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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陳毓華 - 媳婦說的是【單】 [打印本頁]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4 10:43 AM     標題: 陳毓華 - 媳婦說的是【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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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因郡王夫君的一句話,她從高高在上的郡王妃轉眼淪為冷宮下堂婦,
下人們A走了她的月例還不給她飯吃,當她是空氣不存在──
呵,這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穿越來的芮柚紫一點都嘛不看在眼裡,
殊不知她早打好算盤,樂得不用再和人共用丈夫──咳,共事一夫。
雖然住的是破舊院落,可她挽起袖子,和忠心的下人一起打拚,
自個兒釀酒賣酒賺大錢,還想要製鹽,讓小老百姓都能買到便宜的鹽,
她當然得不時扮男裝出門辦事,不料京城太小,竟一再被郡王撞見,
誇張的是,他壓根沒認出她是誰,還三番兩次找她碴,
結果她小露一手令他驚豔,從此將她記掛上心,卻一直找不到她的窩,
最後竟在太妃的院子裡被他逮個正著,這才露出了馬腳,
還不小心被他聽壁腳知道了她肚子早有了他的種……
好吧,帶著球的她是該安分些,加上鹽引一事有求於他,暫時不出門,
原以為他是個紈褲子弟,其實那是他的假面具,他不僅有美貌還很有才,
輕鬆幫她搞定愛亂花錢的老爹、在宮宴嚇退欺負她的花癡女,
最令她訝異的是,他竟允諾從今以後只有她一個女人,這可能嗎?

【出版日期】 2015/2/25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藍海E13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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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4 10:46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24 03:46 PM 編輯

第一章 樂於搬到冷宮處

   「芮氏,你不知反省,無才無德,又言行無狀,難以成為郡王府內院的表率……」男人的聲音很清淡,彷佛沒拿她當一回事,話語隨意輕慢卻又字字淬了毒,指摘她的不是。

  「妾身有罪!」女子低垂著頭,老老實實認錯。

  何謂背黑鍋?這就是黑鍋。

  錯是別人犯的,原主拍拍屁股消失了,留下爛攤子卻由她這沒得選擇的人來接手概括承受,實實在在的無妄之災。

  想她芮柚紫只跪過父母,跪過祖先,倒楣透頂的穿越過來,卻要她跪一個莫名其妙的臭男人。

  唉,這世間多的是想不到的事情,譬如她因為窯爐爆炸而一命嗚呼,譬如她穿越成鳳郡王府的郡王妃,剛來時還以為從此可以吃香喝辣、高枕無憂了,誰知道被人跪來跪去,跪了幾天,還沒適應,換成她來跪人了。

  「既然知道有罪,就在這裡跪著!」

  男人沉著臉,眉間一顆朱砂,整張臉盡顯妖孽絕色,有著傾倒眾生的美,但幸好狹長的鳳眼和渾身寒氣淡化了稍許雌雄莫辨的困擾,讓人不至於覺得他娘娘腔或女氣。

  他便是郡王府最尊貴的存在,郡王任雍容。

  在這階級分明的封建時代裡,他就是她的天,要她生,她可以生,要她死,簡單的很,一根手指頭就能讓她痛不欲生。

  瞧,男人的手指長如白玉,帶著分明的骨節,指甲半月痕明顯,可他指的不是一寸之隔,鋪上漢白玉的路面,而是一旁長了花草的粗糲石子路。

  不論是有意整治她還是無心之舉,芮柚紫沒有半分遲疑,直直的跪下,低頭掩去尖銳石子硌進膝部嫩肉疼痛而皺起來的眉頭。

  她身邊的兩個丫頭見了倒吸了一口氣,那粗石子的地面跪下去會有多痛,不用想也知道,無奈她們是奴婢,只能一同跪下,生怕慢了半拍便會惹來主子的不滿。

  「跪滿一個時辰後你便起來,既然沒那個當家主母的命,這位置你就別坐了,也別髒了正院的地,搬到思過院去,沒有本郡王的命令,往後不許出門一步!」

  心高氣傲,得意忘形,恃寵而驕嗎?得了三分面子便做出十分猖狂的囂張來,一個眼皮淺薄的膚淺女人!

  任雍容竟然這般拿捏她,顯然一點夫妻情面也不念了。

  無視跪在地上的女子,任雍容滿身貴氣的由著兩個跟前得用的太監隨著自己離開,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

  片刻後,被嚇得宛如鵪鶉般躲起來的下人們三三兩兩的出現了,不過他們的視線全瞄向在正殿外跪著的郡王妃,眼神裡多少帶著些幸災樂禍。

  王府裡的人皆知,這位郡王妃有那麼幾分臉面,是看在這樁婚事乃由皇上指婚,為郡王沖喜,而且還真把郡王的病給沖好了的分上才有的禮遇。

  但凡腦子不笨的世家還是宗室子弟,都會給正妻兩分顏面,可郡王做得不道地……畢竟他們端著人家的飯碗,不敢置評,只能說郡王妃沒腦子,得寵那些時日,也不曾想想自己出身低微,說好聽,外家是清貴的書香門第,現實點,不過就是眼高手低的窮酸,家中二房子弟學而優則仕,最高不過一個七品芝麻官,在朝中毫無地位,她能嫁進郡王府是托了祖宗十八代燒了高香,皇上一時心神恍惚,亂點了鴛鴦所致。

  這樣的女子能進郡王府的門,除了好生掂量自己的分量,還要謹慎小心的過日子,如此一來,平安終老不會太難。

  誰教郡王妃拿著兩分人家給的客氣當令牌使,把自己當成螃蟹橫著走,太過忘形,以至於別說那丁點因為沖喜得來的恩寵用完了,從今日開始,只怕好運已經走到盡頭了。

  聽說她幾日前才病倒,今兒個又惹惱郡王,這一跪,面子裡子全沒了,還被罰去思過院住。

  思過院是什麼地方?

  美人是需要嬌養的,思過院那種地方,再漂亮的美人也會被磨成村姑,變成野人,到時男人見了還能起什麼旖旎心思?

  所以即便是由皇上指婚下來的郡王妃,如今被罰去思過院思過,恐怕就要一直思過下去,最後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也就是說這郡王妃是廢了。

  「我當是哪個院子裡不懂進退的丫頭在這兒跪著呢,居然是府裡的郡王妃,這可是大事呢!」

  芮柚紫跪得膝蓋發疼又痛麻,乍然聽見這帶著刻意貶低的聲音,不用看也知道說話的人和自己沒什麼交情,這會子是趕來落井下石的。

  這些世家皇族後宅的女人們,大多集美貌和心計於一身,芮柚紫繼承身體原主的記憶,知道這位利姨娘是過世王妃挑出來開導郡王人事的老人,原來只是個通房丫頭,一個男人的性發洩工具,一個上不了台面的女人,但府裡的人都傳說因著郡王長情,十六歲出來開府建牙便將她開臉抬為妾,因此,郡王開府以來就有她的存在,資格不同於府裡其他的侍妾。

  芮柚紫這身體的原主曾經大肆冷嘲熱諷利姨娘不上不下的處境,果然,因果報應比什麼都快,這會是來報老鼠冤了。

  芮柚紫只能自嘆倒楣,這個身體的原主根本是沒腦子,如今落得如此下場,任誰都想來踩她一腳,真是活該!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卻想不到風水這麼快又轉往別處去了,所謂天理昭昭,報應不爽,你說是吧。」利姨娘的聲音不難聽,這種明著沒什麼惡意,實則是棉裡藏針。

  說起來,這位郡王妃進門後就忘了自己是誰,忘了郡王真正放在心尖上、放在口裡怕融了的人是誰,又忘記鳳郡王任雍容是什麼人?

  《說文解字》有言,鳳,神鳥,出自東方君子之國,翱翔四海之外。

  「鳳」這個封號,除了帝王以外其餘不得用,這封號卻由今上親自冊封,可見對開國功臣任氏一門的倚重。

  鳳郡王是淄親王的嫡長孫,已經過世明世子嫡長子,任氏祖先是雒邑王朝的開國功臣,賜鐵券丹書,現今皇上的生母與明世子的正妃,也就是任雍容的母妃是同胞姊妹,更往上追,任雍容的祖母又與太後有著千絲萬縷的表姊妹關係,這般錯綜復雜的姻親關係,造就了任氏與皇室斷也斷不了的干係。

  大雨傘下好遮蔭乘涼,然而,自開國功臣起任家風光了三代以後,人丁逐漸凋零,無論如何努力的開枝散葉,子息依然艱難,有人傳說,開國之時殺戮太多,以致後代子孫要承受冥冥之中的因果。

  到了任雍容這一代,對老親王妃而言,他的存在比眼珠子還貴重,只求他能好好活過自己父親的年紀,別無所求。

  因此,除了將這唯一的孫子如珠如寶的捧在手心,也無比的護短,小時候容不得半絲磕踫,長大後的任雍容也不負所望,性子狂悖乖戾,野馬般的個性,不到十二歲便成為京中不學無術,知名的大紈褲,這些年雖然不再看誰不順眼就揍人、不再隨意惹禍上身,但性子仍舊古怪,特立獨行,整個京畿,除卻與他訂親,復又解除婚約的夏侯國公府嫡女夏侯瓊瑤,任何一家名門貴女只要聽見他的名字,皆聞風而逃。

  這郡王妃誰的帳都可以不買,卻得罪自己的飯碗和一輩子的倚仗,這不是和自己過不去嗎?

  無腦!

  「如果你這麼認為,就這麼是吧。」芮柚紫說得平心靜氣。

  利姨娘以為自己挑釁了半天必定會惹得這女人跳起來,到時候便有藉口她目中無人,沒把郡王的話當回事,怎麼都沒想到芮柚紫的反應是這樣。

  她看著芮柚紫被日頭曬得一張雪白的臉,冷哼了聲,甩了長袖,帶著丫頭走了。

  「回雪,一個時辰到了吧?」芮柚紫的膝蓋幾乎已經失去知覺,伸手擦掉額頭的細汗,向身後的丫頭開口問道。

  「是,主子。」

  「回去吧。」

  今日那男人恩斷絕義的態度,表明了要把她這新婦變成棄婦,基於息事寧人,她不想找麻煩,他要她賠罪,她就賠;要她跪,她就跪。

  對她來說,看在自己佔了與她前世同名同姓的「芮柚紫」的身體和全部的記憶分上,就當付了租賃費用,既然前帳已清,那她可不可以當作往後她和這男人再無關係?

