!」

    聲音消失在颯颯的狂風裡,她也不知道宣姑姑究竟聽進去了沒有,因為車廂破了個大洞,灌進來的風刮得她眼睛生疼,即便如此,她還是極力把自己伸展到極致,直到感覺到有人攥住她的手就拚命往回拉。

    也不知道哪來的蠻力,褒曼千鈞一發將宣姑姑扯回了車廂,兩人一口氣都還沒喘上,馬車卻在這節骨眼狠狠的撞上硬物,禁不起這衝撞,車體很快四散分飛,她和宣姑姑登時像紙片般飛了出去。

    這下穩死了!

    爹,女兒不孝要先走了。

    飛在半空的感覺除了驚悚還是驚悚,但是她以為的劇痛並沒有到來,就在她快要和地面做最親密接觸的那瞬間,一隻猿臂撈住了她。

    有大半天,褒曼都沒能回過神來。

    一直到確定自己在地面上站穩腳步,褒曼還是暈乎乎的,別說分不清東南西北,連自己是不是還活著都存疑,只能緊抓著手裡的事物不放。

    「你要抓著本王的袖子到何時?」

    沁冷幽微的嗓音一如初見,非常有提神醒腦的功能,褒曼的腦子幾乎立即清醒了過來。

    「大、大、大爺……」受了驚嚇,體力耗盡的褒曼就這樣倒進了獨彧的臂彎裡。

*             *             *

    定窯的五尖瓣白瓷茶盞裡盛的茶湯明亮澄澈,色澤綠潤,香氣純淨,端著茶盞的手纖長骨節分明,杯沿抵著蒼白的唇,主人並沒有喝它,只是把玩著。

    這裡是臨時搭建的軍帳,但該有的家具一樣不缺。「刺客都死光了,一個沒留?」

    「都是死士,唯一的活口當下就吞牙裡的毒藥自盡了,臣等辦事不力,請王爺恕罪。」和褒曼有過一面之緣的娃娃臉男子叫沈頡,是長史官,也是親隨。五皇子就藩,這一路的安全也由他護衛。

    獨彧掀了下眼皮。

    「不過,我在他身上搜到了這東西。」沈頡呈上的是個小小的符印,那刺客貼身藏著,若不是細細搜查很容易就忽略了。

    老九接過符印,用指腹按了下。「這裡面有異物。」他拿來小刀挑開,竟是一顆封了臘,紅通通如綠豆般大小的藥丸。

    老九和沈頡交換了別有深意的一眼。

    「我曾耳聞諸位皇子中有人用藥控制死士為其賣命。」他們都是從皇宮裡出來的人,雖沒有指名道姓,但意思不言可喻。

    「讓巫太醫把這玩意帶去好好查個仔細。」老九重新把藥丸交還沈頡,沈頡瞄了眼遭遇如此巨變仍維持著一號表情的獨彧,沒說什麼便退了下去。

    別說沈頡看不懂獨彧,從小看著他長大的老九也不明白為什麼主子還能保持鎮定,彷彿被人刺殺是家常便飯,對他來說不痛不癢的。

    除開五皇子三歲那年差點沒命,這些年來因為五皇子的低調,想找他碴的人不多,勉強平安的長大了,但是這平安長大的背後是日日吐血和吃苦藥才撿回一條小命的。

    令人想不到的是,五皇子長大成人離開皇宮,都被分派到北越這等淒寒苦地,不礙誰的眼了,還有人想趕盡殺絕,以絕後患。

    這人的心,未免太大。

    「殿下,還有一事。」

    獨彧連眼神也不給,老九只好自己接下去。「王妃受了驚嚇,殿下可要移駕去王妃的帳篷瞧瞧?」因為刺客打亂了車隊的行進,必須等重整後才能繼續上路,重整需要時間,毀壞的馬車、馬匹都需要重新採購,受傷人員需要醫療,幾天內是動彈不得了。

    「晤。」若非老九提醒,獨彧還真沒想到這位王妃。

    皇家婚姻都是以利益考慮為前提,談不上什麼私人感情,就藩前也沒有太多時間和這位皇太后賜婚的嫡妻培養感情,兩人分住兩個寢宮,等閒不往來,上一世他猝不及防的死在就藩路上,更甭提有什麼後來了,既然老九說她受了驚嚇,身為夫婿自該去盡一盡本分。

    車隊紮營在一處丘陵地,王妃和五皇子的帳篷相距不遠,可獨彧到了門處,輪值的宮女正要前去通報,卻聽到物件翻倒摔落地上的聲響,還有王妃何妍芝的怒罵和宮女的勸解聲。

    接著傳出了何妍芝的啜泣聲,「施嬤嬤你說我怎麼倒了八輩子霉,攤上了那樣的夫君,我不甘願,瞧我都受傷了,他連探個頭也沒有!那個病秧子、藥罐子心裡到底有沒有我?」

    施嬤嬤趕緊噓聲,怕王妃口不擇言說出什麼來,急急的勸慰著。「木以成舟,王妃應該想的是往後的日子。」

    獨彧止住腳步。

    門口的宮女嚇得低眉垂睫,別說哼聲,只盼把自己縮小到看不見才好。

    裡頭的聲音還在往外飄,何氏肆無忌憚的泣訴,「跟著一個被流放的皇子有什麼盼頭?都是我爹不好,心偏到何二身上,她能是太子妃,為什麼我卻只能嫁個親王?」

    有了太子妃的位分,將來就是國母,這差距何止千里?

    施嬤嬤又勸又哄著,獨彧卻是索然無味的抬腳走了。

    「殿下?」老九不敢攔也攔不住。「既然王妃心情欠佳,殿下不好進去,左右是順道,去瞧瞧那位褒姑娘?」

    獨彧腳尖頓了下,不置可否的往下面的帳篷去了。

    褒曼分到的小帳篷位在中央內圈的最末端,照顧她的是後來讓沈頡救下來的宣姑姑和一個小宮人。

    她暈倒後被送到帳篷來,沒多久就痛醒了。是的,痛醒,那時巫太醫正在替她診治、上夾板,她的左手斷了!事發當時一切都處在極度的紊亂和驚慌中,身體的爆發力讓她全神貫注在救人和自救上,傷了哪,壓根沒注意。

    一經診治,她不只傷了胳膊,腳踝也扭了,還有多處擦傷,獨彧進來的時候很意外的聽見銀鈴般的笑語從帳篷裡流洩出去。

    不過那些笑聲從他踏進門的當下就消失得乾乾淨淨,原本坐在小凳上談笑嗑松子糖的宣姑姑和顧著火爐小宮人立即起身退到一旁去,神色恭敬。

    老九也略帶訝色的看了眼褒曼,這小姑娘傷了那麼多地方,任誰都以為會看見一個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哪裡知道小帳篷裡是這副景象,紅泥小爐裡冒著煙絲帶著藥汁的味兒,小姑娘腰下墊著一只大迎枕,上穿的顯然是小宮女的衣物,不知情的人會以為她也是個宮女呢。

    這是獨彧頭一回注意到褒曼的長相,她的額裹著布,額際有些微沁的血漬,但毫不妨礙她那明麗的小臉上一雙大眼盯著自己,笑意還未褪乾淨的臉上是滿滿的嬌愍,笑容俏皮可愛。被子半蓋著她的腿,可以看出來她身量纖細,帶著恰恰好發育的弧度,膚色凝白,瓜子似的小臉,輪廓極為精緻。最為亮眼的是那雙眼,眼睛長又大,上眼皮彎曲弧度大,眼尾細長而彎,形狀優美,濃密的睫毛撲閃之中,純真中夾雜著柔媚。

    「小女子不便,請大爺見諒無法起來見禮。」褒曼垂首,做了個有點不倫不類的福禮。

    接著便是冗長的沉默,老實說他們家殿下為什麼是這種怪異的性子,就連老九也沒敢問,沒敢說。

    接著獨彧在宣姑姑方才坐過的小凳上坐了下來,老九見狀,馬上示意帳篷裡的人都退下,就連他自己也退到外面警戒。

    殿下這是有話要和小姑娘說呢。

    獨彧性子被動消極,對人情又寡淡,但是重活了一世,他也知道自己的性情需要改變,在皇宮裡他雖然不是個受歡迎的皇子,但畢竟身分地位擺在那,加上老九和齊姑姑將他保護得滴水不漏,除了皇子與皇子之間的小鬥,並沒有吃過什麼苦頭。可也因為這兩人保護得太過了,在人際關係上,尤其是面對女人便有些語拙了。

    當然,女人對身為皇子的他來說並不算什麼,他再不受皇帝母妃喜愛,仍是永定王朝的皇子,想爬上他床的女人只多不少。

    見獨彧沒那麼講究上下尊卑,褒曼也不廢話,眼睛看著獨彧,等他開口。

    他濃長如水墨渲染的眉目半垂著,似乎在想事情,他的姿勢悠閒自在,身材雖然看起來纖瘦卻有兩條修長的腿,在短腿族的褒曼看來,簡直長得礙眼。

    「你是如何知道有人要刺殺本王?」

    只見他嘴皮子蠕動,臉上毫無波動,就連眼皮也不曾眨一下,面對這樣的人,大白天還好,不會胡思亂想,但是夜晚的話,膽子可能得練大一點才有辦法和他從容對話。

    「小女子是聽說的,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不是?」

    「那你又是從何知道本王是皇子的身分?」他說起話來並不咄咄逼人,聲音清淡縹渺,但清冷的氣質簡直到了陰沉的地步,加上他病態秀美的臉襯得那雙眼越發幽黑深邃,與這樣的人面對面說話,無須什麼逼供手段都會乖乖吐實。

    「大爺……五皇子你一看就不是凡人。」

    「你知道說謊的下場嗎?」他彈指砸了一個杯子。

    他早看出來這小姑娘全身緊繃卻裝作不知,也不知為什麼,他覺得褒曼太柔弱,生怕自己太粗魯會嚇壞了褒曼,何況她沒有做錯什麼,她來給自己示警,差點也賠上了小命。

    這一想,他渾身散發如利劍般的冷凝氣息,不自覺的柔化了許多。

    褒曼沒空哀嘆那杯子的下場。「人總是有難言之隱,再說,五皇子你避過了災難,聖賢書是教你這樣對待救命恩人的嗎?」

    獨彧的變化微乎其微,一心只感受到他龐大氣場的威逼恐嚇,褒曼自然無法領略他的收斂,這位皇子的個性難以捉摸,無法以平常人揣度,更何況這些位高權重的人向來自以為是,他會懷疑是人之常情……唉,誰叫自己一頭熱的跑來,說法又破綻百出,稍微有腦袋的人不懷疑才怪。

    她後悔的真想把自己啃了。

    「救命恩人?」獨彧輕撇了唇,「誰知道你是不是他人派來的細作?」他那模樣幸好老九不在場,否則準會駭出一場冷汗來,這位爺只要這麼笑,都沒什麼好事。

    「早知你疑心病這麼重,我就不必因為捨不得一條活生生的人命無端消失跑來了。」忘恩負義的東西,白眼狼!

    「本王給你兩條路,以奸細罪名入大牢或吐實。」他已經失去耐性。

    看他一副已經不想再和自己談下去,要拂袖而去的樣子,褒曼深知什麼叫見好就收,她不敢再和獨彧耍嘴皮。

    「我怕我說了之後,殿下就不會放我回去了。」

    獨彧沒有允諾什麼,只是覷著她,覷得褒曼全身發毛。被子下的雙拳往內掐得死緊,他這是想逼死誰啊!

    問心無愧,她豁出去了。好吧,大不了一死罷了!

    這樣一想,褒曼頓時坦然極了,大聲對獨彧說道︰「不管你信不信,小女子比這世間人多活了一世,自然我也並非那種無所不知的人,只是你遇刺這件事在當年碰巧我是知道的,日前你買了我設計的衣裳,出手闊綽加上你傳聞中的形象,我大膽揣測你就是那個倒霉蛋,這才雞婆透頂的走這一遭。我承認我幹了蠢事,多此一舉,隨便你怎麼懲治我吧,反正爛命一條。」

    聽宣姑姑說車隊的損失不大,就幾個小嘍囉受了輕微的刀劍傷,五皇子毫髮無傷,那刺客據說連近身都不曾,反觀她搭乘的這輛馬車受創才嚴重。

    好你個聲東擊西,好我個替死鬼,她這才驚覺他幹麼沒事給宮女坐馬車,顯然是早有準備,擺著鴻門宴在等刺客呢。

    偏偏她不知情的撞上來,差點壞了他的大事,這人哪裡是個病癆子,根本是個腹黑鬼!

    褒曼一肚子牢騷無處發,只能在心裡碎碎念發洩一下,她哪裡注意到獨彧聽到她重活一世時眼皮顫了下,不過也僅僅這樣而已。

    褒曼的雙唇一閉上,獨彧慢悠悠的起身,什麼表示都沒有的走出帳篷。

    她滿臉錯愕的看著他的背影。

    就這樣?

    就這樣。

    「讓英懷送她回去。」

    走回大帳的時候,獨彧輕飄飄下令。

    沈頡是他明面上的親衛,英懷是暗衛頭子。

    「那位姑娘看似柔弱,卻救了宣姑姑。」能在奔馳的馬車中不顧自身安危的救人,令眼睛向來長在頭頂上的老九難能可貴的替她說了一句。

    獨彧瞥了老九一眼。「本王在褒正濤的地界上出事,他逃不了被追究之責,拿本王的手令,就說他護駕有功,讓雲榮祿賞他點什麼。」

    這是越過知府讓直隸總督出面了,好大的面子!

    「聽說褒正濤在同安縣二十幾年,窩連挪都不曾挪一下。」

    「這事你自己看著辦。」獨彧施施的走了。

    乍然聽到可以返家的褒曼毫不囉嗦地答應了。她就孤身一人,別說行李,身上穿的還是宮女借她的衣服,唯一有點捨不得的就是照顧她幾日的宣姑姑和小宮人,和兩人話別了之後,便讓力氣大的婆子背上軟轎了。

    傷,哪裡不能養,回家心定了,傷口好得更迅速不是?再說了,不知道那五皇子何時會改變主意,她才不要賭賭看,還是快點回去,金窩銀窩都沒有自家的窩好。

    一頂小轎,幾個隨行的護衛,褒曼和車隊各分兩頭出發,應該是從此天涯相隔,今生都不會再見了。

    不會再見也好,她這輩子對那些高門大戶沒有半分遐想,位高權重者更是她心中的拒絕往來戶,她珍而重之的重生不是為了再把自己糟蹋掉,她要做自己,要把上一世忘記的生活熱情找回來,這些男女的什麼情啊府的,敬謝不敏。

    褒府這邊,在獲知二姑娘出門就沒有回來的事情後亂成了一鍋粥,巴氏派人把褒正濤從衙門找回來,褒正濤正要派出大批人馬出去同安縣城大肆搜索的時候,阿汝回來了,說二姑娘被五皇子給請走了。

    請,是客套的說法,什麼時候放人?阿汝一問三不知。

    這個沒用的丫頭!褒正濤也沒心情罵她,褒府的兵荒馬亂因為阿汝的歸來揚湯止沸了一下,不過也就那麼一下下而己,褒正濤更加憂心毫無理由被帶走的女兒了。

    身為父母官,數月之前他就接獲通知五皇子就藩會經過,但是日期並不確定。

    這是自然,車隊行走快慢、會不會在路上延遲,人為和路途的順利與否佔很大關係。官場上的禮數他自然不敢廢,但是多餘的,照他的性子也沒有了,加上一個基層知縣要管的事情那麼多,位卑責重,人簡事繁,他還真的沒把五皇子要路過這件事記掛在心裡頭。

    難道因此惹惱了五皇子才把女兒擄走?

    他再也坐不住,急急忙忙的想回衙門去調兵遣將,就算把整個同安縣的地皮都翻過來也務必讓他們把小女兒找回來。

    「老爺,萬萬不可!」巴氏攔住褒正濤。

    褒正濤橫目過來,駭得巴氏心肝一顫,連忙解釋,「妾身知道二姑娘是老爺的心尖兒,哪敢阻攔?只是老爺發動人馬弄得眾所周知咱們家的閨女不見了,往後就算完好無缺的把人找回來,可女孩子家的清譽可就像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老爺,尋人這事明著來是不成的,得暗著來,找那些老爺信得過的人去找才行。」

    褒正濤一聽在理,頷首道︰「家裡就勞你看著,我會看著辦的。」

    別說縣老爺暗地把同安縣的旮旯角給搜索了一遍卻不得法,家中的褒姒和巴氏也是坐立難安,宛如熱鍋上的螞蟻,就在一家人憂心如焚幾乎要失了分寸時,褒曼終於回來了。

    看見讓人抬著進來的繼女,巴氏幾乎昏厥。老天爺,她要怎麼跟老爺交代?

    好好的一個女娃兒出去,回來卻變成這樣,但是她想暈也不能暈,護送二姑娘回來的客人還在堂屋候著,她身為主母豈能在這個節骨眼一昏了事?

    她掐也得把自己掐醒著。

    她勉力支撐著把褒曼交給褒姒,又吩咐人趕緊去把老爺找回來,她自己則是去了堂屋招呼客人。

    幾夜沒睡的褒姒在見到妹妹全身是傷時,全化成了奔騰的眼淚。阿汝這幾天也哭啞了嗓子,一見到二姑娘這副模樣,恨不得能替她受傷,喃喃地說著她該死,都是她的錯,她沒有照顧好二姑娘。

    一屋子淒風苦雨,哭得褒曼想插句話都不能,但是她何嘗不知道這就是親人的關心,血濃於水的親情,她只能用力的咧著嘴表示她受的都是皮外傷,不打緊。

    「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臉面,你是吃了什麼苦頭,居然蹭掉了那麼大的皮肉?還有胳膊……」褒姒把妹妹安置回她自己的院子,這才有空仔細端詳褒曼,看著看著,看見她繫了夾板的細胳膊時抽了口冷氣。

    她冷著臉,果斷地命令沉香去把縣城裡最有名的大夫請回來。

    「姊,我的傷讓宮裡的太醫瞧過,都包紮過了,說只要好好將養一段時候就沒事了。」幸好她穿的襦裙夠長,遮住下半身的傷處,要不然姊姊不哭倒長城才怪。

    「還嘻皮笑臉,你到底是怎麼傷得這麼嚴重?」抹了眼淚,褒姒振作得很快,一抹臉又回到正題上,肅著表情非要妹妹仔細交代不可。

    雖然從阿汝的口中知道強行帶走妹妹的不是普通人,這會兒從她口中聽到太醫兩字,心裡還是跳了下。

    「你有、有沒有,那人有沒有對你……」她說得艱難又七零八落,褒曼卻明白姊姊在擔憂什麼。

    她搖頭,吐著舌道︰「人家位高權重,怎麼會看上我這麼個青澀的丫頭?」

    「胡說,我妹妹是最好的!」褒姒仍板著小臉。

    「我最好的姊姊,能不能賞壺杏仁茶喝?花生碎、核桃碎和杏仁粒要多放一些,還要放冰糖,這一路趕回來我渴都渴死了,還有我也想洗漱、換衣裳、想睡我房裡的鯉魚青藻瓷枕,這幾日我也沒吃上什麼好的,姊姊也給我張羅一頓好吃的吧?」

    聽見妹妹喊口渴、喊餓、喊著要清潔,瞧她生龍活虎的模樣,褒姒也沒空追究了,趕忙吩咐下去讓人去褒曼的院子拿衣服與盥洗用具,她自己則是去了小廚房煮她愛喝的杏仁茶。

    只要她的妹妹完好無恙,她什麼都可以挪到後面再說,譬如要打要罵一一嗯,挨兩下子應該是無妨的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15 09:1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14 12:15 PM 編輯

【第六章】 萬年知縣升官了


    內院裡好一陣忙碌,外院這兒褒正濤匆匆趕回來,見了英懷。

    兩人互相見過禮,英懷也就開門見山撿著能說的事情給褒正濤說了一遍。

    褒正濤差點沒掉了下巴,「你是說我女兒救了五皇子和一個宮人的命?」就算賞他一個耳光他也不信,那糊裡糊塗的女兒哪來的能耐啊?

    弱不禁風的小丫頭臉蛋還沒他巴掌大,個頭沒他肩膀高,是誰生給她膽子?

    「下官教女不嚴,請殿下海涵恕罪。」

    英懷笑得神秘。「不遠的將來,褒大人做好升遷的準備吧。」託了女兒的福,不過,若是褒正濤是個貪贓枉法,不慎勤務,不知愛民的縣官,殿下才不會費那個心,頂多給點銀錢還禮罷了。

    褒正濤驚疑不定,也沒敢多問,送走英懷後到內院去探視女兒了。

    原來一肚子狂怒,氣女兒的自作主張和奮不顧身,想著見了女兒肯定要好好把她說上一頓,可一見到趴在小几上,用那隻完好的手拿著小銀湯匙吃杏仁茶的褒曼臉頰一大片擦傷及那可憐楚楚的模樣,褒正濤火氣什麼的一下忘了個精光。

    「你們這些個丫頭,怎麼就讓二姑娘自己動手?」不問青紅皂白,先吼了一嗓子再說。

    這丫頭怎麼傷成這樣?那些侍衛什麼的都是死人嗎?

    丫頭們一臉的欲言又止。

    「爹,別怪她們,是女兒說要自己來的,姊姊煮的杏仁茶好好吃,您也來一盞?」說話的時候牽動傷口,齜著牙,褒曼還是細聲細氣的問道。

    褒正濤瞪大了眼珠想擺起父親的派頭,可女兒略帶樵悴的臉色,包裹著紗布的臉面手腳,這樣單薄纖弱,小臉雪白的女兒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伸出手指腹碰了碰褒曼的面頰,聲音低沉。「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要是留下疤痕,看你怎麼嫁得出去,將來可怎麼辦?」

    褒曼把臉靠在她爹手上。「有爹養我,女兒不怕。」

    被人愛護偏心的感覺真好,她的心臟微微地抽搐,心裡又酸又澀,眼淚湧了出來。

    「你這丫頭!」褒正濤摸了她的髮,見她眼淚都出來了,以為她傷處痛,像小時候安慰她一般,低聲撫慰道︰「丫丫,沒事,有爹在呢!」

    這事算是揭過去,雨過天青了。

    褒曼臥床期間,阿汝把她伺候得無微不至,無論大小號,晚上泡腳洗腳,擦身子,每頓飯變著花樣,若是褒曼想吃什麼就下廚做,比平時伺候還要用心百倍,沉香看著都吃味了。

    到了夜裡,她也不和其他的丫頭輪值,晚上就睡在外間矮榻上,褒曼有個什麼動靜,她立即能知覺,簡直就像個隨時警覺,把孩子護在自己雙翼下的小母雞。

    褒曼並不覺得阿汝需要做到這樣凡事不假他人之手,這是彌補心態,她覺得虧欠自己。

    身為一個丫鬟,褒曼並不覺得阿汝有什麼錯,在強權下,一個沒有地位、沒有話語權的侍女能做什麼?不過是隻螻蟻。

    吃著阿汝用去年摘下晾乾的桂花熬煮的桂花黑糖米糕,褒曼吃完了最後一口,用熱巾子擦了手。

    「從今兒個開始你不用睡我屋裡,也不用處處緊著我,就照我們平常過日子的樣子就好。」

    「姑娘覺得阿汝哪裡做不好,阿汝可以改。」阿汝咚地雙膝跪地。

    「你把沉香的活都搶了,或許是想讓我辭退她?」

    「阿汝沒這意思。」

    「沒這意思就起來,你跟著我這麼些年,還不了解姑娘我的性子嗎?把你那些自責都收起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小心翼翼的表情,咱們以前怎麼過日子的,往後還是怎麼過。別讓我說第二遍了。」名義上她是丫頭,但是吃住生活都在一塊兒,和一個伴沒什麼不同,再說她記得上一世阿汝跟著她,始終是孤家寡人一個,不像沉香最後嫁了個小管事。

    「二姑娘……」阿汝起身,很粗魯的抹掉眼眶快要掉下來的淚水和鼻間的酸澀,聲音微顫著說︰「高爐上還有一爐子的芝麻餅,小丫頭看著火,阿汝去看看好了沒。」

    「阿汝,咱們晚上吃蘿蔔菜吧。」褒曼追著阿汝的背影喊道。

    「欸。」阿汝美滋滋的應了。

    在病床上最是無聊了,能琢磨的無非就是吃食,好吃的東西最能安慰身體了。

    再說蘿蔔是冬天的季節菜,這時候想吃好吃的蘿蔔得費一番功夫。褒曼想著用五花肉燉一鐵鍋蘿蔔,盛在砂鍋裡再加上炸排骨、魚丸子、蓮夾各種時蔬和菇類,熬煮成砂鍋菜,那湯汁濃郁,蘿蔔綿軟,真是美味得不得了。

    等阿汝整治出這些東西,時間應該充裕,足夠她整頓好自己的情緒了。

    既然弄了砂鍋,不如也請姊姊過來一道吧,她不在家的時候,姊姊一定沒少擔心害怕,就當作賠禮好了。

    打定主意,褒曼拿起自己設計衣裙的冊子和炭筆,把記憶裡上輩子京裡流行的服飾款式畫了出來,當然更多的是胸衣,保守、冶艷、淡雅、明麗、風流、華美、簡單……五皇子什麼的都是過眼雲煙,攢錢才是正經大事。

    半個月後,褒曼除了折了的胳膊,其他部分都好得七七八八,她把攢了許多的圖紙獻給褒姒看,不只茵茵和依依的眼睛都瞪大了,就連褒姐也有點闔不攏嘴。

    「這也太曝露了……」

    「照慣例,做兩件姊姊試穿看看,要是覺得好,咱們就想辦法上市吧。」褒曼也懶得和褒姒解釋太多,她這姊姊骨子裡就是個悶騷的,她能保證她穿上這些胸衣以後愛不釋手。

    褒姒想了想,臉色微紅道︰「你也給自己做個兩件。」

    「這是一定要的,不過縫製還是要麻煩茵茵和依依兩位姊姊了。」

    「我也可以在上頭繡幾個簡單的花式。」褒姒生怕妹妹漏了她。

    候在褒曼身邊的阿汝和沉香眼巴巴的瞧著二姑娘,當初那兩套衣裙的銀子可讓她們嘗到了賺錢的甜頭,這回二姑娘可不要漏下她們啊!

    褒曼大眼滴溜溜一轉。「阿汝你和沉香兩個照我畫的圖紙剪,剪完,幫著依依角邊縫扣子。」

    幾個人如火如荼的忙了開來,她又把李大和他太太陳氏找來,「李大哥,你幫我去買幾個人回來,要女紅好的,三個年紀大些的,兩個年紀小的。再來,請人把咱們的裁縫鋪重新整修,由裁縫鋪改成衣舍,我聽說你的媳婦也會幫著看顧店鋪,所以我打算把買女性衣物的部分交給你媳婦負責,你和李掌櫃的仍舊負責布匹買賣和進貨部分。」

    「二姑娘,這樣能成嗎?」李大還有些拿不定主意。

    「相信二姑娘吧,咱們的生意肯定能行的。」從一進門就沒搭過半句話的陳氏倒是不擔心。

    她向來做事麻利,行事乾脆,二姑娘給她的圖冊她已經看完,裡面畫著不同裝束的美女,一共春夏秋冬四季十六套衣裙款式,衣裙裝扮精緻,樣式新穎,都是目前市面上前所未見的,加上圖樣逼真,不禁令人嘆服,要是鋪子裡能賣這些美麗的衣服,肯定會有人買,指不定還能轟動整個縣城。

    李大回去之後把這件事向李全說了,李全做生意多年,生意眼光並不差,也讚同了這件事。於是父子喚來工人把裁縫鋪重新裝修並隔成了兩個區域,一半賣女裝,一半賣布匹,然後也買了幾個三十出頭的媳婦和小姑娘。

    然而,褒曼也不打算全部的服裝都走高級路線,她還做了十幾套小孩子的衣服,一兩銀子甚至半兩也能買一件,一般小康家庭的孩子也能穿得起。

    開張那天生意不錯,一口氣就賣出十幾套衣服,至於那些主腰和胸衣則是賣到一件都不剩。

    十幾件衣服就賺了好幾百兩銀子,加上那些內在美,幾個人的工錢和嚼用全賺回來了不說,還有盈餘。

    褒曼開心的吩咐小廚房煮上一桌犒賞眾人,她和褒姒也列席,丫頭們起先是不敢坐下的,但是大姑娘和二姑娘喝兩杯果子酒後便離席,讓她們自在的吃喝,她們這才欣然接受。

    離了席的兩姊妹回到褒曼的院子正打算享用自己的席面,外面的僕婦卻來報說謝湘兒來了。

    這段日子褒曼忙得腳不沾地,一到晚上倒頭就睡,各式各樣的服裝和內衣款式佔滿她的腦容量,她哪來的時間去想別的。

    謝湘兒這個人對她來說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她真心不想再見到這個人,她的新生活也不需要她,如果可以,她希望謝湘兒能徹頭徹尾的從自己的生命中消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際遇,謝湘兒如何選擇人生她管不著,也不想摻和了。

    上輩子的謝湘兒讓人杖刑了自己,要了她的命,老實說那是她活該,怪不了別人,兩人如果交換立場,恐怕上一世的褒曼對待搶她丈夫的人,手段還會更加不堪。

    可如今她不想再重蹈覆轍了,她好好一個七品知縣的女兒,再也不要爭破頭去當人家的妾。

    就算是皇家的妾,還是大戶人家的妾,都不必了。

    她已經有更自在、更寬廣的世界可以遨遊,何必去當井裡的蛙?

    「好你個褒小曼,你不是說要來找我玩?這些日子連個消息也沒有,你到底在忙什麼?再這樣沒消沒息的,本姑娘也不理你了!」

    謝湘兒仗著與她熟悉,從來也沒把褒家當回事,想進來就進來,門房和婆子沒有人攔得住這位大小姐,再說她也經常在褒府出沒,和二姑娘親熱得像姊妹花似的,誰敢去摘?

    瞧謝湘兒熟門熟路的踏進內院來了,這也是褒曼活該,以前她就是這麼寵謝湘兒的,慣得她越發對她頤指氣使,越發沒把她的家人當回事。

    褒姒聽見謝湘兒的聲音,面無表情的道︰「我回自己院子去。」連招呼都不想打就自顧自的走了,但踩了一步仍舊忍不住提醒,「那種人和她少來往。」

    「謝謝姊姊提醒,妹妹心裡有數。」

    以往的褒曼可不會把她的好意聽進去,這陣子見她不是家裡要不就是衣舍,好像沒有主動往謝家去過,妹妹或許是真的長大了,知道朋友也是要取捨的,並不是一股腦都是好的。

    「咦,那不是褒姒姊嗎?」謝湘兒正好看到褒姒的背影,她知道褒姒對她沒有好感,但是不重要,只要褒曼這傻丫頭肯聽她的使喚就好。「我姊有事要回院子去了。」謝湘兒的年紀和她一樣大,但是以前褒曼只要跟她在一起,很自然的就當起她的跟班、傭人和拍馬屁的應聲蟲,這回褒曼沒有立即迎上去,只是客氣的笑著。

    要說謝湘兒身為工部右侍郎的嫡長女,為什麼會和娘親寄居在遠房叔父的家中,而不是和父親住在京裡享受該有的榮華富貴呢?

    說起來還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爹愛拈花惹草,眠花宿柳,婚後與青梅竹馬又藕斷絲連,氣得謝湘兒她娘帶著剛滿十一歲的女兒回了娘家,外祖父母都過世後,謝侍郎失去最後掣肘的力量,索性把外室和私生女帶進門,洋洋灑灑列舉了嫡妻三大條七出之罪,無子、不事舅姑(公婆)、嫉妒,是寵妾滅妻的最佳佐證。

    謝湘兒她娘拉不下臉,吃了悶虧,這下只能帶著女兒依靠著兄弟在娘家過活了。

    說也奇怪,這位花心的謝侍郎再娶之後仍舊只生女兒,按照現代醫學的解釋,生男生女可不是女方的問題,是男方的問題,也就是說他這輩子都休想生出個帶把的繼承家業了。

    但是這也給他更多往外發展的機會,這麼一來,家裡塞了更多的鶯鶯燕燕,家境複雜得難以想像。

    當靈景王爺傳出要納側妃的消息時,在富貴利益面前,他想的仍是自己和外室生的庶女,只可惜即便他的私生女已經撥亂反正成為嫡次女,仍舊進不了王府。大戶人家最講究的就是出身,家家戶戶誰家沒有嫡女嫡子,幹麼去將就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假嫡女,再說右侍郎只是個不上不下的小官,何必迎回這種姑娘來落人話柄?