  她是無所謂自己成了下堂婦還是棄婦,反正就只是個稱呼,這名稱只能傷害對郡王妃這位置有想望的人,而她一點都不稀罕這破嫡妻的位置,他想給誰就給誰,有哪個女人想要,她也願意奉送。

  雖然能多活一世,卻要仰人鼻息,活得這麼窩囊,一點意思也沒有,她現下需要的是好好想想下一步該怎麼做,計畫怎麼離開這個不是她自願要來的郡王府。

  回雪和漫雨左右攙扶著她,由外院通過垂花門,再經過重重回廊、曲橋、水榭,回到了綠色琉璃瓦,雙層精致美麗的棲鳳院。

  芮柚紫一回到自己的寢室,便坐到軟榻上,回雪趕緊去拿了跌打藥酒,一掀開芮柚紫的羅裙,發現她的膝蓋已經破皮青紫。

  「主子!」

  「趕緊揉揉,揉完讓人著手收拾咱們的東西。」

  「不過就是不小心衝撞了郡王,主子和郡王可是夫妻,兩句話就可以揭過的事情用得著大張旗鼓懲罰您嗎?郡王好狠的心!」回雪打抱不平的嘀咕,手下卻沒忘要小心仔細。

  主子的皮膚白,那青紫紅腫看起來特別怵目驚心。

  「這是你能說的話嗎?」芮柚紫表情平淡。

  「奴婢是看不過去。」聲音轉小了,也不那麼理直氣壯了。

  「看不去也別吱聲,把話爛在你的肚子裡就好。」她們現在可是落水狗,這話不傳出去便罷,要是讓不該聽到的人聽去,渲染開來,豈不是又讓人捏著小辮子,到時肯定是沒完沒了了。

  「主子曾幾何時這樣忍氣吞聲過?」個子比回雪大上一截,身材像抽長的柳條兒似的漫雨捧來一件月華裙,要服侍芮柚紫換下方才跪地弄髒的羅裙。

  雖說態度上看起來沒什麼變化,但她心裡可是打著小鼓。

  「裙子的事不急,你們兩個去整理包袱,我的陪嫁叫小廝全部搬走,太笨重的家具就不要了。」不過是一件裙子,芮柚紫揮揮手,讓漫雨下去。

  回雪力道均勻的替芮柚紫按揉著膝蓋,約莫過了一刻鐘,漫雨進來說,郡王身邊的得和太監來了。

  芮柚紫不由得冷笑,這是怕她賴在這寢院不走,讓人來監視她搬家了。

  「公公請稍待,我再說幾句話就走。」芮柚紫起身對站在門邊上的程得和輕輕頷首道。

  程得和只瞅了芮柚紫一眼,郡王的嫡妻他可不敢多看,這一眼見她不喜不怒,面上平靜無波,略感驚訝。

  這郡王妃是什麼人,他清楚的很,她進府不到兩個月,卻幾乎把府裡稱得上小主子的姨娘都得罪過了一輪。

  理論上,侍妾形同奴僕,奴才犯錯,嫡妻出手教訓,何來有錯?

  但整治身分不值一提的姨娘,有各種方法,令人反感的是這位郡王妃魯莽沒腦,在還沒籠絡到夫君的真心,拿到嫡妻掌家大權前便貿然出手。

  就算她有張遠勝人間諸色相容貌也無濟於事。

  郡王府的老老少少都知曉他們家主子心裡就只有夏侯國公府那位,這不是新聞,半座京城裡的顯貴皇親都知道這事兒,只是發生了事,需要那位來沖喜,解燃眉之急時,拒絕也就算了,居然還速速讓官媒來退了親,太妃沒辦法之際找來了個「爛芋」充數——

  呸呸呸,這話可不能讓太妃知道,不然有得他苦頭吃的了。

  要他程得和摸著良心說,一百個芋頭裡好歹也有幾個好的,偏偏自家主子氣不好,攤上這麼位郡王妃。

  老話常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其實,男人也怕娶錯另一半。

  娶上什麼樣的妻子,就會過上什麼樣的日子,後院要沒個消停,這日子可就會過成油鍋上的螞蟻了。

  芮柚紫不再管他,往屋內排排站的丫頭、嬤嬤和大小太監瞥了一眼。

  「我要搬院子的事情你們應該都聽說了,」這世間哪來不透風的牆,何況生活枯燥乏味的大宅裡,主子的一舉一動,只要火不燒到他們身上,下人們總睜眼看著,也靠這些捕風捉影解悶。「我在這裡這段時間,你們伺候得也算盡心盡力,念在主僕一場,另有出路的人大可離開,機會只有一次,得想清楚了。」

  人群裡起了一陣小騷動,交頭接耳的不在少數。

  「就這樣吧,想離開的人往前一步,若是沒有去處,也不想跟隨我的人,趁得和大管家在,他會替大家另外安排。」

  奴才嘛,盼的不就是傍上大樹,然後在其他奴才面前抬頭挺胸說話大聲?他們運氣不好,主子失寵了,見郡王那不待見的態度,郡王妃要起復並不容易,也就是說在這位主子身邊耗著,有可能永無見天日。

  冷不防被點到名字的程得和臉皮只動了動,並不搭話,不應允也不反對芮柚紫的話,宛如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般。

  十幾個男男女女站出來,其中不乏芮柚紫從外家帶來的陪嫁,譬如漫雨、花兒和綠竹。

  芮柚紫無言了,這完全就是過河拆橋嘛!

  她看了一眼這些人,她能理解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這道理,但好歹漫雨、花兒和綠竹都是她由娘家帶來的人,雖說世間沒有永遠不變的心,不過自家裡帶來的陪嫁丫頭就去了三個,可見原主就算不是人見人厭、狗見狗憎,也跟好字湊不上邊。

  轉念一想也就不難理解,這幾個丫頭會跟著她陪嫁過來,存的不就是將來開臉當姨娘的心思,如今她這主子不管用了,眼看往上爬的捷徑斷了,自然要另謀高枝去。

  每個人都想過好日子,只是選擇的方向不同,她只有祝福,無話可說。

  回雪看見只有自己站在主子這邊,柳眉一挑,臉色自然好不了,氣得用眼神用力剜背主的她們。「這幾個不要臉的小蹄子,居然背叛主子!」

  漫雨幾人在她發狠的瞪視下垂下了頭。

  芮柚紫讓回雪給每個人都發了五兩的遣散費,這裡自然不叫遣散費,也算仁至義盡了。

  「主子,那幾個不要臉的阿狗阿貓根本不用給她們銀子,得了便宜還賣乖。」回雪見她們厚著臉皮收下,更是氣紅了臉,這幾個沒臉沒皮的!

  「給她們銀子是看在主僕一場,往後她們是好是壞都要自己擔,與我無關了。」既是仁至義盡,也是恩斷義絕,失去了也沒什麼可惜的。

  一炷香後,芮柚紫身邊剩下大丫頭回雪、桃姑姑以及太監魏子。

  回雪一直是她近身的得力大丫頭。

  桃素心,上上下下的人都稱她一聲桃姑姑,她原來是掌管棲鳳院的大嬤嬤,還是殿中省派下來伺候任雍容的人,年紀不過三十出頭,卻因為看著嚴肅,嘴角已有微微的法令紋。

  她不把自己摘出去,反而願意跟著她,芮柚紫心中不能沒有疑問,至於魏子是低等的灑掃太監,十一、二歲年紀,據說是因為鄉下的老子娘都沒了,下面卻還有七個弟妹要他扶養,為了讓弟妹們能吃上一口飯,便把自己賣到皇宮淨身當了太監,入宮沒多久,便讓皇帝老兒連同桃姑姑派到郡王府來。

  芮柚紫心想思過院也使不上太多人,只要這些人現下對她是忠心的,那就夠了。

  「如今我身邊就剩下你們幾個人,將來的日子好壞不知,不過只要我有一口飯吃,決計不會讓你們餓肚子。」她這個人是這樣子,只要人家不負她,她也會盡心盡力護他人周全。

  幾個人跪下,給芮柚紫重重磕了頭。

  「都起來吧,往後大家得一塊兒過日子,都別拘束。」她聲音悅耳清淺,轉向程得和。「麻煩公公帶路了。」

  雒邑王朝規制裡,郡王府的規模一般為四十六間,但鳳郡王府的規模達到一百多間,相當於小親王府的規模。

  建築布局工整,縱深寬廣,廊檻曲折,有露有藏,她住的棲鳳院就更不用說了,房屋高大,院落重疊,前廊後廈,後邊還有罩房,兩旁的垂花門各有數個造型獨特的漏窗,隔斷都十分講究,院內有院,院外有園,院園相通,在在表現了侯門的氣派。

  至於這思過院嘛,不愧是郡王府的一部分,西北跨院一側接出去的小四合院,鞍子脊合瓦屋面的三間正房,一明兩暗,兩側四間小廂房,坐西朝東還有兩間,一間是灶房,一間是雜物間。

  院子有口搖繩水井,殘破的小石板縫長滿雜草,鼠蟲聽見有人聲動靜,毫不畏懼的從腳邊跑過,嚇得回雪臉色發白,差點掉下淚來。

  在這一片死寂裡,唯一稱得上生意盎然的,只有院子無人打理卻枝丫茂盛、姿態美妙的兩棵大樹。

  一株是百年桂花樹,另外一株是少見的果樹。

  程得和用攜帶的鑰匙打開門鎖,門一開,一股發霉味兒隨著光塵撲了過來,主僕幾人都狠狠的嗆了一口氣。

  這是人住的地方嗎?

  芮柚紫當然不會為了這種問題給自己找堵。

  這裡就是郡王府的「冷宮」,而她是來受罰,不是來享福的,不會以為有什麼五星級的待遇等著她,如今有瓦片可以遮頭,有床可以睡,有飯吃,不管如何不滿意也只能先待著,再設法離開這裡。

  芮柚紫扶著回雪,看著她頭皮發麻的跟著進來,還取笑她,「通常像這種很久不住人的空房子,屋裡搞不好有一窩毛茸茸的小老鼠,到時候在你的腳下跑來跑去,找吃食呢。」

  「主子,你別嚇我,你明知道回雪膽子只有青蛙那麼小。」她咬著唇,往郡王妃的身子靠了靠,幾乎快哭了。

  她從小就怕那些蛇鼠蟲蟻,別說貓狗,她連鵝都怕。

  「我嚇你的,那些個玩意我都不怕,下次看到,我幫你趕就是了。」芮柚紫笑得如花初綻,顧盼生輝,兩頰宛如撲上了胭脂似的。

  她的容貌本就不俗,額心墜著水滴形紅寶石,冰肌玉骨,讓人見之忘俗,這一笑,玉肌花貌,簡直奪人眼珠,加上眉黛彎彎,一雙秋水妙目,顧盼間,全是風流,動靜處皆有神采,令人過目不忘。

  「主子就會嚇唬奴婢。」回雪氣得跺腳。

  芮柚紫輕點了下她那略帶嬰兒肥的臉頰,心情就像這暖暖的秋陽,好得不得了,差點吹口哨了。

  離開那看似什麼都不缺卻缺乏溫暖的大屋子,不必對那個自以為了不起的丈夫搖尾乞憐,也不會隔三差五來一個姨娘通房什麼的上門向她示威找碴,往後的日子她想怎麼過就怎麼過,也不會有人來干涉她,這樣心情還好不起來,會被雷打的!

  侯門深似海,前人早就說過,她該知足了。

  她沒有像一些書上的穿越前輩那樣有著野心,企圖幹下一番什麼驚世駭俗的千秋大業,也沒興趣和大宅裡那些吃飽了撐著,不把人踩到泥地裡不甘休的扭曲變態女人每天鬥來鬥去過日子。

  把自己的大好人生浪費在這些上頭?她想,老天爺讓她多活一遭,應該不是為了這些吧!

  「主子,奴婢不依了。」回雪再跺下腳。

  芮柚紫輕捏了下她肉肉的臉頰,「跟你開玩笑的。」

  她笑起來像芙蓉初綻,那俏皮的樣子哪還有半點被人以為呆滯的面目,她的表情突然鮮活了起來,肌膚在秋陽下幾近透明,櫻唇水潤,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這下,不只回雪微張著小嘴瞅著她看,幾個僕役也都用嶄新的目光看著她,還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楮。

  屋裡頭有幾樣家具,不清楚它的材質,只髹了清漆的桌椅,兩張春凳,都蒙上一層厚厚的灰塵。

  她環顧了四周一遍,對魏子說道︰「讓他們把箱籠都搬進來。」

  箱籠不多,幾個沒有拿錢,還顧念人情的棲鳳院小廝很快把物件抬進來。

  芮柚紫讓桃姑姑道了謝,順便送他們出去,這些東西,自己慢慢來整理就是了。

  來到這人命低賤如狗的古代,享受了一番有人伺候的生活,最初是新奇好玩,也是順勢而為,但她還是沒有為奴為婢就是賤民的那種古代封建階級想法,或許有人會笑她矯情,她仍然覺得與人之間該有的尊重不可少。

  那些人惶惑甚至帶著有些悔意的走了。

  「咱家也要回去覆命了。」程得和一臉深思,並沒有多說什麼的告退。

  他逕自回到了任雍容所在的書房。

  這內書房和一般用來待客和處理公務的外書房不同,一屋子靠牆的俱是兩人多高的書架,密密麻麻疊滿詩書、討論制藝之技的書,還有幾大卷歷年的時文書籍、邸龔,角邊擱著長長的梯子,用來取書。

  書房正中央放了張大書案,幾把圈椅。

  書案旁擺了個青花雲龍寶相花瓷缸,上面插滿長短不一的畫軸,案桌上有個瓷筒和筆架,滿滿都是各式湖筆,邊上的一個杏林春燕的琺瑯盒子,上面放著用了大半的舊硯。

  任雍容兩條長腿高高地擱在黑檀木的大桌案上,看似百般無聊的拉扯著壓袍飛龍玉佩下面紫色流蘇,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哪個外人一看,都不會覺得他能成材到哪去,不敗家已經是祖先保佑、阿彌陀佛看顧了,可這一屋子書籍,難道只是擺設?

  「郡王妃看起來還挺開心的。」程得和嚥了口口水,在該說與不該說之間徘徊,最後還是選擇據實以告。

  「去了那種地方還笑得出來?程得和,你眼花,老了。」

  「奴才雖然小長郡王幾歲,可眼睛沒到老花的地步,還好使得很。」他哪裡老了?他今年才二十三歲,胳臂腿兒可結實麻利得很,要他跟車跑上十里路都沒問題。

  任雍容瞟他一眼。「就先這樣把她晾著吧,往後再說。」

  世上年輕女子多得像市集裡的菘菜,吃不吃都無所謂,他要的那一瓢飲卻在他最需要的時候,棄他不顧,她到底有什麼苦衷還是委屈?

  這問題他已經問過自己幾百遍,昏迷醒過來後,他以拜訪國公的名義,去了夏侯國公府,國公爺和夫人卻告訴他夏侯瓊瑤不在家,幾個月之前從江蘇上船,帶著府裡的兩艘船加入他人船隊下南洋去了。

  她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卻什麼都沒跟他說,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兩人在國子監讀書的時候就已相識,因為個性相似,彼此鍾情,早有默契,非卿莫娶,非君莫嫁,這默契深植在兩人心底,後來兩人年紀漸長,就算禮教禁錮男女授受不親,兩人仍會尋遍各種藉口出來游玩,她與他之間就欠缺一個盛大的婚禮而已。

  在他大婚後一個月,收到夏侯瓊瑤從一個無名碼頭托人帶來的信,說出遠門是她從小到大的夢想,她知道他一定可以諒解。

  讓父親退親,是迫不得已,出海是九死一生的事情,歸期不定,能不能活著回來,得看老天爺的心情,未免互相牽絆,她說服爹娘把親事退了,倘若彼此有心,待她返京,再續前緣也不遲。

  坦坦蕩蕩,堂而皇之,非常的自以為是,這就是夏侯瓊瑤的作風。

  他以前不就是喜歡上她這不為世俗所接受的個性?

  更何況她還是京畿有名的才女,琴棋書畫、詩書歌賦樣樣精通,又美貌驚人,最難得的是他們志同道合,只要其中一個說點什麼,另外一個便能觸類旁通,兩人只要在一起,總會被彼此的心有靈犀觸動,他們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天都有數不完的笑聲。

  他知道自己該釋懷,但是他的男性自尊卻不允許。

  他任雍容是什麼人,竟被女方片面退婚,面子上掛不住是一回事,甚至懷疑夏侯瓊瑤心裡有沒有他,他就這麼不值得她信任嗎?

  但或許就是太過相信他可以輕易的原諒她的所有行為,所以當需要取捨的時候,她選擇了出海,而不是他任雍容。

  婚後沒幾天,他照舊呼朋引伴出入熱鬧場合,梨園聽戲、章台走馬,想去哪就去哪,完全不受拘束,可也因為這行徑,京中話題估計由他和夏侯瓊瑤身上,轉到新婚不久的他和嫡妻感情不佳上頭。

  哪個新婚男子會在娶妻沒多久就徹夜不歸,在外流連忘返的?可見夫妻感情有問題!

  京裡有首歌謠這麼傳唱著︰「娶妻當娶夏侯瓊瑤,嫁婿不嫁任雍容。」他的名聲在京城幾乎已經到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步了。

  可那又如何,他也不會因為這樣少一塊肉。

  至於那嫁進郡王府的女人,她是哭是笑又如何,他對她毫無感覺。

  「是。」程得和彎腰退後一步。

  這樣把郡王妃晾著晾著,不就晾在腦後了?

  「傳話下去,誰要敢把這事捅到老夫人那裡,就自己把頸子抹乾淨了。」

  「奴才遵命。」

  「這絡子打得不好,問看看針線房誰打的,罰一個月月俸。」

  那手工精巧的流蘇已經被扯得稀稀落落,郡王這陣子心情不好,針線房哪個倒楣鬼,這會踫在風尖浪頭上,被遷怒了。

  任雍容要晾著郡王妃的消息,不到半天,僅有的兩個侍妾都從自己心腹那聽到這個消息,喜形於色的人表面上沒有,但沾沾自喜的卻是大有人在。

  這後院,郡王是不管的,三十天裡心血來潮歇晚的日子屈指可數,但無妨,正妻不得夫君的心,等於絕了自己的後路,她後山再硬,背後有皇帝作主又如何?

  皇帝是什麼人?他有多少國家大事要忙,指了婚,轉過頭就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每個臣子的家務事都要插手,最好皇帝是有那種閑暇管啦!

  至於夏侯瓊瑤,能不能活著回來都還未知呢。

  院子那幾門心思裡,如波濤洶涌。



第二章 狗奴才立刻變臉

  芮柚紫並沒有讓人把思過院來個大掃除還是什麼的,她只是著人把堂屋和眾人各自挑好想住的房間打掃擦洗,該丟的丟、想留的留下來,其他空房,照樣關起來,就這麼簡單。

  不是她不喜乾淨,而是她沒想過要在這裡長住,幾個人佔不了多少地方,費那個勁幹麼。

  也不是她對富人有偏見,而是世間上大多數人為財產奮鬥終生而不可得,這些宗室貴冑隨便一塊地,都抵得上小老百姓拚死拚活一輩子。

  這凸顯了投胎的重要性,富爸爸能讓你一輩子臥高枕、享榮華,一生不愁吃穿;窮爸爸就得事事靠自己了。

  投胎這種事情,誰都無法掌握,她如今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荒謬,回想以前,恍如隔世。

  在她的觀念裡,自己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就該自己去努力,縱然努力未必就能得到想要的東西,但不努力,包準你什麼都不會有。

  她也卷起袖子準備把自己將來要住的地方整理了一番,當然,回雪百般攔阻,讓郡王妃自己動手整裡屋子,他們這些下人養著到底是做什麼用的?

  「你們不是還有一堆事要做,別管我做什麼,去去去。」她像在趕小貓般的對著回雪揮手道。

  「主子,要不奴婢先幫您把房間拾掇出來,好讓您歇著?」回雪笑容溫婉,眨著一雙點漆般的大眼,聲音溫軟的勸著。

  幸好她年紀還小,要是長大了,一定不得了。

  「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也沒什麼事做,還歇著呢。」

  上輩子的她是家裡的黑羊,原因出在她有一對優秀,在社會上頗有知名度的父母以及三個極其優秀的哥哥和姊姊。

  身為麼女,她極受寵,要什麼有什麼,不過壓力也大。

  想也知道,大哥是知名大醫院副院長,二哥開了三家連鎖美容整型外科診所,大姊是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JHH神經外科首席教授和醫師,一串粽子下來,可稱得上是醫學世家了吧。

  人貴自知,她從小就知道自己和哥哥姊姊不同一條路上的人,她的興趣和濟世救人八竿子打不在一塊兒。

  她喜歡玩泥巴和看一堆別人眼中無用的閑書。

  她的成績樣樣差,國文、英文從來沒拿過五十分以上,就連根本是給學生送分的三民課也沒及格過。

  從國中高中大學一路都以墊底、令人汗顏的分數低空飛過,她甚至有種感覺,自己爸媽肯定走了後門,要不然按照她的能力,恐怕連分數最低的私立大學都上不了。

  畢業前夕,父親難得在家吃飯,告訴她,他已經給她在醫院找好了工作。

  當空降部隊嗎?她沒興趣,也不想讓父親變成笑話。

  她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希望獲取父母的諒解,她從不是學醫的料子,他們不是早該知道了?

  這場家庭革命,沒有國父十一次革命花的時間那麼長久,而最後的結果是她形同被整個家族的人放逐——

  不聽父母的安排,就自己到外面討飯吃,自生自滅吧。

  為了表現志氣,她背包背著就出了門。

  她有雙手,餓不死人,她一天打三個工,一罐美莉果,兩個御飯團,她整天的三餐和水果都有了。

  至於洗澡這件事——

  便利商店、醫院、公園廁所、百貨公司甚至大賣場都可以簡單盥洗。

  也從那個時候她才知道人是要存錢,而不是伸手就有的,而後來的獨立堅強都是因為這番砥礪和吃過的苦而來的。

  剛穿過來那陣子,由於對外界一無所知,她斂著性子任人擺布,這會兒可不了,她都被當成廢柴一捆扔到這人跡罕至的三不管地帶,當然要想辦法活得自在一些。

  回雪知道自己伺候的主子自從病後就變得很不一樣,脾氣個性、吃食都不怎麼和以前一樣,問主子,她說季節氣候改變,總會影響人的食欲,吃得多睡得好脾氣自然溫和如羊,要是失眠,便會看誰不順眼,脾氣自然就大。

  以前的主子脾氣就拴在腰帶上,脾氣一來,隨手拿東西就砸人,砸得你頭破血流,這還算是輕省的了,重則把人打瘸了腿,或把人賣了。

  病後的主子看著有些孱弱,但不再隨便打罵下人,做錯事她只會瞪你一眼,若不知警惕,她就會罰月俸還是趕到別處去幹活。

  主子不說話的時候,看著性子有些清冷,不過只要她們盡心伺候,她從不挑剔。

  私心來說,她覺得這樣的主子比以前好太多了。

  在回雪的寸步不讓之下,芮柚紫終於投降。「我知道了,管家婆,你愛忙和就讓你去忙,別說我不疼你。」

  芮柚紫房裡擺著她的幾箱嫁妝,幾乎佔去一半空間。

  回雪進門就開始收拾,她歸置東西,擦洗家具,忙得腳不沾地,可因為地方真的不大,棲鳳院沒十幾個丫頭拾掇不出個樣子,這思過院雖然費些手腳,卻簡單多了。

  芮柚紫看著床腿結實,梳妝台上雖然一面鏡子也沒有,但這些都不重要,床能睡著不顛

  下來,她還有手鏡能理妝就好。

  換上月牙色的小袖短襦,下著同色長裙,裙腰高係,胸前結帶,去了廚房,想提水幫忙擦拭,卻發現廚房就只是一間空屋,別說灶、煙囪,連個水缸也沒有。

  果然,萬事起頭難。

  粗淺的安置後,整座院子看起來不再那麼空蕩蕩,也有了些人氣。

  午膳時分,膳食過了正午才被回雪端回來,菜色不怎麼好,摸著也有些涼了,回雪的表情有著委屈和氣憤。

  芮柚紫面無表情的看著桌上的膳食,四菜一湯,一小塊點心,菜有些黃,點心瞧著也不像剛出爐的,她淨手後,吃了小鴿碗白飯,菜也都夾了一口,味道還可以,不難吃。

  秋老虎的天氣吃這些東西,她還能接受,不過要是冬天還得吃這些冷菜冷飯,可就不好玩了。

  見主子並沒有因為吃了冷菜湯動怒,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碗盤不必送回廚房,擱在門口讓廚房的人自己來收。」漱了口,她吩咐下去。

  「小姐,奴婢還是將碗盤送回去吧,到時候那些婆子沒事找刺,我們畢竟……不比從前了。」自從搬來這裡,芮柚紫便當自己恢復單身,讓幾個人叫她小姐。

  「名義上我還是鳳郡王府的郡王妃、王府的媳婦兒,他們就沒資格這麼做,我也不是好欺負的。你們也累了,輪流著去吃飯,吃完飯都去歇個午覺,不必過來伺候了。」

  幾人面面相覷,最後決定桃姑姑和魏子先去用膳,留下回雪一個人看守院子。

  「我問你,我手頭上有多少銀子?」這會兒屋裡就主僕二人,芮柚紫開門見山的問回雪自己的身家有多少。

  要過自己的小日子,最重要的不就是手頭上要有銀子。

  「奴婢剛數過,小姐有一百七十五兩銀子。」

  芮柚紫聽了心中大喜,不錯啊,她還有一百多兩銀子,想不到她還挺有錢的。

  「這些是小姐嫁過來時夫人給的體己錢,怕您要用錢,手頭緊,給您應急用的。」

  要是沒有這筆錢,她不就是個窮光蛋?