    又不是吃飽撐著,自找不痛快,皇族親貴最在乎正統了。

    直到這時,他才想到他還有一個嫡女還在外頭呢,想讓謝湘兒進了靈景王府。

    「別以為我不知道她不想見我,擺什麼臭架子,以為我稀罕呢。」謝湘兒私底下是很看不起褒家姊妹花的。

    她們爹是什麼官,自己爹又是什麼官,壓根不能比,自己指揮使喚她們剛剛好。可氣人的是,這對姊妹的容貌都不知道贏過自己多少,只要和她們站在一起,她就會淪為配角,注目的眼光從來不會落在她身上。

    要不是看在褒曼好使喚,放眼整個縣城再沒有比她更聽話的笨蛋了,叫她往西她不敢往東,否則她又不是犯賤,何必去哪都帶著一個比自己漂亮的女子,無形之中她反倒變成附屬品,自找氣受?

    褒曼的唯命是從讓她在挫折感大過成就的人生裡得到一絲絲滿足。

    「別說我姊壞話,我不愛聽。」褒曼冷淡的說道。

    她的姊姊是世間最好的姊姊,誰都不許說她壞話。

    謝湘兒把柳眉一挑。「怎麼了?你以前不是最討厭她,說她矯揉造作,什麼雞毛蒜皮的都要管,最是囉嗦了。」

    「我現在明白她是為我好。」

    謝湘兒撇了撇嘴,「她給了你什麼好處,這會兒你覺得好了?算了,不管她,我在外面腿都站累了,還不請本小姐進去?」

    「不了,我正忙著呢,丫頭們也都不在,沒人奉茶,就不請你進去了。」

    謝湘兒的眉更揚高了幾分,心裡有些不悅了。今天褒曼是怎麼搞的,一個勁的不對。「得了,不進去就不進去,還稀罕咧。我聽說你最近都在家裡搗鼓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還能賣銀子,拿出來讓我瞧瞧吧。」

    「那些是商業機密,你如果想買麻煩屈駕到我家鋪子去,那裡多的是,任何花色都有,任君選擇。」褒曼擺出在商言商的嘴臉。

    謝湘兒整個火了,臉色也沒了剛才的平和,這是要叫她拿錢出來?何時這狗腿的丫頭學會跟她討價還價了?

    「褒曼,你哪裡不對勁?竟敢用這種態度和本小姐說話?」她態度凶狠,眼睛瞇了起來。

    「沒事的話請便吧,我很忙。」現在的她連應付都不想應付謝湘兒,道不同不相為謀,各走各的陽關道和獨木橋,這輩子她們倆就到這裡為止吧,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褒小曼,你敢這麼對我說話?你別後悔,你以為我喜歡到你們家來,要不是看在你向來對我鞠躬盡粹的份上,才不會把這天大的好消息告訴你!既然你敢對我愛理不理的,就別怪我沒道義!」向來都是她給褒曼臉色的,這一回反過來,謝湘兒恨不得搧褒曼幾個大耳光。哼,她最後別再回去求她,否則,她一定要叫她當狗爬進來見她!

    謝大姑娘氣沖沖的走了,她的丫頭臨走前也用奇怪複雜的眼光睨著褒曼,向來抱著小姐大腿不放的丫頭,這回是吃錯藥了嗎?

    這是不買帳的態度嗎?

    謝湘兒氣沖沖的走了,褒曼不以為意,最好這位姑娘一怒之下跟她絕交,再也不會在她家出現。

    至於謝湘兒口中的大好消息,褒曼不用想也知道,無非是攸關靈景王府選妃的事情,那已經與她無關了,絕非她這輩子人生的取向。

    辛苦有了收貨,激發了褒家娘子軍的強大力量,褒曼再接再厲,乾脆再分出尺碼大小,一種款式的胸衣就做出四種尺碼掛在鋪子裡售賣。

    可褒曼一點也不滿足,胸衣和衣裙只是開始,許多大戶人家僕人的衣服都是成套的,根據四季不同,一般的大戶人家多會養幾個針線婆子負責給下人製衣服,如果可以把這些單子接過來,就有做不完的活兒。

    她設計的那些衣裙就是釣餌,只要那些貴婦裡有幾個能想到這一層,就成了。

    又要做胸衣,又要設計衣裙,人手明顯不夠用,作坊必須擴大。

    於是她又讓李大去買回幾個人,刻意挑選過的人帶回來後就交給陳氏訓練。女紅是這個時代女子生存的基本技能,不會的人少之又少,在訓練上要求精和求精緻,心靈手巧的人很快便能上手,在銜接工作上沒有太多問題。

    巴氏知道繼女們把生意做得有模有樣也有些心癢難耐,覷了個空和褒曼商量自己想入股的意願。

    褒曼不是那種心胸狹窄的人,待她點頭後,巴氏拿出一張十萬兩大面額的銀票。

    「不瞞二姑娘說,這些是我全部的體己錢,放在我這兒就是死錢,越放越薄,倒不如你拿去用,母親也好掙點零花。」

    「那就給母親兩分利如何?月結、季結或是年底結算都可以。」

    褒曼這麼爽快,巴氏也不含糊。「就年底結算吧,左右我的吃穿用度還有著你爹供應,不差這點錢。」

    一家人同心,其利斷金。不過半旬,褒家衣舍就在同安縣站穩腳步,那些大戶人家在看見衣舍的做工、用料、設計上都別出心裁,紛紛把自家下人的製衣活兒交給了衣舍。

    凡是需要洽談、出頭的事都由李大來,販賣又有陳氏掌舵,因此並沒有人知道褒曼才是背後推手,褒曼也樂得待在幕後,能不拋頭露面、不影響爹的清譽,還能賺得盆滿缽滿,再好也沒有了。

*             *             *

    褒家的女人在府中忙得熱火朝天,褒正濤卻接到了派令。

    他是有些懵的。既不是他任期屆滿的正常升調,他也沒有走升職捷徑,去向直屬長官送禮行賄,這不上不下的時候突然來了紙派令,著實讓人一頭霧水。

    他腦子轉了一圈才想到當初五皇子的人送小女兒回家時,曾有意無意的提點過他那些榮調的話,想不到是真的。

    他要他調了。

    俗話說,朝中有人好做官。像褒正濤這種出身一般的讀書人家,族中出仕的人寥寥無幾,到他這一輩更是只有他一個,上沒有助力,下沒有可以承接的人,眼看著褒家這一支就要旁落了。

    這知縣他一做二十幾年,他也知道間題出在自己不會媚上,也不會走後門打點的臭脾氣上,每到年度政績考核的時候他也不宴客,不知人情往來,這些官場陋習讓他成為上司們最不喜歡的下屬,因為他們在他身上拿不到任何好處,可偏偏他的聲譽極好,好到縣民年年都上萬言書請他不要離開同安縣,所以才有在這地界一待二十年不升任也不降職的萬年老知縣。

    如今派令讓他搖身一變成了正四品的駢州府知府,並且升按察使正三品職俸,也就是說他是四品的官卻能拿三品的俸祿。

    府台是承上啟下的長官,和縣官一樣也分上、中、下三等,其認定標準是按照賦稅多少來定的,府的上等標準為二十萬以上。

    可是駢州府在哪裡?

    他絞盡腦汁想了半天,找來《漢書‧地理志》的輿地圖,尋尋覓覓,覓覓又尋尋,最後手指頭落在北越一個點上面,久久無法言語。

    把褒正濤這耿直的漢子調到北越去,其實是雲榮祿自行腦補,畫蛇添足下的手筆。

    雲大總督想嘛,他和五皇子的交情非比尋常,難得他有求自己,說什麼他也要把事情辦得圓圓滿滿,況且五皇子說要賞他點什麼,這就是要特別一點的意思對吧?

    既然要特別的,不如把人安插到北越去讓五皇子多個幫手,因此,才會有這麼一出令褒正濤不知接還是不接的派令。

    接了,就必須帶著家人遠去到蠻夷之地的北越︰不去,派令都下來了,哪有他置喙的餘地?

    褒正濤回府把調派的事情和家人說了,幾口人飯碗都放下來,有點錯愕。

    看眾人的反應,褒正濤也知道這消息來得太過突兀。「幾經考慮,爹認為你們娘兒仨都留在同安縣,爹隻身上任比較妥穩。」

    「老爺!」巴氏哪忍心,相公是她的天,嫁雞隨雞不是嗎?就算他要去哪個旮旯處,她也得跟著,再說他又不是有父母要奉養,還是孩兒幼小離不開人,所以需要她留下來,她不願意!

    要她說,整個褒府就他最需要人照看了,她要是不在他身旁,他一應的吃喝誰照看?長隨再貼身,能有她這娘子貼心嗎?

    所以哪有讓妻女留在一地,他自己又去別地的道理?

    兩姊妹互看一眼,褒姒開口道︰「爹在哪,我們姊妹也在哪。爹,你別想撇下我們一個人風流快活去。」

    褒正濤眼珠差點掉了出來,瞪著大女兒。「女兒家家的說這什麼話?爹哪是什麼風流快活去,家裡老的老小的小,我也是千百個不放心,只是爹這回的派令給的奇怪,到任的處所也奇怪,這才想說我先隻身過去,要是環境合適再接你們過來。」

    他也很為難好不好。

    「爹調派的處所有什麼奇怪的?」褒曼還真好奇。

    「北越駢州府,北越那地方聽說一年到頭都十分寒冷,尤其是冬日,風刮在臉上都能把人刮出個口子來,哪是你們這些小姑娘家受得起的。」

    中央集權,即便是藩王封地,下面的官員仍是由朝廷指派,而藩王的屬員,除了國相,皆由王所任命。

    就連他們這些地方官也燒香拜佛千萬不要去到那種地方,若是命運不濟,賣田賣產想盡辦法也要往上打點,盼望換一個運氣更差的替死鬼。

    他身為地方官,去到哪無非是想替百姓做點事,讓百姓們過得安和樂利,去北越還是任何地方,他都沒有意見。

    但拖家帶口還都是婦孺弱女,他就要掂量掂量,考慮的事情也多了。

    「爹去哪,我們就去哪,北越雖然嚴寒,但誰說我們待不住。我們一家人不管去到哪都要在一起的。」對於父親被派到北越,褒曼並沒有多做聯想,既然北越也有人能在那種酷寒所在住下,她們又有什麼住不慣的?再說如果真的住不慣,三年後爹又接了調令,還是會離開的。

    就像北極住了世世代代的愛斯基摩人,褒曼一直覺得人有無窮的潛能,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問題過不去的。

    「這不是逞強就能說得過去的事,爹一去起碼三年,或許六年一任,又或許像在同安縣一待二十幾載,可不是想動就能動得了的。」他還是覺得萬般不妥。

    「孩子們都這麼說了,你也別那麼堅持。天氣冷,了不起棉襖多穿幾件,火盆多生幾個,還能難得倒人嗎?你別把孩子和我都當成一捏就碎的豆腐。」巴氏對於相公要只身赴任這點堅持不讚同、不退讓。

    褒正濤環顧三個女人堅定的面孔,家裡的女人通同一氣站在同一陣線上,他是該高興還是壓力啊?

    也罷,她們既然想跟著他,那就一起吧!

    褒正濤的決定被三個女子給翻盤,舉家隨著家中的頂樑柱他遷,鐵板釘釘的就這麼決定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15 09:1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14 01:17 PM 編輯

【第七章】 北越喜相逢


    到駢州就任的日子給得寬松鬆,打包準備也就悠著來。

    既然全家都要一起走,能不能再回來沒個數,夫妻倆商量,最後決定把宅子給賣了,路途變數多,身邊多放點銀子總不會有錯。

    一進宅子雖然不大,連同家具一塊賣,再加上被男主人打理得別致的亭台樓閣小院,因此很快脫手。

    褒曼的事業正要起步,雖然這時放手有點可惜,不過她也不戀棧。用人不疑,她信得過李氏夫妻,再說同安縣有生意可以做,北地何嘗不能?

    褒姒卻很捨不得,北越多遠哪,同安這邊的生意她們肯定鞭長莫及,就算一開始幾年還能照著本來的規劃走,可往後呢?

    褒曼知道姊姊擔心什麼,她用非洲賣球鞋的故事激勵褒姒,當然她稍微修飾了一些名詞。

    「有一天,兩個做鞋子的商人去到一個人跡罕至的荒涼地方,他們都是來這裡開創新事業的,到了那地方之後,兩人迫不及待的出去看看這裡都流行些什麼,卻赫然發現那邊的人幾乎都不穿鞋,第一個賣鞋的商人心想︰《完了,這裡的人都不穿鞋。》第二個鞋商心想︰《太好了,這裡的人都沒有鞋穿!》這故事告訴我們人要樂觀思考,凡事往好的一面想。」

    「你去哪看來的故事?」褒姒覺得小妹和以前大大的不同了,居然會說故事激勵人,這故事的確讓她不那麼介懷了。

    「不就是從你最嫌棄,罵我不務正業老是抱著看的話本?再說,往後我們的事業要是做大了,哪可能事必躬親打理所有的鋪子,趁這機會培養好的管理人手,再好不過了。」往長遠來看,要學著適當的放手,路才能越走越長遠。

    褒姒感嘆的拉了拉褒曼的髮。「我怎麼有種感覺,好像我親愛的妹妹一下子就長大了,長大到我有些不認識了。」

    同安縣的兩家鋪子就此交給了李大和陳氏管理,至於做胸衣的技術她也不藏拙,全教給了陳氏,衣裙方面她承諾每個月都會將新的設計稿寄回來,陳氏只要讓下面的女紅和繡工按款式裁剪縫製就可以了。

    褒正濤忙著和新到任的知縣交接,同安縣民們也接獲褒正濤要他調的消息,依依不捨之下,幾乎每天都有各鄉鎮村落的人輪流來見他致意,鄉下百姓純樸感性,有的送雞鴨鵝水果青菜,他仍是推卸了,鄉紳們也幾乎兩天一小宴,三天一大宴,推辭不過去,每天只能醉醺醺回家,一躺下便呼呼睡了過去。

    要搬家絕對不是一件小事,拉拉雜雜的事情一大堆,這些就全落在巴氏身上,褒姒幫著打打下手。僕役們該搬的搬、該送的送人,該打包裝箱的一樣不漏,因此打包工作倒也順利。

    既然宅子賣了,下人們也用不了這麼多,褒正濤的根基淺,除開巴氏身邊伺候的是她帶來的娘家人,褒氏姊妹身邊的大丫頭是她母親陪嫁的家生子,其餘粗使僕佣多是在同安縣聘僱來的,在詢問過他們的意願後,紛紛給了遣散金和工錢讓那些人都回家去了。

    畢竟他們要去的是遙遠的北越,沒有人想離鄉背井去那麼遠又荒涼的地方,這是人之常情也能理解。

    到了出發日,七、八輛馬車一路向北而去,夏衣換成了挾衣,再換成兩層絲麻毛料的襖子,再換成斗篷和手爐不離身。路也不好走,一群人走走停停,幾乎快要過去半個冬天之後,終於平安順利的來到北越駢州。

    駢州城的城牆修築得異常堅固,高達十幾公尺全由巨大的條石和青磚一層層夯築,城門口和垛牆上旗幟鮮明,值日的士兵不懈的堅守在崗位上,讓人精神振奮。

    進了城門,是一條雙十大街,在銀白的雪地裡露出些許用卵石鋪就的道路,除此之外什麼也看不到,全部覆蓋在雪的世界裡。

    北方的宅子簡單,不管有多大,就是一個四合院套著一個四合院,只要分清楚東南西北就能知道哪裡是正院,哪裡是正房。

    褒正濤的宅子就在知府府署後院,黑漆門扇,宅子非常廣闊寬敞,足足有三間三進,穿堂、退步、抱廈一應全,帶有活水的花園如今結成冰,成了一個灰撲撲的景點角種了各種耐寒的植物,水桶粗的松樹,掉光樹葉的樹冠把退步都籠罩在其中,當夏日來臨時,一片濃蔭,遮陽蔽日一定沒有問題。

    由同知、通判帶領著各司單位以及後衙的僕婦傭人出來迎接,下人們穿著厚挾衣、厚底木屐,有的還撐著油紙傘,將褒氏一家人迎進燒著火盆的屋裡。

    褒正濤和同知好一番敘話後,便讓他領著去了前衙,後衙的事就交給了巴氏。

    也不用當家主母吩咐,婆子和僕婦們已經自動自發整理起帶來的箱籠,褒曼和姊姊也帶著自己的丫頭兩人各挑了間院子,安頓自己的隨身雜物。

*             *             *

    恭親王府這邊,獨彧伏案處理著公務,老九眼觀鼻、鼻觀心的在一旁伺候著,親王府規矩複雜,整個朝陽院裡穿著清一色制服的侍女個個垂著頭,宛如隱形人般站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四處皆置有三、四尺掐絲琺瑯或景泰藍的巨大燻籠,溫暖如春。

    老九看著獨彧手上的公事告一段落,已經讓人端上沏好的濃茶。「殿下,歇會兒吧,你都忙了半晌了。」

    獨彧來封地已經有數月之久了,時間夠他看清許多事情。

    北越地處北方,歷來就冷,說是苦寒之地不為過。夏天的時候,封地貧瘠,農業不行,一到冬季,天寒雪多,更是冰封的世界,除了要面對這些問題,還有入不敷出的稅收,宗人府拖欠的俸祿,這一項項致使連日常支出都不夠的窘境。

    面對這些,他早有心理準備,他本就不是什麼炙手可熱的皇子,北越更不是什麼富饒的封地,宗人府那些扒高踩低的老東西不趁此機會多踩他幾腳,污點黑心錢,怎會甘心?

    於是他雷厲風行推廣適合此處地理環境的高產量作物,如馬鈴薯、番薯、蕎麥、高粱、玉米、小麥,甚至種上抗寒性比較強的茶葉,試著改變土地性質。

    商不行,他讓自己人到處去做生意,把治下的特產販賣到外面,再把外地的東西引進來。

    如今不過幾個月過去,還看不到真正的成效,但是長此以往,他有把握北越會在他的治理下改頭換面的。

    未來看似困難重重,艱難險阻,但是他當皇子二十年,帶著病低調過日子,表面上碌碌無為,也並非素著過日子的。

    試問,一個又病又弱,沒有父母看顧的孩子是怎麼熬過那段沒有人呵護的日子?屢屢拖欠分例是家常便飯,其中還包括了月例銀子,得到的分例不過就是些布料飾物茶葉炭什麼的。他是男人,他有他的驕傲,他的驕傲不允許他軟弱。纏綿病榻那段日子,他近乎瘋狂的嗜書、苦學,那座冰冷又血腥的皇宮,藏書可是天下之冠,而五皇子的頭銜對那些老學究和大儒還管用,他想看什麼書都有。

    二十年來,他看遍了所有的典章書籍。

    人臉他記不住,文章典籍他卻能過目不忘,因為身體病痛,他還嘗試去學了醫和武功。

    那些人想看他卑躬屈膝、怯弱的樣子,他偏不,他暗地裡讓自己人去做生意,雖然要暗著來有些辛苦,但書中自有黃金屋,他的確賺到了無數的黃金屋。

    父皇給了他北越這塊貧地,他也毫無意見的接受了,只要他離開那座皇宮,離開那些令他作嘔的人,這世上便再也沒有能難倒他的事情。

    獨彧把濃茶喝了。

    「不如到王妃的粹芬院走走,聽說那邊的暖房培育出新品種的牡丹,一個花瓣兒就有咱家的臉盤這麼大,聽著挺稀罕的。」王妃和殿下的感情不好,他們這做下人的也很難為。

    然而獨彧什麼反應都沒有。

    老九暗忖,這是連過場都不願意了吧。

    這婚姻是皇太后做的主,殿下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考慮的餘地,大婚那夜,兩人就大吵了一架,日後夫妻對看也是冷言冷語,殿下拂袖而去是常事。

    這種父母之命的婚姻本就談不上喜悅還是傾心,普天下的家庭誰不是這麼湊合著過日子?過著、過著,孩子生了,一輩子也就過去了。

    但是殿下畢竟是天之驕子,沒必要去遷就一個總不給他好臉色看的女人,就算是正妃也不行。

    因此夫妻感情越來越遠……應該說從來沒近過,而他們這些下人只能乾著急。

    一到北越後,殿下乾脆連王妃那邊也不去了,吃、睡、辦公全都在這朝陽院裡,何況殿下如今屯著千頭萬緒的事,就連他也沒敢拿王妃的事來煩殿下。

    瞧,眼下不是趁機說了一嘴嗎?就碰了壁。

    「要不,老九講些事給殿下解悶?」見好就收向來是他的強項,見風轉舵他做得也不差,不過這些都有個前提,對象必須是他的主子。

    獨彧沒有說好還是不好,閉起了眼,身體斜躺在錦椅上,纖長的睫毛在他俊陣下方形成一扇陰影。

    「奴才聽說那褒正濤已經接了駢州知府位置,連同一家三口都來了。」

    「褒?」

    看見主子有反應,老九更加賣力。「殿下不是讓雲榮祿賞他一點什麼,他倒是識趣,把人扔到北越來給殿下使喚呢。」

    「晤。」他想起了是有這麼一回事,但是讓他印象更加鮮明的是一個女子,她很美,卻不是他見過的女子中最美的,卻有種神奇的力量讓人錯不開眼,彷彿是聚光體。昏暗的地方因為有她也變得明亮耀眼許多,尤其她一雙寶光璀燦的大眼,似乎暗藏了所有的星光在裡面。

    他向來記不住人,也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她,不料一經提及,腦海裡隨即想起一道柳條似的纖細身影。

    「聽說這位褒知縣要離開同安縣時,百姓們夾道歡送,綿延數里,能得百姓們這般愛戴的地方官著實少見。」

    老九在宮中浸淫三十幾年,這麼誇獎一個人並不常見。

    「他給了你什麼好處?」他的唇微微勾了下。

    「殿下,你這就冤枉老奴了,老奴是想起了褒姑娘對宣姑姑還有一份救命之恩,老聽她嘴上嘮叨這才記上的。」

    府邸分外務與內務兩部分。

    外務由總管太監老九和長史管理,內由另一名太監和掌事嬤嬤管理,而宣姑姑自從來到北越後便取代了齊姑姑的地位,和老九成了同事,因此他才有這一說。

    嚴格說起來,褒姑娘對殿下也有救命之恩,宣姑姑倒成了順便的那一個。

    「陛下年紀大了,這些年越發昏聵,朝綱混亂,而良知尚存,依舊願意為民做事,守護一方百姓的官足夠難得了。」獨彧肯說這麼長的句子,還是誇獎人的,真的少見。

    皇家的事哪是老九一個太監能參與的,就連半句逾越的話都不能說,主子可以基於父子間的衝突不愉快地抱怨個兩句,他一個下人哪能說什麼,自然是趕緊把話題轉開。

    獨彧托著腮,用他那宛如墨玉的眼看著柱上的雲龍紋。「她救了本王和宣姑姑的命,只給了她父親知府的位置,那姑娘什麼好處都沒落著,她好像是虧了。」

    「能救殿下於萬一是她的福氣。」這就是很純粹的狗腿了。

    獨彧睞了老九一眼,這人哪,就算他說太陽打西邊出來都會頷首稱是。「不如你替本王想想該給她個什麼好?」

    給賞啊,老九的腦袋一熱,「殿下的側妃之位還是虛懸著。」

    獨彧連一瞥都收回來了,眼睛這回是真的闔了起來,權當老九的話是放屁一般。

    老九那個急啊!

    他是個太監,注定一輩子沒有後代,殿下是他一手帶大的,和他的孩子沒兩樣,可殿下都年過二十了,許多像他這般年紀的男子,屋裡早己充滿小娃娃的笑聲,殿下和正妃卻夫妻感情不睦,都大婚兩年多了,夫妻別說同房過一個晚上,就連說話的時辰都不曾超過一炷香,這怎麼生得出孩子來?

    子嗣原本就是大事,尤其在皇家,女人最大的責任就是綿延子孫,若連孩子也不會生,這女人再能幹再漂亮,皇家要著也沒用。

    何況殿下連挨都不願挨王妃一下,他這老人想抱軟綿綿的娃,,逗就會咯咯笑的娃,這希望注定要落空。

    既然正妃這條路不通,正妃身邊的幾個媵妾也都有沉魚落雁之貌啊,平時巴不得殿下能施捨她們一眼的企盼目光可比熊熊烈焰,偏偏殿下真問她們話了,又嚇得跟鵪鶉沒兩樣。

    殿下整日都在朝陽院,要不是處理公務,要不就帶著長史去看看治下各地,這些美女們擺在府裡,形同擺設。

    「要不用宣姑姑的名義請褒姑娘入府來遊玩也是好的。」

    那位姑娘起碼不像府中那幾位,看見殿下又怕又驚的,這些人看見的只有殿下的外表,卻看不進他的內心。

    最重要的一點,殿下似乎對這位褒姑娘是有印象的。

    這是絕無僅有的事,連王妃,殿下也花了兩年才大致記住她的輪廓,所以說,這位褒二姑娘肯定是非常非常特別。

    獨彧不是不知道老九那點心思,對於他想把女人往自己身邊塞的心態也有幾分明白,他忽然想捉弄一下這個像他父親又像娘的老人。「大冷天的,外頭的雪積得比人還高,她那個子沒得沒入雪裡連人都看不到了,府裡更是乏味,有什麼可玩耍的?」

    「殿下從小在皇宮裡長大自然不覺得有什麼,可像她們那些小姑娘們八成沒有看過這麼富麗堂皇的王府,恩賜她進來開開眼界,這機會也不是尋常人能得的。」

    「你去處理吧。」對於能再見到那個似乎和他一樣重生過的女子,他也有了幾分期待。

*             *             *

    搬到駢州城將近一個月了,天候雖然冷得滴水成冰,但是家家戶戶都有火盆和地龍,只要窩著不出門也不是什麼壞事。

    新來乍到的褒家人當然比不上這邊當地的居民,這裡的居民民族性強悍,這種天氣並不算什麼,在褒家人左裹三層右裹三層的時候,府中僱來的僕婦只穿兩件厚襖子,腳底趿著木屐和厚襪子,該幹什麼就幹什麼,絲毫不勉強。

    也不是天天的天氣都這麼凍人,放晴的時候,關不住的孩子紛紛出籠,堆雪人、打雪仗、打冰球,有的拖著自制的爬犁,又叫冰床,由著更大的孩子帶著去到護城河裡面玩耍去。

    這樣的冰嬉在這裡隨處可見。

    褒曼在看過這邊的溜冰鞋後,讓工匠給她打了一雙由鐵條改為冰刀,比較接近現代化的冰鞋,然後也由褒姒和丫鬟們帶著去了護城河。

    護城河結冰尺把厚,不少少女小子坐在冰床上,疾飛如梭的由高處往下滑,密密麻麻的人點,在一望無際的雪白世界中望之,儼然像幅圖畫。

    褒姒是頭一次嘗試這麼劇烈的活動,閨秀生活嘛,總是靜態的居多,這回讓褒曼慫恿著出門,起初有些不習慣,但是看著那麼多和她相近年紀的少男少女毫無芥蒂的遊玩,這才放下小姐架子,由著褒曼牽著她的雙手在冰面上慢慢滑行,丫頭們見主子玩開,也穿上冰鞋你一組我一組地互相練習。

    褒曼從來都不是小氣的主子,她改良了古代的冰鞋,試著能行,丫頭們想要,自然也依著她們的腳型各打了一雙冰刀鞋。

    有人看著她們的冰鞋新奇,又見著她們是新面孔,其中兩個更是長著天仙似的臉孔,粉妝玉琢,美得不似凡人,加上衣著不凡,眾人好奇,可推來推去就是沒有人敢上前攀問。

    褒姒在同安縣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來到駢州後,領略了這裡的風土人情,慢慢收掉拘謹謹慎的性子,這回褒曼提議要出來溜冰,她難得爽快的也跟著出來了。

    起先褒姒嘴裡不停的叨念著,「不許偷偷放手喔,你要是放手我一定不原諒你。」摔在冰面上肯定出糗,要是出糗她再也不要出來見人了。

    褒曼笑得很得意,她姊啊,平常七平八穩的人,難得看到她臉上有情緒波動,現在倒是符合她的年紀,可愛多了。

    只是瞧著褒姒,為什麼她會想到某張慘白又英俊到天怒人怨的臉?

    甩甩頭,拋掉突然撞進腦海的畫面,褒曼想起以前她初學單車時也怕扶車的人放手,結果自己騎了好遠之後回過頭來一看,替她扶車的人己經離她很遠很遠,還衝著她嘻嘻笑,原來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學會了騎車。

    「我是這種人嗎?」她回了褒姒一句。想當然耳,等一下她還是會放手的。

    母雞都是這麼帶小雞的。

    誰知道褒姒學得快,還不需要她這母雞使出偷吃步,人家早抽開她的手,麻利的到處溜轉。

    也罷,英雌沒了用武之地,自己玩耍去吧。

    她把冰刀鞋使得腳下如飛,就算穿著有些笨重的衣服,身子也是輕快的,風刮在臉上微微地刺痛,可乘風飛行的感覺甚是爽快。

    不過有句話叫樂極生悲,因為太過相信自己的技術就容易掉以輕心,一個沒注意冰罅下的坡度就摔了個大筋斗,頭南腳北手西東了。

    一群人哈哈大笑,也沒有人要去扶她。

    不是沒有同情心,在護城河上摔成狗吃屎的人還會少嗎?何況大家身上都穿得跟糅子似的厚,不可能真跌疼了哪裡。

    跌了,自己站起來就是。

    沒想到,褒曼這跌得四腳朝天的矬樣,很不幸的入了城垛上方某人的眼裡。

    老九的白眉掀了老高,嘴角可疑的抽動著。「喲,這不是褒知府家的姑娘嗎?噴嘖,這摔得可疼了吧。咦,居然沒哭,不過她咧嘴的樣子還真是逗……」

    獨彧一身狐皮大氅,頭戴黑色狐皮嵌白玉暖帽,像縷幽魂似的佇立著,感覺從天上落下的雪粒子還得避開他身旁三尺才敢墜地,可見冷氣之強大。

    「她腳下那是什麼?」昭君帽斗篷、雪靴,全身裹得像圓球,遠遠地只能隱約瞧見她巴掌大的小臉。

    老九不愧是獨彧肚子裡的蛔蟲,一個眼色過去,跟著的小太監已經一溜煙下了城梯,不待片刻又回來了,附著老九的耳邊很快說了什麼。

    「殿下,聽說那玩意叫冰刀鞋,比起鐵條冰鞋,速度之快像小鳥長了翅膀在飛呢,而且據說那玩意兒是褒二姑娘想出來,讓工匠連著幾天給她折騰出來的。」

    「她進府的事你安排得如何?」獨彧冷不防的提起了這件事。

    「帖子己經送到褒府了。」

    獨彧看了眼這會兒已經起身和一個相貌普通的少女正在說什麼的褒曼,又聽見兩人不知說了什麼可笑的事,銀鈴笑聲往上傳來。

    她為什麼能這樣笑?

    他就不能。

    他從出生那一刻就不知道什麼是歡笑,只覺得蒼老,更不知道開懷大笑是什麼樣的感覺。

    這女孩要是和他一樣是重生的人,表示也曾遭遇死劫吧?像他是被刺殺身亡,那麼她呢?為什麼她還能笑成這樣?她身上有太多他想挖掘的謎團。

    倘若她進府,他勢必要問上一問。

*             *             *

    快快樂樂回到家的褒氏姊妹,讓丫鬟們伺候著褪下厚重的披風和大外套,一臉紅撲撲的進了巴氏理事的正廳,一看這對姊妹花溢於言表的笑容,巴氏不禁問道︰「怎麼不先回院子去休息梳洗再過來?」

    「妹妹一聽到親王府給我們家下了帖子,就拉著我過來看個究竟了。」臉蛋紅潤,氣色明顯更上一層樓的褒姒言談間多了股生氣,很是誘人。

    巴氏把夾在帳本下面的燙金帖子拿出來。「說是府中妃子們的賞雪會,邀請眾官員女眷進王府去賞雪。」

    巴氏反覆的看了那帖子幾遍,一般來說,皇家的人辦這類聚會,女眷多由女方邀請,男人自然就由男人出面,這帖子具名的是王妃倒也沒錯,可她們家和王妃素來沒有交情,難道是看在五皇子……恭親王的面子上才給的帖子?