  鳳郡王府沒有正經的主母,就算郡王娶親,中饋一事仍由老資格的嬤嬤和程得和掌管著,一內一外管著這偌大的家。

  「府中各月該給我的分例呢?」

  「小姐剛進門不久,主母的分例還沒到我們的手上。」她做垂死的掙扎。「郡王妃是有品級、有俸祿、有各種補貼的……」

  「小姐如今人在這裡,那些俸祿和補貼恐怕……恐怕也來不到您手裡。」

  還真是一針見血。

  不氣餒,再接再厲,她無悲無喜的問︰「我嫁妝那些箱籠,大概有些什麼東西?!」

  殘存身體原主的記憶裡,她六十抬的嫁奩有三分之二出自她娘舅的手筆,幾大部分放在郡王府的庫房裡,放在身邊的只有少數幾箱,都是比較貴重的玉器珍玩、絲綢帛錦。

  而嫁妝單子她也只是匆匆過目,除了鑰匙自己管著,嫁過來之後一切都交由回雪打理,所以她自己有些什麼值錢的東西還真得問貼身丫鬟。

  「小姐,那是你的嫁妝,不能拿來用的!」回雪絞了下手,仍鼓起勇氣把話說得斬釘截鐵。「郡王只是一時生氣讓您到這裡來,過個兩天想起您的好,或許就讓我們回去了,小姐暫時忍一忍吧。」

  「你對姑爺還挺有信心的,人家給個棒槌還等人家給甜棗嗎?」

  是被豬油蒙了心嗎?這種對男主子的無敵信心她到底是打哪來的?這丫頭沒看出來那位郡王是存心的,還替他說話?

  就算夫妻感情再不融洽好了,她犯了什麼足以被遣至這小院來思過的大錯?

  不過是久未謀面的夫妻狹路相逢,她沒有匍匐下來舔他的腳趾,態度談不上恭敬罷了。

  這般芝麻綠豆小事,就能小題大做的引發這般嚴重懲罰,個中必有原由,總而言之,那男人就是瞧她不順眼,既然不順眼,攆之別院,眼不見為淨,也是很正常的態度。

  「難道姑爺還能關您一輩子嗎?」她小聲嘟囔。

  「誰知道,男人薄幸又不會寫在臉上。」都說女人翻臉跟翻書一樣,男人何嘗不是,喜歡你的時候對你百般好,看你不順眼,你就只是個屁。

  她的眼神閃過一絲鄙夷。

  「或者奴婢可以托幾個認識的姐妹去向她們主子求一求,只要她們能在郡王面前美言幾句,指不定小姐您就可以回去了。」

  回雪心想這真的是好主意,不過要去找誰好呢?小腦袋已經很快把認識的姐妹過濾了一遍。

  芮柚紫冷哼,「你覺得後院那幾個侍妾、姨娘有誰會幫我說話的?」

  真是異想天開,最重要的是,她壓根子不稀罕!

  回雪被芮柚紫的一桶冷水潑下來,整個人蔫了。

  小姐的人緣一直不算太好,再說了,倘若小姐一直被冷落在這裡,內院裡誰不想趁機獨大?她們恐怕還巴不得小姐老死在這裡,永遠不要出去。

  「你記住,那個郡王要怎麼想,都不乾我的事,管家婆,咱們還是好好想想往後要怎麼過日子吧。」

  人要向前看,現在的她哪來的閑暇功夫琢磨那男人心裡的帳是怎麼算的,要過日子的人可是自己,她怎麼想比較重要。

  「奴婢不懂。」怎麼過日子?不就被拘在這裡,還能怎麼過?

  「等桃姑姑他們回來和你換班,你就去吃飯,趁機觀察看看那些人有什麼動靜,別打探,什麼也別問,用眼睛看就好了,知道嗎?」芮柚紫刮了一下她的鼻梁。

  雖然外頭的事情已經和她無關,但她也不能兩眼抹黑的瞎過日子,所謂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奴婢知道。」

  「對了,把我的妝匣和首飾盒拿來。」

  回雪從箱籠裡將芮柚紫的妝匣和首飾盒拿了出來。

  芮柚紫摁開妝匣,一把牙梳,一把玉梳排放在一塊兒,幾顆蘸水即可畫眉的螺子黛,幾塊需要研磨才能使用的回回青,分別放在兩個小盒子裡,至於胭脂香粉放在一起。

  她又伸手在首飾盒上摁了下,盒蓋啪聲彈開,裡面塞得很滿,點翠簪子、如意鎖、瓖綠松石金耳墜、累絲珊瑚金釵……這些花樣奇巧的釵環簪飾看起來都是好東西。

  這些,應該值不少銀子吧。

  「小姐,您不會是……」不會是打首飾的主意吧?

  芮柚紫太知道自己丫頭執著的點在哪,冷不丁的瞧著回雪笑說︰「不拿來用難道留著當供品嗎?」

  一堆死物,本就該用在該用的地方。

  回雪搗著嘴,啊,她沒說話小姐怎麼知道她在想什麼?莫非小姐有什麼神通?

  哪可能!她敲敲腦袋,來到這小院子,連她也胡思亂想起來了。

  藥柚紫蓋上匣蓋,起身,施施然往外走去。

  「小姐要消食,還是奴婢陪您去吧。」按照往例,小姐飯後總要去園子走一走,消消食。

  她摸了回雪的臉頰一把,這小丫頭的觸感真好,她還摸上癮了。「這思過院就這麼點大,還怕我走丟了不成,既然你這麼擔心……我要看到老鼠還是蟑螂會喊你的。」

  「你壞,小姐!」明明知道她就怕這些,還取笑她。

  芮柚紫笑咪咪的出門,回雪還在門裡喊著,「外頭涼啊小姐,您等等,奴婢去給您拿夾衣。」咚咚咚的腳步聲顯然是幫她拿夾衣去。

  「難得天氣涼爽了些,你這丫頭便讓我加衣服。」回雪這小管家婆的個性看起來是改不了了。

  拿了夾衣回來的回雪發現小姐居然乖乖站在門口處等著她,大吃一驚,小姐從來不等人的,誰敢讓她等,等於找死。

  她小心翼翼的為她把厚夾衣穿上,係好結帶,見主子神色如常,似乎沒有因為被低眨到此處而抑郁憤怒,也不見因為自己怠慢而發怒,最後,小姐又摸摸她的頭才走了。

  回雪發了一會兒的呆。小姐最近似乎對她的小腦袋特別感興趣,為什麼?不解啊!圔子裡,院子的日照很足,不冷不熱,曬在身上挺舒服的,籬笆邊有黃紫小菊數種,薄戈粗葉,不是什麼精致的菊花品種,在風裡卻顯得精神奕奕。

  芮袖紫見了暗忖,她失去了郡王妃這頂大帽子的庇蔭,也能像無名的小雛菊在風裡開得自在瀟灑吧?

  「原來有道門。」她溫吞吞的踱到院子最偏僻的地方,盯著那道看似斑駁,仿佛多年沒有人使用過的小小木門,眼眸逐漸發亮,甚至有些激動了。

  「我明兒個要出府逛逛。」消食回來,芮柚紫如是說也。

  雖然不知道雒邑王朝開放到什麼程度、封建到什麼程度,她總得出去親眼瞧瞧,看個究竟,心裡也好有個譜。

  不管是為了自己,或為了這些跟著她的人,坐吃山空、只出不進是絕對不成的,她沒有金山銀山,看起來豐厚的嫁妝,其實銀子是最不禁用的,也不知道能撐多久,要是能出府去,指不定能找到什麼賺錢的路子,就算沒找著,也總不能成天關在這院子裡。

  回雪、桃姑姑和魏子聽了都變臉了。

  「沒有郡王同意,咱們不能私自出府。」桃姑姑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她說得很有理,也沒錯。

  「小姐,奴婢也不贊成。」回雪怯怯的附和。

  魏子瞧了瞧兩個年資都比他深厚的人,這裡就他年資最淺,哪有他說話的餘地,而且主子發話,奴才哪能置喙?

  「別管那些,所謂的規矩,都是給弱者定的,而規矩就是用來打破的。」她是嫁給任雍容,不是賣給他,她有人身自由,她想去哪,不關他什麼事。

  而且他將她丟到這裡來不管不顧,那她又何必在乎他的想法?

  「小姐,奴婢大膽,要是讓郡王知道您出府,光是偷溜出去這一條就夠您受的了。」規矩就是用來打破的?!哪個出身良好、禮教嚴謹的女子會口出此言?這可不像她認識的郡王妃,桃姑姑眉頭用力的打了結。

  「我眼下就你們三個人,要是郡王追究起來,姑姑覺得我應該懷疑是誰告密?你們三個把嘴管牢了,思過院就是鐵箍的一塊,我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螞蚱,我要淹死了,你們也不會有好處。」她這是在給桃姑姑提個醒,既然跟著她來到這裡就別懷抱其他心思,她之前已經給過機會,再生異心,就別怪她心狠手辣了。

  「奴婢是擔心小姐的安危。」桃姑姑垂下頭,臉上沒什麼表情。

  「那魏子隨我一道出去。」

  「小……的嗎?!」被點到名字的魏子眼睛眨巴眨巴,他來到郡王府幾年不曾出過門,畢竟他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能出府,會有多高興啊!

  「不想嗎?還是我帶回雪去?!」她促狹的說。

  「不不不,小的不是這意思……小的是太高興,高興得說不出話來了。」他連忙揮手,怕錯失可以出門的機會。

  芮柚紫聽了樂了。「那你去想辦法找一套男人衣服給我,你也換一套,總不能穿太監服出去。」

  既然要扮成男人出門,帶個小廝出門的確比較能說服人,也不易引起口舌是非。

  「找男子的衣服,您……這是想做什麼?」魏子有些結巴了,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小姐真是膽大包天。

  「不就是要出府嗎?還能做什麼?難道你以為我是要出去勾引男人?」她笑咪咪的回應。

  魏子漲紅了臉,這下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桃姑姑的臉陰沉了下來。小姐這一錘定音是壓根沒把她這老婆子的苦口婆心放在眼裡……

  晚膳時,回雪匆匆走進思過院大門,因為走得太急,在秋日的傍晚裡也冒出了一頭細汗,幾個人見她這副空手而回的神情,心裡咯囉了下,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內室的燭火亮著,回雪抬腳進了屋。

  屋裡的芮柚紫發現回雪神色不對,問道︰「出了什麼事?」

  「小姐,奴婢無能……」一見到芮柚紫,回雪眼眶便紅了起來。

  「怎麼哭鼻子了,先把話說清楚。」

  回雪用手絹攜了搏鼻子,這才說道︰「大廚那些老貨實在太欺負人了,我最先到的,結果那些比我晚來的都領完膳食走人了,卻還不見我們的膳食,奴婢上前理論,煮食的婆子居然說菜色短了,若是思過院的主子非要吃不可,要拿出八兩銀子,讓她們另外添置……小姐,這實在是欺人太甚,究竟是誰給她們膽子居然開口要銀子!」

  往昔,這些領飯的差事都是一些二等丫鬟的差事,用不到她出頭,可來到思過院,下人就那麼幾個,一個人得頂好幾個人用,領午膳時,那些婆子就已經冷嘲熱諷過一陣子,被那些言語糟蹋也就算了,反正虎落平陽被犬欺,只是心裡積了一肚子氣無處發洩,到了晚上更是變本加厲,居然伸手要銀子,沒銀子就沒飯菜,氣得她都想掀桌子了!

  芮柚紫聽完回雪的話,也是氣不打一處來。

  這些灶房的婆子逢高踩低,不過取個膳食就備受刁難,居然還開口要銀子!這些以下犯上的老奴,郡王府縱容出來的好奴才啊。

  芮柚紫冷笑著。

  這樣就想把她拍死在沙灘上?沒門!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4 10:47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24 04:06 PM 編輯

第三章 靴子砸中意外人

  這整個郡王府都是任雍容的人,貴冑世家的下人見風轉舵的事情見多了,每個都是人精,府中風向往哪個地方吹,任何風吹草動,拿捏得又準又狠。

  一見自家主子不待見郡王妃,私底下對她這郡王妃越發不盡心,飯菜先是試探的給冷食,不見有反應,既然如此,更放肆的愛給不給,要熱菜熱飯,拿錢來換,這郡王妃去了思過院那地兒,身上若有油水便撈,若是沒有,那就餓肚子吧!

  橫豎郡王從不插手後院的事,太妃長年茹素,有自己的小廚房,基本上她們就是獨大。

  「要銀子是嗎?那就給吧!」芮柚紫心裡罵著,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奴才!

  「小姐,一天三頓飯,那是多大的一個窟窿,別說咱們沒那麼多銀子,就算手頭寬鬆,也不能這麼慣著那些老貨,那些婆子開口便要八兩銀子,今兒個看咱們拿得出錢,明日若是獅子大開口往上加價,咱們哪應付得來?!」回雪一想到大廚房那些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老油子,心裡就涼了一片。

  「就讓她們得意幾天吧,趕明兒個咱們自己搭個土灶,自己煮食自己吃,乾淨又安全,而且想吃什麼都有。」雖然心裡很清楚她倒台後會有不少牆頭草倒戈,但是動作之快,還是令她見識了高門大戶裡的人情冷暖薄如紙片。

  「自己來?小姐的點子是很好,可是奴牌們誰也不會搭小灶啊。」回雪把自己張得太大的嘴稍稍闔上,和桃姑姑交換一個眼色後,如實稟報。

  「那就請人來搭。」這有什麼好為難的,此路不通,換一條路走就是了。

  「主……主子,小的能搭。」一屋子女人,最不起眼的魏子忽然站出來。「小人的爹就是靠這門手藝養家活口的,小的在家時也跟著學了一點,只是長久沒用,可能生疏了也說不定。」他不太有把握。

  魏子這一開口,他整個形象忽然變得高大了起來。

  「手藝這種東西就跟學單車一樣,就算很久不騎,只要摸摸試試,感覺就會回來的。」她說完才發現自己說漏嘴,這年頭哪來的單車?她真是豬頭啊!

  把自己腹誹一頓,回過神來,趕緊開口交代,「總之,廚房缺什麼、該補上什麼,就看你的了。」

  雖然有些聽不太懂主子說的是什麼,不過得到鼓勵,魏子還是很高興,露出來思過院後的第一次笑容。自己能出些力,就表示他是有用處的,有用處,就不怕被送回殿中省去。

  「至於需要的材料……桃姑姑,你人面廣,我聽說你有相識的熟人專管采買,魏子把需要的材料寫出來交給你,你就讓人把東西買齊了,從後面的小門送進來,至於價錢,他只要照實回報,我不會讓他吃虧的。」她矛頭一轉,直接點了桃姑姑的名。

  忽然被點名,桃姑姑心裡又是一驚。連這事郡王妃都知道?之前她到底是假蠢笨還是真聰明?

  這個主子自從嫁入郡王府,每日就只知道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不是和丫鬟琢磨吃的,就是研究京裡最近流行什麼,要不就想法子折騰府裡為數不多的侍妾,毫無書香世家的氣質,但是自從來到思過院以後,發生的一件件、一樁樁,主子的想法越發古怪了。

  「哎喲,我肚子好餓好餓,回雪,你快去端膳食回來,記住,飯菜拿了之後確定每樣菜都值得八兩銀子的價錢,他們要敢拿次貨充好貨,把我當凱子,就把廚房給我放火燒了!」她不是愛委屈自己的人,只是錢是那麼好賺的嗎?既然想要她的錢,那就得拿出同等值的菜色來!

  這一回,回雪快去快回,帶回了六菜一湯,水晶牛肉卷、香芹蝦丸、油梭子餅、萊菔煨無骨小雞、兩樣時蔬和一樣剁椒蒸排骨。

  分量看起來不多,但是芮柚紫一人吃的話又太多了。

  「大家都坐下來一起吃吧!」她坐了上位道。

  「奴婢們不能造次!」

  「奴婢得幫小姐布菜。」

  「小的得去外頭守著。」

  理由充分,就是沒人敢動。

  「我說這院子就我們幾個,就當一家人同桌吃飯不就得了。」芮柚紫說得輕巧,但語氣擺明了不許人推拒。

  幾個人不敢再有異議,但你推我,我推你,到底是桃姑姑資格老,抵著凳子的三分之一坐來,回雪和魏子這才敢跟著落坐。

  罷開始是有那麼點彆扭,一個主子,一個大丫鬟,一個嬤嬤,一個低等太監,同桌吃飯,在這處處講求規矩的郡王府別說聞所未聞,可能整個雒邑王朝都前所未見。

  回雪最早笑開,一邊揩淚一邊笑咧了嘴。「奴婢認識了小姐快一輩子,卻發現您越來越好了。」

  「你忘記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了?」芮柚紫睞她一瞥,板著臉夾了一塊水晶牛肉卷沾了醬料吃。

  回雪一怔,笑臉立即僵住。自己還是太放肆了……

  不料,她的心情還沒轉折完,芮柚紫又發話了。

  「這條規矩往後在思過院不再適用,還有魏子,你就吃那雙筷子,秀氣得活像個姑娘,往後個子要是長不高,哪天回家省親,可別讓弟妹們誤認成哪裡來的矮冬瓜,那可就丟人了。」

  魏子聽了一凜,他哪是吃得秀氣,是不敢舉筷,桌上這些菜色,別說太監的伙食沒得比,他身為沒有別級的小太監更多時候只能吃主子吃剩賞下來的食物,第一次能上桌吃飯,他激動到不行,哪裡還敢去夾菜。

  在芮柚紫的注目下,他往距離自己最前面的菜盤夾了一筷子時蔬,沒想到,芮柚紫給他夾了排骨和一隻雞腿。

  他見了嘴顫了,鼻酸了。

  這輩子除了爹娘,從來沒有誰給他夾過菜……

  他正是在長個子的時候,郡王妃這裡有菜有肉,還有難得吃得的乾飯,說什麼都比太監的飯食強,他飯量又大,而這裡,整個吃起來就是香。

  芮柚紫草草吃了一小碗飯就離桌了,這一整天,她除了從棲鳳院走到思過院這段路,什麼消耗體力的事情也沒做,肚子壓根不餓,再加上她若是一直在這裡坐著,這幾個人就別想吃飽飯。

  她用帕子擦手離桌時撂下一句話,「這是八兩銀子換來的晚膳,你們連一根菜葉子也不許剩下,否則遭天打雷劈。」

  芮柚紫走後,三個人面面相覷,都有那麼一絲道不明的感覺,他們這主子,是不是個面惡心善的?怕他們因為她在而吃不飽,早早離席,還威脅沒把飯菜吃完,會遭天譴,這……讓人心情很複雜啊!

  飯後,芮柚紫看了會書,只有一根蠟燭的亮度實在看不了幾頁書,往日她想點多少盞燭火就有多少,哎喲,身價掉漆了,待遇縮水也是很自然的事,不想繼續虐待眼楮,她索性讓回雪熄了燈火,早早上床睡覺去。

  她得養精蓄銳,明天要出府呢。

  經過一整天的折騰,芮柚紫沒有輾轉睡不著,倒是四周安靜下來,頭一沾上枕頭就睡著了。

  不是她沒心沒肺,一來,她不是真的芮柚紫,她對任雍容沒有任何迷戀,在她心裡那個男人就是個渣;二來,在前世,她很清楚在什麼環境就得適應什麼樣的環境,穿到這裡來,她千百個不願意,但是就算她再死一次也不見得能回到現代,在這郡王府裡,她一個親人也沒有,想哭,能哭給誰聽?

  所以把委屈的眼淚吞進肚子,哭是一天,笑著也是一天,所以她沒必要哭,無論如何要堅強的活下去,而想活下去就要吃得香,睡得著。

  男人啊什麼都靠不住,將來自己好好攢點銀子才是正道。

  隔天。

  魏子這幾年在郡王府果然不是白混的,他不知道向誰借來一套半新不舊的廣袖青衫,幾片淡雅的竹葉綴在交領和袍底,芮柚紫穿上,居然十分適合,再把長發分成兩股,擰麻花似的扭轉,盤成髻,最後她在妝匣子裡挑了一條水藍色緞帶,將發髻固定,用手鏡照了照,覺得不是很滿意,拿起嫁妝的螺子黛把太過秀氣的眉毛描粗了些。

  這螺子黛遠從波斯國而來,每顆價值十金,通常都由皇商上貢,尋常大富人家的千金閨秀別說看都沒看過,就連皇宮裡的後妃們也因為上貢,才能分到那麼幾顆,芮柚紫那極度疼愛她的舅舅卻是一給就是十盒,她其實並不喜歡在自己臉上涂涂抹抹,這回卻是為了以假亂真,才給用上了。

  曾經身為現代女子怎麼可以不懂出門化妝是一種禮貌,她這添上的幾筆不只淡化了女子天生的姿態,還多了幾分英氣,就連看得目不轉楮的回雪也不由得贊嘆小姐這一站出去,不開口的話,簡直就是個翩翩美少年一枚。

  聽完回雪的讚美,芮柚紫順便也把臉涂黑了。

  她是要出門去找活路,又不是要去做優伶,既然扮成男人,能多平凡就多平凡才是。

  帶著身穿山灰色小廝打扮的魏子,在桃姑姑和回雪忐忑的注視下,打開只有門閂的後門,準備要出門去了。

  只是什麼叫出師未捷身先死?

  一個大約四十出頭歲的漢子擋在門處,額髮覆住了一半的臉,尋常的藍布短打,趿著雙凸出腳趾的破鞋,瞧著實在不打眼,但筆直的脊梁,有種完全不似普通人的氣勢。

  「沒有郡王爺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府一步。」他也不看人,不吃螺絲的念完後便像蚌殼般的閉了嘴,人,不移也不動,不過打了個酒嗝,對她噴了一臉的酒氣。

  單憑幾句話就想叫她灰溜溜的摸鼻子打道回府?

  那可不行,為了出府她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無功而返,她會先嘔死自己。

  「如果我非要出府不可呢?」芮柚紫露著如蒙娜麗莎般的微笑,微仰著頭對那門房說,「你要把我打殺於地嗎?」

  那漢子顯然沒想過這少年會這麼對他說話,這思過院不過是住著郡王妃和幾個下人,哪來的少年?他搔頭有些不解。

  「這倒不至於。」只會捆了回去見郡王,讓郡王發落罷了。「郡王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鳳郡王府有鳳郡王府的規矩,任何人都要遵從。」

  芮柚紫微微勾唇,這套理論和桃姑姑很像一家人吶,不過,她和他們可不是一伙的,她不管不顧就是打定主意要出去。

  漢子見她不聽勸告,伸手便要抓去,哪曉得芮柚紫後頭宛如多了只眼睛,冷著臉撇過頭晚他。

  「我勸你看清楚了我是誰,再考慮我是不是你那隻手能踫的人。」她的聲音冷,表情冷,全身散發出一股令人不敢褻玩的氣勢出來。

  那漢子不是完全沒有眼色的人,這一細瞧,眼前的少年……不,沒有喉結、沒有青髭,膚色雖然不是女子應該有的那種白皙細嫩,可這張巴掌臉、這手腳,怎麼看都不會是少年……

  漢子瞪大雙眼,這……站在他眼前活脫脫的就是傳說中被禁足的郡王妃!