    二姑娘和五皇子那段淵源,她聽自家夫君輕輕帶過,事情過去,她也把這事置之腦後了,現下,莫非王妃知道他們一家來了駢州城,為了表達謝意才發帖子?

    皇家人有這麼親切嗎?又或者是為了籠絡相公的手段?

    總之,應該不是什麼壞事。

    「妹妹,你覺得咱們該不該去?」褒姒拿著帖子沉吟道。

    「爹在恭親王的治下做事,不管怎樣的邀約,我們總要去看看才知道。」才知道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繼女們第一次參加重量級人物辦的賞雪會,巴氏比兩個姑娘還著急,放下手邊的事替她們張羅起與會的新衣來。

    兩個繼女出去是褒家的門面,也是相公的面子。她花錢不小氣,有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手裡有錢,不然沒人替自己辦事。在她的要求下,裁縫和繡工如期趕製了兩套新衣出來。

    褒姒是大紅緞子襖,青素綾披襖,一尺寬海馬潮雲羊皮金沿邊挑線裙子,頭上戴著珍珠玲瓏卷須赤金簪和幾朵點翠珠花和臥兔兒︰褒曼上穿雲霏妝花緞織海棠小夾襖,白綾豎領,溜金蜂趕菊大盤扣,頭戴青寶石墜子、珠子箍。

    姊妹倆這身精心打扮,巴氏越看越得意,這銀子砸得真是值!

    按著帖子上的日期,姊妹倆坐著王府裡派來的馬車去了王府。

    不由得褒曼要說,這王府裡的馬車就是寬大舒適,幾個人想橫著、躺著都沒問題,裡面茶具糕點書籍棋盤,消遣打發時間的玩意應有盡有,完全不怕無聊。

    馬車到了親王府,五闊間的大門,兩尊大玉獅蹲在門前,馬車由側門長驅直入,駛了片刻才到下車處,親王府放眼看過去是按著規制而蓋,佈局規整,巍峨堂皇,氣派得讓人覺得自己渺小。

    女官已經等著,領了兩人直往中路而去。

    雖是雪天,通道、環境卻清掃得乾乾淨淨,穿著一色厚襖的下人見著她們,雖然沒有行禮,卻是束著雙手,雙睫垂眼,站立到了牆角邊去。

    這王府的規矩忒好,可見恭親王馭下有一套。

    遊廊九曲八折,不見任何植物樹木,自古以來皇室除了特定庭園是不種樹木的,為的是不給任何刺客殺手藏身之處,這恭親王府亦然。

    中路最重要的建築是朝陽院和長樂院,殿堂屋頂用的是綠琉璃瓦,顯示了威嚴氣派,同時也是身分的體現。

    獨彧在朝陽院見了褒家姊妹,姊妹倆跪下,三呼千歲。

    獨彧髮束玉紫金冠,穿著天絲直裰,所謂的天絲是用杭州蠶絲摻了天蠶絲織就的,一匹布據說能購買一百畝的良田。

    他仍舊是一雙淡漠到幾乎沒有情緒的眼,姊妹倆規規矩矩的行過絲毫沒有出錯的跪拜禮後,他一個起字,嗓音一如往常的森陰幽涼。

    褒姒微微抬起精緻的小臉蛋,卻被獨彧青慘蒼白的臉給駭得臉色青白黃紫輪轉過一回,死死咬著唇,把顫抖的手藏進了袖子裡。

    相較於姊姊的見鬼表情,已經有過經驗的褒曼卻是平靜許多,她在給獨彧行過大禮後,朝著站在獨彧一旁的老九遞了個俏皮的笑容。

    見到熟人打個招呼,這樣應該不算逾矩吧?

    姊妹倆站在一塊,真要分出個上下的話,褒姒的容貌絕對是當得起風華絕代這四個字,但是獨彧眼裡只看見褒曼的巴掌小臉,一雙瀲灘的眸子,健康紅潤的氣色,美麗中帶著青澀,交織出一種讓人移不開眼的風韻。

    至於她那姊姊不看也罷,何必看一個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陰沉女子版,他不缺少西洋鏡子,無須對照。

    「殿下,說話呀,隨便說點什麼。」眼看著都冷場了,老九覺得再不提點一下自己這不愛說話的主子,就失了他把人家小姑娘叫到府裡來的美意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15 09:1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14 01:45 PM 編輯

【第八章】 染坊露一手


    獨彧這人哪,像是抽動一下才動一下的傀儡,無論傷心還是高興都不曾在他蒼白的臉上看到絲毫波動,府裡頭的光線不算太好,雪光映著少許的日照一照,他本就泛白的臉越發有些陰森。

    他想了半天,才在老九的催促下,說道︰「你長高了。」

    褒曼正是發育的時候,幾個月不見就如抽條的小柳樹長高了些。

    「小女子只長高了點,其他的是靠我腳下的這個。」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個一咪咪的手勢,然後又指了指自己的裙擺下方。

    她今天梳的是雙螺髻,擰旋式的髮型端莊中不失俏皮,加上見到恭親王之後絲毫沒有畏懼的神情,言詞清楚,語意自然,就像是和鄰家大哥哥說話一一她不知道因為她的不做作,獨彧也有了好心情。

    褒曼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這樣一個在旁人眼中陰沉到有些恐怖的男人,卻能得到她的目光。

    「是什麼?」

    「是高底鞋。」褒曼撩起裙擺露出鞋底,她忙著獻寶壓根沒聽到褒姒的抽氣聲。

    獨彧也不覺得褒曼這舉動有什麼失禮或不莊重的地方,他很自然的走下位置來到褒曼面前,繞著她走了半圈。

    「你自己設計的?」

    「殿下猜著了。」穿這高底鞋,走起路來頗有婀娜多姿之感,連她都覺得自己多了幾分的女人味。

    「這樣的高度還可以。」獨彧指的是褒曼和他站在一起的高度。

    上次見到她時,她連自己的肩膀都不到,是個小不點,這回起碼不用彎著腰和她說話了。

    可褒曼不高興,瞋他一眼。「我年紀小,往後還會長大的。」

    但是鐵證是,她上輩子直到死的那會身高也不到一百六,發明這高底鞋其實是因為切膚之痛。

    這幾輩子,她和高姚什麼的是無緣了。

    「既然來了王府,就到處逛逛吧,這裡的景致應該還可以。」

    獨彧顧著和褒曼講話冷落了褒姒,可褒姒還暗自慶幸了一下,恭親王不來和她搭話是最好,太恐怖了,請忽略她不打緊。

    「謝殿下。」他一個親王專程招呼下屬的子女也不是回事,再說她也注意到姊姊退縮的模樣,她這麼努力的和恭親王對話,也是要將姊姊的份給補上。

    老九在一旁聽著,越聽越有滋味。他們家殿下啊,講話從來不講究什麼禮尚往來,然而方才殿下和褒二姑娘可是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著,毫不含糊呢。

    這打鐵要趁熱啊,要不依殿下那性子,熱鐵到了他那裡也會凍成冰棍,就像那位褒大姑娘一樣。

    「不如讓宣姑姑過來陪著兩位姑娘,褒二姑娘與她熟識,也有話說。」老九又出主意。

    這太瑣碎,不在獨彧管轄的領域裡,他沒置喙,隨便老九安排去了。

    宣姑姑對於能引著褒曼逛親王府非常樂意,這是殿下到封地後頭一回邀請官員女眷進府裡來。更何況她和褒曼曾經有過那麼一段驚心動魄的經歷,雖然相處時間不長,卻頗有一見如故的感覺。

    她盡責的領著兩位姑娘沿著覆有水晶頂蓋的曲折回廊朝多進的四合院而去。

    王府邸的建築分東、中、西三路,每一路都是由南自北,嚴格的中軸線貫穿著更多的四合院落組成的。

    齋室軒院幽回曲折,風景秀麗,即便待在建築物裡面烤著燻籠、吃著香甜的美食,也能透過窗欞看見怪石林立、環山銜水,變化萬千和處處可見巧思的景致。

    褒曼覺得這一趟沒有白來。

    對獨彧而言,撥冗和褒曼說上話便是責任已了,不過似乎是有那麼點可惜,他其實還有頗多的事想問她……

    於是回到案牘上時,他的心緒就有那麼點不專心了。

    「殿下,你歇歇,喝碗參茶。」對於一個貼身服務的太監來講,老九是非常專業的。他知道什麼時候該讓主子鬆泛鬆泛免得忙壞了,恰當的時候便奉上一杯熱茶更是舒暢。

    獨彧端起茶盅喝了口溫度剛剛好的參茶,順便扭了扭頸子。

    「老奴替殿下鬆泛鬆泛可好?」

    獨彧點了頭,於是老九站到獨彧身後,力道不輕不重適當的替他揉捏起來。

    獨彧瞇起眼,逐漸放鬆了肩頸。

    「老奴聽說宣姑姑把那兩位姑娘領到女官的茶室去了。」

    想瞇眼休憩的獨彧瞧著話只說了一半的老九,打算不搭理他。

    有時他會想,他是不是太過縱容這個老頭了?但是沒有他和齊姑姑,他活不到現在。

    慣就慣吧,反正他只嘴碎了些,何況他的出發點都是為了自己這主子好。

    「殿下一定猜不到她們聊了什麼?」他有把握能勾起殿下繼續聽下去的欲望,至於會不會回話,他真的不強求。

    幾個女人不就是一台戲?能說些什麼。

    獨彧果然悶不吭聲。

    唱獨角戲是老九的強項,當然,他是摸熟了主子的個性,獨彧真要有個表示,他連屁也不敢放。獨角戲的時間他也拿捏得恰恰好,就等殿下忙完堆積如山的公務才假裝很隨意的提起閒事。

    「她們聊的是布匹的印染。」

    獨彧斜坐的身子直了直。

    「褒二姑娘說她想開一家印染鋪子,小小姑娘口氣卻忒大的,殿下覺得能成嗎?」應該是吹牛吧。

    「她憑什麼?」嘴裡這麼說,腦海卻想起她做的那兩套衣裳。或許她對布料真有獨特的見解也說不定。

    「這老奴就不知道了,要不,把褒二姑娘叫過來問問?」殿下對能賺錢的生意最感興避。

    也罷,這些乏味的公文也看得差不多了,就讓她來替自己解解悶吧。

    見獨彧不反對,老九便喊了個在外頭伺候的下人去把褒曼請過來。

    在女官茶室裡吃茶吃得好好的褒曼,又被召進了朝陽院。

    「你懂布匹的調色?」一見著人,獨彧開門見山地問。

    褒曼微微蹙了眉。怎麼這王府裡隨便說個什麼都有人豎著耳朵在聽?再者,她也不過是心血來潮說了這個,怎麼就勾起這位爺的興趣了?

    她哪裡知道獨彧有一間染坊,但是能染出來的色調不多。

    他的封地需要大規模的生產線,既能促進經濟發展也能給居民們工作機會,但是染色技術要是無法突破,一切就是空談。

    如果她真能掌握各種染料的組合與配方,他有興趣。要知道,印染這一行只要能多調出一種色就會多出多少生意,滾滾的銀子便鋪天蓋地而來。

    褒曼在現代是服裝設計師,除了織布那個環節沒有親力親為,對植物染倒是十分有心得。自從來到駢州,她發現這邊的居民除了農耕放牧,還有為數不多的小鋪子,缺乏可以謀生的作坊,巴氏也叨念著來到這裡,快要連漂亮的衣服都穿不起了。

    就算有銀子,沒有染人和調色師,一切都是白搭。

    「殿下有意見?」她反問。

    「如果姑娘的答案令本王滿意,本王手下有一間染坊隨你使用,至於工藝條件,只要你提得出來一定滿足你的要求。」

    這幾乎是褒曼聽他說過最長的話了,可見其真心,她不禁沉吟。

    布匹調色除了要掌握調色方子,順序用料不能錯誤,調出來的色料還要求顏色多、色澤華麗,而且色牢度要好,不易褪色。

    這些訣竅若全把握,染出來的布肯定人人趨之若鶩,若能做成色板送到京中那些娘娘們的手上,不搶破頭才怪。

    她一直沒有往這方面去想,主要是經濟不允許,開一家染坊可不是玩辦家家酒,要投下的金錢不計其數,沒有上好的調色師傅更是一切都免談。

    因此獨彧提出來的條件很打動她,想不到出遊還能有這麼大的轉折。

    她最缺的不就是金主?這會金主出現了,再不把握真的說不過去。

    「那就麻煩殿下派人帶我到染坊去,殿下總是要看看我的手藝如何才知道我的技藝堪不堪用,這樣才能談合作條件不是?」

    「成,姑娘爽快。」他也不囉嗦。「本王就陪你走一趟。」

    他的作坊只看他的令牌,尋常人是進不去的。

    「那家姊?」

    「本王會命人送褒大姑娘回府的,不必你擔心。」

    「有勞殿下。」

    於是獨彧領著褒曼去了他的染坊。

    馬車上的獨彧仍是謹言少語,但是臨下車前,他突然回頭問了褒曼一句,「你為什麼不怕本王?」

    「我為什麼要怕?」她表情真誠,半點作假也沒有。

    「只要是人都怕本王。」

    「人最可怕的不是外在,而是醜陋的人心。何況殿下的相貌身分都是絕佳的,千百個人也挑不出一個與你旗鼓相當的。」

    獨彧依舊維持面癱的一號表情,心裡卻掀起驚濤駭浪。

    從來沒有人告訴他他的面貌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因為她也重活一世才有這般透徹的想法?

    尋常人要是有此等遭遇應該會想盡辦法遮掩,她倒好,上回在他就藩路上就坦承不諱了。

    這樣不按牌理出牌的女子若是進王府來,府裡應該會多了不少樂趣吧?

    尋常女子會有她的果然決斷嗎?她小小的身軀裡又是藏著多少力量?還有她的笑聲也滿動聽的。

    對於她,他想認識、想挖掘,想知道她在他面前會不會也能燦爛的笑?

    絲毫不知自己被一隻面癱腹黑大野狼盯上的褒曼看著車窗外,發現馬車已經來到一處靜僻的地方,四周皆是矮房。

    馬車停了。

    染坊看著不大,進到裡面才發現頗具規模,手上忙著活的工人見到獨彧皆全數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管事硬著頭皮站出來接待。

    「麻煩這位大叔帶我到染間去吧。」褒曼跳出來把所有的注意力全引到她這邊來,被人這樣瞧著,誰都會不舒服,她不自覺替獨彧擋去了一部分的眼光。

    管事怯怯的看了獨彧一眼,見他頷首,大氣不敢吭一聲的帶著褒曼去了染間。

    染間通常除了調料師傅一般工人是進不去的,如今踏進來的卻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家,那些師傅們可不高興了。

    「你們別吵,這姑娘是《那位》帶來的。」管事很恭敬的指了指外頭,那位恐怖到極點的大魔王這會兒正在外頭呢,誰要跟自己的飯碗過不去就儘管大聲嚷嚷吧。

    管事這一說,調染師傅的嘴全部閉上變蚌殼了。

    然而他們的心不甘情不願,很快就被掛出來的第一匹布給沖淡了。

    「從沒見過這種顏色的布料啊!」

    這年代的布料染色多為本色和原色,厲害一些的將原色混合得到多次色的綠、紫、粉,也稱為間色,可除了這些再也無法突破從間色裡染出層次更多的顏色。

    褒曼染出來的布由輕到重,由淺至深,呈現出這些人從未見過的顏色,難怪他們驚嘆了。

    師傅們驚嘆連連的同時,獨彧也進來了,他也看見了那匹色彩很繽紛的布料,原本木然無表情的他,嘴角居然翹了起來。

    旁人沒注意,老九卻是大大震撼。他們家殿下居然、居然笑了!這個褒家丫頭太神了!

    他們家殿下這輩子得到的東西實在太少了,尤其是感情。而這個能讓殿下展露微笑的女子,就算讓他絞盡腦汁也要替殿下把人收攏過來才行。

    接下來褒曼又在一種色調上明確的分出幾十種近似色,這更不得了了,使得那些師傅紛紛討教。

    當然,在專業就代表著有飯吃的鐵律下,這是人家的飯碗,誰敢讓褒曼教他就是搶人飯碗,但是看到這麼漂亮的染布,誰又忍得下心裡那股蠢蠢欲動?

    褒曼卻沒打算藏私,中國人有個習慣就是不論做什麼都要留一手,留來留去,不用幾代,精華就沒了,許多技法的失傳都和這種心態脫不了關係。

    但是一口氣全教給別人也不可能,還是要循序漸進和有節度,畢竟她還是得先喂飽自己。

    「等我回去記下用料的順序,再說給你們聽。還有這裡的染料也要改進,這些都等我整理好再一並過來和各位大叔、大哥們說。」

    因為染料不齊全,她只能調出十幾種不同的色,要是能把她需要的植物材料找齊,她能染出的布顏色會更豐富,色彩更明亮。

    那些師傅完全沒想到褒曼願意把這本事教給他們,一個個收斂了起初的不悅表情,只差沒把褒曼給供起來了。

    獨彧一個命令下去,讓那些上山摘找植物的染料人按著褒曼給的單子,把她要的那些草木搜集回來,處理後靜待褒曼下回來調染。

    上了馬車離開染坊後,獨彧輕輕問道︰「你上輩子也會這些?」

    褒曼看著自己因為染布吃進顏色的十根指頭,在獨彧還沒察覺前就把它藏了起來。「上輩子我的心思都放在追求虛榮上面,對於靠自己的雙手賺錢半點興趣也無。」

      聽一個女子說自己愛慕虛榮還真是不容易,「你看起來不像。」

    「不像嗎?就像壞人也不會在臉上刻個壞字,但這輩子我不了,我再也不靠別人,我要靠自己的雙手過我想過的日子。」

    以前覺得想要的東西向別人伸手很容易,卻不曾想過哪天那個人要是不願給了,自己又怎麼過日子?

    獨彧望著她,似在沉思什麼,她也兀自沉默。

    染了那麼多的布,兩臂和腰都疲得不像自己的,加上她思緒浮沉又被舒適的馬車顛搖著,不知不覺就在獨彧的肩頭睡了。

    這時的她不會知道素來寡淡的恭親王爺平常愛潔,是不讓女子輕易靠近的。

    他既然讓褒曼糊里糊塗的靠著睡了,咳,是要負責任的。

    這責任還是一輩子的。

*             *             *

    從親王府回來的褒曼並不覺得日子有什麼改變,硬要說的話,就是姊姊追著她問和恭親王去了哪裡。

    她對於自己比妹妹先回府一直耿耿於懷,感覺沒有盡到保護妹妹的責任。

    姊姊就是褒曼的小母親,她當然沒什麼好隱瞞的,一五一十的把去了染坊的事情說給褒姒聽。

    褒姒這一聽,明媚的眼眸頓時漾起一片喜色。「這事確定嗎?」她還以為到駢州再也沒有賺錢的機會了,想不到從天上砸下一塊大餅。

    「七、八成能成。」

    「瞧你這樂呵的樣子,會不會太難看了?」褒姒故意掮著鼻子表示嫌棄。

    「姊姊嫌我銅臭?那咱們一起臭好了。」褒曼拿身體去蹭褒姒,蹭著蹭著,褒姒也不甘示弱反蹭了回去,姊妹笑成了一團。

    翌日,褒曼便把調色的順序送到染坊,至於調色方子,她當然不可能一口氣都交給那些調色師傅。要是把絕活都交出去了,她還跟人家混什麼?

    因為獨彧給了她出入染坊的手令,不用獨彧帶領,她就自己去了染坊,那些師傅都是老手,經過褒曼稍微提點,配的調色就差不多了,再往更細致的點上要求,終於染出她想要的那種佛金黃。

    當那匹布料掛在竹竿上時,工人和師傅一起歡騰,礙於男女有別不能將褒曼舉起來甩個幾下,否則褒曼大概早被這些坦率熱情的工人們甩得七葷八素的了。

    工人們喜極了,看來染坊可以長長久久開下去,他們再也不用日夜擔心哪天染坊要是關閉,他們回家看著孩子嗷嗷待哺的臉該怎麼辦。他們這些當爹的,這下回去總算可以抬頭挺胸、走路有風了。

    今兒個割兩斤肉回去慶祝吧!

    這位褒姑娘是福星,是他們整個染坊的大福星!

    褒曼在染坊忙得不亦樂乎,哪裡知道褒府平地起雷聲——恭親王府派來了媒婆。

    媒婆來的時候,褒正濤正好在家。

    當媒婆說明來意,表示說親對象是褒家二姑娘褒曼,而男方是恭親王,給的是側妃位置時,褒家兩老都沉默了。

    怎麼會這樣?

    恭親王想納自己的女兒為側妃,這是至高無上的榮耀,是多少人擠破頭都排不上號的事,只是太突然了。

    女兒受邀進王府去玩的事,褒正濤這個當爹的不是不知道,原本只當是恭親王給他這新任知府臉面讓家中女眷去開開眼界,怎知一趟王府行,恭親王竟然看中了他的小女兒?

    他太耿直,從來沒有將女兒當富貴利益交換籌碼的意願及想法,但是卻對女兒進親王府並沒有太大的排斥感。

    也難怪褒正濤這麼想,他是道地道地的古人,女兒能進王府,雖然不是正妃,依然勝過豪門大戶許多。

    不過褒正濤是和獨彧打過交道的,他哪裡不知道恭親王有多麼的難以形容,他一個堂堂七尺男子漢和恭親王面對面的時候,連正視都不敢。

    若要把女兒嫁給這男人,成為這男人的岳父,心臟必須很大顆、很結實才行。

    他很為難,真的很為難,恭親王可不可以不要這麼不按牌理出牌?

    媒婆閱人無數,一看兩老的神情,她就知道沒戲唱了。

    果真,接下來褒正濤便以婚姻大事需徵詢女兒的意思才能回覆打發了她。

    媒婆走後,夫妻倆眼對眼、眉對眉,也商討不出個所以然來。

    待褒曼從外面回來聽到這消息,忍不住自嘲的想,她難道就是做妾的命?重生一世,繞了一大圈還是要為妾?

    再說皇室裡人人心機狠絕,勾心鬥角、暗刀子滿天飛舞的日子,她真的受夠了!可她也想到獨彧和她說話的神情,心頭驟然風起,掀起一片漣漪。

    他的人看著冷,但是她總覺得他的面無表情是因為木訥,和她一起的時候應該是想盡了辦法找話和她說的。

    這是用心了吧?

    但是做妾?不了,那種為了爭寵爭得你死我活的日子她厭了,所以她以長姊未嫁,哪有妹妹先嫁的道理拒絕了。

    褒正濤一向疼愛女兒,女兒既然不想嫁恭親王,他也不勉強,只是等褒曼回了自己院子,他便和巴氏說道︰「丫丫既然不想進王府的門,我們也不能勉強,婚姻大事首重你情我願,轉眼孩子都到適婚年紀了,這些日子你就先放下手邊的事,替兩個孩子多相看些人家。」

    唉,雖說兩個孩子都已經及笄,老大甚至是大姑娘了,可他這當爹的只顧著衙門的事,從未認真考慮兩個女兒的終身大事,然而北越這麼個苦寒窮困之地,能有什麼人選適合女兒的?

    府衙裡老的老、小的小,要家世沒家世、要家底沒家底,想找個合適的人談何容易。

    褒正濤真是頭大了。

*             *             *

    恭親王府粹芬院裡。

    「什麼,王爺要納側妃?嬤嬤,你這消息從哪來的,確實嗎?」王妃何妍芝珠圍翠繞,濃妝艷抹的容顏起初是懨懨的,斜臥著寶藍繡仙草的大迎枕,一聽到恭親王要納側妃的消息,整個人從美人榻上坐直了起來,頭上珠翠發出叮噹聲響。

    「府裡的人傳得沸沸揚揚的,只有王妃您不出門,也沒人敢在您面前說這個,怕王妃堵心,所以不曉得。」施嬤嬤是王妃的陪嫁老人,年近半百,富態的臉看著親近,其實不然。

    「在我身上討不了好,所以去找別人嗎?男人就是賤!」何妍芝口不擇言又鄙夷的冷諷。

    「王妃,這種話千萬不要再說,要是傳到王爺耳裡,你們夫妻又要生嫌隙,再說身為王妃,你太失儀了。」施嬤嬤苦口婆心。

    「本王妃還怕他嗎?」何妍芝眉頭微微一揚,回頭就搶白。

    「聽老奴一句勸,王妃再不情願,也已經和王爺是夫妻,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王妃該想著如何籠絡王爺好生下世子,而不是一股勁的和王爺置氣。有了子嗣,王妃將來才有依靠,要是側妃進了門,先你一步生下子嗣,王妃到時候就欲哭無淚了。」

    何妍芝小嘴張了張,卻不知道要說什麼,「我就是吞不下這口氣,我明明能嫁個更好的,憑什麼要委屈自己和那樣的人過一輩子?」一想到枕邊人的陰陽怪氣,她就全身起雞皮疙瘩。

    要和那樣的人圓房,這委屈她受不了。

    她老爹是當朝次輔,她又是個美人胚子,何府所有的嫡庶女沒有人比得過她,她美名在外,一滿十五歲,來說親的人家幾乎踏平何府門檻,當初太子選妃時曾有意於她,可礙於她是四女便轉而迎娶何家二女,而她就只能嫁給一個要遠去邑地的五皇子。

    這叫她怎麼甘心?!

    「王妃,多想這些無益,為今之計是讓王爺回心轉意才是重點,那側妃不過是個四品官之女,哪能有王妃的美貌聰穎?只要王妃肯在王爺面前多顯現些溫柔,夫妻感情又能差到哪裡去?」

    據施嬤嬤觀察,王爺不是好色的人,他和王妃成婚至兩載,後院除了王妃這個正妃,二側四庶的位分空空如也,王妃底氣足,前提就是王爺後院無人,一旦添了新人,王妃再拿翹,後果就不是她一個下人能說了。

    要是到那天……唉,希望王妃不要太糊塗!

    「本王妃是王爺的正妃,她一個妾室又能拿我如何?」何妍芝絲毫沒把褒曼放在眼裡。

    要收拾,個人太簡單了,規矩一立就能去掉她半條命。

    想跟她爭,哪邊涼快哪邊去吧!

    她完全沒把側妃當回事。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15 09:1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14 02:56 PM 編輯

【第九章】 求娶嬌妾


    朝陽院。

    手握狼毫的毛筆因為停滯時間過久,一滴墨汁滴下來弄髒了奏折。

    老九見狀,趕緊把獨彧手上的筆拿下,把折子拿給下方的小廝,讓他去弄乾淨再把折子送回來。

    左右是一份無關緊要的折子,倒也無所謂。

    「殿下?」主子那表情可以解讀為困惑嗎?對納側妃一事,主子本是覺得褒二姑娘肯定會同意的吧?

    堂堂親王想納個妾室就像養隻貓狗那般容易,會拒絕的一定是腦子壞了。

    那褒正濤一家子腦子不只壞了,還壞透了。

    「她可說了什麼?」

    沒頭沒腦的話,老九卻聽得懂,「這位褒二姑娘未免太不識好歹了,殿下願意給她殊榮,居然推辭不要。」

    「說人話。」

    獨彧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讓老九明白殿下不高興了。他不敢再插科打譯。「褒二姑娘說長姊未嫁,斷無妹妹先出閣越過姊姊的道理。」

    不是嫌棄他別處,只因姊姊未出閣。這理由讓獨彧鬱悶的心自在多了。

    「那就替褒家大姑娘找個對象,在最短的時間內嫁出去。」他說得雲淡風輕,好像嫁人像吃塊點心那麼簡單。

    他說的容易,老九卻為了這事差點忙斷老腰。

    褒正濤是個四品官,官階雖不大,可好歹是個知府,褒大姑娘的夫婿哪能從平頭百姓裡挑。而殿下的那些臣子撇去年紀大的不說,年紀相當的多有家眷,讓褒大姑娘屈就妾也不好。若是退而求其次在親衛中選一個嘛,練武的一個個都是大老粗,嬌滴滴的姑娘,誰願意嫁一個舞刀弄槍的粗人?

    唉,沒想到牽紅線當月老的活兒也不容易。

    想來想去想破頭,老九只好讓文官和武將把麾下那些還未娶親的兒郎的生辰八字、家中人口幾何、產業多少都給問過,然後造冊呈上來,他再來挑選合適的對象。

    為此他沒和宣姑姑少抱怨。

    宣姑姑是見過褒姐的,只覺得老九異想天開,那是個國色天香的姑娘,無論氣度風華︰言談舉止都為翹楚,哪可能在老九的安排下就隨便出嫁的。

    老九那邊忙得不知今夕是何年,褒曼這邊卻絲毫不受影響。這段日子她把生活重心放在染坊,兩、三天就會去一趟,那些師傅在她的教授下逐漸找到竅門,有的也能舉一反三創造出個人的獨特風格來。

    對此,褒曼不僅不反對,還鼓勵他們只要新染出的布料能受到肯定和歡迎,就能分得那匹布售價的一半紅利。

    這對師傅們來講可是非常大的誘惑,更是努力的研發設計,染坊裡出現空前的生氣蓬勃。

    這日她一到就發現獨彧也在,他身邊少了老九,多了一個看起來稚氣,相貌卻風流且衣著不俗的男子。

    獨彧看起來一點也沒有要向她介紹對方的意思。

    沈頡不以為忤,他又不是不了解獨彧的脾性,還是他自己開口比較快。「姑娘,在下沈頡,你也可以稱呼我沈長史。」

    「沈公子。」褒曼行了個平輩禮。

    「敢問姑娘貴姓。」

    「人家姑娘貴姓,跟你有關係嗎?」獨彧突然冷颼颼的截了沈頡的話。

    呃……「我方才跟著王爺參觀了一下染坊,這小小一間染坊在褒姑娘的領導下可是越發的朝氣蓬勃,生意蒸蒸日上了。」

    這完全是客套話,褒曼也沒放在心上,「這般規模還不算什麼,將來蠶桑、織布、染布、縫製、繡工、販賣等商隊聯通,所有貨物出入關或走哪條路線,我希望都是一條龍作業,將好東西運到全國各地,這樣才能賺大錢,」她笑得神采飛揚。「還有染坊是王爺的,不是小女子的產業,我只是個打工的。」

    沈頡吹了聲長長的口哨。「如此胸懷大志的姑娘真是不簡單。」私底下只有他們在的時候,他態度就會輕鬆許多,不似平時嚴肅。

    他出身大家,因為交上獨彧這個損友,未當官前曾和吳涼一塊替獨彧打理生意上的事情,直到獨彧封王才把生意全部交給吳涼,因此他知道經濟流通的重要性。

    不說她的美貌,光那份靈黠和風趣就很動人,若再擁有商業才能,那簡直就是寶物了。

    獨彧往前走一步遮住沈頡的視線,要是老九在,他一定感覺得到他不開心了。「你想怎麼發揮就撒手去做,不用顧慮本王。」

    「王爺都這麼囑咐我了,那我可要大手大腳下去做,屆時生意要是垮了,王爺可不能怪罪。」做人一定要謙虛,就算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也不能把話說滿,不論做什麼,替自己留後路絕對不會錯。

    「垮了,就算本王的。」

    沈頡的眼光完全不同了,他摩挲著下巴做出一副痞樣,然後手指從下巴移到獨彧身上。「褒二姑娘不愧是你的側妃。」

    什麼叫做你的側妃,你才是側妃,你全家都是獨彧的側妃!

    褒曼在心裡翻了個大白眼,把沈頡罵了個狗血淋頭。這是子虛烏有的事,她最討厭人家在她身上做記號了。

    「真吵。」他對誰都很直接而粗暴。

    「我說錯了什麼?」沈頡嘀咕,慢半拍的想到自己這是礙了人家的眼呢。嘖,既然嫌他礙眼幹麼要帶他出來?