  她居然扮成這個樣子,郡王一定不知道吧。

  郡王府的規矩雖說郡王府上下通用,但用在郡王妃身上,只怕是真的不能硬來。

  「小人趙森有眼無珠,參見郡王妃。」漢子沒有跪下,只是拱手隨便作了個揖,一點敬意都談不上。

  他雖然是郡王府請來守門的,卻沒有賣身契,只是雇佣關係,他上工至今別說半只耗子出入,閑人也不見一個,日子久了,他也自知這是份閑差,這會兒真的鑽出個大活人來,這……要不要照規矩來?

  「免禮。」芮柚紫擺擺手,也不否認。

  很明顯,對於他的無禮,這位郡王妃並不計較。

  「小人奉命在此……」他又要把規矩重復一次,畢竟拿人錢財,忠人於事,不過如此。芮柚紫舉起手,做了個讓他住嘴的手勢。

  「我知道你奉命在這裡做什麼,不就攔人嘛,不過郡王可曾指名道姓不讓我出府?」

  「這倒是不曾。」

  郡王的話就是命令,沒有人敢違逆,他一聲令下,下面的人只會添枝添葉多做,把元配妻子攆到別院這種家務事,可以是夫妻拌嘴,可以是沒把今上賜婚的妻子放在眼底,事情可大可小,夫妻感情不睦也只能私下解決,哪可能指名道姓。

  要是被言官揪住小辮子,也有苦頭吃的。

  這位郡王妃倒是個精靈明白的人。

  「這就是了,」芮柚紫笑容可掬,「做人呢,要從善如流,睜隻眼,閉隻眼,也許能看到不同的風景,就會有不同的想法,這會兒你看到什麼了嗎?沒有吧。我就是個人畜無害的少年,想蹺家走偏門,誰叫郡府的牆太高,我翻不過去,再說了,誰家年少不輕狂過?大叔就通融通融,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她通篇一頓胡扯把趙森繞昏,然後示意魏子給了他一個小巧的銀錁子。

  賄賂得光明又正大。

  趙森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那對主僕走了。

  那小銀錁子擱在他手心,趙森苦笑,買路錢吶。

  那個傳說中囂張跋扈,眼珠子長在頭頂上的郡王妃,居然用一粒不到五兩的銀錁子收買他堂堂一個死士,還給得堂而皇之。

  像他這樣的人,京裡面有很多,大官家裡都養著些作為防身,他們這種人基本上就是戰死,很少活到可以退下來的年紀,他是少數中的例外。

  想收買他,起碼該給張面額大一點的銀票,要不也是一錠銀錁子也行。

  遭如此的對待,為什麼他會想笑呢?

  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是吧?這個郡王妃,肯定不只打算就出這一趟門,她好像一點也沒把郡王放在眼底……

  得了,趙森垂頭看了眼邋遢得像過街老鼠的自己,橫豎也沒人巴望他能做什麼,誰也不會信他的話,每每只當他是醉話連篇。

  自嘲的笑在他臉上綻開,他打了個大大哈欠,伸長懶腰,秋光無限好,摸摸腰際的葫蘆,空了欸,正巧得了銀子,打點酒潤潤喉嚨剛剛好。

  芮柚紫悠閑地跨著大步走,擺架子嘛,她也會,原來郡王妃這頭餃在某些時候人家還是買帳的。

  不管現下的她在任雍容面前吃不吃香、受不受寵,是不是被棄之如破鞋,名義上,她仍是上了郡王府的族譜,被記入皇室玉牒的郡王妃,也還是任雍容用八人大轎抬進府的嫡妻,除非一些特別不長眼的人沒把她放在眼裡,否則不會有人真的和她正面對著幹。

  任雍容任她自生自滅,她要是迂腐的守著他那破規矩,就只有在思過院餓死一途,她才不想如他的意。

  命是她自個兒的,不是別人說了算。

  她出府的事要是能把任雍容的鼻子給氣歪了,那最好!

  後門是一條窄窄的胡同,出了胡同,經過一條並不寬敞的街道,街道上鋪著青石,兩旁種著高高的梧桐樹,不過這會光禿禿的,沒幾片葉子。

  「魏子,這附近怎麼沒看見半戶人家?也不見人走動?!」

  「小姐……呃,公子少出門,有所不知,這東坊住的都是達官貴人,人少清靜,再說咱們走的是後門,人越少自然越好。」

  郡王府按的是親王府的規模蓋的,規矩大,中門通常是不開的,主子出入東西門,僕役丫鬟走的是外院套著內院的角門,外頭送柴火、蔬果肉進來的自然又是另一道偏門,這思過院後門壓根只是因為當初蓋房子的格局這麼設計,沒有使用上的考量,反正只需派個無用的人看著,又不費什麼事,哪知道冥冥中給芮柚紫開了道生門。

  「唔,原來是這個理。」

  斑門大院的,貴人出門動輒車馬軟轎,幹活兒的僕役也有牛車可搭,自然不會有像她這得靠兩條腿走路的閑雜人。

  待轉出了胡同,街道上景色截然不同,行人來去匆匆,嘈雜喧囂,穿金戴銀,身裹綾羅綢緞,衣著鮮亮的人有之,布衣襤褸,滿是補釘的人也不少,看起來這雒邑王朝也和芮柚紫所知曉的歷史差不多,每個朝代或多或少都有著嚴重的貧富不均。

  京裡的街道錯綜復雜,光進出的大城門就有六座,這條東大街,用條石鋪築了整條街,市井駢集,隨處可見二、三層的小樓,或是整排的青磚大瓦房,商鋪林立,飯館、茶館、綢緞鋪、玉器古董店、雜貨鋪、米糧棧、工藝品……樣樣不缺。

  又因著位於城東,是通往東城門的主要道路,看得芮柚紫眼花撩亂,真不愧是魏子口中京城最繁華的街道。

  因為忙著大開眼界,帶路的事情她就全權交給機靈的魏子,轉了幾個大大小小的街,雖然魏子已經盡量護著不讓路人踫撞到她,但京城是什麼地方,除了車多,人也多,肢體踫觸再小心還是難免,也因為這樣,過了片刻,她才遲鈍的發現自己腰際的荷包不見了!

  「魏子,那個穿葛衣的小子偷了我的荷包!」芮柚紫一發現自己的粗心大意,張口就嚷嚷,哪還管什麼優不優雅,撒開腳丫子就往前追。

  她的荷包,她的銀子!

  芮柚紫以前就少有耗費體力的活動,今天逛過的地方太多,腳力有點不濟,加上那偷兒狡猾,淨往人多的地方鑽,她累得夠嗆不說,眼看快把人追丟了,一怒之下,脫下腳上的高底粉底靴子就往那賊的後腦杓扔去!

  去你的,當老娘好欺負嗎?!我就不信你還能往哪裡跑!

  讀書的時候,她曾是擲鉛球好手,直到她高中畢業,那十五點六零米的紀錄還無人可破。

  也的確,她那只皂靴是準準的扔中了某個倒霉鬼的臉,在那英俊到天怒人怨的臉上印下到此一游的腳尺寸,只不過,那人不是她瞄準的目標。

  任雍容五指抓著往他臉上招呼的臭靴子,一只爪子像撈小雞似的拎住狂追猛跑的芮柚紫的領子,怒火中燒。

  「你居然敢用靴子打我的臉,是誰給你的膽子?」即便怒氣沖天,任雍容卻面無表情,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那往上挑的鳳眼,眼底寒光涌現,像是即將要出鞘的刀鋒,嚇得人腿軟。

  「你這混帳,抓我做什麼,偷兒跑了……你沒有正義感,你見義勇為錯對象,你這笨蛋、大笨蛋,你抓錯人了!」芮柚紫被硬生生的往後扯,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待緩過氣就破口大罵。

  荷包,她的荷包,她可是把全部的碎銀和銅錢都帶上了,那是她全部的現金家當,要是弄丟……那她還要不要活啊!

  「你這是在罵我?」事態顯然太過出乎任雍容的想像,他薄唇微張,臉龐的乖戾被茫然取代,出現了一絲罕見的、近乎傻氣的怔忡。

  芮柚紫劈頭蓋臉的一陣好罵,氣也消了一半,這才發現,娘咧,她昂頭看見任雍容那額際正中央的朱砂痣,和那張女人見了他也要覺得羞愧的俊臉,她是走哪門子的狗屎運?

  京城這麼大,她竟好死不死遇上這個活閻王!人要倒起霉來,喝口水會嗆著,人要倒霉透頂,在路上也會踫上唯恐避之不及的冤家。

  如果可以,她想爆粗口,盡己所能的將會的髒話都罵上一遍,噴得他滿口滿臉。

  不過,她已經不是那個腦袋破黑洞的舊原主,她罵人不帶髒字的在肚子裡腹誹過任雍容的祖宗八代,然後開始煩惱自己這模樣會不會被認出來?

  她很不幸繼承了原主的全部記憶,即便他們當夫妻的時間實在不長,見面的機會五根指頭就能數完。

  圓房那一夜,他一臉被逼趕鴨子上架的死表情,正眼別說沒瞧過她一下,更可惡的是粗暴的奪走了她的初夜,把人吃乾抹淨後,完全沒理會身心受創的她,拍拍屁股就走了。

  她可以百分之兩百的確定這位鳳郡王別說對她有印象,就連她長得是圓是扁,大概都不清楚。

  他破壞了女孩子對初夜美好的想像,後來她安慰自己就當被狗咬了一口,自己難道還跟個畜生計較?

  新婚夜如同被用過即丟的草紙,那種記憶,老實說就算安慰自己被狗咬,她也恨不得把那只狗的弟弟給剁了。

  也許就因為這口氣吞不下、咽不了,心高氣傲的原主就這樣病了,病了不打緊,那位一丈之內的丈夫卻連一次面也沒來露過,再驕傲的女生也禁不起這種摧折,抑鬱到一病不起,卻讓一命嗚呼穿越過來的她取而代之。

  只是佔用了人家身體的她也沒有好到哪裡去,病愈後不過出門散心,一不小心又礙了任雍容的眼,以為她裝病,慫恿收買下人在他耳邊放話,本來就不喜這莫名其妙摻和到他的生活裡的女子,見她一副好端端,頭發也沒少一根的樣子,心裡更是有氣,這一氣,便將她遠遠地扔到思過院去,眼不見為淨。

  這對任雍容來說不過是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可對穿越過來已經取代舊原主的芮柚紫來說,可以不用看見這個渣夫,可以脫離那些滿耳都是奉承話,每句話都有好幾層意思,說句話得想半天的侍妾,讓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她以為若非必要,起碼可以用「年」這時間來算計,不必再見到任雍容的臉了。

  但是,可恨的但是,如今他那張臉就近在自己咫尺,清楚得連他臉上的毛細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這是男人嗎?身長玉立,發頂帶著黑玉冠,其餘烏發如瀑布般垂在腰間,身穿白軟羅繡貔貅銀紋長袍,碧玉帶,腰系一條長可及地的金蟬天青牡丹花樣的月白絲絛,衣履華貴,貌美如花,朝陽從他背後照過來,仿佛能夠看到他臉上細細的絨茸毛,原來他臉上還帶著少年的輪廊。

  這貴族的基因就是好,結婚的對象千挑百選,生下來的孩子男的俊、女的美,就算到現代,這定律也是千百年不變。

  芮柚紫想起來,這位名動京城的魔頭今年也才剛滿十八歲,他還這麼年輕,許多人奮斗一輩子都不可能有的榮華富貴,他都捋在手裡,說是天之驕子也不為過。

  「這是誤會,天大的誤會,我的荷包被偷了,我要扔的人也不是公子您……」橫豎遇上他就沒好事,舊仇新恨湧上心頭,可是現下這局面,他臉上那鞋印明顯到想當作沒看到都不行,這人一心虛,又刻意壓低了嗓子,冒出來的聲音就不一樣了。

  「誤會?!這是什麼?」任雍容指著自己的臉,「鐵證如山,敢惹我,絕不饒你!」

  他從小到大,一向自我感覺良好,別說沒有人敢對他不敬,他的袍角別說沒有人敢隨便去踫,就算多看他一眼也沒人生有那個膽,至於那些少數不開眼的,墳頭的青草都比人還高了。

  「我這不是在跟你解釋嗎?我的荷包被偷了,我要扔鞋子的人是那個偷兒,誰叫你莫名其妙從天上掉下來,砸到你,不是我的錯!」芮柚紫把姿態擺得很低,怕他耳朵不好使,一字一句字字清晰的解說。

  只不過她料錯情況,任雍容是什麼人,他站在街道中央,五尺範圍內,沒有生人敢靠近,五尺以外圍成圈的,莫不豎起耳朵,怕漏聽了什麼……



第四章 夫妻相見不相嫌

  芮柚紫的話一字不漏的全進了圍觀群眾的耳裡。

  這是找死啊!竟敢指摘鳳郡王的不是,膽子肥了也不是這樣的,這不知道哪來的小伙子,這下怕是死無全屍了。

  「我莫名其妙掉下來?被你的臭鞋砸到是本郡王自找的?」他陰惻惻的反問,聲音涼絲絲的鑽進人的骨子裡,稍微親近的人都知道這是他要發怒的前兆。

  這天,是九皇子貞靜王善鄯的生日,他和謝左相的嫡次孫謝語,雒邑王朝大商談岳之子談觀,齊聚在老魁號酒樓二樓雅間飲酒聽曲,順便替貞靜王祝壽。

  這九皇子因為得聖上寵愛,在京城賜了府邸,都十九高齡了,卻一直住在京城沒有就藩,每天過著富貴閑人的生活。

  除了談觀,這幾人從小一起長大,常常一起結伴踢蹴鞠、打馬球、狩獵、騎射、賽馬,比親兄弟還熱絡。

  樓下大堂的小歌女把南方吳儂軟語的小調唱得樂聲縹緲,蕩氣回腸,寬大的舞台上,一群舞姬長袖飄飄,翩翩起舞,酒酣耳熱,錦瑟妙音,任雍容卻聽得昏昏欲睡,手端著酒盞,眼楮不時往街上瞄去。

  正心不在焉的啜著極品玉糧液,心不在焉的瞧著窗外,瞄啊瞄的,讓他瞄出了個苗頭。只聽見街道上一個少年喧嘩的喊著,「有小偷!有小偷!抓小偷啊!」卻不見什麼人理會。

  平常的任雍容是絕不會插手這種芝麻閑事的,不過這歌舞實在讓他無聊到昏昏欲睡,與其在這裡無聊致死,不如下去瞧瞧。

  他沒打招呼,放下酒盞,轉身而起,如雲間雁子縱身飛入人群中。

  他這動作驚得其餘三人也拋下酒盞,齊齊踱到窗邊,接著心有靈犀的互覷,幾乎是有志一同的快步往樓下而去,候在外面的小廝隨從不知發生什麼事,以為有刺客出現,拔刀的拔刀,拿劍的拿劍,如臨大敵的把大堂裡的客人全嚇得奪門而出,一時雞飛狗跳、鬼哭神號。不過任雍容萬般沒想到自己比金礦還要稀少的好奇心,給他招來的竟是一只靴子!

  芮柚紫只知道被任雍容勒得快沒了氣,這男人用得著下手這麼狠嗎?想喘氣、想活命,她下意識就想往任雍容拎著她領子的手打去,可是任雍容身上冷冽的氣息不斷傳來,她能感受到他的盛怒,這認知把她剛燃燒起來的反抗給瞬間掐滅得一點兒都不剩。

  「我……都給……公子您道歉了……大人……不計小人過,再說了,君子動口不動手,我荷包沒了,小偷跑了……怎麼想都是我損失比較大啊!」她已是近乎哀求的致歉。

  任雍容屬於高瘦身材,就見他玉樹臨風站在那,鳳目低垂,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神,沒有人知道他在思考什麼,也許想著怎麼處罰這位不知死活的小子,但實際上他在看自己掌握下這小伙子懸空的雙腳,他那只只著白襪的腳匪夷所思的小,他若是再不放手,這矮冬瓜就得去向閻王報到了。

  他從不憐惜任何人,即使女子亦然。

  他近乎邪佞的睨著手裡的小豆丁出氣多、入氣少的模樣,一張小小臉蛋最讓他看不過去的是,漂亮雙眼漾著不知是驚恐、氣憤,或是弱者的眼淚,堅持著不在他眼前讓淚水掉下,那固執和脆弱交織成讓人無比心折的神情。

  他忽地怔住,心弦仿佛被一只無名的手撩撥了過去,起初戲弄的動機頓時消失不見,反倒生起一種……筆墨都無法形容的酥麻感。

  他眯著眼,下意識的想要抹去那種感覺,他告訴自己,那是錯覺,因為氣憤而衍生的錯覺……一定是,一定是這樣。

  說到底,就兩人的體型來講,他好像有點仗勢欺人。

  突然而來的認知,五指倏然覺得燙,似自有主張的鬆開。

  落了地的芮柚紫嗆咳了好幾下,趁機用力吸了好幾口鮮美的空氣。這算不算死裡求生?原來能呼吸、能活著,就是世間最美好的事情。

  她不去看任雍容的臉,暗自罵了好幾聲混帳,心裡依然不解氣,不過不解氣又如何,形勢比人強,自己的拳頭沒人家大,這人又霸道的聽不進她的解釋,無可奈何之餘只能努力說服自己大人有大量,不跟小屁孩計較,不過一顆心始終涼涼的怎麼也暖不回來。

  「小兄弟,瞧瞧,這小子是不是偷了你荷包的小偷?」一道溫和又醇厚的嗓子凌空而來,宛如絲綢劃過肌膚。

  就見謝語姿態優雅的排開人群,將那披頭散髮的偷兒一推,壓他順勢下跪,通身宛如冷玉的書生氣質和粗魯手段,非常的極端和矛盾的違和感,卻又令人移不開目光。

  而九皇子也一派閒暇的和白白淨淨的談觀站在不遠處,瞧著戲。

  能見著任雍容那臉上印著鞋印子,就算冒險混在人群裡被刺客鑽空子的危險,也值得啊。

  芮柚紫忽視還是不舒服的喉嚨,看見謝語手裡正一上一下投著荷包玩耍,再看看像滾過泥坑,灰頭土臉的孩子。

  那繡有纏枝海棠花的荷包是她的無誤。

  這孩子就是那個偷兒也無誤。

  「為什麼偷錢?」芮柚紫蹲下來,問得直白。

  那孩子十分瘦弱,看似孩童又似少年,小臉雖然曬得烏漆抹黑,又一身補丁,但眉睫烏濃,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起來很機靈。

  「直接押送官府就是了,有什麼好問的。」人群中爆出路人甲的意見。

  呸,方才她滿街喊叫抓小偷的時候怎麼不見他出來幫個手,這會兒落井下石倒是搶當出頭鳥了。

  少年慌了,眼底漾著水花,卻堅強的忍著不讓它掉下來。「求公子不要把我送官府,我娘病了,需要銀子看大夫,我實在沒辦法,不是存心要偷公子的錢。」

  很老梗的情節,很老套的台詞,卻說得條條有理,令稍微有同情心的人都會想要放他一馬。

  芮柚紫瞧著他的眼睛,見他不閃不躲,再問︰「你幾歲了?名字呢?家住哪?」

  「真是婦人之仁,既然敢下手行竊,一旦失風被逮,就要有坐監的心理準備,你這問話簡直是多此一舉。」任雍容涼涼的開了尊口。這小子與他的事情還未了,居然敢撇下他和一個完全不值一提的賤民說話!他向來是心狠手辣、睚訾必報的人,他和這小子的帳還沒了呢!

  「別吵!真沒禮貌!」芮柚紫輕斥斜睨他一眼,完全一副不屑的姿態。

  從中打斷別人說話,家教禮貌都到哪去了?

  這話一講完,四周寂靜得像已經過了宵禁時間,行人絕跡的京城,只聽見沙沙落葉刮地的聲音。

  任雍容拳頭握得喀喀作響,想活活撕了芮柚紫的心都有了。

  任雍容鐵青的臉色看在一干「豬朋狗友」的眼裡,見他繼被鞋子甩臉後又吃了癟,幾乎要拍案叫絕。九皇子還沉得住氣,繼續他一派雍容的審視,謝語簡直想衝上前去拍芮柚紫的肩膀,與之稱兄道弟,套近乎了。

  敢當眾對鳳郡王這麼上頭上臉的,這個默默無名的小不點絕對是雒邑王朝第一人。

  這小不點這下可把任雍容得罪狠了。

  這就叫不知者無畏。

  「我叫月牙,家住口袋胡同,我今年十三,再過兩個月就滿十四了。」快十四歲的孩子才長這麼點個子,看起來比魏子還小,瞧瞧他那細胳膊、細腿,不用想也知道這孩子不長個子完全是因為沒吃飽飯,營養不足所導致的。

  「這麼著,你帶我去見你娘,如果你所言屬實,我就原諒你這一次;但若撒謊騙人,我絕不原諒你。」

  月牙又驚又疑,又垂頭喪氣,小拳頭捏得冒出一條條的筋來,但還是勉力站了起來,細細的肩頭整個垂了下去。

  要是讓娘知道了他偷東西,娘不傷心自責才怪。

  芮柚紫回過頭向謝語致謝,大剌剌的伸手要回自己的荷包。「多謝公子追回小人的錢包,小人無以為謝,銘感在心。」

  「銘感五內就不必了,東西是你的,只是物歸原主。」謝語也不囉唆。

  她收回自己的荷包,對上某面癱男。

  「娘氣,男人用什麼繡花荷包!」

  「我就好這口,公子有別的意見?」就見任雍容的臉色像吃了綠頭蒼蠅般難看,能讓他作嘔,芮柚紫心裡暢快得很,可想起另外一件事,她小聲道︰「還我鞋子。」

  「什麼?」

  「請把鞋子還我!」她還是垂著臉,做出一副謹小慎微的樣子,半點不敢冒著會被任雍容認出來的危險,但口氣上卻稱不上敬畏。

  任雍容還沒從芮柚紫可能有斷袖癖的驚嚇裡回過神,一想到自己還捏著對方的臭鞋,他趕緊將鞋往地上丟去。

  芮柚紫也不介意,撿起來撢撢上面的灰塵,套上腳,給眾人端端正正的作了揖,招呼過魏子,帶上月牙,大大方方的離開了。

  圍觀的人們都做鳥獸散了,善鄯極為清俊的臉龐卻露出不太過癮的表情,但無論如何,今日能見到任雍容這變化多端的表情,這頓飯,錢花得一點都不冤。

  謝語則沒肝沒肺的表現出一副風流倜儻的模樣,心下暗忖著,這眼生的小子對他們幾個都算得上客氣,但唯獨對任雍容很不屑啊。

  懸念啊懸念……

  身材如修竹,偏長了雙桃花眼的談觀倒是對著芮柚紫的背影看了許久,兀自搖晃著折扇,心裡納悶,這從未見過的少年,他為什麼卻有種似曾相識的眼熟感呢?