    好吧,是他自己死皮賴臉非要跟出來不可的,王爺要他識相的閃遠一點,他閃就是了。

    沈頡碎碎念著獨彧見色忘友,很識趣的走遠了。

    一個男人這般囉嗦還真是少見,褒曼算是開了眼界,不由得噗哧一笑。

    「跟本王來。」獨彧眼色像刀片刮過,領著她走到染坊後頭。

    染坊後頭就是一塊畸零地,薄埂的雪鋪著地,獨彧這時有點後悔,怎麼自己就選了這裡?

    他感覺了一下風向,又偏頭看了眼褒曼有些單薄的衣著,遂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可褒曼真的不冷,她看起來纖弱單薄但身體很好,來到駢州這麼久,她來來去去的跑,一次風寒也沒有得。

    但是獨彧的眼神太強大,好像只要她一拒絕,身子就會被他的目光戳出一個窟窿似的,所以她很溫馴的接受了他的「好意」。

    「王爺可是有話要跟我說?」

    獨彧盯著她沒說話,心裡不由得想,他的衣服穿在褒曼上還真合適,雖然寬大了些,但是她這模樣讓他歡喜。

    是的,歡喜,那是他活了兩輩子都沒有過的感覺,很單純的因為替別人做了什麼而覺得喜悅。

    然而,他不喜歡她對著別的男人笑。這點叫她往後一定要改。

    她仰著小臉看著他的神情專注而認真,這促使寡言的獨彧絞盡腦汁想說些什麼主動和她攀談。

    這種動力也是生平頭一回。

    「你拒絕本王,不想當本王的側妃。」他一雙黑眸直瞅著她。

    「是,我不願意。」她嘴角微抿,大方的與他對視。

    對於他突然來記回馬槍,她頭痛極了,好不容易圓了過去,他還來追根究柢,這不像一個王爺會做的事。

    她沒有美到人神共憤的相貌,性子也和溫柔賢淑搭不上邊,只是抱著與人為善,你不惹我,我不惹你的態度過日子,這樣的她,滿街隨便找就一大把,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入了這位爺的眼?

    「為什麼?因為本王令你畏懼?」這世間除了老九和少數幾個人,並沒有人會主動親近他,他也從不摻和那些人的活動。

    他對那些言不及義、吃吃喝喝的聚會毫無興趣,冗長的公務佔據他大部分的時間,還要面見外賓、下屬,一個人的時候並不多,能練武、看書、喝一壺好茶就很難得了。

    儘管如此,恭親王側妃這名頭有多少人想要,不用付出什麼就能頂著身分裝富貴擺架子,這些不都是女人最想擁有的,她為何不屑一顧?

    在這種冷死人的天氣裡居然來了個大哉問,王爺,你會不會太不挑選地點和時間了啊?

    「首先,我不討厭王爺,王爺在小女子心目中並沒有任何值得畏懼的。王爺見過家姊吧?你和家姊都習慣以冷若冰霜的態度示人,即便想笑,臉上也找不出絲毫痕跡,但是對我而言,家姊是除了我娘,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在這寒風鑽至骨頭的冬日,獨彧卻覺得身體暖洋洋的。她說她不討厭他呢!

    「我記得和王爺說過,上輩子的我是個愛慕虛榮想一步登天的女子,我想要的都不是我能拿得住、握得牢的東西,可笑的是當我用盡心機得到想要的富貴以後,卻狼狼的跌了一跤,跌得很慘,很重。」面對自己的過去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難,唯有剝開看似結疤的傷口,將積在裡面的膿挖出來,傷口才會真正結痂痊愈。

    獨彧不知道她為何突然提這個,但他仍很認真聽褒曼說話。

    「你知道我最後是怎麼死的嗎?」她揚著臉問,聲音疲憊又脆弱,氣若遊絲。

    「都過去了。」

    褒曼眼神一黯,「我不是個好人。」

    獨彧鄭重的搖了搖頭。「這世上沒有真正的好與壞,只有灰色。」再好的人也會有黑暗的想法,天生的壞胚子誰又敢說他沒有一絲善念的時候?

    所以這世界是灰的。

    他的人生也是灰暗一片,喜怒哀樂懼愛惡欲,皆無。

    然而,他看見了她,一道和煦曬得他暖洋洋的光,他想把這樣的光留在身邊,照亮他晦暗的人生。

    「餘生太長煞是無聊,你來陪我吧。」瞧著她黯淡的眸,這樣的眸色他不喜歡,他喜歡她那雙明亮的大眼睛充滿生氣。

    褒曼呼吸一室,這個男人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這是求婚,赤裸裸的求婚。褒曼的腦袋都快要不管用了,她剛剛說了那一大串沒能打消王爺的念頭嗎?害她還椎心刺骨的好一會兒。

    但是,覷著他整個俊臉羞紅,她的心就這樣亂了一拍。

    對他來講,光天化日下對一個女子求婚,比要他的命還不容易吧。

    想到這裡她忽然冷靜不下來了,活了三世,她可是第一次被男人求婚,這一想,紅潮就慢慢地爬上她白玉般的小臉,連耳垂都紅透了。

    她垂著長長的眼睫,看見有兩只長條細木匣子遞到她眼前。「這是上回你來王府忘記給你的見面禮。」

    褒曼當著獨彧的面打開了她的見面禮,那是一對雙股的金點翠嵌珠寶松鼠葡萄簪,做工精巧,以金屬絲串連而成,鏤空輕巧,線條靈動,女子青絲上分別配戴一簪,必然十分引人注目。

    另一只大匣子里是一串單鏈瓖鑽項鏈,除了玫瑰形切割鑽石,鏈條和鏈結是用將近二十顆各色寶石和水晶做成的鉑金項鏈。

    他顯得有些局促和小心翼翼。「時間上來不及,否則可以雕琢得更加精細、再添上更多紅鑽的。」

    褒曼驚駭莫名。「這項鏈出自王爺的手?」

    她見過巴氏那些壓箱底的頭面和飾品,但是遠遠不及獨彧手上的項鏈。就算在現代她也不曾見過這種做工,這是極品,千金難買,而他居然說因為時間不夠,要不然還能雕琢得更加精細……真要讓他精雕細琢,那東西就是鬼斧神工啊!

    再說這年頭的飾品都以赤金、銀為主,鑽石是舶來品,在這整個大陸來講不是稀少,而是根本沒有!可這一條鏈子裡就嵌了二十多顆鑽石,最大的有拇指大小,最小的也有小拇指指甲大,真的不容易。

    褒曼看向他一向冷情的眸子,不知怎地看在她眼裡似乎有幾分企盼。

    「你哪來這麼多的鑽石?」有錢也無處買的吧。

    「孤王擁有一條商道,走海路,去過高麗、東瀛等,最遠還有去過新的大陸,那兒的人民膚色髮色皆與我們不同,這些鑽石都是由那些地方搜羅來的。」

    這人居然有一條海上商道,也就是說以後要是有機會想把商品賣到歐洲、日本都沒有問題了。

    褒曼眼光閃閃發亮,簡直可以綻放出萬丈光芒。

    之前她還在他面前大放厥詞說要另闢一條商業道路,沒想到這位悶不吭聲的爺早已經隨著永定王朝發達的船運佔了先機。

    這也算是身為皇子的優勢,國家有任何機制、新策略都能比一般百姓要提早知道和佈局。

    這就是優勢,身分上的優勢,普通人永遠都無法企及,氣死人的先天優勢。

    她滿肚子的扼腕,可人比人氣死人,這是沒辦法的事,卻聽見獨彧幽幽說道——

    「聽說你善於點茶,下回入府,泡壺濃濃的玫瑰潑鹵瓜仁茶給本王嚐嚐。」

    褒曼慢悠悠的回過神來,收了人家這麼大一份禮,點個茶回饋一下算什麼,把她的壓箱底精華都拿出來就是了。

    「王爺想喝什麼說就是。天色不早我也該回去了,要不然家裡人會找。」她有走失紀錄,雖然還是能自由進出大門,但是得在一定的時間內回去,否則下回就別想這麼通行無阻了。「還有多謝王爺的厚禮。」

    獨彧仍覺意猶未盡,往前一大步。「你真要等令姊出嫁後才願意嫁?」

    「我真的還小,這麼早談婚嫁不適宜。」婚嫁不是她重生這一世的重頭戲。

    「本王答應你,進我王府門後,只要你不願意,本王絕不碰你。」

    「我只是個四品官的女兒,沒有任何出挑的地方,不知哪裡入了王爺的眼?」

    「人跟人之間只求個對眼。」要是不對眼,什麼都免談。

    他記得她的臉,她的聲音,她的人,這就足矣。

    僵硬的回到家,一腳輕一腳重的上了床,褒曼癱著就不會動了。

    捧著兩個木匣子跟在後頭的阿汝一看二姑娘這副頹廢樣,急忙把匣子放下,「二姑娘,你怎麼從染坊出來就不對勁呢?是有什麼心事?還是哪裡不舒服,阿汝去請大夫來?」

    「我沒事,你把東西收起來,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等阿汝出去,褒曼把枕頭往地上扔,拉上棉被把自己蓋了個密密實實,就嗷了出聲。

    哇哇哇一一她就是個當人家妾的命嗎?!

    可怎麼辦,她想嫁那個人,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糾結了一晚,隔日褒曼頂著腫得很恐怖的熊貓眼,就算沉香用多少顆熟雞蛋也摀不去她的黑眼眶,沒睡飽加上無法見人,她乾脆鴕鳥的裝死,今兒個就不出門也不見人了。

    不過意外總是很多,她沒有把獨彧的執行力算進去。

    在他表達了最大善意,而褒二姑娘雖害羞沒說好還是不好的情況下,至少她收了禮,這就表示願意……吧。

    因此,老九和宣姑姑還有上回來過的媒婆一大清早便帶著好幾大車的禮物,慎重其事的登門了。

    聽到丫鬟的回報,褒曼在房內咬著被子哀號。

    獨彧,你就非得要這麼步步逼近?你到底要不要讓人歇口氣?讓不讓人活啊?就不能多給她點時間想想嗎?這畢竟是攸關她一輩子的終身大事耶!

    唯一的慶幸是,她身為被提親的對象,是用不著出去面對這些的。

    只是褒正濤和巴氏又被雷到了。

    不久以前,他那閨女不是才說要等姊姊出嫁再談自己的婚姻大事嗎,怎麼這會兒又允了人家?

    將客人安置在正廳好生招待,褒正濤借故先離了正廳,溜到了褒曼面前「審問」。

    「爹。」她摀著臉沒敢見人。

    「這是怎麼著?」答案、答案,他要答案。

    褒曼把雙手放了下來。

    褒正濤抽了口冷氣。「還是遮起來吧。」

    唉,這丫頭,有必要因為怕他這當爹的不答應,徹夜都沒睡好嗎?他很開明的好不好……

    唉,看來女兒到底是對王爺動了心。

    褒正濤完全會錯意女兒的表情。

    「今兒個恭親王府的人來了,這回理直氣壯說是你允了王爺的婚事,婚姻不是兒戲,你允了人家這事是真是假?」

    「爹的意思為何?」她總不能跟爹說自己被一條鏈子和震撼人心的誓言給收買了吧,有口難言,很痛苦耶。

    唉,看女兒那表情、那神色,加上那熊貓似的眼,他還有什麼不了解的。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針,之前千百個不願意,如今又一副小女兒心思,女人哪,實在難理解。

    「王爺那身子看起來並不是個強壯的,你考慮清楚了?也不在乎?」

    「女兒想清楚了。」她爹是真的設身處地為她設想,怕她嫁過去沒多少年就守寡,即便會被冠上不敬的帽子,他還是說了出來,身為女兒的褒曼感動至極。

    褒正濤撢了撢袍子,唉,還以為女兒可以多留兩年,結果……「爹就照你的意思去回了媒婆。」

    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他感慨至深。

    知悉消息的褒姒一等父親離去,立即帶著兩個大丫頭過來褒曼的院子,「你怎麼應了恭親王府的婚事?你年紀輕,多的是時間可以慢慢找。何況寧為窮人妻,不為富人妾,王府是什麼地,每個人臉上都戴著面具,講的話得擰著心思去聽,你心思單純,怎麼過得了那樣勾心鬥角的生活?」

    「姊,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好日子壞日子得過了才知道,一妻一夫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就算得到,男人中途變了心,那又如何?人生路途上的變數太多,這時候的我覺得他好,所以我願意嫁,倘若以後他做出對不起我的事,那也是以後的事了。」褒曼由衷回答。

    「你叫我怎麼說你才好?」褒姒用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瞪著妹妹。婚姻是女人一輩子的事,她卻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嫁,八匹馬也拉不回,獨彧那男人到底給她吃了什麼藥?

    褒曼伸過小手拉住褒姒的手,感受她手上的溫度。「姊姊別生妹妹的氣,我今日嫁給了他,或許改日會後悔,但是我不會後悔今日做的這個決定。還有,難道妹妹嫁人,我們就不是姊妹了?那可不行,你倒霉做了姊姊,往後妹妹要是過得不順遂,姊姊就多幫襯著我吧。」

    「還真敢說,真出了事,你不許哭到我這裡來!」她憂著臉,這種明擺著跳火坑的事情為什麼講也講不聽,真想敲她的頭。

    「那我就哭到姊夫那裡去好了。」

    「八字還沒一撇,哪來的姊夫?」褒姒繃著的臉通常在褒曼的笑臉攻勢下,很快會蕩然無存,這回也一樣。

    「倒是你這丫頭片子,才幾歲年紀就思春了,也不怕羞人!」

    褒曼按住褒姒在臉上刮著的手指,「原來姊姊是氣我比你先出閣。」

    「你這張嘴,我一定要撕了它!」褒姒作勢要擰褒曼的嘴,兩人你來我躲的,緊繃的氣氛一掃而空。

    半晌後,褒姒略顯感傷的說︰「你要是進了王府的門,往後要見你怕是不容易了。」

    這倒是……不過這有什麼難的!「姊姊不好見我,我可以出來找你啊。」獨彧也知道她不是那種肯關在後院一輩子的人,她還有染坊、織坊、女紅作坊跟銷售鋪子要忙,事情一大堆,哪可能因為做了他的側妃就把這些全部放水流了。

    只是這件事得先和獨彧商量好,看看他有什麼表示。

    成,兩相歡喜。若是不成,表示不管哪個年代的男人都有沙豬,她也不意外,左右她真的不想蹚皇家的渾水。

    但凡大戶人家結親後,還要等兩年時間才會成親,這兩年要準備嫁妝、下聘禮,正式的六禮或三禮等等甚是繁瑣,一來顯示婚事隆重,二來顯得待嫁新娘身分尊貴。

    一般來說,納妾就沒這麼多規矩了。

    可皇室和平民百姓那種隨便一頂轎子就把人抬進去的方法還是有所區別的,雖然是納側妃,但是應該有的程序還是少不了。

    首先,納妾也要訂立一個文書,和娶妻的婚書不同,納妾的文書叫做契,說難聽一點就是一種契約買賣。

    接下來的迎親、行禮,各種步驟都是做足的。褒正濤的同僚、長官都上門來祝賀,至於主力戰場的親王府,幾乎都是讓人把賀禮送過去而己,畢竟那位的臉真的如非必要,是能不看就不要看。

    由於不是正妻,褒曼沒有資格穿鳳冠霞帔,於是她穿著一套自己設計的紅嫁衣,也省略了紅蓋頭,獨彧全都由她做主。

    此刻坐在新房裡,身邊除了陪嫁過來的阿汝和沉香,另外是獨彧給的六個丫鬟,全是皇宮帶來的宮女,往後這幾人就是要貼身伺候她的。

    她沒什麼新娘子的害羞矜持,只是乍然來到新環境有幾分不習慣,獨彧還未進來,為了安定有些小鹿亂撞的心,她悄悄打量這間應該是暖閣的喜房。

    主題脫不了紅色,喜床上鋪著厚實的紅緞龍鳳喜字大炕褥,朱紅彩緞的喜枕、喜被,圖案優美,繡工精緻,富貴無比。

    床頭還懸掛大紅緞繡龍夙雙喜的床幔,地上不只有地毯還設置了多重屏障,牆壁都是用紅漆及銀殊桐油裝飾。

    紅通通的一片,紅光映輝,喜氣洋洋的氣氛滿得都快溢出來。

    宣姑姑這時領著一小溜小宮女送來葷素各六小碟的小點過來,花樣繁多,樣式精緻,看得人頓生食欲。

    「王爺吩咐奴婢給側妃送些小食墊墊肚子,奴婢不知側妃口味如何,挑了幾樣廚子的拿手小菜。側妃慢用,王爺應付了客人隨後就到。」宣姑姑在皇宮時也是積年的女官,資歷雖不若齊姑姑深厚,如今卻是王府內務的第一把交椅,統管著王府所有庶務,讓她來送菜著實有點大材小用,但也可見獨彧對褒曼的重視。

    「謝謝宣姑姑,有勞了。」

    「不敢當。另外,王爺交代,這十二名小宮人將來就留在長樂院伺候側妃,若是有不懂規矩還是冒犯側妃的地方,由側妃全權處置。」宣姑姑擺擺手,小宮女們小步輕移,連頭也沒敢多抬次第的退了出去。動作迅速,每個人中間皆保持著三步之遙,可見這些小宮女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15 09:10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14 02:56 PM 編輯

【第十章】 側妃生財計


    宣姑姑的話讓褒曼的頭皮一麻。皇權時代,人命不值錢,她都來這裡歷經兩世了,對隨便能要人命這件事還是覺得膈應。

    人並非有了身分地位就能過好日子,手中還要掌權,不然什麼都是空談。

    可客氣話褒曼仍舊是要說的。「宣姑姑手下訓練出來的人手,素質絕對是翹楚,我很放心。」

    「多謝側妃美言。」今天不是敘舊的日子,宣姑姑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事情辦完,果斷的領著一干小宮女退了出去。

    省去了掀蓋頭這個步驟,褒曼一待宣姑姑離開就移到鋪了織金桌布的八仙桌前隨便挑了幾樣東西填肚子,吃了七分飽便把整桌菜食賞給了宮女。

    當奴婢的,在主子伺候時挨餓是常有的事,主子坐著奴婢站著,主子吃著奴婢看著,如果她用過膳沒有去休憩,那麼她們就要一直伺候著。

    今天這種特別的日子先不說獨彧撥過來的宮女,她身邊的兩個大丫頭天未亮就起來忙活,還折騰了她半天,她這新娘子在轎子裡還能藏個小點吃,她們卻想掖點什麼吃都難。

    她的舉動看得幾個小宮女們有些傻眼,但是仍恭敬的行禮道謝,這才把飯菜撤了下去。

    她用薄荷漱了口,獨彧已然進來。

    未能免俗的,他穿了件大紅的錦袍,和他雪白的臉形成非常強烈的對比,而他向來毫無表情的臉上居然稀罕的有了些微的笑容。

    沒錯,那是可以稱之為笑容的神情,從踏進門檻起就一直維持著。

    他擺擺手揮退了所有的宮人。

    「累了?」

    褒曼點點頭,成親當真是個體力活,從天沒亮就得起身,沐浴、開臉、打扮,厚厚的粉不知道刷了多少層,她現在有些能體會牆壁被粉刷的感覺了。

    雖然已免去許多繁複的禮俗,但從早上一直撐到現在也夠她受的了。小確幸是剛剛五臟廟填飽了,稍稍彌補流失的體力,乏得幾乎散了架的身子還可以繼續撐下去。

    「妾身還好。」

    「本王倒是累了,讓宮人伺候著梳洗,然後就歇息了吧。」

    這麼直接?

    也難免啦,畢竟這位爺又不是頭一回當新郎,對他來講應該沒什麼新意了,所謂的新娘不過是換了張面孔而已。

    褒曼心裡有點酸溜溜的,不過話說回來,與人為妾可是她自己同意的。

    獨彧喚人入內替自己換去一身新郎服飾,和褒曼兩人前後進了後間浴房沐浴。待輪到褒曼時,她讓服侍的下人退下,自己泡在撒滿各種花瓣的熱水裡又玩又潛水,洗了個爽爽快快的澡。

    等她出來時,獨彧身著白綾中衣,敞著胸斜靠在軟榻上在看書,長髮是濕的,看起來就是草草擦過的樣子。

    他穿這樣,暖閣裡的地龍暖和倒是無妨,只是他身邊沒有半個宮人,這是在等她嗎?

    她用燻籠烘乾自己已經半乾的頭髮,回頭一看,那人還專注在書籍上。

    這種天氣要是帶著一頭濕髮睡覺,老了不會偏頭痛才怪。

    「妾身替王爺擦髮可好?」

    他僵了下,拿著書的手緩緩放下,把頭挪了過來。

    這是同意的意思吧?

    褒曼先用大布巾替他吸乾多餘的水分,然後把他按在軟榻上,讓他靠著燻籠躺下,用燻籠產生的熱氣烘乾長髮,她發現獨彧的髮絲細致,髮質不比女孩子差,她替獨彧梳理的時候,他闔著眼像任她擺佈。

    到底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又是在新房的軟榻上,女性的柔軟和香馥藉由她的手指傳到他身上,他腦中立即浮現她美麗的臉龐和柳條般柔軟的身姿,不想還好,這一想,他身體某個部分竟不知不覺起了變化。

    他的眼睛倏地睜開,目光熱切得像把小小火炬。「你會一直對我這麼好嗎?」這回他不再自稱本王,用了我。

    只是替他烘個頭髮,這算什麼好?「你待妾身好,妾身自然待王爺好。」

    「你說話要算話。」

    「我答應嫁給你,不對你好,難道是嫁人來自找不痛快的?」她白他一眼。

    可她的眼神溫柔而清朗,如一壇果酒,清澈又帶著醺人的芬芳。方才濃妝的她,眉如墨染,鼻梁挺秀,唇似涂丹,臉上濃艷,也很美麗,但現在她洗去了那層胭脂水粉,燭光照在她臉上,他喜歡她這時的模樣更勝濃妝幾分。

    「歇息了吧,我向來早起,你睡裡頭,我起床時才不會驚擾你。」他突然無比懊悔了起來,自己為什麼要答應新婚夜不碰她?新婚夜叫他做一個君子會不會太強人所難了。

    褒曼依言爬上床躺在裡頭,感覺他隨即躺在自己身邊,她渾身不自在,心跳得有些快。內心不免腹誹自己,又不是不曾和男人睡過,緊張個什麼勁?但她還是偷偷地又往內側挪了些,只是男人的氣息近在咫尺,她所有的感官都能感受得到他的存在。

    「你不要緊張,我答應過不會碰你的。」獨彧以為她的移動是因為這個。

    這種狀況下她睡得著才有鬼!她咬牙切齒地在心裡反駁,心跳得厲害,幸好半天過去見他再沒有動靜,她這才安穩了下來。

    她今天已經夠累的了,這樣側著睡連動彈一下也不能,讓她全身僵硬。就在這時,獨彧長臂一伸冷不防的把她的嬌軀勾進懷裡,他的懷抱溫暖又帶著一股男人的氣息,褒曼全身都僵直了。

    他什麼都沒說,她什麼都沒表示,或許是真的累到神智不清,腰酸背痛致使,在這個純男性的懷裡,她居然沒多久就昏昏沉沉的睡著,一覺到天亮。

    一早替褒曼梳頭的宮人叫丁香,年紀比起那些十五、六歲的宮人都長了些,一問之下她也才十九歲,卻是皇宮裡的老人。若不是王爺帶她出宮,她的一生能看見的風景就只有皇宮裡用高高的牆所起來的天空。

    她一手梳頭的功夫直把阿汝給比了下去,阿汝不服氣得很,轉頭卻追著丁香直說要拜她為師。

    身為側妃,褒曼進門的第一天理當去拜見王妃。丁香為她梳了頭,戴上珠玉嵌寶的百花步搖和獨彧給她的鑽石鏈子,這是獨彧給她門面,省不得。至於穿著呢,也素不得,既不能太過樸素,也不能太過花俏蓋過正妃的風頭。

    沉香從衣櫃裡挑出三套都帶喜慶顏色的衣服,褒曼挑了一件粉艷色挑線穿花鳳縷金拖泥裙子,腰束金瓖寶石鬧妝腰帶下面懸著一大塊圓潤白脂玉雕祥鳥,及以彩線穿組這種不同形狀的玉珮合成一串的禁步。

    最後趿上繡花團錦簇白綾高底雪地靴子,由宮人們簇擁著出了房門。

    房門外,吊著兩盞雙喜字大宮燈,鎏金色的門上貼有黏金瀝粉的雙喜字,就連園子裡的花樹也全繫上了紅彩帶。

    宣姑姑帶領著嬤嬤和侍衛等在外頭,褒曼有些傻眼,不過是見個正妃,需要這麼大陣仗嗎?帶上這一大批人,王妃不會以為她是要去示威的吧?

    可能使喚這些人的,除了王爺還有誰?

    他這是怕自己去了正妃那兒被欺負,給她仗人勢呢。

    盛情難卻,褒曼只能心虛的讓宣姑姑領著她,浩浩蕩蕩的去了正妃住的粹芬院。

    粹芬院不同於她住的長樂院,是身為嫡妻才能有的待遇,整個後院氣派巍峨,金碧輝煌就不用說了,通報之後,下人一去半個時辰都沒回來,褒曼頂著冷颼颼的天,硬生生的站到腳底麻木快要失去知覺。

    但是她頭頂上好歹有一把大華蓋,跟著她來的下人和侍衛們可是什麼都沒有,她有什麼好撐不住的。

    宣姑姑暗地打量褒曼的表情,半個時辰過去,只見她把雙手攏在手爐裡,風帽下的容顏紋絲不動,好像會遭受這樣的待遇,她早就預想到了。

    這樣的氣度和王爺那位動不動就砸了滿屋子玉瓷器洩忿的正妃簡直天差地別,這才是恭親王府需要的王妃啊!

    當然她這話只能在自個兒的肚子裡說,半句不會透出來。她的嘴要是不夠嚴密,早就活不到跟隨王爺出宮甚至到封地來了。

    她能爬到如今這位置有很多原因,嘴巴牢靠,亦是她的優點之一。

    粹芬院的下人像是掐好時間,多一分不曾,少一分也沒有的,準準半個時辰後回來了,說王妃昨日睡得遲,平時起床後精神差不欲見人,側妃請安就不必了,請回吧?

    「請王妃多保重身體。」拿低血壓當藉口?既然過場都不讓她走,不要緊,她也省事。

    回到自己的處所,卸了厚重的衣物和釵鬟,踩著溫暖的地板,一杯熱茶入喉,褒曼這才鬆了一口氣。

    歇足了氣,她這才有心情打量自己住的地方。

    所謂的長樂院是和前院以梅花林子隔開的後院,她住的這個地方三明兩暗,明間是廳,次間均為冰裂紋窗檻,糊著紅色紗窗,色澤明妍,是起居室加書房,面積大又寬敞,最裡間的臥房就更大得不像話了,東廂兩翼還有兩處耳房,後罩房及庫房。

    臥房外頭的回廊與庭院廊下掛了各式各樣的琉璃燈,屋裡,描金鸞鳥的小燻籠裡燃著摻有梅香的上等銀絲炭,這會兒宮人己經把早膳擺好,一早起床就不見人影的獨彧也回來了。

    「參見王爺。」

    「你我夫妻,往後不用行此大禮。」剛進門的獨彧身上還帶著清晨薄霧的濕潤氣息,語畢就進了浴間,稍後才出來。

    他這是幹什麼去了?

    丁香在她旁邊看似不經意的提點著說︰「王爺晚上臨睡前有讀書、習字,清晨起來練習弓馬刀劍,打熬筋骨的習慣。」

    原來是這樣。

    誰說古代男人的日子比現代男人好過的?只是拚搏的方向不同,想成功、想立業,想出人頭地的心,不論任何年代都一樣。

    這道理似乎說得通了,他看似和健康兩個字差距很遠,可昨夜靠著他的胸膛,感覺並不單薄,雖然稱不上有肉,但絕對不是排骨。

    獨彧很快換了一身袍子,看著滿桌未動的早膳。「怎麼不先用?」

    「有人一起用飯,飯菜會特別香。」

    「很少有人能陪我一起用飯。」

    獨彧說得稀鬆平常,褒曼卻為之震動,他不是有正妃的人嗎?那位嫡妻都做什麼去了?就算王府和尋常人家的夫妻有些地方不一樣,可再怎麼不一樣,陪相公吃飯這麼家常的事也省略的話,那叫什麼夫妻?

    「往後王爺若是過來,妾身就算再忙也會陪王爺一道吃飯的。」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的聲音雖然仍舊帶著冷意,但聽在褒曼耳裡卻分外悅耳。

    「妾身是女子,不是君子。」她說得俏皮。「不過就算身為女子也要講信用的,沒有信用怎麼跟人家做生意?」

    「本王不是生意。」他一個眼刀子射過來。

    褒曼發現這位王爺只要不爽,自稱就會改為本王,看起來並不若表面上的冷漠,孩子氣得緊。

    「夫妻哪裡不是生意,生意做得順風順水就能長長久久,要是合不攏,一拍兩散,分道揚鑣也不是沒有的事。」

    「你不會有和本王分道揚鑣的那天!」

    他不會想跟她說永遠兩字吧?別說現代人不相信,老實說她這穿越女加上重生的人也不相信。

    褒曼用象牙筷子夾了一筷子魚肉放到他的碟子裡。「王府裡的規矩不會是王爺沒動疾子,身為妃子的我們也不能吃吧?」

    「規矩是這樣沒錯,在你這裡不用遵守,哪天我要是晚歸,你自己吃了便是。」

    褒曼在家當閨女的時候飯食也不差,只是這兒的食物更精緻,份量多,菜色也多。

    六個靠山小碟,一格核桃穰兒小菜、一格鮮荸薺拌菱角、一小銀素兒葡萄酒、一小十香瓜茄、一小紅糟鰣魚、一小潑油香椿、一盤燒羊肉、蒜燒荔枝肉、一碗黃熬山藥雞、蔥白椒料桂皮爛羊肉、蒜蓉炒雀舌、野味拌雪藕、炒青菜,兩大盤玫瑰鵝油燙麵蒸餅和胡麻粥。

    他們才兩個人,就算她是個吃貨也吃不下這麼多。

    不過她後來才想到,宮裡的皇帝,包括這些皇子們最怕對手無聲無息的在飯菜裡下料,因此在飯食上特別謹慎小心,每樣菜都淺嚐即止,再好吃的菜也不吃超過三筷子,看似浪費的行為卻是為了保命。

    獨彧習慣食不言寢不語,和這麼個人一起吃飯,真的很容易消化不良,可蕭規曹隨,她從今往後都要在恭親王府中度過,就得照著人家的規矩來。

    聞著滿桌子飄散的美食香氣,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扒了一碗好吃到叫人流眼淚的胡麻粥,順手又給那吃東西只往她前面盤子上夾,自個兒還真的每樣菜吃不超過三筷子的男人,夾上一筷子香噴噴、熱騰騰又軟呼呼的蔥白椒料桂皮爛羊肉。

    這一下,他的碗頓時有了一小座尖山。

    布菜伺候是宮女們的事,獨彧也不挑剔她的禮數,自然地問︰「這廚子的飯合你的胃口?」

    褒曼笑得兩眼瞇成小彎月,「我們府裡的廚子沒有王府的廚子煮得好吃,就是蔬食少了些。你這裡的廚子是哪裡聘來的,等會兒一定要提醒我記得打賞。」有人開了金口,她自然要打蛇隨棍上。

    「這裡冬日蔬菜奇缺,府裡還能勉強供應少許青菜,外頭那些平頭百姓只有乾蘿蔔能下飯了。」

    褒曼放下飯碗,北越氣候屬於寒帶,人民日子過得不怎樣她知道,但沒想到一入冬連青菜也吃不上,想起來,爹爹疼愛她們姊妹,就算稱不上豐衣足食,至少也沒餓著苦著。

    「有想過讓百姓搭暖棚種些蔬菜過冬嗎?」

    「你的主意不錯,不過緩不濟急,今年的冬天是來不及了。」不知不覺間,居然飯桌上已被兩人風卷殘雲的吃光,宮人們一個個喜不自勝,王爺從來沒這麼好的胃口,能把碗裡的飯吃完己經算很給面子了,側妃果然好大的本事。

    幾人連忙把殘羹剩飯給撤了,換上熱茶。

    獨彧上回說要喝的玫瑰潑鹵瓜仁茶,廚子照褒曼說的法子放了許多的榛子、松子和瓜仁,煮了噴香濃郁的熱茶。

    「王爺嚐嚐味道可好,這就是你上回說要喝的玫瑰潑鹵瓜仁茶。」

    「你還記得?」

    「妾身向來說話算話的。」她屁股翹了起來。

    「本王喜歡你的說話算話。」他嚐了熱茶,點了頭。

    這已經算是誇獎了吧?褒曼美美的想。

    「從明日起不用去粹芬院向妃請安,往後都不必了。」獨彧突然語出驚人。

    褒曼喝著她的清茶,沒意料到獨彧會這麼說。

    按例,身為側妃的她必須每日去向王妃請安,除非王妃開口免了她這請安,但憑王妃早上的態度來看,這是要好生折騰她的前奏。

    所以王爺這是知道她今兒一早去請安被刁難,所以免了她的奔波?

    這也太霸氣了,不過……「這不妥。」

    她從來都不是拿大的人,不去向王妃請安會落得什麼結果用膝蓋想都知道,雖然有獨彧罩著,這一點她應該不用太擔心,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誰知道王妃往後會出什麼麼蛾子?

    管她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倘若別人真的欺到她頭上來,她也不是那種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人。

    她前世活得太累,最後也沒得個好結果,只是覺得勾心鬥角太疲憊,所以這輩子徹底放棄玩心計,不是她真的不會玩。

    「沒有什麼妥不妥,本王說是就是。」護花行動遭到質疑,獨彧不是很高興。

    褒曼知道在這裡王爺的話就是聖旨,王妃雖然貴為正妃,可以在後院呼風喚雨,為所欲為,但仍要以王爺馬首是瞻的。

    這一想,她的心安定不少,也不再在王妃的問題上糾纏。

    想起了稍早的話題,褒曼道︰「天寒地凍的,弄暖棚的屋子要空出屋頂和三面牆,用土胚磚把房子中空壘上火牆,用最稀埂的棉布刷上兩層桐油做成油布,既能透光又能保溫,這時候暫時是沒法子了,不過妾身看王府裡頭空屋子多,自家先弄點蔬菜吃倒沒什麼問題。」

    這年頭玻璃肯定沒有,透明塑膠布更是免談,想來想去只有棉布可以克難用一下。這勾起了獨彧的興趣。「你說吧,我讓人照著去做。」

    她的腦袋裡到底有多少奇思怪想,每每讓人稱奇。

    說做就做,府裡有的是現成的空屋子,他招來工匠趕制一批長方形的木盒子,工匠們雖然不解殿下才抱得美人歸,此刻應該正在火熱上頭啊,怎麼會忽然要他們折騰這些,但是上頭既然下了命令,他們只有趕工的分。

    於是起碼可以疊個五、六層的長方形木盒架子,等褒曼三天回門後再回到王府後,就已經做好了。

    說到三朝回門,除了正妻,妾室是沒有歸寧這擋子事的。

    可恭親王爺為顯示對褒曼的重視,本想親自送她回家,但是被老九和宣姑姑連聲勸阻了。

    他身為藩王,整個封地裡沒有誰比他更加矜貴,若是他親送側妃回去,雖是體面和榮耀,給側妃做足臉面,卻也大大抹了正妃的臉。消息要是傳回京裡,皇城那些對他有意見的人又不免給他小鞋穿,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今日總要顧慮的。

    獨彧想了想也對,不願讓人詬病,授之以柄,只好作罷。

    只是他仍吩咐宣姑姑,「雖說如此,讓側妃自個兒回去也不像話,去請沈長史和沈夫人過來,讓他倆陪著側妃回門坐坐。」

    老九壓根來不及在心裡數數。老天爺呀!他們家爺難得開金口,為了側妃一口氣竟是說了比粽子還長的一串話啊!

    沈頡的媳婦是郡主,沈頡又是他的臣下,於知府的人來說,既顯親王對褒曼的重視和滿意,也不會太過,最重要的是王妃也挑不出由頭來針對褒曼。

    獨彧派人去請褒曼的時候,丁香已經替她淨了面、梳好頭、淡淡抹了脂粉,髮飾金釧手環一樣不缺。

    褒曼笑得非常燦爛,如今她除了阿汝、沉香,又多了個勤快又手巧的丫頭,這日子過得越來越好了。

    阿汝一看就知道她們家姑娘非常滿意丁香的手藝,「王爺方才讓人來催了,側妃再不過去,王爺就該等急了。」

    褒曼一想到這事,立刻趕去朝陽院。

    朝陽院的書房裡,不只有獨彧在,沈頡還有第一次見面的沈夫人也都端坐在上頭。褒曼一一問安後很不好意思的說道︰「妾身來遲,讓王爺和沈大人、夫人見笑了。」

    沈夫人笑著說︰「時辰還早,知府府署離得又不遠,不著急的。」

    沈夫人看著溫柔和善,說話也爽利,雖說年紀和她相差了些距離,褒曼卻不排斥,臉上便笑了。

    沈夫人把要帶去府署的禮單拿出來給褒曼看了一遍,手筆大方不說,那些禮物一樣樣都是花了心思的,可見獨或對她之愛重。

    最後獨彧還交給她一份名單。

    「雖然用不著了,但是其中有不少優秀的男子,帶回去給令姊做為選婿參考,算是身為妹夫的見禮。」這是之前獨彧替褒姒挑的選婿名單。

    之後,沈夫人帶著有些呆愣的褒曼出了朝陽院,兩人踏著腳凳上了馬車,隨即往府署奔去。

    來迎她的是褒家全家人。

    再見到三天沒見的家人,那一刻,褒曼忍不住的哽咽了。

    「丫頭,你可回來了。」褒正濤喊道。

    「二姑娘都嫁人了,怎麼還這樣叫她呢。」巴氏笑道。

    「說的也是,是長大了……」褒正濤有些感慨。

    沈夫人一看褒曼反應和褒家人那激動的情緒,就知道這孩子在娘家時必是受盡疼愛,她也聽夫婿提過,褒曼是王爺親自上門去求來的側妃,不同於任何一個妾室,今日回門更可見王爺對她的重視,往後的地位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因此,她也打算和這位年輕的側妃打好關係。

    褒曼一下馬車就被親人迎進了懷裡,父母和姊姊的噱寒間暖讓那種「回家真好」的歸屬感馬上滿滿的生了出來。

    和家人有說不完的話,自然有些冷落了沈氏夫妻,幸好巴氏妥貼的打了圓場,將氣氛轉圜了過來,然後趕緊把貴客請進了正堂。

    褒家人口簡單,規矩也不大,沈氏夫婦也是隨遇而安的人,一家人敘了話,圍著一桌子一起用飯,用過午飯,褒正濤因為沈頡的到來顯得十分高興,這可是親王手下的第一名長史,這代表著親王對小女兒的看重,為此,平素滴酒不沾的他還多喝了兩杯。

    褒姒看著從前在家天真活潑的妹妹去了王府後,短短三日不只容貌更勝以往一籌,氣色更是紅潤澄亮,心裡欣慰無比。

    親王妹婿看來是待妹妹極好的,這樣她也能放下志忑的心了。

    姊妹倆爭著你一言我一語的敘話,褒姒悄悄的告訴褒曼繼母有喜了,只是月份還淺不讓人說,是她忍不住說給妹妹聽的。

    「那我不是要當姊姊了?」她一蹦三尺高。

    褒曼衷心的替爹爹高興,不管繼母肚子裡的是男是女都好,真是太好了!

    不過當褒姒接到褒曼塞到她手裡的名單與簡單說明後,本就絕世的小臉蛋立刻染成了大紅布,羞不可遏。

    才幾天,妹妹就被帶壞了!

    種種相加,褒曼覺得這次歸寧實在是太有趣了。

    等用過午膳,只小坐一會兒,沈夫人就領著褒曼告辭了。

    是以,褒家老爹雖然不捨,還是親送到門口,看著馬車徐徐走了才返回。

    歸寧後,褒曼算是正式融入親王側妃的生活裡。

    她回府後第一件事,當然是去關心那些生財的木盒子。

    不愧是王府請來的一流工匠,普通的填土木盒子到了這些人手裡,就連邊邊角角都給磨得平坦,就算手不小心抹過去也不怕被木屑刺到。

    她把土和草木灰混合、噴上水,種上蕹菜和小白菜,一層層的架子上點上兩個炭盆,室溫馬上高了起來,至於綠豆芽和黃豆芽直接泡在水裡一晚,用濕布蓋上,每天噴水就好,過幾天就有鮮美可口的青菜上桌了。

    她很期待。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15 09:11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14 05:48 PM 編輯

【第十一章】 寵妾滅妻大丈夫


    年關近,褒曼以為要忙著府中各項庶務的宣姑姑卻來了。

    不由得要說,王府雜的雜事比牛毛還要多,尤其年節這段時間,所幸宣姑姑手下還有幾個嬤嬤和娘子,足夠攬下所有的差事。

    可是這些事務不是該由粹芬院那位負責的嗎?褒曼的好奇心向來不夠旺盛,既然王爺沒說,那些差事也不是落在她身上,那她也沒打算追究。

    「王爺說了,趁近來莊子裡的管事們送帳本,連同莊頭、莊戶的年末賞罰事直,都讓奴婢來給側妃說說,讓側妃好好學學管家。」

    褒曼一怔,連忙擺手拒絕。真的不必,她不過就是個側妃,女主子都撒手不管了。

    她算哪根蔥?

    宣姑姑笑得和藹可親,「真的不難,側妃不用擔心,就是瑣碎些,明天上午奴婢再教你。」

    褒曼小心的措辭。「管家是粹芬院那位的事,我只是個側妃,不能逾越她的權責,這樣不好。」

    「王妃管的是粹芬院的事。長樂院這邊,她是管不著的。」王妃的手再長也伸不到這裡來。「側妃也不必擔心,王爺讓側妃管的是長樂院前後院的庶務,也就一院之事。」所以她說不會太難。

    人家都這麼說了,如果是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倒也還好。況且王府是什麼地方,府中萬事都有規矩,她只要照著規矩走就是了。

    但也不是全然都能這麼清閒,要記人名、要識人能、要知道各人、各院的個中關係……以前在家有巴氏管家,有姊姊幫忙,她就是一個甩手掌櫃,如今腦袋空空了那麼久,卻叫她管家……

    褒曼想得頭皮發麻,心裡忐忑不安,她寧可和她的小菜苗們待在一起。

    她連忙用小狗眼神求救似的看向宣姑姑。「長樂院不是還有姑姑嗎?」

    宣姑姑被她看得忍不住笑。「側妃是主子,早晚要管著府裡,側妃若是心裡真的沒底,到時候看著就是了,再說多學著點對側妃也有好處。」

    原來好講話的宣姑姑也有強硬的一面,褒曼十二萬分的不願意,但是又不能表現出來,何況宣姑姑說的也沒錯,她總不能凡事都一翻兩瞪眼,只好苦著張臉應了,「我知道了。」

    人生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唐僧翻山越嶺的,都能取經回東土了,不過就幾個人名、關係和流程就難倒了她?

    就這樣,褒曼在宣姑姑的指導下,認認真真的學了三天。

    三天後她大致把長樂院的事都摸了個大概,宣姑姑也很稱讚她學得快。

    另一頭,有個好消息是,克難的暖房不只收獲了許多豆芽菜,木盒子裡面也密密麻麻出了一層探出頭的小苗,這讓每天都因為好奇會來巡上幾遍的下人們爭相傳頌,能在這青黃不接的大冷天裡看見一大片綠油油的小菜苗,太可人了。

    實驗成功,獨彧親口嚐到了收獲的冬韭,立即把這件差事交代下去,他命人一開春,只要凍土一融就要聯合各村莊的里、亭長和村民把這件事辦起來。

    正常二月青菜才開始種植,最快四月才能吃上,沈頡沒想到能在寒冬吃上新鮮稚嫩,剛從園子裡摘的青菜,他差點把一盤小白菜都掃光。

    「你是餓死鬼投胎?」獨彧用筷子搶下最後兩片青菜送進褒曼的碗,一副嫌他丟臉丟到王府來的語氣。

    「誰叫王府裡的劉廚子燒的菜好吃,害我差點連盤子都吞下去了。」吃人嘴軟,他絕對不會在這件事上面和獨或抬槓。

    是他眼花嗎?不過才把側妃抬進來幾日,王爺臉上萬年的凍土怎麼就有了鬆動的模樣?

    「沒把盤子吃下去,你就甭回了。」獨彧用一指將面前苗金繪果實的碟子往沈頡跟前推過去。

    嘖,才覺得他冰封的死人臉有點鬆動,又說這種讓人難受的話。

    沈頡索性裝死。「王爺,冬天種蔬菜這事要能成,不只往後北越的居民不然青蔬跟不上,明年的冬天要是能大批生產,京裡那些貴人不眼紅死了才怪!」

    成功了,這就是獨佔事業。就算將來技法被京裡的人學去,那也是幾年後的事情了,屆時他們已經賺得盆滿缽滿。

    褒曼聽得滿眼放光,眼裡都是星星。「不如讓那些工匠多趕些木盒子出來,王爺再把府裡的空屋多借幾處給妾身用,咱們多種上一些菜。除了供應王府以外,距離明年四月還有數月,也就是說這些蔬菜還能往外地賣上一段時日,這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你說對不對?」

    方才兩個男人說了半天,一直當悶葫蘆吃飯菜的褒曼做了總結。

    「既是賣到外地,這就不算與民奪利吧?」沈頡心動了。

    來了北越,他以為自己會被無聊的公事磨到發狂,沒想到自從王爺有了側妃之後情勢逐漸改觀,有趣的事來了,不只王爺的性子被潛移默化中,他也有機會在北越施展長才。

    他喜歡這股較勁蓬勃的感覺。

    王爺為了北越的人民幾乎把自己的底子掏光,最缺的就是銀子了,畢竟建設、經濟、民生……有哪一樣是不必花銀子的?他和吳涼多年來得到的銀錢幾乎全填在這無底洞中,如今要是應了側妃的話……青蔬加上染坊,兩樣事業看著不多,但是這中間的利潤有多可觀?

    他已經聽見金子朝著他滾滾而來的聲音了。

*             *             *

    長樂院這邊的氣氛最近有著非常微妙的改變,獨彧從日日來坐一下子,喝杯茶就走人,到坐下喝茶寬衣進食,演進到留宿,從留宿一日、三日到七日……後來就無人在數了,因為王爺讓人把原來放在朝陽院的書和筆墨紙硯,甚至他穿慣的家常服都挪進長樂院時,奴才們就知道側妃的好日子要到了。

    只是這寵愛能多久?大家心裡沒譜,畢竟在側妃之前並沒有誰得到王爺的專寵,粹芬院那位就更不用說了。

    但是這種事誰敢顯露於外,又不是活著不痛快,命太長想找死!

    這邊和樂融融,粹芬院的正妃卻已經氣到心肝肺都痛的地步,她不顧施嬤嬤的勸阻,一意孤行的率著大批人來到朝陽院。

    她能不走這一趟嗎?一個小小的側妃還沒站穩腳跟呢,就沒把她放在眼裡,不來向她請安,目中無人是嗎?

    她就要讓褒曼嘗嘗她的手段!今日她就來向王爺討個說法。

    世間人百百種,在何妍芝的腦袋裡,這世間哪個正妻不在妾室來敬茶的時候給點顏色看?這是禮制賦予正妻的權力,身為妾室就應該受著,不管願不願意。

    可她沒想到自從第一次後,褒曼接連幾天未來請安,最為可惡的是,她派人到長樂院去興師問罪,連院門都還沒入就碰了個結實的釘子回來。

    那些人說是王爺下了令,長樂院非閒人勿入。

    好你個非閒人勿入!她是閒人嗎?!她是恭親王的正妃,王府的女主子,她的人在外行走就是她的分身,居然有人敢駁了她的面子?

    這分明是挑釁,這口氣她吞不下去!她非得向王爺討個道理!

    可惜何妍芝完全沒想過,要是沒有王爺這座大靠山,一個側妃跟老天爺借了膽也不敢這麼玩。

    如今的她被怒火沖昏頭,一心只想找獨彧討個說法,哪曾靜下心來細想要是獨彧一心想寵褒曼,她又能如何?

    難道上公堂去告他個寵妾滅妻?自己不招人待見?

    對於一個妻子義務都不盡的女人來講,頭一件事她就站不住腳了。

    「殿下,王妃求見。」老九最近一張老臉也是笑呵呵的,看起來可親不少,他下面那些徒子徒孫們也覺得日子好過多了。

    對老九而言,殿下心情愉悅,他也跟著快活,但才快活沒多久,王妃就來潑冷水了。

    這王妃不是他要說,就不能讓殿下過兩天好日子嗎?

    獨彧正看完吳涼寄來的信,說他已經起程準備返回,年前能到北越,會順便報告今年的收益和攜帶總帳冊回來。

    「不……」獨彧唇瓣微開,「不見」兩字眼看就要丟出來,老九連忙求情。

    「王爺,就見見吧,王妃這會兒來,指不定真有事。」也只有他這服侍多年的老人敢打斷獨彧的話,別人連這膽子也沒有,哪敢妄想進言。

    說起王爺和王妃的關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是王妃想通了,抱著修補夫妻關係的感情而來那是最好,畢竟女方太過強硬,非夫妻之福。

    王妃就是太想不開了,她是何次輔家的四小姐,傳言她才德兼備,被幾位老王妃看中而傳進宮裡頭,太后和皇後也宣她進宮仔細考察了一番,傳言就要定下位份。

    哪裡知道最後雀屏中選的是何二小姐,何四小姐卻被指給了名聲不顯的五皇子,姊妹為此反目,最後在父母之命下,何四小姐縱使千百個不情願仍是上了花轎。

    嫁雞隨雞走,嫁狗隨狗跑,這是百姓們常說的俗語,但王妃就是不懂,不只新婚夜就和王爺鬧上了,如今成婚都兩年了,依舊不願拉下臉來和王爺說句軟話,元帕更沒著落,唉……真是摸不透王妃心裡打的是什麼盤算。

    老九也知道自己管了王爺的家事是僭越了,老實說這也是賣他老臉,最後一回了,若王妃真不知道適可而止,將本來就稀埂的夫妻感情磨光,神仙也救不了她。

    按理說,夫妻嘛,想要見個面也用不著這麼公事公辦,非傳召不能進入,但是王爺和王妃就是走到了這個地步。

    獨彧不想見何妍芝是非常擺明的事,可睨了苦勸的老九一眼,沒吱聲,這算是答應要見王妃了。

    「臣妾見過王爺。」一進來,何妍芝的理智線還殘存一線,還知道要執禮。

    男人漠然的垂著眼,若是略去他那死白的臉色不提,他是好看的。眉是長眉,顯得有些男子氣概,夙眼頎長,眼珠黑潤,舉止優雅飄逸,不染一點塵囂味。今日的他一襲紗羅地蟒袍,頭束嵌寶赤金冠,眉目的陰森似乎消退不少,她看著看著,心神竟有些恍惚。

    她有多久沒見到這個名義上的夫君?她自己都數不清日子了。

    她整天忙著自怨自艾,忙著寫信回娘家訴苦,忙著抱怨憤恨,忙著訴說他的不是,但仔細想想,他做了什麼?

    他不過是娶了她,這主意還不是他自己提的,為了這件事她不痛快,使得夫妻兩年比陌生人還不如,她都在做什麼?老實說,她也不知道。

    兩人一上一下,獨彧也不讓人看座,何妍芝倔強的揚頭直視他,氛圍一點一滴的陷入謎團般的詭譎裡。

    何妍芝相信自己要是不先開口,他下一個動作便是沉默的拂袖而去收場,那麼她這一趟就白跑了。

    「王爺,你一定要替臣妾做主,否則臣妾不活了。」

    一來就使哀兵政策,沒有硬槓,這讓在一旁抹冷汗的老九吁了口氣,但瞄過眼來,他清楚的看見王爺無動於衷的表情。

    「說人話。」

    可惜王爺不喜歡迂迴,王妃還來這套,難怪碰一鼻子灰。

    何妍芝明顯噎了下,她用帕子擤了擤什麼都沒有的鼻涕眼淚,收起哭腔,驕傲的臉又仰高了。「不是臣妾和側妃不對盤,王爺也知道臣妾體弱,向來是有些起床氣的,那日妹妹來敬茶,臣妾怕自己不得體才不見她,哪裡知道就這樣得罪了妹妹。她沒把我這姊姊放在眼裡就罷了,臣妾接二連三讓嬤嬤去請她過來喝茶,她院裡的人竟然連門都不讓進,臣妾的顏面掃地,往後讓臣妾怎麼做人……」

    獨彧眼裡完全看不見她的裝模作樣。「那你想怎樣?」

    「就讓她來伺候本王妃,讓本王妃教她一些做人處事的道理,才不會落人口實說王府裡沒規矩。」只要落入她手裡,絕對讓那女人脫層皮。

    「你少人服侍?」

    「怎麼,讓側妃來服侍臣妾,王爺心疼了?側妃身為貴妾,對臣妾卻不恭不敬,臣妾把她放在身邊教導是為了以正視聽。王爺倘若偏心側妃,恐難以服眾。」她就不信王爺還能袒護那女人。

    「是本王讓她不用去粹芬院的。」幾個字堵住何妍芝的長篇大論,自以為是的言論。

    「王爺怎能這樣?!」何妍芝也不扮柔弱了,她向來我行我素,絲毫沒把獨彧放在眼底,老覺得他娶了她就是他的錯,即使剛剛曾一度站在他立場想,但也只是稍縱即逝罷了。「褒氏是妾就該執妾禮,王爺豈能縱容她視法度於無物,亂了規矩?」

    她轉頭又忘記何謂王府的規矩一一在王府裡,王爺就是法。

    獨彧已經不想再應付她,冷冷一句打發了王妃。「王妃早晚不曾來向本王請安,憑什麼側妃要早晚去向你請安?多餘!」

    何妍芝如被雷劈,刻意粉妝的臉龐不自覺的抽搐著,雙拳捏得死緊。

    「往後,長樂院你也不用再去,那裡的一切都與你無關,你就好好待在粹芬院。名義上你仍是恭親王府的王妃,該你的本王一樣都不會少。」

    獨彧的話一句比一句更冷,何妍芝在他的心目中什麼都不是,他能給予的也就只有正妃的金冊和待遇,至於多的,沒有了。

    何妍芝從一開始的理直氣壯,到現在覺得渾身冰涼,即便屋裡暖氣充足,她卻覺得如身處冰窖。

    衣食用器金銀……她要那些虛的東西做什麼?她要掙的是一口氣。

    她還有話要說,卻見獨彧擺手讓人把她領了出去。

    何妍芝,腳深一腳淺的離開了朝陽院,她受打擊的不是獨彧那些話,而是他偏了的心。

    曾幾何時,長樂院那個賤人已經不知不覺的把王爺的心攬去了?

    那個男人的心,為什麼她會開始在意了?

    是不是失去了,她才覺得重要?如今要挽回,會不會來不及了?

    施嬤嬤攙扶著王妃,看著她迷茫的眼,連勸慰的話也說不出來了,只能心裡嘆氣。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當初該說的、該講的,王妃一句也聽不進去,對王妃來說,她的心始終記掛著可以往更高位置爬,忘記選擇權並不是在她一個弱女子身上。男人對於什麼事物對自己有利是很敏銳的,王妃始終不明白當初她被太子捨棄,就是人家覺得她不適宜。

    取捨之間是不需要道理的。

    王妃滿肚子的不甘願,無視這個夫婿,然而夫妻一體,就算丈夫的寵愛對她來說不重要,可王妃卻忘了夫君對她的態度,也決定著她在夫家的日子能否過得舒心愉快。男人在她這裡得不到溫暖和慰藉,她能阻止王爺去寵愛別的女人嗎?

    憑什麼?

    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四小姐要是再不知醒悟,繼續往作死的路上走,誰都挽回不了她和王爺的關係。

    施嬤嬤搖頭,再度嘆息。

    王爺和王妃的關係決裂,是不會有人來說給褒曼聽的,她只要遊刃有餘的管著她的長樂院就好。

    應該說獨彧給她的這些人皆訓練有素,只要她稍微說點什麼,人家就把事情辦妥,不用她費半點心,她只要最後拿個本子核對無誤就了事了。

    獨彧更是個省心的,他辦完公就回來休息、看書、吃飯,熄燈睡覺,唯一麻煩的就是每天都要洗頭,然後要她替他烘乾梳理頭髮,好像這是每天都必須舉行的儀式一樣。

    再多一點就是,近來白日起床時,他不讓那些宮人碰他了,非要穿她親手挑的袍子、替他正衣冠,連配飾也要經她的手,另外也不知打哪聽來說為人妻的理當替夫婿縫製貼身衣物,便說他也要穿她親手縫製的衣物和鞋子。

    王爺、恭親王爺,你這王府裡的針線房婆子是養著好看的?那些宮裡帶出來的人都不如她伺候得好是嗎?

    偏生褒曼連推都沒法推,誰叫她能做衣裳賣錢,要是連夫婿的貼身衣物都做不出來也太扯了。

    就當作感謝他為她免除了最大的外患,不用每日一早哈欠連天的到粹芬院去請安,只要安份的待在長樂院就沒有人來找她的麻煩,褒曼還是乖乖替獨彧縫製了貼身衣物。

    後來她把更多的心思放在染坊、織坊上面,她鼓勵那些小姑娘、小媳婦種桑養蠶,保證王府會以優惠的價格收購,當然前提是桑葉要種得好,蠶寶寶要養得好,要是蠶吐不出絲,桑葉養老了,損失要自己認。

    這種桑養蠶,只要農村有多餘的人口,不論老幼都做得來。就算不能掙什麼大錢,但是推廣之後,給自己還是孫子買點零嘴絕對是綽綽有餘,因此頗受歡迎。

    織坊的布也不怕沒有去處,染坊裡正等著呢。再加上裁縫師的裁剪、繡娘的繡工,形成一條龍的事業線,雖曠日費時,但是褒曼沒在擔心,等一樣樣上了軌道,離成功就不遠了。

    褒曼在王府的第一個年,她和獨彧吃過年夜飯,打發了下人們紅包就把眾人遣出去,讓他們自己去找樂子。畢竟是過年,總得讓這些一整年盡心盡力的僕役能喘口氣,有的也能趁機回家和家人團聚。

    以往,獨彧從來沒有想過這些。

    聽著褒曼的安排,獨彧也默不作聲,但是看得出來他是讚成的。

    兩人坐在暖融融的屋裡,穿著最舒適的家常服,一個看書、一個縫衣服,褒曼偶爾拿點零嘴用小碟裝了放在獨或的小几前,獨彧見爐火小了,動手去夾塊銀絲炭添進暖爐裡,偶爾零星聽得見屋外大雪壓著大樹落下的雪塊聲及不知打哪來的鞭炮聲,溫馨甜蜜的氣氛守著即將過去的舊年。

    「過了年,側妃就多一歲了吧。」

    「嗯啊。」無庸置疑,天增歲月人增壽咩,但為什麼問這個?屋裡十分暖和,暖得她有點睏意了。

    「我們可以生孩子了。」

    褒曼很慶幸自己嘴裡沒有任何東西,要不早噴出來了。被這一嚇,她睏意也飛走了,這人是冷面笑匠嗎?大過年的提什麼生不生孩子,合適嗎?

    他是指,過了個年,她已經成熟算是大人,兩人可以圓房了?

    這叫她怎麼回應?說是,說不是,都不對。

    「總之也沒什麼事,別費燈油,洗洗睡了吧。」

    欸欸欸,哪有人這樣的?她還沒想好措辭,有必要這麼急嗎?況且今夜是得守歲的,到了正月正日,封地臣子們還要來朝拜,到時候起不了身,她可不管。

    可說獨彧急,他還真的信守承諾,成親至今兩人同睡一張床,他夜夜攬著她睡,就算每回褒曼都能感受身後他的賁起,他也沒有別的動作,等她好不容易睡著,隱約還能聽到他起身下地去淨房的聲響。

    夜夜抱著一個女人不能去火,他也很困擾吧。

    她也沒想要吊獨彧的胃口,上一世她經了人事,知道那種滋味,男人若是想辦事,大腦就不管用了,全交給下半身思考,他卻能努力克制。而且他似乎也沒有其他妾室,連個紆解的地方也沒有,一直憋著委實不人道。

    從獨彧的表現,就算伺候她的人從來不提,她也看得出來王爺和王妃感情並不好,她不明白的是就算有嫌隙,感情不睦,犯得著連房事也不願意?

    這不是女人才會有的通病嗎?只想和自己喜歡或愛的人上床,要是不愛一個男人,抵死也不讓人碰。

    莫非,問題出在王妃?

    不對啊,這是皇權時代,獨彧再不受皇帝待見還是堂堂的皇子,再說夫妻敦倫,他要真的硬來,女人也是拿男人沒法子的。

    所以,她也真的不知道要說什麼了,既然想不通,她也不去傷這個腦筋。

    獨彧看褒曼不說話,以為她不願,雖然企盼落空滿心失望,但仍道︰「如果側妃不方便,本王去睡書房就是了。」

    突然褒曼的臉就像爆漿的紅包子,一片紅潮從兩頰漫到白玉般的小耳,甚至蔓延到酥胸,「妾身沒有不願……」

    幸好獨彧的聽力過人,把她吶吶的聲音聽了個齊全,也不過幾個字的事,一下顛覆他的心情。他拉住褒曼放在裙擺的小手,以完全不容她再想更多的氣勢,霸氣的把她帶到了炕上。

    獨彧沒有立刻撲倒她,也沒有什麼動作,他只是握著褒曼的手,細細摩挲著她的手背。

    「其實我是有毛病的,我記不住任何人的臉。」他也不看褒曼,眼神望著不知道哪一個點,聲音悠遠。

    「哦。」這是現代所謂的臉盲癥嗎?

    獨彧看著她有些呆呆的小臉,心裡有那麼點七上八下的。花好月圓的良辰,他何必拿這些事來破壞氣氛?

    可夫妻貴在坦誠真心以對,他不希望他和他的側妃之間有什麼橫亙在中間,因此離了心。

    「那王爺是怎麼和那些朝臣共事的?」褒曼的心神被從那擋子事給分了出來,紅成蘋果的小臉慢慢恢復了溫潤。

    「他們有的跟在我身邊二十多年,像老九和以前的齊姑姑,先認了聲音,再記那人的走路姿態就是了。」只是更多的也沒有了。

    「那王爺認得妾身,也是如此這般?」他從來沒有認錯過她,褒曼細想,連一絲遲疑都不曾。

    這樣說也不對,應該是他本來對人就沒有主動過,都是別人去接近他,所以他要認錯人的機率不大,加上他身邊有個隨侍在側的老九,犯錯的機會更少。如果他不提,應該是沒有人知道他有這方面的毛病。

    這是他聰明、自保又狡猾的地方。

    他大可不用對她坦承這件事,因為她壓根沒發覺,呵,如果一輩子就這樣過去……她也夠遲鈍了吧。

    「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我想和你做一輩子的夫妻。你和別人不一樣,我最先認的是你的聲音,再來是味道,你身上的味兒是我從來沒聞過的。」獨彧收回遙望的眼眸,回到他身邊的小女人身上。

    又不是狗鼻子還味道呢,只是她不愛在身上撒香粉,也對抹髮的桂花油敬謝不敏,那麼就是她洗澡用的澡露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15 09:11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14 08:12 PM 編輯

【第十二章】 生個娃娃吧


    褒曼的澡露不同於一般胰子,那是她在同安縣山上發現的薰衣草,數量不多,也就只有兩瓶,一瓶給了姊姊,自己留下一瓶,所以她寶貝著。

    她起身從妝奩上拿了一個小水晶瓶子,旋開蓋子,「這是用一種叫薰衣草的植物萃取出來的凝露,你聞到的是這個味道吧?」

    獨彧嗅了嗅,頷首。

    因為就著瓶口,味道濃烈了些。對於褒曼總能搗鼓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出來,獨彧已經不會感到驚訝。她對人和善、對事物敏銳,只要看見什麼稀奇的東西就會想拿這些東西來做點什麼,這些都是從小在宮中成長的他不可能擁有的特質。

    他親眼所見的都是陰險狡獪,滿懷惡意的殺機與算計,更多的是牽涉到未來的利益,有些人早就拋棄親情和良知,成了怪物而不自知。

    把瓶口旋好,褒曼有些遲疑的啟齒問︰「這房事,王爺的身子骨……能行嗎?」

    褒曼發誓她沒有看不起自己的夫婿,是她聽老九提過獨彧年幼時被下了劇毒,太醫們幾經搶救雖然挽回一條小命,可毒素已入經脈,入了全身經脈的毒素無法全數祛除,因此即便往後能一如常人般過生活,體弱虛寒也會跟著一輩子。

    獨彧眼中起了壯闊波瀾,身軀靠了過來。「你試試,不就知道我的身子行不行?別灰心了,我一身醫術也不假。」

    男人嘛,最不喜歡女人說他不行了,何況他要是不能治好自己的毒癥,又怎麼能千里迢迢來到北越,恐怕早就命喪黃泉成一堆白骨了。

    當初那下毒謀害他的人,以為他這吊著半條命的藥罐子必然挨不過旅程的勞苦會死在半途,不料都到了同安縣,他仍然好端端的,這才勾起斬草除根的殺機,半途派人追殺。

    其實他早查出想害他命的人是誰,並且早在多年前憑著自己的醫術給那人下了點佐料,無色無味,無形無影。

    他這輩子既活不長也不會有子嗣,就算有,生出來的也只會是怪胎。

    這些,就夠他受的了。

    用他將近二十年的痛苦換取那人的一些折磨,獨彧覺得自己還是太過良善,便宜了那廝。

    褒曼的思維卻和獨彧完全不在一個範疇裡。

    這床上運動可是個體力活,一個經脈都被毒藥侵襲浸潤的人,多少是有困難的吧?雖然他努力強健體魄,但那得吃多大的苦,忍受多少的痛才能有今天的成就?

    她十分心疼這樣的獨彧。

    就算貴為親王又怎樣,還不如平凡安穩簡單快樂的人生。

    獨彧忍著這些年並非沒有需求,他也不是柳下惠,只是他挑剔得緊,在正妃那裡碰壁之後,他也不願碰其他女人半分,如今有了讓他心動的女人,自然沒有不行的道理。

    獨彧把褒曼壓在床褥上,她一頭烏黑秀發髮如雲的披散在紅色綢緞的百鳥朝夙床單上,襯著雪白的小臉,簡直美得不可方物。

    他心蕩神馳,猶如千萬隻貓爪撓著心房,身上的中衣因為動作使得胸口衣襟半敞,稱得上結實的胸肌夠褒曼一覽無遺。「我就讓你看看什麼叫做行不行。」他手指輕輕一挑,挑掉了褒曼身上的絲綢腰帶,她胸口馬上露出一件桃紅黃鸛鳥餃春桃的胸衣。

    獨彧扯開她的中衣和綢褲,滿眼迷醉的看著這具雪白的身子,把頭顱整個都埋了進去。

    他的重量使得褒曼整個沉入柔軟的被褥中,她不自覺嚶嚀了聲,自然的想縮起身子,獨彧哪肯,立即將她的雙手高高的抓住。

    「親我這。」他嘟起嘴。

    褒曼暗笑,這人怎麼孩子氣了起來,不過還是依言咬了他的嘴唇。

    趁著褒曼咬他嘴唇的時候,獨彧手腳麻利的把自己的衣帶解了,三兩下脫掉衣服。

    罩燈裡的燭火不知什麼時候熄了,床帳之間除了外頭漫進來的月光,別無其他,褒曼倦極,抓著他的肩膀,入目的是獨彧瓷白般的肌膚和有力的身板,然而,想要看得更仔細,屋裡卻昏昏暗暗,模糊一片,再也看不真切了。

    這一夜,他們成了夫妻。

    獨彧在封地的頭一年就這樣過去了。

*             *             *

    北越的春日來得無聲無息,總要等凍土的地裡冒出那麼兩、三棵嫩綠芽,人們才會發現春天來了。

    今年的北越百姓不同往年,要對著土地發呆。

    他們早早在獨彧的授意下留下少數開春要用的種子,好消息是獨彧還把吳涼從外地收集回來,適合寒帶氣候的各式種子在年前發放下去,派專人到各個村落去解說種子的用法,因此春雪才融,北越有限的土地上就已經看見勤勞的農民拖著耕犁在鬆土、播種了。

    除了農業,商業也逐漸在起步,染坊織坊的擴大給予百姓更多工作機會,也因此帶動了許多周邊的營生。

    獨彧也發布要興修水利、建設道路等種種有利於民的措施,建立了一心向民的形象。

    他在忙於施政時,朝陽院裡卻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一一七皇子,獨錦。

    他有張彌勒佛似的笑臉,圓滾滾的臉見了人,未語先笑。獨彧記憶裡這位皇弟體態臃腫,說兩句話都得歇三口氣,不管去哪裡都是車輦伺候,就連去個浴間也要十個粗壯太監才扛得動他。

    他不好吃,不懶惰,可就是喝水也胖三斤的虛胖體質,加上母親只是個小小的才人,沒少受其他皇子和公主的嘲笑看扁。

    獨彧的處境比獨錦好上那麼一點,至少他還有個在太監群裡非常吃得開的老九,私生活有齊姑姑打理,這兩人在皇宮裡看著沒有什麼,一個閹人、一個女官卻有非常了得的人脈,才能把他護到成人。

    獨錦卻什麼都沒有,單打獨鬥,誰都能踩他兩腳,看著就可憐。

    獨錦的邑地在河南,兩人的封地一南一北相距頗遠,各自到邑地後為了避嫌從不聯絡,獨彧不明白七皇弟不遠千里,隨身帶了不到十個的護衛,神秘兮兮而來是為了什麼?

    這是為防著多疑的皇帝嗎?

    也是,兩個去了封地的皇子互通有無本就引人遐思了,要是大張旗鼓的前來就更啟人疑竇,隨便哪個有心人往上把折子一遞,他們就會多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站在他面前的獨錦如今留著兩撇小鬍子,身體不再臃腫如球,反倒有了幾分雍容之態,對一個十幾年都和胖脫不了關係的人來講,能瘦下來,雖然還是壯碩,但已實屬不容易。

    「五哥,別來無恙,七弟想你了。」抱拳作揖,一來就把肉麻當有趣。獨錦也不跟獨彧客套,打過招呼便自來熟的喚人把他訂做的椅子搬上來,大剌剌的坐下,真的剛好塞滿那紅木椅。

    獨彧還是一副難看的臉色,並沒有因為兄弟的到來有什麼改變。

    老九很自然的擔起招待一職,讓人沏了好茶上來便退到遠遠的邊上去了。

    「那些久別重逢的話咱們就一應省略,我不能待太久,所以也不囉嗦。五哥,你就再幫兄弟一把吧。」不能久待,自然是盡快進入正題才是。

    他這哥哥一段時日不見還是這副鬼氣森森的樣子,他以前年紀小的時候也和眾人一樣都怕他怕得晚上作惡夢,但是自從發生一件事後,他再也沒怕過五哥。

    他因為胖,做任何事情都不方便,那些伺候的內監就是他的左右手,但是他既不受皇帝喜愛,母親又只是個才人,連照顧他的資格也沒有,太監們自然也經常怠慢他。

    他孤零零的住在寢宮裡,有一回那些內監惡意整治他,一到沐浴時間就一個個找藉口跑得不見人影,他臭了許多天沒盥洗,也不知臭了幾天,正巧遇到五哥,對一身髒污的他瞟了一眼,什麼話都沒說就走了。

    隨後,老九來了,大刀闊斧把那批伺候他的內監全換了,然後給了他減肥的方子,還留下一句很惡毒的話——

    「別把自己當豬看。」

    一個太監再如何看不起他也不敢這麼直白的罵他,可想而知,這話是出自五哥的嘴。

    他接下來的日子好過很多,那些內監再也不曾對他下絆子、讓他不痛快,至於五哥給的方子,他暗暗用了,一段日子之後果然身體的浮腫慢慢消去,他這才相信五哥是真心要幫他的。

    「本王不記得幫過你什麼。」

    「無妨,我記得就成。」獨錦笑得很是愉快。

    獨彧用一張面癱的臉瞪著獨錦,「有話快說。」

    「五哥變爽快了。」還有點人味了。「五哥可知京裡發生的事?」

    獨彧捏了下袍子的袖口,「邸龔裡寫了。」

    「別告訴我,五哥不知道邸龔裡的東西來到你這裡,已經過時了。」

    「那又如何?」他該知道的並不比獨錦少。

    就因為他們被排除在風雲詭譎的皇宮外,對那裡的動靜更加需要上心,不為別的,就是要自保。

    對許多人而言,二十年或許只是成長階段,對獨彧卻不是。他的二十年步步艱辛,殫精竭慮,用心計較,絞盡每一分心血腦汁讓自己變強,變得能夠立於不敗之地,不再任人宰割。

    京城裡的波濤洶湧並不會因為他和七弟的離去有什麼改變,那些人角力得更加厲害了,只要有人被抓著小辮子,就能羅織一堆罪名,反正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誰叫他們生長在皇家,空有光鮮亮麗的外表,其實所要付出的代價往往超過尋常人能想像的。

    那金碧輝煌的皇宮總有流不完的血、擺脫不了的宿命,但是又有更多的飛蛾要往前撲,無人能擋。

    「就算太子被廢,也不如何?」獨錦如同彌勒佛的笑臉,不笑的時候很少,幾乎無人看過。其實他不笑,可怕程度並不亞於獨彧的冷面寡淡。

    「因為太子妃連續生出怪胎,被文武百官上告上神警示德性有虧?」

    獨錦莞爾,「本王就知道五哥不是置身事外的人,五哥的消息靈通非比尋常,七弟佩服。」

    「你別忘記他是父皇最寵愛的兒子,地位非其他皇子能取代。就算被廢,誰知道有沒有再起的機會。」向來皇位立長立嫡,皇帝卻因為寵愛這個貴妃所出的兒子,將幾代傳下的國詔改為立賢不立長,這不只引起諸多大儒、朝臣非議,更引起朝中派別對立,攻訐誹謗皆有之。只是,權臣們再如何不讚成仍拗不過皇帝,本是六皇子的獨予終究越過上頭幾位皇子,被立為東宮。

    「重新再起?五哥,你以為大皇子、二皇子,還有其他旁觀的皇子們會給獨予復起的機會?他好不容易倒台,想稱此機會一舉打垮他的大有人在。」這事攸關到最後誰能站上高位,笑瞰天下江山,若不隨著潮流就只能落得被撲殺的命運。

    「他們會怎麼做,本王不關心,本王不是池中的傻魚,只要坐收漁翁之利便是。」

    獨錦哈哈大笑,「五哥,七弟就等你這句話,七弟有奪嫡之心,你助兄弟我一把如何?」

    獨彧定定的看著還有些肥肉亂顫的獨錦,「你想找死?」

    「五哥這麼說就岔了,七弟這不是想活下去嗎?」

    「你想要什麼?」

    「借五哥的京畿守備令牌。」

    京畿守備令牌可調動禁軍,此二衙是京城防御的最後一道關卡,應該說是皇宮倚仗的屏障。

    獨彧很稀罕的變了顏色,這一變,五官有了些表情,難得在獨錦面前說了真心話。「要奪嫡,光憑個人的武力是解決不了事的,要手中有權,掌握軍隊才行。」

    「這點就不勞五哥費心,七弟自有辦法。」他也不是軟柿子,為了今日他已經準備許久。

    十年磨一劍,他也磨了將近二十年。

    獨彧慢慢的瞇起了眼,「你可想過,就算你能掌握軍隊數十萬的助力,可擁護你上位的人太少,現實上,你想上位很困難。」

    獨錦大手一揮,有那麼點豪氣干雲的氣魄。「這不是最主要的,沒有根基可以再建,何況七弟只要打著正統的名頭,總能招來一些忠誠的部屬。」

    「既然你心裡有數,算本王多事了。」

    「七弟倒是想知道五哥對那個位置,沒有別的想法嗎?」

    「以前有,如今沒有。」上一世他也曾想過,但是重活一世又遇見了他的側妃,那些念頭已如明日黃花。

    「如今不代表未來的意思嗎?」獨錦試探味道濃厚。「七弟也知道五哥的實力不僅於此,若是有心於大位,未必不成。」

    「你們稀罕,本王並不,本王只想守著妻女偏安北越,足矣。」儘管試探吧,他暫時不想,也沒必要曝露所有實力。每個人都有籌碼,哪能把底牌全部掀給別人看的道理。

    獨彧和他那位側妃的事,獨錦有所耳聞,「那位求來的側妃,看來深得五哥的心。」

    「別打她的主意。」連問一問都不要!這是純粹男人的獨佔欲了,自己的所有,絕對不許他人染指。

    「五哥誤會大了,七弟也是有兒有女的人,要不是為了他們,我拚這老命做什麼?」想借人家的力他也得交點心,讓人家看見他的誠意在哪裡。

    他在南面也是王,雖然仍要受皇帝制約,但只要他安守本分,只要皇帝在位一天,他也無須太過煩惱。

    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父皇不可能做一輩子的皇帝,將來上位的兄弟只要看他不順眼,他這南王隨時就得掉腦袋。

    為了往後無憂無慮、平安舒坦,沒有人隨時要你命的日子,他只有豁出去了!他想來想去,想到了五哥,這才跑到北越來尋求他的援助。

    「咱們這是算達成協議了?」獨錦想拍板定案。

    「幫了你,我有什麼好處?」獨彧也不客氣。

    「五哥想要什麼?」

    「把北邊這塊給本王,本王從此與永定王朝無干涉。」他不做北王,他要做的是自己的王。

    「成交!」永定王朝這麼大一塊陸地,就算割捨北方這一大塊,他還有更多更豐饒的土地,他覺得獨彧不夠貪心。

    他願意給。

    獨錦沒有在王府裡做任何逗留,等於是悄悄的來又無聲息的回去了。

    是夜,獨彧與褒曼一陣翻雲覆雨的纏綿,所謂一回生二回熟,獨彧數回提槍上陣之後越發熟稔,慢慢的摸索出褒曼的敏感帶,自諳己精通夫妻之道,神色間十分自信。

    至於經過一番折騰,好不容易心魂歸位,累得連一根手指都懶得動的褒曼,眼皮沉重的幾欲睡去。

    這幾日與他耳鬢廝磨,發現他幾乎無時不刻的在想那件事,折騰得她直討饒也沒用,明明他每天處理堆積如山的公務,卻還有多餘的精力做這檔事……

    燭火跳躍,紗幔上影影綽綽,露出一對交頸的鴛鴦,無限嫙旎。

    伴著獨彧呼吸而昏昏欲睡的褒曼,忽地聽見獨彧壓抑兒沙啞的聲音,「曼曼,你想當皇后嗎?」

    褒曼睜大迷離的眼眸,「我連正妃都不是,這一步會不會跨太大了?」自從當了真夫妻,她說話也隨興多了,鮮少自稱妾身。

    獨彧眼神忽然一黯,身板挺直,「這是我虧欠你的地方,現在……我還給不了,你信我,將來我一定給你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分。」

    「你待我這麼好,名分這東西,我還真的不是很看重。至於皇后?我不願意。」她說得斬釘截鐵,一點遲疑也沒有。

    獨彧低頭看她,見她臉上表情,頓時覺得十分有趣。

    她有種魔力總讓他百看不厭,此刻玩心大起,用滿臉的鬍渣去扎她的小臉。

    他的鬍渣不是非常硬,但刺得褒曼又疼又癢,伸手便要去推他的下巴。

    趁她手忙腳亂時,獨彧壓上她的身子,將她驚得連聲嬌呼,「王爺,你想做什麼,我們才剛剛那個而已……」

    獨彧聽她這麼嚷嚷,一邊趴在她身上,一邊大聲歡笑,毫不掩飾自己的幼稚,都要笑得闔不攏嘴了。

    褒曼被獨彧爽朗至極的笑聲給驚得連掙扎都忘了。

    她認識這個男人至今,第一次聽到他發出聲音的笑聲,不同於他講話時清冷的音調,他的笑聲裡滿滿都是真心實意的開懷。

    身為人妻的她能在有生之年聽到夫君這樣的笑聲,她覺得,值了……還有點想哭的感覺。

    而且,他笑起來非常好看,看得她都快忘記眨眼了。

    「怎麼,嚇著你了?」獨彧在笑聲歇後,有些不自在的問,不想嚇著他的小妻子。沒錯,她是他的妻,雖然名分上她只是側妃,他卻從來沒當她是妾。

    她是他的妻,他認可的那一個,也會是此生的唯一。

    獨彧忍不住捏捏她白幼嫩的臉頰,「曼曼,看看你都想到什麼地方去了,你的小腦袋瓜都是床笫之事。」

    他笑得非常暢快,狡黠的朝她眨了眨眼,「不過你倒是提醒了為夫,既然你這麼看得起我,我自當要盡一下為夫的義務……」

    他的面癱,瓦解了。

    褒曼瞧著這陌生的男人。老天,要不要這麼帥到害她小鹿亂撞,害她都想隨便他為所欲為了……幸好她理智尚存。「喂喂喂!外頭還有下人,你非要這麼欺負我!」說完,還有些害羞。

    獨彧把將她摟緊,「這有什麼,你是本王的妻子,我喜愛你、疼寵你,一晚不管要你幾次,誰敢說什麼,再說這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褒曼知道男人禁不起刺激,為了避免獨彧將幼稚發揮過度,做出更加幼稚的舉動,她連忙將話題岔開。「你怎麼會突然問我想不想當皇后?要是我應是,皇后的后冠就會從天上掉下來砸在我頭上?」

    獨彧摸了摸她滑順的髮絲。「如果你想要,我就去拿。」

    說得像從桌上拿橘子似的簡單,但實際上呢,那可是高風險、高難度動作,一不小心是會掉腦袋的,何況坐上那位置到底有什麼好?

    治理一個國家是容易的事嗎?更別提為了平衡朝堂勢力,得納進數不完的嬪妃,那絕對是惡夢!

    好處她想不出來,她所知道的只有壞事一堆。

    「我不想,你也別去拿。」

    「哦?」

    「我覺得我們現在這樣很好,一起吃飯、一起聊天、一起睡覺,就算各做各的事,什麼都不說,我也心安。我的心很小,無法跟其他女人分享夫君。」不想、不願、不能也不肯。

    她這一輩子所有的東西都可以與人分享,除了牙刷和丈夫不能。

    「不只君王能有許多妻妾,本王如果想,也能三妻四妾左擁右抱,要多少有多少。」他又逗她。

    他哪裡知道這可捅了馬蜂窩,懷裡的美人不高興了,表情也不對,說起話來能酸死人。「那就恭喜王爺、賀喜王爺了。」

    「就這樣?」他的眼只能瞧見褒曼的頭頂,聽她說得雲淡風輕,兩句帶過,不免有些小失望。

    「王爺還想怎樣?我都避開了,逃得遠遠的,隨便你要享幾人之福都與我無關。」就算他想玩3/P、4/P、隨便幾P,她都眼不見為淨了,還想怎樣?

    逃得遠遠的?「這不行!」獨彧慢半拍的發現他的小妻子打翻醋缸子了,他扳過她的身子,看她那橫挑鼻子豎挑眼的生動模樣,怎麼都看不累。

    「你都享齊齊齊齊人之福了,我再不走,不是太不識趣了?還是把位置挪出來給別人不是正好?」她轉身要走。

    「不好,我們還要一起生孩子,沒有生到讓我滿意的孩子之前,你哪裡都別想去。」就算她大度能容人,他也沒打算再往屋裡放人。至於把她讓出去?他和她這輩子的孩子生不完,等他滿意,她也老了,看她還能去哪裡?

    「你當我是母豬?」褒曼老實不客氣的槌了下去。

    獨彧任她槌到滿意為止,然後握住她忙碌的兩隻拳頭攢在手心裡。「如果你是母豬,那我就是種豬,有什麼不好?」

    褒曼目瞪口呆,這個男人平常大氣不出一個,被逼急了卻什麼話都敢說,「你就留校察看吧,哪天大過記滿,我踢不動你,我就把自己踢了。」愛情很美好,但是愛情的世界只能一個你一個我,再多任何一個都太多、太擠了。

    獨彧雖然不懂什麼叫「留校察看、記大過」,但是從她話裡的意思也琢磨得出,他要是敢多往屋裡放個人,她就會頭也不回的走掉。

    唉,這女人是太過愛他,愛到眼裡容不下沙子,還是根本沒拿他當回事,說離開就能頭也不回的離開?

    他矛盾了起來。「你真狠心!」

    褒曼別開眼,聲音帶著惆悵。「我只是對自己狠罷了。」

    獨彧將她重新摟進懷裡。「不管你狠我狠,在你給我生孩子之前,哪裡都不許去!」

    「孩子孩子,你到底是有多想要孩子?萬一,我是個孵不出蛋的老母雞,有得你哭的。」褒曼啐他。

    這並沒有難倒獨彧,他看著褒曼的目光依舊熱烈。「既然生不出來,咱們就不生了,」他頓了下。「其實是因為你,我才有生孩子的念頭,我想要的是你跟我共同孕育的生命,像你也好,像我也行,只要是我們兩人的。

    「你知道,皇上的子嗣眾多,我只是其中一個,並沒有特別受歡迎。對那個時候的我來說,我的出生只是個錯誤,我娘一年半載也不曾來看過我一回,所以我常常想我的出生究竟是為什麼?只是男女歡愉下的產物,可有可無嗎?」

    這個男人,叫人心痛得無以復加。

    褒曼偎著他,想把自己的溫暖多給他一些。

    她不想再聽他說這些陳年往事,迅速的掩住了獨彧的嘴,她不想看她男人那逐漸幽深黯沉的眸子,她無法想像他那些獨居深宮、沒有父母關愛,只有兩個忠僕的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

    她心痛無比,將手拿開後,含淚,第一次主動的吻住他。

    她的唇就像火把,輕輕點在獨彧唇上,足以燃起讓兩人焚燒的烈焰。

    受到如此激勵的男人哪能不全力以赴,本來是主動的人很快易位,褒曼沉溺在獨彧瘋狂洶湧的愛海中,心臟一直咚咚的跳個不停。他濃厚雄性的男子氣息撲面而來席卷了她,兩人的心從來沒這麼近過,她任他予取予求,直到真正連結在一起。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15 09:11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14 09:31 PM 編輯

【第十三章】 是誰下了毒


    褒曼有喜了。

    獨彧聽到消息時,手裡的狼毫筆顫也沒顫一下,繼續批了文,然後也沒理要稟事的下屬,離開桌案往長樂院而去。

    幾人和一時沒反應過來,沒及時跟上的老九都錯愕不已。

    留給他們一個瀟灑背影的獨彧,居然是以同手同腳的滑稽模樣在行進,幾人微微張嘴之餘,還不忘交換有志一同的眼色一一他們家王爺這是樂壞了!

    方才不顯,原來是激動在內心,這會兒才顯現出來。

    其實老九的激動沒比獨彧少,盼了又盼,這會兒終於讓他盼著了,親王府裡即將會有新生命誕生,這是多美妙的一件事。

    他一臉要哭不哭的尾隨獨彧出了書房。真討厭,他想笑啊,怎麼人老了,連臉皮也控制不好了。

    褒曼正在消化這消息,她輕撫著自己還很平坦的小腹,她真的沒有刻意要孩子,但是他這樣就來了,她要當娘親了。

    前些日子才猛然想到自己的癸水好像很久沒來了,她的生理期本來就不是很準,沒有多想,直到最近它還是不來,這才讓大夫過來給她把脈,完全沒有往自己要當媽的那個方面想去。

    她在現代沒結過婚,當然沒當過媽︰上一世,謝湘兒強迫每個妾室都喝避子湯,就算那些有手段的想法子懷上了,也會被無情的打掉。

    謝湘兒的手段,靈景王不是不知道,可他默許了。在他認知中,子嗣不該由她們這些女人來生,他要的是嫡子女以正血緣。

    這一世因為對懷孕的缺乏警覺,在片刻震驚之後,其實心裡還是歡喜的,畢竟能當母親是大多數女人的願望。

    送走大夫回來的阿汝,看到的就是她們家姑娘傻兮兮笑著的表情。

    「側妃,你沒事吧?」

    褒曼笑得很甜。「我好得很。」

    這時,獨彧回來了。

    一見王爺回來,阿汝和沉香很識趣的退了出去。

    她們這些伺候的人都知道,王爺和側妃在一起時不喜歡旁邊有人,就連老九也止步在門外。

    「九爺爺,茶房裡沏了你最喜愛的江南雀舌牙茶,過來嚐嚐不?」阿汝對老九的態度恭敬又溫馴,完全是孫女看待爺爺般的親熱。

    「你這丫頭,怎麼知道咱家好這一口?」

    「上回吳涼大爺捎帶回來的禮物裡有這麼一味茶,說矜貴得很,總數也只得了兩斤。側妃說你嗜茶就讓人把它全部留下來,等著你有空來喝。側妃還說要是喝得對味,全讓你帶回去,哪裡知道等來等去都沒等到九爺爺。」

    「吳涼那混帳就只給了咱家二兩,咱家還沒捨得泡來喝,原來都送到側妃這裡來了。」沒想到,側妃卻把那一斤值金二兩的茶餅送給他。

    他身為總管太監,別人孝敬的東西多了去,王爺和王妃的賞賜也沒少過,但是就數側妃這茶深得他的心。

    只是如今,連茶的份量也比不過側妃懷上孩子所帶給他的喜悅。

    「阿汝遵照側妃吩咐,都給九爺爺留著呢。」

    「走,帶咱家去瞧瞧!」

    一老一少去了茶房,屋裡的小夫妻也說了好一會兒的話。

    對褒曼而言,肚子裡的孩子也不過才兩個多月,了不起還是個胚胎,真的沒什麼,怎知大夫前腳才走,消息已經一溜煙傳到獨彧的耳裡去了。

    獨彧抓著褒曼的手緊了又緊,大男人眼中有水氣淡淡,張著嘴半天,硬是擠不出一句話來。

    家,對於一個從沒享受過親情溫暖的人來講,實在是太誘惑人了。

    儘管,他的孩子還在妻子的肚子裡,他的心卻暖洋洋的,有種圓滿的感覺。

    他的小妻子給了他家的歸屬感,然後他們又有了孩子,他覺得自己肩膀上的責任更大,看著褒曼的眼光更為不同了。「曼曼,你想吃什麼,我讓廚房給你做!他們要是做不出來,我就另外給你聘廚子。」這己經是他這樸實的男人所能表現的最大誠意了。

    「好,我想吃的時候一定告訴王爺,若是我想吃王爺做的菜呢?」她明白獨彧沒說出口的滿滿心意,因此順著棍子往上爬。

    看她睜著一雙美麗的大眼,他難得眨巴眨巴著眼,「我沒進過廚房,不過,我可以學。」

    她還是很有良知的,知道下廚這件事對一個王爺來講難度高,畢竟永定王朝奉行的是君子遠庖廚,加上他還是個貴族,不提他們身邊僕役無數,這事輪不到他親自動手,便是一般百姓家的男人也不肯幹煮食這樣的事,所以想了想,理智戰勝感情,「若是太麻煩就算了。」

    獨彧咬咬牙,他對廚藝再不通,府裡多的是廚子,多叫上幾個,讓他有樣學樣的做便是了。

    他面色凝重,仍是應了下來。「沒事,讓廚子們在一旁指揮,告訴我該怎麼煮食,這還難不倒我。」

    褒曼臉上露出得逞的笑容。

    這也算夫妻情趣的一種。她知道她命好,在家時,有爹和姊姊疼愛,嫁到王府來,王爺始終站在她這邊。吃穿用度是最好的,沒有一大堆規矩要遵守,唯一需要她費心的只有王爺,可他是她的丈夫,照顧他是本分,他好了,她才能好。

    如今,這位爺還要反過來照顧她了。

    她陶醉在自我的想像中,世間女子誰能像她這麼受寵,萬事不然,也沒有令每個媳婦畏懼的婆媳妯娌間題,就連王妃也許久沒有動靜了。

    褒曼不知道是獨彧把粹芬院的消息封鎖得滴水不漏,一個字都不讓她聽進耳裡,不讓她煩心,也不許長樂院的下人把這裡發生的事情透漏出去,因此,她的日子才得以這麼平靜如意。

    「往後就叫我的名字,阿彧還是彧。」

    「阿彧。」她不矯情,從善如流。「你比較想要男孩還是女孩?」這是每對即將當父母的夫妻都討論過的話題。

    「只要是你生的都好。」每個當爹的應該都會有相同的答案,可話說完卻有幾分猶豫。「還是像你好了,要是肖我,男孩怕娶不著老婆,女兒怕會嫁不出去。」

    褒曼很難想像和獨彧長得一模一樣,縮小版的女兒,但是像他有什麼不好,英俊瀟灑,氣宇軒昂的……慢著,他指的是面癱這部分吧?

    算了,反正不管什麼長相都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都是她的孩子。

    就算全部遺傳獨彧,褒曼也不擔心,船到橋頭自然直。

    倒是長樂院的下人得知褒曼懷了孩子,都為這對夫妻感到歡喜,從上到下一片喜氣洋洋,不用老九和宣姑姑提點,每個都越發謹慎小心的伺候側妃,因為眾人都知道她肚子懷著的可是王府開府以來第一個新生命——王爺將來的繼承人。

    但是獨彧的防禦再嚴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褒曼診出喜脈的消息終究還是經由其他管道傳到何妍芝那裡。

    她這次沒砸壞任何東西也沒發脾氣,她笑得森冷,冷到骨子裡,使得一旁伺候的奴人頭皮發麻。

    到底是哪個多嘴的把這消息傳進來?不知道王妃受刺激,倒霉的還是她們這些下人嗎?

    何妍芝塗著大紅口脂,十指的蔻丹也是鮮紅,她看著極盡奢華的寢居,又瞧瞧自己無一不精細的打扮,「這些人真當本王妃是擺設?」

    「王妃……」施嬤嬤看著一反常態的王妃,心裡非常不安。

    這段日子王爺對王妃不聞不問,以往一到年節起碼還會來粹芬院露個臉,坐個半刻,意思意思,今年年夜飯卻是在側妃那邊用的,也在那邊守的歲。

    正月初一接見眾臣和外賓,王妃應該與會,也沒有。

    這些代表什麼?王妃除了掛著王妃名頭,實實在在已經和被打到冷宮沒兩樣了。

    「王爺這寵妾滅妻做得還真是徹底,有了新人忘舊人,徹底將本王妃拋到腦後了嗎?」何妍芝自嘲,可臉上的陰暗表情竟讓如花似玉的臉蛋顯得猙獰。

    「王妃,這些訊息還沒有求證做不得數,不如派人去長樂院探探?」看著這樣的何妍芝,施嬤嬤心驚。這些時日的粹芬院毫無生氣,大家都膽顫心驚的,怕一不小心就踩到王妃的禁忌,連她也輕易不敢啟齒。「要不,王妃,請老太爺來替你做主吧,看在老太爺的面子上,王爺一定能和你重拾夫妻情份的。」

    何妍芝冷冷一回眸。「嫁給這樣一個對他全無助力的皇子,他早當我這女兒是個死的,你瞧瞧我給家裡寫了那麼多的信,可有回過一封?我再不設法自救,就真的只能葬身在這陰森森的王府裡。」

    「王妃,你就聽老奴的勸,別再鑽牛角尖,側妃就算有喜了又如何,待她生下來,王妃大可把孩子抱來養,孩子仍舊得喊你母妃,王妃免了生育之苦還能得個孩兒,這不兩全其美?」

    何妍芝一記凶狠的眼神射去,一個大耳刮子就往施嬤嬤掮過去,施嬤嬤全無防備,整個人倒了下去,還摔得不輕。

    「王妃……」身體的疼痛是其次,令施嬤嫂不敢置信的是,對她動手的竟是她奶大的孩子啊!

    「我是哪裡殘、哪裡廢了?我的孩子要別人來生?!」何妍芝指著沒有人敢上來扶她一把的施嬤嬤。

    一旁的奴婢大氣不敢喘一聲,好半晌後,才有兩個和施嬤嬤較好的丫鬟見她爬都爬不起來,這才去把她扶了起來。

    何妍芝打完施嬤嬤後也有一點後悔,自己怎會對嬤嬤動手呢,都是被這消息給氣瘋了!

    可為什麼她身邊一個得用的人都沒有?除了這些無用的下人,她身邊根本沒有半個可以替她拿主意的。

    她瞪著帶殺氣的美目,揮手讓人把施嬤嬤帶下去治傷,或許是打人洩了忿,她反而冷靜了下來,雍容坐回軟榻上垂睫深思。

    對於王妃這種陌生的姿態,下人們更加屏氣凝神,整座院裡宛如死城。

    也不知過了多久,何妍芝微微地揚起眉睫,嘴角擰出一朵邪佞惡毒的笑。

    是誰說她沒有人手的,獨彧再把王府管得滴水不漏,他有他的張良計,她也有她的過牆梯,她安插了那麼久的棋子是該拿出來活用了。

    她絕對不能讓褒曼那個賤貨先生下王爺的子嗣!

*             *             *

    新的一年,彷彿給北越的人民注入嶄新的活力,人們臉上的笑容多了,不再衣衫襤褸,臉色不再蠟黃憔悴,對將來也抱著無窮的希望。

    不為別的,因為獨彧一系列的政務,不管農、商、建設都正在推動前進,完全利民的措施讓人民看見希望,而這種旺盛的精神感染了人民,百姓覺得未來的日子有盼頭,生活會過得越來越好,生命力也逐漸的綻放出來。

    獨彧是個勤政的親王,他每天花在案牘上的時間很長,除此以外還會帶著褒正濤、沈頡等一干臣下實地巡視邑地,看看農民們的勞作情形、可有什麼困難,能解決的便就地做決定,不能的,也會限期讓下屬想出辦法來。

    他們翁婿兩人雖然在朝務上是上下屬,但私下頗有話說,獨彧聽褒正濤談朝局、替他分析北越境況,不由嘖嘖稱奇。他不過是說了個大概,岳父大人就能窺一斑知全豹,從細節分析到了全領域,難怪他在同安縣為官時,政績突出,能將一個中等縣城治理成大縣的規模。

    獨彧對褒正濤的見解佩服得五體投地,從此只要攸關這方面的間題都會來請教褒正濤,褒正濤也沒敢倚老賣老,親王女婿能看重他,他自然沒有半分保留,把所知道的盡情掏出來,翁婿兩人配合得非常融洽。

    褒正濤自然也從女婿口中得知女兒懷了孩子的喜訊,妻子加上女兒,一門兩喜,他樂得都快找不到北了。

    但是褒曼孕吐得厲害,尤其聞不得油煙味。

    這不要緊,王府廚子沒有百也有十幾個在輪替,無論是蘇錫菜、滬菜、粵菜、魯菜和京菜,只要褒曼說得出口都難不倒他們。

    獨彧也親自下廚做了一道扣蛋卷,雖然第一次做蛋卷有那麼點不倫不類,味道有點怪異,但褒曼很捧場,把那盤根本談不上賣相的菜都吃光。

    是以獨彧的廚師魂受到激勵,接下來的日子時常下廚,一回生兩回熟,次數一多,料理也像模像樣了起來。

    長樂院的人們從最初的驚愕不敢置信,到後來的習以為常,認為恭親王下廚在王府裡壓根不算什麼事。

    褒曼孕吐持續了一個多月,晨起就吐,聞到異味就吐,而且一吐起來便排山倒海,恨不得將胃裡的東西都吐出來似的,精神虛弱委靡到不知如何是好的日子,終於在孕期進入第三個月的某一天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她頓覺人生無限美好。

    因為大開的胃口,廚房將各類粥羹、滋養點心不停的送進長樂院,她也來者不拒,食欲好得讓人不敢相信。

    褒曼吃得多,王爺賞賜也多,廚房受到鼓舞,更加賣力想出各式各樣適合孕婦的菜色。

    看著褒曼略顯的小腹,獨彧覺得每和她多相處一刻就多愛她一分,這種上癮完全沉溺其中的貪戀,他不想回頭,也覺得沒有回頭的必要。

    這一天,獨彧依例晨起鍛鏈,和褒曼一塊用過早飯後就去了朝陽院,褒曼送夫君出門,她也慢慢的扶著阿汝和丁香的手在府中散步。她可不想因為懷孕就把自己養成大胖子,到時候不好生,產後還不容易回來,這些基本的道理,她心裡比誰都明白。

    因此,這早晚散步她走得很是勤勞,相對運動過後,胃口變好,點心流沙奶黃包就多吃了一個。

    這多的一個咬了半口,先是腹中隱隱作痛,她覺得不對,隨即扔了手裡那剩下的,也把嘴裡的全摳了出來。

    可是,那少數吞進肚子的已使她臉色丕變,腹痛翻攪之下,她自覺有一股細細的熱流滑了下來,痛得呻吟出聲。

    奴婢們先是見她臉色發白,又聽見她喊疼,這下全炸鍋了!

    然而伺候褒曼這些人都是受過極嚴格的訓練,就算驚嚇得要死,也在最快的時間內反應過來,扶褒曼回房的、安撫她情緒的、請太醫的、通知王爺的,全在丁香果斷的指揮下各自迅速辦事去了。

    她們煩惱的不是側妃要是出了什麼意外,自己的腦袋還能不能掛牢,而是祈求側妃千萬不能出問題,她要出了事,王爺得多傷心!

    自從褒曼有孕,獨彧請了個巫太醫進駐王府。巫太醫聞訊,自己提著醫箱,三步並成兩步飛也似的往長樂院而去。

    得到消息從外地趕回來的獨彧,正好和巫太醫碰了個正著。

    還不到北越炎熱的季節,獨彧的額頭卻見一層細細的薄汗。

    北越最炎熱的天氣在七月,也就那短短一個月,和京城的溽暑根本不在同一個層次,也就是說,北越的夏天其實和北方的初夏差不多,還感受不到暑氣就已經過去了。

    「她怎麼了?」獨彧這一路恨不得腋生雙翅飛過來,卻忍著聽派去知會他的人將事情說了一遍,然後撇掉宮人和老九躍牆飛騰,用最快的速度回到長樂院。

    「王爺,痛痛痛痛,你抓疼臣的手腕了。」王爺焦急眾皇的神色及憤怒緊繃的五官,這是那個天塌下來也不會動上一動的恭親王嗎?

    看似冷酷無情的人,一旦動了真感情會更投入、更認真、更死心眼,看來親王和側妃感情和美是真的,王妃真的沒戲可唱了。

    感情沒有什麼先來後到,就算先來,不懂把握仍是白搭。

    獨彧放開他的手,陰鷙道︰「快說!」他不耐煩了。

    「側妃吃了壞東西,母體遭了些罪,幸好胎兒無礙,只是到生產那天最好在床上安靜養胎,輕易不要下床為好。」

    獨彧語聲瞬間清冷下來。「吃壞肚子?」

    「……是砒霜。」巫太醫本來答應褒曼不要宣揚,但還是招架不住獨彧的氣勢。

    獨彧目光一凜,隨即進了臥房。

    一見獨彧進來,全部的下人跪了一地。

    「你們跪給誰看?全部滾出去,等等本王會跟你們算帳!」

    一隻清涼的手撫上他的手腕。「別發脾氣,不是她們的錯,是我自己嘴饞。」甫睜眼的褒曼看見獨彧大發脾氣,顧不得才喝下藥,眼皮沉重,開口直勸。

    獨彧看見褒曼蒼白著一張臉,神情虛弱,怒火更直往上冒。

    王府裡的吃食,尤其是長樂院,是經過層層把關又嚴選的,用的人也絕對是經過身家調查,確定清白的人,是哪個環節出了紕漏?

    「你好好歇著,其他的事就交給本王。」他以為安全無虞的環境居然有了破綻,要是因為他的百密一疏而失去他最心愛的人,他不敢想像!

    不管是誰,他都要對方付出百倍的代價!

    獨彧嚴厲的巡視過丁香和阿汝、沉香的臉,駭得幾個大丫頭幾乎軟腳。「側妃再有差池,天仙來求情也無用,你們最好給本王記牢這一點。」

    幾人齊聲稱是。

    獨彧出來到外間,老九立刻趨前。

    「不許放走一個人,就算把長樂院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找出來。」他與人為善,卻有人見不得他好,他不會再給任何機會,有膽子觸他的逆鱗,那就要有膽量承受他的怒火!

    本以為防得鐵桶似的長樂院出了這麼大一件事,不只獨彧震怒,長樂院上上下下也都氣憤不已,再加上能接近吃食的就那幾個人,縮小範圍後,很快就抓出了害蟲。

    那是一個叫丁英的丫頭,她是劉廚子的下手,從劉廚子進王府做事,她就跟隨左右,平常不顯山不露水,非常不打眼的人。

    她坦承不諱自己在劉廚子做的流沙奶黃包裡下了砒霜,理由很簡單,她看側妃不順眼,憑什麼一個側妃能搶了王爺全部的寵愛?並說所有的事是她個人行為,沒有旁人指使。

    任她說什麼,獨彧一個字都不信。

    沒有人指使,她哪來這天大的膽子?她家裡可還有一個老母和弟弟都捏在獨彧手上,個人行為?哼!

    慶幸她倒入奶黃包的砒霜份量只有少許,若是再多一丁點,褒曼肚子裡的胎兒和她都會保不住,一屍兩命不是不可能的事。

    獨彧把她交給老九,然後他又派人去調查駢州府所有的藥鋪,十天內有誰來買過砒霜。

    砒霜是毒,藥鋪要再三盤問才肯賣,當然也有那種見錢眼開的鋪子,只要拿錢來就賣,這就是漏洞,但是獨彧發話說要查,就算旮旯洞裡的老鼠也逃不掉。

    老九從來都不是好惹的人,拷問犯人他多的是法子,在他眼中犯人可沒有什麼男女之別,只要能從對方的嘴撬出他想知道的事情便是了。

    脫了衣服澆上濃濃的花蜜,光天化日之下綁在樹上讓螞蟻和聞香而來的蜂兒圍著她繞,他就不信有哪個犯人能受得住。

    不到兩炷香時間,渾身紅腫,被蟲咬嚙到不成人形的丁英又回到獨彧面前。

    「殿下,她招了,說是粹芬院有位得臉的嬤嬤威脅要對她的家人不利,讓她做的。」

    獨彧目光轉到丁英身上。「你可願意出來指認那位嬤嬤?只要你願意,本王饒你一條命,否則就讓你母親和弟弟陪葬吧。」

    丁英咬著牙,全身發顫撲在地上狠狠的磕頭。「奴婢願意,望請王爺鐃了我娘和弟弟。」她雖然是被安插進來的棋子,但也是百般無奈,做為一個下人身不由己,有什麼說不的權利?

    可進了長樂院,側妃待人和善大度,與人相處融洽,她幾乎……對,幾乎要忘記自己是人家安排的暗棋,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人忘記她的存在。

    但是事與願違,她還是接到了下手的指令,因為劉廚子相信她,每當煮食或做點心時會把許多細節交代給她,她趁和麵時,把磨成粉的砒霜摻進裡頭動了手腳。

    取得了丁英的供詞,派去藥鋪的人也多方循線追查,查出買砒霜的人是王府裡的小太監,可是等找到那清洗茅廁的小太監時,人己經畏罪自殺斷氣多時了。

    線索到這裡是斷了,但是丁英的證詞和指認仍揪出了施嬤嬤的手下,一個姓黃的嬤嬤,黃嬤嬤落到老九的手中,挨不住刑罰,沒多久就吐實,她會這麼做完全是受施嬤嬤的示意。

    還帶傷的施嬤嬤也攬下了一切,承認都是她愚昧為主,看不過去王爺寵妾滅妻想為王妃討個公道,也想給側妃一個教訓,這才昧著良心幹下這些勾當。

    環環相扣,獨彧相信一定還有條大魚在背後操控一切,而那個人是誰,昭然若揭。

    但施嬤嬤死不承認受人指使,只說都是她的主意,完全不干別人的事,自作孽不可活,她老命一條,要就拿去,不要牽連她們家小姐。

    何妍芝或許在氣頭上對施嬤嬤發脾氣,但是施嬤嬤替她擔了一切,絲毫不肯把她供出來的忠誠,又想到施嬤嬤對她的好,何妍芝心裡的細弦仍然為之撼動。

    再說,施嬤嬤是她不可或缺的左右手,是她在王府裡唯一說得上話的人,要是走了,她不敢想像偌大冷清的王府裡只有自己孤零零一個人的樣子。

    但是,她仍氣焰跋扈,自負驕傲的道︰「誰想從粹芬院把人帶走,先從本王妃的屍體上踏過去再說!」

    「請王妃恕罪,毒殺側妃並非小事,老奴必須把人帶走。」既然坦承犯下的罪行,老九自然得把人犯交給刑司,沒有徇私的可能。

    也是不爭的事實。

    「閹貨,你敢!」何妍芝尖銳的聲音高高揚起,刺耳不已。

    施嬤嬤對於王妃的維護,此時此刻已沒有多餘的力氣有反應了。

    最恨人家罵他閹人,何妍芝的辱罵讓老九心生不悅。

    他看著殿下長大,說是跟著殿下一路過來的老人也不以為過,殿下對他倚重,他在王府裡也有一定的地位,而王妃……

    他尖起嗓子,「把人帶走!」

    他帶來的人一擁而上,毫不憐惜的將施嬤嬤押走,竟是完全不留一點顏面給王妃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15 09:11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15 09:57 PM 編輯

【 第十四章】 為姊做紅娘


    眼見施嬤嬤被押走,何妍芝高傲的面具終於崩潰。

    她追了出去,淒厲的喊著:「放開她!施嬤嬤,芝兒不能沒有你啊!」

    她聲嘶力竭的喊了好幾聲,卻讓力氣大的丫鬟給攔住,無論她怎麼扭動都無法掙脫,只好瘋狂的喊道︰「我要見王爺,我要見王爺!」

    施嬤嬤攬下了全部的罪責,但刑司是什麼地方?犯了事的嬪妃、宮人被提到那裡,幾乎沒有人能活著走出來。

    不,她不要施嬤嬤去那種地方!

    何妍芝終於醒悟過來,對著壓制她的丫鬟們又抓又咬,「九公公,你幫幫我,我要見王爺,王爺不會這麼做的,我只要見了王爺,一定有辦法讓王爺回心轉意。」

    老九卻視而不見的走了。

    施嬤嬤是壓垮何妍芝的最後一根稻草,她不顧形象的嚎啕大哭,像個孩子似的哭得肝腸寸斷,可惜為時已晚。

    獨彧將丁英、施嬤嬤交給了刑司,由特定的人進行審問,等到罪名確立,一杯毒酒是少不了的。

    獨彧趁機將粹芬院裡的人全部洗刷一遍,大換血過後的粹芬院再也沒有半個何妍芝的人。

    被剪了翅膀的何妍芝蔫了下去,終日鬱鬱,不梳洗不打扮,經常赤足遊蕩在粹芬院的各處,抓住守衛便求著讓她出宮,她想她娘,想回家。

    至於失職又識人不清的劉廚子,獨彧倒沒有怎麼為難他,只罰了他半年的俸祿,並且降為二廚。

*             *             *

    恭親王府這邊風波方歇,千里之遙的京城的角力戰卻變得白熱化,浮上檯面的同時,許多人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也就更赤裸了。

    太子被廢之後,好幾位自以為有贏面的皇子都認為儲君位置非自己莫屬,本來拉攏各方勢力、暗地使絆子陷害對方,互相較勁的事更是變本加厲,抓到誰的痛腳就使勁的扯,非跟對方拚個你死我活的地步。

    奇怪的是,皇帝對這些在眼皮子下發生的事情,冷靜得不可思議,既不見制止也沒反應。

    關係到千秋萬代的基業,對兒子們挑三揀四是帝王素來的心態,誰落敗就表示那人的能力不足,身為江山統治者,文韜武略或不能少,但是做為政治家,政治才能要是不夠,那皇位就另有所屬了。

    因為皇帝的別有居心,皇子們的互相廝殺搞得京城腥風血雨,人人自危,世家名門閉門不出,百姓人心動搖,影響社稷的作風,諫官們欲言又止也不敢說一句什麼。

    這是歷來奪嫡要經過的陣痛,誰也無法阻止,只能希望東宮太子越快冊立,這風暴才能越快過去。

    因為殺得招招見骨,勢力單薄、缺乏宗室扶植,又沒有外戚助力的四皇子最先被拉下馬,摔得灰頭土臉。

    大皇子和二皇子同為一母所出,誰也不肯讓誰,因為誰也不敢確定另外一個弟兄繼位之後,會不會反過頭來砍自己的頭,自古以來這種事情層出不窮,唯有讓自己立於不敗的位置才能自保。

    就在兩位皇子互不相讓的時候,出人意表的,皇帝將六皇子獨予重立為太子,狠狠打了大、二皇子一個措手不及,舉國上下都知道皇帝獨寵獨予的娘親,如今的淑貴妃,一月裡有二十幾天都歇在她房裡,寵其母而立其子,愛屋及烏,這是許多帝王的慣常做法,但立而廢又重立,不得不說淑貴妃這枕頭風吹得非常有本事。

    淑貴妃娘家延安伯府本就因為淑貴妃的獨佔帝寵,顯貴異常,廢太子後一度夾起了尾巴來做人,不過一夜之間頹勢逆轉,延安伯府宛如像點著了炮一般的鬧騰,門庭又恢復了熱鬧。

    有人笑,自然就有人哭。尤其年紀最大,經營最久的大皇子。

    他是嫡子,也是長子,他的母親還是皇后,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那九天之下至尊至貴的位置就該是他的,為什麼他還要跟那些出身低賤的弟弟們爭奪皇位?

    皇帝的偏心已經讓他這長子心涼,自古皇家無父子親情,他不甘願也不會將即將得手的江山送給別人!

*             *             *

    遠在北越的獨彧聽說繁華的京城因為重立東宮太子的事,爭奪儲君一役已經告一段落,但他相信狗咬狗一嘴毛,事情還沒完。

    再說,還有個從旁覬覦大位的七皇子獨錦,不得不說,京城這麼亂,也是因為有他這隻黑手不遺餘力地從中把水攪渾。

    當然,獨彧也在適當的時機幫了一點無傷大雅的小忙。

    放下那些從各地送回來的密件,如今他的心除了他的小妻子和腹中胎兒,再無其他。

    「那西西城和西域開通貿易的事情已經看得見成績,下一步,考慮開放西南城如何?」沈頡這陣子無法歸家,日日睡在西西城的小土胚房裡,為的就是致力和西域開通貿易出口。

    西西城在北越版圖的最西邊,隔著草原和飛沙,就是西域。

    因為開闢了貿易出口,便能以便宜的價格收購到西域的玳瑁、珠璣、茶葉、香料和瑪瑙販賣到中原,再把中原的酒、茶葉、鹽、鐵販賣至西域,賺取高額的差價。

    就這樣實施了一段日子以後,西西城的百姓已可見的速度富饒了起來,已經擺脫苦寒之地的號稱。

    沈頡以西西城為榜樣將西南城也開通了,如此一來各國使者、商人、傳教士都能沿著開通的道路從北越經過,來往人潮若是絡繹不絕,帶來的商機可想見有多豐沛,百姓無憂無慮的日子指日可待,富庶繁榮更是不遠。

    獨彧看著沈頡最近因為操勞消了一圈的臉。「既然西西城的成績斐然,一事不勞二主,西南城的事也交代你了。」沈頡的臉立刻變成苦瓜,猛烈的搖頭。「你太沒道義了,為了西西城我多久沒回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西南還是我去,你存心要我鬧家變是嗎?」就算是鐵哥們的交情,但是老婆獨守空閨,一旦發起飆來更嚴重好不好。

    「本王不介意你把沈夫人也帶到西南去。」

    雖然沈頡心裡哀號得厲害,但是他還真的慎重考慮把妻子帶上的可行性,想了想,他說︰「只要西南城事上了軌道,我要休長假。」

    他的表情認真極了,獨彧沉思了下。「過一陣子吳涼也回來了,就讓他去西南幫你吧。」年節那時吳涼回來了一陣子,沒多久又出去了。

    沈頡滿目震驚。「你不怕他跟你翻臉,就叫上吧。」他多個人可以使喚,正巴不得呢。

    「我會說是你讓他去的。」獨彧拍拍袖子,該回家吃飯了。

    沈頡眼睜睜的看著獨彧離開。可惡的獨彧,你就不能說兩句好話,說你離不開我,那替你奔波勞碌的我心情也比較舒爽一點,偏偏一副棺材臉,好話都說給側妃聽了去,哼,騙人家沒老婆安慰嗎?

    收拾好碎了一地的玻璃心,沈頡也要回家找老婆哭訴,他因為年少輕狂,一時行差踏錯和這人做了朋友,才變成現在的勞碌命,他不回家真的不是他的錯,是誤交損友誤終身……混帳你個獨彧!

    此時,在家安胎的褒曼因為褒姒的到來歡喜不已。

    這陣子她心裡實在累積太多憋屈,已經到了非找個人倒垃圾不可的地步。

    安胎的日子不是人過的,真的落實了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除了床上,她連下個地都不被允許,才知道日子過得有多枯萎。

    想想嘛,吃喝拉撒都在一張床上,這種日子哪是人過的?!

    偏偏這些話不能說給夫君聽,因為他就是那個獨裁者,她也知道身為差點沒了小命的孕婦,自己要是沒有把胎安穩了,生產不只有困難,胎兒還會不保。

    何況這是古代,不是科技掛帥的二十一世紀,婦人生產本來就是一腳跨在鬼門關前,她又動了胎氣,就算躺得全身都發霉了也得躺。

    所以嘴上抱怨歸抱怨,她還是明白獨彧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她好,為此,還是每日乖乖的窩在床榻上,安生了十幾天。

    獨彧也深知被困在床上不能動彈的孕婦有多情緒不穩,這不是他一個男人能安撫的,便把主意打到褒姒身上,請她入府和褒曼做伴。

    自從知道褒曼出了意外後,褒姒就三天兩頭過府來關心,獨彧卻礙於小妻子的胎象還不夠穩固,屢屢婉拒了她的好意。

    這件事被褒曼知道後,她還說了他一頓。

    不讓人看,她的家人不更擔心?

    姊妹許久不見,褒曼喜出望外,兩人拉著手有說不完的話。

    褒曼才從姊姊那兒得知,褒正濤這知府當得風生水起,獨彧很不避嫌的表彰過他兩回,父親對未來的前途充滿信心,說是不遠的將來極有可能升官回京。

    另外,獨彧也讓巫太醫去替巴氏看過診,他斷言她懷的是雙胎,並且答應時時照應直到巴氏生產,為此,父親對獨彧感激涕零。

    「雙胎?怎麼一開始請來的大夫沒說?」巴氏的月分可比她還大上許多,加上雙胎,真叫人捏冷汗,幸好這幾個月沒出什麼事,要不然……

    「是啊,所以才說幸好王爺讓巫太醫跑了一趟,不然我們還不明白母親的肚子怎麼比一般的孕婦還大,母親也以為只是孕期胃口太好,吃多了。」起初她以為駢州就算是苦寒之地,再不濟掛牌的大夫也有幾個,哪知道此處的人身上要是有什麼不痛快,多是巫醫在看病。

    要不是有巫太醫這從太醫院出來的婦人科院使,等巴氏生產時,場面肯定不堪設想。

    褒曼越想越心涼。

    「看起來我得和王爺說說,看看能不能多請些大夫過來北越。」除了民生、經濟,他們忽略了醫療這一塊,等晚上王爺回來,她一定得記得說說。

    褒姒看著妹妹微微凸起的肚子,有那麼一點不好意思的說︰「我能不能摸摸我的小外甥?」

    「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呢,姊姊的心這是歪的。」

    「你可冤枉我了,我是轉達爹的意思,爹說不是他重男輕女,是希望你能一舉得男,王爺有了傳宗接代的子嗣,你後面的壓力才不會那麼重。」自家沒有重男輕女的觀念,可夫家呢?

    五皇子上面雖然有個兄長,但有跟沒有沒什麼差別,褒曼肩負傳宗接代的責任非比尋常。在褒正濤的想法裡,最好一舉得男,往後再生女,心裡的壓力也不會那麼大。

    褒曼明白父親的好意,但是這年頭又沒有什麼超音波,從孕婦的肚子尖還是圓來判斷胎兒性別又太不靠譜,所以她和獨彧都沒有去問巫太醫她肚裡孩子的性別。「那你呢,我給你的名冊,姊姊可有看中意的人?」

    「我如今忙著擴大衣舍和染坊的據點,沒空想那些。」那名冊她匆匆瞥一眼就鎖進了抽屜。

    「我聽說衣舍已經開遍整個定京,姊姊越來越能幹了。」她礙於身分沒辦法親自去打理那些事業,姊姊很大氣的接過手,就算得帶紗帽出門避著人,不過還是比自己方便出門。

    而衣舍也在她的帶領下,越見紅火。

    「這不算什麼,再給我一年,整個中原大陸都會有我們衣舍的分號。」褒姒信誓旦旦,臉上充滿自信的神采,像個驕傲的女王。

    褒曼對姊姊的勇氣十分欣賞,這是永定王朝,並不鼓勵女子從商,尤其官家女子手上沾染了銅臭,將來婚嫁容易被人詬病,但是在這女子附屬男人的時代,姊姊本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嬌養出來的小姐,如今卻擁有自立自強的想法,這太值得讚許了。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姊姊變成女強人了。」

    「要不是妹妹,姊姊哪有今天的成績?」褒姒也不托大,她真心感激妹妹給了她一條可以發揮的路,至於嫁人,她摸摸自己的臉,不可能的事情就不要去多想。

    褒姒帶來的好消息,讓褒曼整個下午都非常愉快。

    她的歡喜寫在臉上,完全坦露在獨彧面前。

    快樂是很容易感染人的,獨彧將小妻子攬在懷裡,褒曼也不客氣的在他懷裡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兩人蓋著棉被純聊天。

    褒曼把生意上的事給說了,獨彧摸摸褒曼的髮,又聽她把巴氏懷了雙胎卻沒有大夫看出來的事說了一遍,接著才偏著頭看著獨彧光滑的下巴,「駢州府要是能多引進一些退休致仕的太醫到我們這兒來該有多好,起碼婦女兒童有保障多了。」

    「北地缺乏醫者的事情我也略有所悉,太醫也不是不能,多的是太醫退休後,年紀不大又無處可去,沒有可以發揮的場所。你這法子可行,倘若我們開出優渥的條件招募,不說那些真心想為民的醫者,看在銀子的分上也不怕沒有人來。」

    獨彧分析得非常有道理,在不久的將來,果然許多退休的太醫帶著徒子徒孫過來投靠獨彧。

    褒曼抱著獨彧的胳膊,「我就知道你有辦法!」

    獨彧繼續撫著她的髮,眼神溫柔。「吳涼人脈廣,日前又回來了,他認識的人多,前腳剛進門,後腳就把差事交給他,好像太不人道。」獨彧話鋒一轉。「反正他是那種閒不住的人,把招攬大夫的差事交給他,他才不會歇過氣來就衝著我抱怨無聊。」

    二十幾年苦心經營的商業版圖,如今的他富可敵國,雖然之前為了穩固北越的經濟撒了大把的銀錢出去,如今北越民生不再凋敝,經濟以看得見的速度在飛躍,花出去的銀子也以倍數的速度回來了。

    也就是說,他比以前更有錢了。

    這麼多年以來,沈頡和吳涼其實早就有能力把棒子交給心腹,讓自己過逍遙日子,可為了北越這塊不毛之地,吳涼承擔了所有的重任。

    這回,只能說這傢伙想開了。

    「聽起來是個能幹又勞碌的人。」她和吳涼真沒什麼機會相處,他就算回來逗留的時間也很短暫,她一個妃子要是沒有獨彧在中間,兩人幾乎沒有交集,也不可能有交集。

    「沒有他和沈頡就不會有我。」寂靜的夜裡,偶爾有飛鳥在林間撲閃而過的動靜,但也只是轉瞬,兩人依偎著,屋裡安靜得能夠聽到對方的心跳,獨彧溫暖的呼吸均勻的吐在褒曼耳邊。

    她被獨彧的氣息和擁抱弄得昏昏欲睡,不過還是有把他最後這句話聽進去。

    沒辦法,孕婦不是吃就是睡。她睏了,不知道獨彧還說了什麼,抱著他的胳膊偎著蹭了蹭,而後安心的睡去。

    獨彧聽到她勻稱綿長的呼吸,知道懷裡的小妻子睡著了,他有力的掌心仍握著她現在已經稱不上纖細的腰肢,用臉頰輕輕蹭上她的臉龐,不斷摩挲她的嬌顏。

    這張臉圓潤了些,像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終於顫放開來,灼灼如華,明艷照人,就算懷孕也絲毫不減風華,再配上一掐就能出水的雪膚花貌,讓人恨不得捧在手心裡永遠不要放開。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他是徹徹底底的愛上她了,沉溺在她織就的情網裡不可自拔。

    第二天,獨彧臉色有些肅穆的回來時,時間還不到已時末。

    這時候,他不該在朝陽院處理政務,還是巡視治下嗎?

    就算婚後他身上的氣息不再那麼嚇人,通常能看到他臉上出現表情的機會也不會太多,這回是為了什麼?

    因為閒著也是閒著,又不能下床,在家百般無聊的褒曼讓人把古箏搬到床前,打算來個重溫舊夢。

    可她發現自己這一世還是繼續把琴箏當成擺設好了,指法生疏得很不說,也沒了上一世的熱度,最後是把感覺找回來,但挺了個肚子實在坐不住,摸了兩下子又讓人把箏收走了。

    「我剛剛好像隱約聽到你房裡有琴音?」閨閣千金多少懂些能增添情趣的嗜好,這沒什麼不好,雖然成親後不曾聽她彈過,頭一次聽到還頗新鮮,改天他舞劍,若有琴音繚繞好像也很不錯。

    「我以前學過一陣子,太久沒摸都荒廢了。」她這是謙虛了,她上一世在琴藝上的造詣不差,想不到這一世走了完全不同的路。

    就算仍是做了妾,可她不但有個對她好的男人,還快要有孩子了。

    前世的經歷太慘痛,讓她格外珍惜這一次的幸福。

    上天善待她,給了她再來一次的機會,所以她不能辜負這份善意,她要好好幸福的活下去!

    「來日方長,以後想到再拿出來練就是了,怡情養性不急於一時。」他心裡有事,倒也沒在這問題上打轉。

    「你今日怎麼這麼早回來?」她想替他寬衣,獨彧卻是三下五除二自己剝了個乾淨,套上家常的衣服。

    「不就被吳涼給煩得不得不提早回來。」那家伙平常乾脆得很,從不二話,今天卻囉嗦得讓他差點拿茶盞砸他。

    她對沈頡、吳涼不陌生,沈頡和他夫人曾經陪同她回門,比起少有機會打交道的吳涼更熟悉一點。

    人嘛,有來有往總比點頭之交要熟絡。

    獨彧能這麼快就把北越治理成自給自足的藩地,百姓安樂,他們功不可沒,她記得獨彧提過吳涼這些年也攢了不少錢,就算什麼都不幹也能吃喝玩樂個八百年沒問題。

    究竟吳涼是怎麼找上王爺,還把雷打不動的他煩得丟了公事跑回來?

    莫非是不高興才進門,王爺又丟一堆公務給他?

    「也不知發什麼神經,他看上大姊託我做媒。」獨彧公布答案。

    褒曼的眼珠子凸了出來,她掏了掏耳朵。

    不是她對吳涼有什麼意見,間題是她姊和吳涼八竿子打不到一塊。「我姊平常出門不是戴著帷帽,要不就是冪離不離身,外人根本沒機會見她真面目,他哪來的機會見過她?」

    戴帷帽、冪離,一來為了遮蔽風沙,二來防範路人窺視,尤其冪離的帽沿上綴著足以遮掩容貌或全身的皂紗,外人難以窺見,吳涼哪來的機會看見姊姊的廬山真面目?

    「姊姊那日不是來看你?據說是在回廊和吳涼錯身而過。」

    褒曼目光微動,「就那麼一眼?」

    「晤,就那麼一眼。」驚為天人,惶惶不可終日了。

    老實說,獨彧也覺得有些匪夷所思,要說一見鍾情也得見了人家尊容再犯病也不遲吧。

    對他而言,自己的小妻子才是最美的。

    不過吳涼年紀也不小是該成親了,這些年他忙著到處奔波耽誤了終身,也基於這層緣由,他一開口要他幫忙,他雖不敢拍胸脯答應,但還是回來和妻子說上一聲,沒有推託的原因。

    為此,他還被吳涼酸了幾句妻奴,他當然一腳把他踹出門了。

    良久,褒曼才開口。「我覺得希望不大。」她不是要潑自己的夫君冷水,而是她姊姊並不打算要嫁人。

    褒姒來的那天,她又玩笑的提起名冊的事,褒姒很冷靜的把她心底深處的憂慮說了出來。

    從小她就知道自己長了張禍國殃民的臉,所以從不往外走、不引人注目,把存在感降到最低,不招惹任何麻煩,所以順利安然的活到了這把年紀。

    她這長相,往難聽了說,尋常人家的男人護不住她,嫁去高門大戶嘛,一個不小心遇上利益熏心的,她有可能成為人家利益交換的籌碼。

    如今的她自由自在,有父親這棵大樹護著,就算她不想嫁,寵女兒的爹也只會搖搖頭,然後說真沒看上眼的對象,咱們不將就,爹不介意養她一輩子。

    就算父親老邁護不住她的時候,她也老了,再也不會有這些紛擾。

    再往大了說,她還有個藩王妹婿,整個北越沒有妹婿點頭,誰敢打她主意?

    褒曼真的被褒姒打敗了,她從來不知道安靜如冰山的姊姊,從小就打著這麼驚人的主意,還非常用力的貫徹。

    她轉念一想,姊姊說的也有道理,駢州門當戶對的青年太少,能配得上姊姊的人真的不多,何況她無意婚嫁。

    她對現在的生活很自得其樂,至於將來,誰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何必杞人憂天?

    其實,褒曼認為婚姻真的不是所有女孩子們的選項。

    是這年頭女子缺乏謀生能力,非得依附在男人的羽翼下討生活,才不得不的選擇。姊姊如今要事業有事業,衣舍如雨後春筍的開,要自信有自信,不缺一口飯吃,又沒有什麼父母之命脅迫著非嫁不可,抑或是得給家裡的男丁騰位置之類的狗屁倒灶的事,這樣的日子還不好,那就沒所謂的好日子了。

    當然啦,女人的一生如果能遇到對的人,彼此兩心相屬、兩情相悅、琴瑟和鳴那是再好不過,但是天下怨偶何其多,婚姻一頭栽下去的結果就是一輩子,姊姊有那麼多顧慮也不是空穴來風,唉,原來美人的煩惱也不少。

    不過,這些話怎麼跟獨彧說?說在她第一世的世界裡,女人不婚是家常便飯?相夫教子並不是女人所有的選擇。

    「怎麼說?」獨彧輕輕捏住褒曼的手,柔聲問。

    「你是見過我姊的,知道她的模樣和別人不一樣。」

    獨彧很努力的回想褒姒的長相。嗯,還好吧,就跟他有幾分相似,不怎麼說話,一張臉冷冰冰的,妻子不提他還真沒什麼特別印象。他記不住人臉,要說她和別人不一樣,是哪裡不一樣?

    許是有不可告人的隱疾?

    褒曼細細把褒姒擔憂的事情婉轉的說了一遍,換來的是獨彧有些怪異的表情。

    「如果她擔心沒有人能護得住她,吳涼應該沒有這方面的問題。」他不是隨便替好友打包票。

    褒曼挑眼看他,「哦?」

    「吳涼是南塘國的王儲之一。」



【 第十五章】 倒台與興起


    永定王朝的東、西、南方分別有南塘、中若、楚三國環伺,多年來和永定維持著微妙的平衡局面,原因無他,因為各國政治都處在不穩定的局面上,內耗太多,自顧不暇,哪來的力氣去挑釁、攻打別人。

    居中的永定王朝因為這樣的互相牽制拉扯得到休養生息的大好機會,也不忘在外交上和各國維持通商、通婚,互表友好的關係,但私下鴨子劃水儲備戰力,鼓勵人民增產報國,哪天想反噬這三國一口才不會一點勝算也沒只不過這二十幾年,永定王朝看似是民生樂利,但皇帝老了,皇子們也成年了,三宮六院生的皇子們一個個自命不凡,各個都有問鼎江山的大抱負,誰也不願意屈居人下,結黨拉派,諸多泯滅人性的事明著暗著都沒少做就為了奪嫡坐上龍座。

    現任的皇帝要是擺不平這些對寶座虎視眈眈的兒子們,永定王朝也會和其他三國一樣淪為虛耗的國家,最後就算沒有被他國吞並,滅亡也不遠了。

    「王儲怎麼可能流落在外?」褒曼心裡一想,別又是為了那爭一根骨頭的老套戲碼吧?

    「他和我一樣無意天下,只想偏安一角,但是他的皇兄不信他沒有野心,視他如眼中釘,層出不窮的試探令他厭倦,所以他遊戲花叢得了貪花好色之名,又拋棄權位來替我打理產業,得了自甘墮落的名聲,但是他是個怎麼樣的人,沒有人比我更明白。」

    「貪花好色?」褒曼懷疑。她怎麼能把這樣的人介紹給姊姊?別問姊姊肯不肯,她頭一個不答應。

    「咳,他的內裡是個潔身自好的,無論遊戲花叢還是遊戲人間都是迫不得已,為了自保罷了。」

    這樣一個看盡後院的貪殘酷烈從來無意婚姻的人,好不容易看上一個女子,他能不助吳涼一臂之力嗎?那他這朋友也不必做了。

    「這件事還是問問姊姊吧。」他們夫妻說了這麼多,當事者壓根不知情,總歸還是問了褒姒再說。

    她要是點頭,萬事大吉,要不願意,誰也勉強不了。

    攸關褒姒的終身大事,褒曼很快又遞帖子請姊姊進王府。

    頻繁的進王府,褒姒直覺肯定有事。反正馬車都是王府來的,她只要邁動雙腳出了大門就是,不用費什麼心,便也不嫌麻煩地來了。

    只是她完全沒想到妹妹讓她來,是為了撮合她的婚事。

    褒姒從一開始就是八風吹不動的神情,其實這也尋常,她本來就是這樣雷打不動,只是身為妹妹的人都喝完一盞金絲燕窩粥了,她還是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更別談反應了。

    褒曼心想,看起來吳涼做她姊夫的希望不大了。

    老實說,褒姒對日前與她擦身而過的男人還是有一兩分印象的,畢竟能在王府裡隨意走動的男人不多,因此她還多看了對方一眼。

    她倒是想知道他看上了她哪裡?怎會對一個頭戴紗帽的女子上心?莫非因為她是側妃的姊姊?這樣也太奇怪了吧?

    但綜觀他給她的第一印象,不像是那種攀權附勢的人,這般昂揚的男人是為了何故要她?

    「我想和他見上一面,妹妹安排吧。」她從來都不是嘴快過心的人,這回卻心還沒理出個子丑寅卯來,便開口了。

    褒曼啊了聲,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那當然、當然。」男女是要經過實地相看才行。

    殊不知,褒姒哪裡是想相看吳涼,她只是對這男人好奇,想知道他究竟看上她哪裡?什麼男女感情的,她還沒想那麼遠。

    男女見面這種事,北越可比京城爽快多了,這裡沒有京裡那套囉哩八唆,迂迴曲折的規矩,吳涼既然有心求娶褒家大姊,當然是爽快的應允。

    褒曼出不了門,為了滿足妻子的參與感,獨彧把見面地點設在距離長樂院不遠,冬暖夏涼的暖閣裡。

    當然,前提還必須得到巫太醫的許可,倘若巫太醫搖頭,就算褒曼把美眸眨出水來,使盡渾身解數的美人計兼苦肉計也沒用。

    巫太醫沒說成或不成,只道不能離床。

    獨彧這寵妻無上限的妻奴,很快讓人打了一張適合移動,以羽毛鋪成的軟榻,再全神貫注小心翼翼地親自將褒曼從床上移到軟榻上,褒曼離開那張床的時間不過一個起和落而己。

    這也不算違逆巫太醫的意思,對吧?

    二十個人將床榻移到暖閣,不讓褒曼覺得有一絲顛簸。暖閣從中隔了十二折雨過天青面繡的屏風,私密性顧到了,褒曼也不怕漏聽了什麼,也許還能給褒姐出個餿主意什麼的。

    不是她愛湊熱鬧,實在是不放心。爹是男人,巴氏快要臨盆了,她這妹妹不張羅,難道都讓姊姊一個人來嗎?

    沒那回事!

    在褒曼印象中,吳涼就是那種一表人才,高大英俊,從街上走過,大嬸、小媳婦、大姑娘得瞧上好幾眼,瞧不夠還要頻頻回頭看的那種青年才俊。

    要能成為姊夫,褒曼是挺滿意的,再看坐她邊上的褒姒,只見她恍惚中帶著幾分羞澀,雖然一直垂著頭,臉色卻還挺紅潤的。

    「人都來了,出去見個面,有什麼話盡管問,不用客氣。」褒曼本來就不是什麼古板的思想,直慫恿褒姒出去見吳涼的面。「如果有什麼不對就喊人,妹妹和你妹婿都在這呢。」

    吳涼要有什麼不良舉動,看她不把他打成肉泥才怪!

    褒姒也不扭捏,從屏風處轉了出來,大方得體的給吳涼行了個福禮。

    吳涼也起身還禮,一派翩翩風采。

    重新落坐的吳涼直朝獨彧丟眼色。

    獨彧接收到吳涼的眼色,不免在心裡啐他,這個見色忘友的傢伙,八字才得了一撇就想把媒人拋過牆,名符其實的現實!

    他按兵不動,可吳涼的眼色已經變成了眼刀直往他身上戳。

    他是沒在怕吳涼的小刀亂飛,不過都已經明顯到只差沒開口叫他回避,他哪能繼續不識相下去。

    「我在這,你們看了也彆扭,暖閣就讓給你們。」

    沒有人留他,顯然男女雙方都覺得他是多餘了。

    獨彧自然也把褒曼拎了出去,呃,應該說是公主抱地抱了出去。

    「他們……」褒曼回過頭。

    「他還沒有那膽子吃了令姊,你回去好好地睡上一覺,一覺醒來他們也該談出個所以然來了。」他對褒曼的休憩時間非常看重,就怕她少睡了一點,肚子裡的孩兒又折騰她。

    獨彧大步流星的把褒曼送回院子,喂她喝了一盞人參老母雞湯,把空盞交給丁香,又替她掖了被子這才輕手輕腳的退出房間。

    褒曼這一覺睡得香甜,等她醒過來,褒姒垂著頭坐在繡凳上,手裡揪著帕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揉著玩,臉蛋始終紅撲撲的。

    「你醒了。」還沒等她動,在碧紗廚外聽到動靜的丁香和阿汝已經入內,替褒曼把各式各樣的軟枕墊到身下,替她披上外衣,問她要不要喝點什麼,一通服侍下來,沒半樣給褒姐插手的機會。

    「你們都別忙,讓我和姊姊說說話。」褒曼揮退眾人,她可是急著想知道兩人相談的結果。

    幾個丫頭放下手邊的東西退到一旁,空出一大塊的空間來。

    至於,出去?

    不行!

    王爺勒令她們不能離開側妃的視線範圍內,就算側妃要她們出去,也只能隱身到不起眼的地方,以不礙側妃的眼為最高原則。

    「姊?」幹麼一直不抬頭?

    褒姒抬起了小臉,眼神裡沒有什麼不好的情緒,反而帶著幾分輕鬆和釋然。

    她加大了聲量,「你和吳公子談得可好?你對他印象怎樣?」

    褒姒的臉蛋更紅了,歪著頭卻半天不說話,是褒曼接著又追問了一句,她才說了一句,「他說,他能護我周全。」

    這是對他心動的意思嗎?

    褒姒知道自己不小了,早到該說親的年紀,之所以還待字閨中,是因為找不到合適的對象,還有怕自己這張臉給身邊的人招禍。

    基於此,才多方考慮和退縮。

    但是那男人又橫又霸的說他不是唐突向她求娶的,他見過她,初見那時是在同安縣的衣舍,他發現她和京裡的任何一位名門淑女都不一樣,大大方方的替客人解說衣服的質料和做工,沒有扭扭捏捏,不見退縮。

    即便那位夫人龜毛得要命,就連她為什麼覆面不見人也有意見,她卻耐著性子,笑著解釋說她長得不好看,怕嚇壞了人才用薄紗覆面。

    吳涼一個字都不信,尤其她那雙清冷如某人的眼神,給了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往後他只要想到她那弧度絕美瑩潤的下顎,那氣質、那眼神,就連獨樹一格的說話聲音,不知怎麼地就覺得心跳加速。

    他想,雖然她覆住的臉無法窺見,可光那露出來的眼眸就簡直美得傾國傾城,那可是他夢想中妻子的模樣啊!

    這麼多年過去,沈頡娶妻生子,就連獨彧這位親王也有了意中人,而他呢?即便要應酬的機會多不勝數,想尋花問柳的機會俯拾皆是,卻也不願和那些逢場作戲的女子有什麼糾葛,為的就是等待像褒姐這樣一位年紀相當,又符合自己審美標準的妻子,與他恩愛白頭偕老。

    如今他中意的女子就在眼前,他哪能不竭盡所能的坦露自己的感情?

    他毫無隱晦的將南塘那亂糟糟的爭儲、及自己是二皇子的事情都說了,並很明白的告訴她,她如果真的嫁給他,將來勢必會受一些磨練。

    但是為了她,他決定不再躲避皇兄的追殺和引發的種種事端,他要回去面對那紛擾的一切,當他把政局穩定下來之後,要用最大的格局來迎娶褒姒。

    褒姒笑著對褒曼說,她的腦袋一定是被驢踢了,那瞬間她已經決定要嫁給這個男人,不必等他爭奪到大位給她無上的榮耀再嫁他。

    雖然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溫婉女子,可她並不軟弱,心思非常縝密,就算真的跟著吳涼到了那複雜的家庭也不一定會受到傷害。

    兩情相悅,彼此相攜,日子才能真正過得好,但是褒曼仍設身處地的多勸了褒姒幾句。「吳涼這樣的人品相貌才能,雖然樣樣得體,但你們就只看過彼此一眼,還不夠了解對方。最重要的是……姊姊,南塘可是遠嫁,妹妹心裡捨不得。」

    褒姒輕拍褒曼的手,表情認真極了。「雖然北越民風開放,但是能在說親前彼此見上一面已經是稀有的,不能要求更多了。」

    她保留了吳涼曾在同安縣見過她的事,這點微妙和曖昧她不想告訴旁人,就算最親的妹妹也一樣。

    看一個人到底怎樣,雖然不能僅憑一兩眼下定論,但是女子的直覺告訴她,這男人會是她的良人。

    褒曼凝視姊姊那堅定的神情,看來姊姊是真心滿意吳涼的。敢情好,自己這是多此一舉了,男女雙方對彼此都有了共識,她也沒道理當那根打鴛鴦的棒子。

    就算萬般不捨,褒曼隨即又自我安慰,一個蘿蔔一個坑,像吳涼這樣精明能幹的男人,老天爺就會安排像姊姊這樣的女子來配他,一點也不含糊。

    這樁婚事想來是能成的。

    當褒正濤得知大女兒的婚事有了著落,並沒有很高興。

    不久前才送走了個閨女,如今這一個也要遠離身邊,想到大女兒就要遠嫁到那人生地不熟的南塘,他就看誰都不順眼。

    看夫君一臉不捨的模樣,巴氏撐著快要臨盆的肚子溫言軟語的勸著丈夫。「女兒養大了,早嫁晚嫁都得嫁,趁妾身還能動,趕緊把大姑娘的嫁妝準備好,等我生了就只能靠你自己去張羅了。」

    褒正濤這一想也是,看向妻子的眼光充滿柔情。「咱們的孩子也快出來了,你別累著了。」

    六禮走得快卻不代表草率,吳涼的身家驚人,拿出手的東西沒有一樣不精緻,褒正濤收下之後全部添在嫁妝裡,讓褒姐當成壓箱底帶走。

    唯一的插曲就是,褒姒婚禮那天花轎剛出門,外頭在宴賓客,巴氏卻要生了。本來沉浸在離別情緒的褒正濤正鼻酸不已,乍然聽到妻子己經被扶進產房,再顧不得什麼,把一應賓客全交給獨彧,自己趕了過去。

    巴氏生得快,不過兩個時辰便誕下雙生子,母子均安。

    連同嫁女一樁,褒府是三喜臨門。

    褒正濤又哭又笑,他又有後了,一次還兩個!

    這一天,他心中百味雜陳,永生難忘。

    吳涼身家不凡,住的宅子自然也不尋常,就算娶妻之後不久便要往南塘趕,但是新房一樣也沒落下。

    所有人裡面,最哀怨的要數孕婦褒曼了。不說這些喜慶之事她插不上手,幫不上忙也湊不了熱鬧,甚至露個臉去替姊姊送嫁都沒辦法。

    她唯一能做文章的地方只有盡可能給褒姒添妝,這一給就給足了十萬銀票,老實說她還嫌少了些。

    獨彧回來後,她聽聞巴氏生了雙生子這才一掃鬱悶,繃了整天的小臉總算去了陰霾,拉著獨彧的手嘀咕著該送什麼禮得體。

    這可是她第一次當姊姊呢,禮哪能少。

    不過,她爹應該是樂壞了吧?一舉得男,還雙子。

    喜訊沖淡了褒曼一些和褒姒分開的離然,獨彧見她露出笑顏,原本寡言的男人不禁更賣力的把兩邊的喜宴如何又如何,加油添醋的給妻子說上一遍。

    他一邊得代替妻子去女方家,一邊又身為男方好友得代替男方家人,委實忙得不可開交。

    褒曼見他為了逗她笑,額頭都冒出汗來,心裡不禁冒出蜜來。哎呀,娃都快生了,怎麼自己就頂不住他那直愣愣看過來的眼神?

    她主動的拉了獨彧的手,把已經稱不上苗條的身軀偎進夫君懷裡。

    孩子洗三那天和褒姒的三朝回門重疊,褒家又大肆的操辦了一回,免不了的,喜氣洋洋中又帶著淡淡離別的憂鬱,褒姒即將隨著夫婿回南塘去。

    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褒姒和吳涼要走的那天特地進了王府來見褒曼,姊妹倆拉著手互道珍重,希望下次見面不要等太久。

    褒姒倒是想得開。「只要能活著,總會有見面的一日。」

    姊妹倆緊緊擁抱,道了再見。

*             *             *

    獨彧覺得這幾年是他過得最快活的日子,身邊有了心愛的女人陪伴,皇帝因為那群覬覦他皇位的兒子們無暇牽制北越的動向,他得以休養生息鞏固實力,也獎勵農耕、開闢道路,努力建設讓百姓安居樂業。

    人不能沒有憂患意識,他不忘要整頓軍備,為了日後立於不敗之地,就要有萬全的準備。

    來到封地,他最初只有數萬沒造冊在案的私兵,隨著北越的繁榮,人口多了起來,他的軍備也越發整齊,不會有人知道他已經屯了將近三十萬的軍備,各個都是猛士精英。

    接下來,他的孩子又快出生了,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唯一能牽動他神經的,只有京城濃重的血腥味。

    不得不說獨予的能力不俗,他一恢復太子之位,再也不掩飾自己得意的嘴臉。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他開始變本加厲的排擠弟兄,忙著你咬我我咬你的互鬥,對於政事、百姓生計全然不顧。

    如今清除異己才是要務。

    為了加快腳步,他手段蠻橫粗暴,中箭下馬的二皇子落得被幽居圈禁,大皇子因為私藏龍袍玉璽慘遭放逐,連帶皇后也被牽連,閉關自省綱日。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高興過頭了,以為大事底定,放眼京城再也沒有誰和他搶大位,於是再也不掩飾他的放浪形骸,夜夜笙歌,酒池肉林,某天一早太監要去伺候他晨起卻發現滿室腥羶,他全身赤裸躺在錦床上暴斃了,旁邊還有兩個孌童也死狀淒慘。

    淑貴妃遭此打擊,瘋癲了。

    明明是要到手的肉,就差那麼一步有什麼好忍不住的?她那不懂事的孩子啊!就這樣,皇帝的成年兒子剩下一個三皇子。

    三皇子是誰?

    牟妃的大兒子,也就是獨彧的哥哥。

    是的,恭親王獨彧有個親哥哥,但是在他的成長生涯裡,娘和哥哥其實有跟沒有一樣。

    毫無懸念的,繼承皇位的人應當就是三皇子。

    牟妃的鋒頭一時無二,她兒子不需要對付任何對手,只要能籠絡皇帝的心就能穩坐帝位,天下再也沒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這是老天爺為了回報他們母子屈居人下,受盡委屈嘲笑多年的報酬。

    而她即將成為永定王朝最尊貴的女人,她的兒子是皇帝,到時候唯我獨尊,想怎樣就能怎樣,多年被皇后和淑貴妃壓制,隱忍多年的不甘和痛楚終於有了加倍奉還的一天。

    她也要讓那些看不起她的人嘗到什麼叫做低到泥土裡的滋味。

    皇后嘛,她暫時還不能拿她怎樣,畢竟她是一國之母,背後還有個皇帝。

    牟妃沒讀過兵書,但是多年的宮鬥教會她要打擊主要敵人就必須聯合次要敵人,成功後,回過頭來再收拾另外一個。

    她不過稍加利用皇后對淑貴妃的痛恨,就順利的和皇后達成協議。

    皇后視淑貴妃為死仇,此恨不死不休——身為皇后,皇帝一個月卻二十幾天都睡在淑貴妃這賤人那裡,縱得她目中無人,囂張跋扈,這些年她這后位坐得實在憋屈,皇后形同虛設。

    這會太子倒台了,失去兒子也失去帝心,不趁機整倒淑貴妃還等什麼時候?

    皇后也不是笨人,她知道牟妃這是要利用她的手拔去眼中釘,但那又何妨?她也想要淑貴妃死得難看!

    於是她很快和牟妃沆瀣一氣,將痛失兒子生無可戀,只顧著舔舐傷口的淑貴妃打壓到底,沒多久,曾經寵冠後宮的淑貴妃便被人發現溺斃在太液池中。

    前朝後宮,空前地得到一種詭異的平靜。

    皇家穢事太多了,百官人人思危,京裡彌漫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窒息感。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奪嫡大戲會消停好一陣子的當口,牟妃的娘家人發難了,他們用盡三寸不爛之舌唆使三皇子逼皇帝禪讓皇位。

    皇帝大為不滿,他又不是七老八十了,他這兒子說賢沒有賢名,要能,能幹比不上他任何一個兒子,他憑什麼要讓位給這樣一個人,還是在逼迫的情況下?

    雷霆之怒不可小覷,皇帝循了個由頭,把一心急著要吃熱湯圓的三皇子給端了。

    若問牟妃的娘家人幹麼這麼不能等,搞得到手的鴨子就這樣飛了……其實,這回是獨錦出的手。

    他讓潛伏在牟妃娘家已久的探子煽動牟家人,這裡煽動一下、那裡添把火,就把他們已經急不可耐的心烘得更加火熱,不管不顧的兵行險招了。

    皇帝黜罷了三皇子,京裡頭已經沒有成年皇子了,年紀最相近的八皇子如今也才九歲,直到這時,皇帝才想到他還有兩個皇子在封地。

    到底要叫誰回來?

    他陷入深深的沉思。

    老實說,對兩個去了邑地的皇子雖然打小不親近也不待見,他卻記得一個是不堪入目的圓球,一個是陰氣森森的鬼子。

    一個父親把孩子形容為球和鬼,可想而知不喜的程度到了哪裡。

    一粒肥肉亂顫的圓球坐在朝堂上,能看嗎?

    另外一個起碼有震懾人心的效果,他苦思多日,還把朝臣叫來詢問,這一問才知北越那不毛之地在獨彧的治理下欣欣向榮,蓬勃昌盛。

    「把他叫回來!」

*             *             *

    然而,不管京畿的煙硝味多嗆人、多不堪,恭親王府這裡全然不在意,因為有更重要的事一一褒曼要臨盆了。

    早就備好的穩婆、郎中、太醫一個不落的守著,萬事俱備。

    獨彧如臨大敵,對老九勸阻說什麼男人不可靠污穢之地太近,根本左耳進右耳出,他就是要守在產房外,不親眼看見他的小妻子平安,他絕對不走。

    北越的秋天已見蕭瑟寒意,主子不肯進到溫暖的室內,獨自在風中挺著,老九莫可奈何,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人拿厚氅給獨彧和自己裹了個結實。

    獨彧在外面熬著,屋裡的褒曼也不好受,她從來不知道生孩子這麼難,翻來覆去喊得嗓子都快啞了,肚子也痛得死去活來,痛到後來,她咬牙下定決心只要肚子的崽仔出清,她一定要好好的把他痛揍一頓。

    她痛了兩個時辰,從開指到孩子出生這段時間拚命的吸氣吐氣、吸氣再吐氣,全身的力氣都用光了,最後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從產道滑了出來,而她一口氣鬆得太快,眼一黑就昏了過去。

    獨彧一聽到幫忙的穩婆喊「側妃昏過去了」,不假思索就往裡頭衝,誰也攔不住,就連洗淨裹好襁褓送到他面前的兒子也沒搭理一下。

    產房裡因為獨彧衝進來驚聲連連,他卻對那些髒污血腥視而不見,握住褒曼的手抵死不放。

    「曼曼!」他被她蒼白的臉色和全身宛如水裡撈起來的模樣嚇到了。

    「王爺,側妃只是太累暈了過去,沒事的。」一個膽子大的穩婆說道,其他的人頂不住,紛紛有多遠退多遠。

    他那駭人的表情差點把穩婆給嚇出一泡尿來,但是她始終死死捏著大腿告訴自己要撐下去,直到獨彧把目光轉到巫太醫身上才鬆口氣。

    巫太醫一看見王爺的眼珠子飄過來,連忙道︰「王爺還是回避一下為佳,臣立刻著人替側妃整理,好送她回院子歇息,屆時王爺再去看側妃和世子就是了。」

    「不許弄痛她。」

    「絕計不會。」

    獨彧得到保證這才三步一回頭的離開產房。

    長樂院這邊歡喜連天,粹芬院自然也接到側妃產下世子的消息。

    「名不正言不順,什麼世子……」何妍芝情緒激動,消瘦到近乎尖刻的臉滿是嘲笑。

    自從施嬤嬤走後她就開始纏綿病榻,時序寒涼了,她卻經常讓人開著大片窗戶,下人勸阻也不聽,原本就抱恙的身子接連咳了幾次血,身子越發不濟,整個人都不好了。她不想活,這是抱著死意了。

    整個粹芬院的人都看得出來王妃時日無多,下人去把這事回報了獨彧,他什麼都沒說。

    如今褒曼產下王爺的世子,何妍芝感覺得出來整個王府彌漫著一股喜孜孜的味道,唯獨她這王妃住的處所冷寂淒涼。

    本來就無人聞問的何妍芝心灰意冷,她想起了施嬤嬤死前的那句話,自作孽不可活。

    她終於明白話裡的意思了。

    她如果珍惜和王爺的緣分,興許就是整個王朝除了皇太后、皇后以下,最矜貴的王妃,只可惜她被鬼迷了心。這個冬天還未過完,王妃何妍芝香消玉損,爭了一世,最終得到的只有一座華麗卻冷清的院子。

    她始終沒能撐到回京的那天到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6-15 09:11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6-15 09:09 AM 編輯

尾聲︰王的寵妃


    坐月子的褒曼原來打算要親自哺乳,哪裡知道她兒子的食量非比尋常,通常吃完她的還不夠,沒多久又鬧著要吃喝,其實她的母乳算是充沛的,獨彧又讓廚房三餐都加上能通乳的食物,她真的不知道一個出生沒幾天的小崽仔哪來這麼大的胃口。

    因為這樣,房裡經常傳出小世子的哭聲。

    小蘿蔔丁小歸小,嚎起來驚天動地,不滿足他的需求,他就哭得臉紅脖子粗,把獨彧嚎回後院。

    兒子太會吃,褒曼無法,只能讓兩個奶娘同時喂他,看看他喜歡誰的奶,最後挑選那個人來奶孩子,她自己就當備胎啦。

    幸好王府本就找了好幾個身家乾淨,身體結實又生下孩子沒多久的奶娘,世子食量大,兩個奶娘輪流喂哺居然剛剛好。

    這還真是有奶就是娘的感覺,褒曼這親娘當得一點成就感也沒有,好在一到晚上,大胃王仍要褒曼的懷抱哄著才肯入睡。

    至於獨彧和獨錦,都接到了召他們回京的聖旨。

    幾乎皇帝一擬旨他們就知道了,因此兩人並不驚訝,互通聲息的結果就是一前一後返京。

    無論皇帝讓他們一同回去,是為了在兩顆橘子中挑一顆比較順眼的還是什麼,兩人都打算進京面聖後再見招拆招。

    獨錦先行出發,獨彧卻是慢吞吞的等到褒曼坐完月子才啟程返京,那時獨錦都已經到了京城了。

    可以想像,皇帝對獨彧的怠慢不積極非常不高興,但是人家都已經八百里加急上表,親王妃過世、側妃誕下世子正在坐月子,府中一悲一喜,一慟一樂,延遲上京時間情有可原。

    但是在皇帝的思維裡,既然他都肯下旨讓獨彧回來了,蒙他恩澤的皇子就該拋開這些小事以十萬火急的速度趕回來,管他家出了什麼事還是大雪覆地行走不便,否則他的旨意怎麼叫聖旨?

    獨彧可不管這些,他一直等到褒曼出了月子,這才帶著妻兒慢吞吞的往京城而去。

    仍舊大權在握的皇帝見了七皇子獨錦,眼睛為之一亮,這是他印象中痴肥臃腫,宛如癱瘓一般的兒子?

    皇帝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兒子。

    眼前的獨錦是個很英俊的男人,遺傳到了皇家血統,相貌怎麼會差?他眉骨高,眼窩深邃,濃眉橫臥,嘴唇微薄,竟有幾分皇帝年輕時的影子。

    這一見,皇帝對他好感度遽增,父子倆移到御書房好生聊了半晌,對民生、對經濟、對國局,獨錦都有犀利的見解。

    皇帝留了他吃午膳。

    午膳一留,加上日日都宣他進宮,朝中諸位大臣的風向球就知道該往哪個方向飄了。

    照這個勁頭,等獨彧即使回來,皇宮裡頭早沒他什麼事了。

    這正中獨彧下懷,果然等他返回京裡,皇帝草草見了他,只嘉勉了他幾句將北越治理得民生富庶,將他的俸祿從米五萬石,鈔兩萬五千貫,增至米六萬六千石,鈔五萬五千貫。

    獨彧欣然受之。

    就算他看不上這些朝廷俸祿也什麼都沒說,他唯一的要求是替褒曼請封王妃之位。

    基於這位側妃已經給獨彧生下世子的份上,皇帝很爽快的答應了。

    沒多久,七皇子獨錦被立為太子監國,因為奪嫡身心皆疲的皇帝藉療養為理由,退居幕後。

    三年後,皇帝薨。

    太子即位,年二十三,年號錦秀,世稱錦秀帝。

    同年,恭親王自立為北越王,擁有百萬兵馬,長居北越,免向朝廷歲貢,稅收自給不用上繳,其妻恭親王妃為超品王妃,見帝后可不跪,榮耀冠天下。

    【全書完】



祝各遂其願 陳毓華


    年頭時,就聽徐姊在說,今年的農歷年會來得早,想不到一眨眼就年底了!

    到了年底,按例好像都要交代一整年的心得,嗯嗯嗯嗯嗯……原來,自己是個乏善可陳的人,一點心得都交不出來,每天只知道把當下過好便是。

    今天天氣很好,太陽不大,照在身上暖呼呼的,窗外的小蝴蝶飛來飛去,另一邊是巷子裡的狗叫聲,很想去外面走走逛逛……糟糕,又走神了。

    好好好,給自己拍拍手,這本《吾妻是妾》算是今年的壓軸,今年的自己比去年好,一整年安康,這要謝謝家人的功勞,書也爬得比去年多了點(不敢跟其他手快的作者比),起碼對自己而言,就算多那麼一本也足堪安慰(哈哈哈,心太小了會不會)。如果要給自己的身體和生活打分數,嘿嘿嘿,今年有六十分,及格了,真開心。

    來年新希望,雙手合十,希望身體越來越強壯,越來越胖,家中狗兒越來越乖,我身邊的親戚朋友,家中小孩都各遂其願,國泰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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