  「公子。」遠離老魁號酒樓那些看起來非富即貴的人後,往北走了一小段路,魏子才支支吾吾的喊了聲。

  「嗯?」芮柚紫的目光放在埋頭帶路,愁眉苦臉的月牙身上。

  「……公子。」

  芮柚紫一眼看過來,「講話別吞吞吐吐的,有事就說,沒事專心走路。」

  「那位,」魏子痛苦的咽下快滿到喉嚨的話,忍了許久最後吐出一句,「那位爺沒把您認出來。」

  他本來想說的是,別人他見識少,不認得,但那位爺是誰?那位爺是您的夫君,咱鳳郡王府的主子,是您同床共枕的良人,您不會不認識吧?

  「他不認得我,我也不認得他。」簡言之,只要任雍容沒把她認出來,那麼她跟他就會一直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

  魏子頓住話,有些話不是他能說的,只是他想不通,夫妻做到這分上,大街上面對面踫著了,居然一個沒認出來自己的結髮老婆,一個假裝不認得自己的夫君,這也太滑天下之大稽了。

  「可……畢竟你們……」魏子忍不住想要說什麼,頭上卻猛地吃了一記爆栗。

  「你管得太寬了。」芮柚紫碎念了句。

  魏子聞言哪還敢多嘴,立刻轉了話題,「是小的多嘴,小的該掌嘴。」

  芮柚紫一臉要笑不笑的。「你什麼時候才掌,等到初一十五?還是要翻翻黃歷看好日子?」

  「公子,您就讓小的欠著吧。」他哈腰求饒,心想,欠著欠著總是會忘掉。

  「回去記得寫欠條送來給我。」

  魏子扁嘴了,他怎麼會白痴的以為郡王妃可以隨便糊弄過去,主子表面上看起來笑瞇瞇的,其實精明的很,他再沒有半點小覷的想法了。憑良心說,太監稱不上完整的人,有哪個主子會把他一個小太監的話當話聽,主子卻是有問有答,害他亂感動一把的。

  「公子,您為什麼不直接把偷兒交給官府就好了,這種詐騙的人幹麼信他?」他鄙視的掃了月牙一眼。

  「他的眼睛很乾淨。」芮柚紫這下可以確定,魏子是個聒噪的。

  不去看看,哪知道他說的是謊話還是實話?

  她不是那種一味好心救助他人,不管自己的聖母,救人的前提在於她自己行有餘裕,才肯伸出援手。

  自然,這小乞丐要是所言不假,她會考慮不要追究他偷錢這件事,可要是謊話連篇,犯了錯,便該承擔後果。

  走街串巷,最後在一條小巷子的一間低矮小屋停下腳步。

  這是一條極其髒亂的小巷,坑坑窪窪的黃泥地,到處散發一種陳腐的氣味,讓人掩鼻。

  畏縮著不敢進門的月牙像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把芮柚紫往裡面引。

  屋子破舊不堪,觸目所及盡是黑乎乎的牆壁,牆角有張破舊的木桌子,木桌子上放著破爛的水壺和粗瓷杯子。

  木板拼成的床上躺著一個瘦骨如柴、面色蠟黃的婦人,如今時節已經入秋,她卻只穿著一件粗布麻衣,單薄得叫人鼻酸。

  月牙瘦得不成樣子,他這娘,眼前的手臂壓根只瘦得剩下一層皮包骨了,感覺就剩下一口氣了。

  「娘,您醒了,渴了嗎?要不我給您倒點水?」月牙幾個快步向前,放柔了聲音,緊張的問著。

  婦人仰著頭看著月牙,眼神看向家裡不曾有過的客人,過了半晌,眼神整個黯淡下去,聲音嘶啞道︰「你在外頭做了什麼……事……讓人找上門來了……」幾句話說得斷斷續續,掙扎著要起身,露出破被褥的肚子和小腿卻有著和胳膊完全不同的浮腫。

  然而不管是體力還是破碎的話語,皆顯示了她力不從心,要不是月牙用身子撐著她,她恐怕連支起身子的力氣都沒有。

  比火柴還要細的胳臂,卻有著浮腫的肚子和小腿……芮柚紫蹙起眉頭。

  月牙渾身一震,猶豫和忽青忽白的表情在臉上輪流交替著。「娘,您沒事吧,是餓了嗎?牙兒去給您找吃的,您等等。」

  那婦人眼眶泛紅,顏顏巍巍的伸出胳臂往月牙拍去,卻可憐連打孩子的力氣都沒有了。

  「娘,您別生氣,都怪牙兒不好。」他最是孝順母親,半句為自己辯解的話也說不出口,已經準備領罰了。

  芮柚紫想了想,抬頭就笑道︰「大娘,您誤會了。」

  月牙他娘困難的回過頭看著芮柚紫。

  「我呢,是個不曉事的,出門貪玩迷了路,遇上月牙,他好意領我進門討口水喝,您可千萬別為了這個動氣。」

  「我以為這孩子為了我……在外頭闖禍,做……錯了什麼,這位公子……請……」淚蜿蜒的滑了下來,也不知道是放心還是力氣用盡,竟然毫無預兆的厥了過去。

  「娘……您怎麼了……都怪我不好,今兒個什麼都沒找著……」月牙手足無措的搖晃著他娘瘦小的身軀,要不是今天真的不走運,一點吃食都找不到,他也不會下手去偷人家的荷包,都怪他無用。

  芮柚紫的一顆心也跟著吊了起來。

  「月牙,家裡有鹽巴嗎?」她問道。

  月牙抬起茫然又紅腫的眼,搖頭。

  家裡別說鹽巴,連一片菜葉子也沒有。

  芮柚紫毅然轉頭交代,「魏子,找一家最近的飯莊,買一大碗熱湯,要有肉有菜,多放油和稍鹹的鹽,盡快!」

  雖然沒頭沒腦的,魏子也知道事關緊急,拿了芮柚紫給的一串銅錢,趕緊出門,哪知道外頭站著本來以為不會再見的三尊大神,一個一臉嫌棄,一個好像深受打擊,完全不曉得在他父皇的國境裡竟有這麼貧困的人家,另一個比較讓魏子畏懼的,還是端著那副令人冒冷汗的面無表情。

  他掩著臉,雖然知道這個主壓根認不出他這個小小太監,一顆心還是顫了顫,這是天生奴性,他自己也沒辦法。

  至於這幾個人,會不會太閑了,居然跟到這裡來?不過他很快轉念,對這些除了錢,還有大把時間都閑著沒事的富家公子哥來說,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相信方才屋裡的對話這幾尊大神都聽見了,既然如此,也不用他重述一遍,魏子匆匆行過禮,還是趕緊辦事去要緊。

  「小兄弟,這人都昏了,應該請大夫才對吧?人命可貴,不能玩笑。」談觀瞧著與他一起的兩尊不動明王,一腳跨進矮房子,見芮柚紫正示意月牙將婦人放下來,不以為然的插嘴道。

  這不是很普通的知識嗎?家裡人有個不痛快,不該請大夫,起碼請個鈴醫也成,把把脈,抓個藥方,才是正途。

  芮柚紫實在不想承認她已經想起來這個談觀是誰。

  他是談府的嫡大少爺,也就是她的表哥,在老魁號酒樓一下沒認出來,方才走在路上的時候反覆琢磨,這才想起來,因為這個表哥從十歲起就隨著舅舅在外經商,幾年難得見上一面,記憶裡比較會來找她談心事,送她東西的反而是談家老二談學。

  既然是自家人,就算他沒把自己認出來,也給不了難看的臉色。「你怎麼跟著來了?」

  「對小兄弟太好奇了,沒辦法。」他笑得溫潤如玉,令人無法討厭。

  芮柚紫瞪他一眼。

  談觀心裡一跳。他是怎麼了,這位小兄弟的神情模樣怎麼這麼像他認識的一個人……但他很快截斷心裡那丁點揣測,一個是姑娘家,已嫁為人婦,一個是男人,怎麼想都不可能。

  「還未請教小哥大名。」

  「小姓芮。」

  「祥瑞的瑞嗎?瑞兄弟,敝姓談,談觀。」

  祥瑞就祥瑞吧。「談兄,這位大娘由於大量出汗,引起痙攣,你瞧她的小腿,身體部分浮腫,這都是因為身體鹽分補充不及時產生的現象,這跟平時的飲食有關係,如果人長期吃不到足夠的鹽,會產生各種不良癥狀,輕則沒力氣去幹活,嚴重的,就像大娘這樣虛脫,因為電解質失衡,所以,她目前最需要的急救方法就是吃一粒米大小的鹽巴,因為月牙家沒有鹽巴,若有一碗稍鹹的熱湯喝,也能緩解這情況。」

  這時一碗熱湯的功效勝過平時的山珍海味。

  「你懂醫?」他錯愕極了。

  「我是個門外漢,但是因為飲食不當造成死亡的例子我卻見過。」這話不是胡謅,她在現代有個嗜甜的同學,因為住校,家人鞭長莫及,同學的勸說她也當耳邊風,三餐、零食都把甜品糕點當飯吃,最後暈倒送到醫院,卻已經回天乏術,後來醫師不厭其煩給他們上了這麼一堂課。

  「兄弟不才,請教瑞兄弟,何謂電解質?」

  芮柚紫很想踹這表哥一腳,你會不會太好問了?

  「簡言之,就是身體缺乏鹽分。」芮柚紫打馬虎眼,她總不能在這當口給談觀上一堂化學課,把那些化學程式背給他聽,再告訴他,能夠熔融,或是溶於水中解離成為陰、陽離子,能幫助導電者,稱為電解質。

  幸好魏子回來得及時,他提著飯莊的食盒汗流浹背的跑進門,掀開蓋子,把還熱騰騰的大瓷碗和湯匙拿了出來。

  「月牙,趕緊餵你娘喝點湯。」芮柚紫幫著把被褥、稻草枕頭墊到婦人身後,又讓魏子端著大碗公,讓他國出肉湯一勺一勺的餵進婦人的口中。

  雖然剛開始湯汁都流了下來,片刻後,像嘗到熱鹹的滋味,蚌殼般的牙口居然能慢慢咽下湯水,最後把一碗肉湯吃得乾乾淨淨。

  即使是站在門口沒有絲毫意願進來的九皇子和任雍容,臉上都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月牙把母親安置好,用手臂抹了兩把眼淚,作勢便要給芮柚紫下跪。

  芮柚紫不讓他跪。「往後要注意多給大娘補充鹽分,慢慢養著,如果還是不放心,去找個坐堂大夫來瞧瞧,大夫如果說需要抓藥就抓,需要吃補就多買點雞蛋、肉回來,知道嗎?」

  他咬牙應了,家裡連一文錢也沒有,不過為了娘,無論如何他會去設法的。

  「公子就讓牙兒跪,代替民婦感謝公子的救命大恩。」婦人慢慢的竟然能一口氣說出好些個字。

  「大娘您好好歇著,我請月牙幫我辦點事,晚點就讓他回來可好?!」

  「公子有事就差遣他,不是民婦自誇,我這孩子就是靈活,任何事情交代他,一定會負責任的。」

  「娘,沒有人這樣說道自己兒子的。」月牙偷偷在他娘耳邊說道,一邊把水壺、水杯放在他娘手構得著的小几上,再三叮囑他娘好好躺著等他回來,這才尾隨著芮柚紫出去。

  芮柚紫一出門自然撞見門神善鄯和任雍容兩人,她也不介意缺了風流倜儻的謝語。

  「諸位公子,我還有事要辦,就此別過。」她也不問他們到底跟著來幹麼,普天之下都是王土,想去哪是別人的自由,但是,她不想見到某人也是她的自由。

  難得出個門,半天就見了兩次面,頻率這麼高,不是霉運罩頂是什麼?

  任雍容額頭青筋凸起,氣得腮幫子都疼了。

  這個小混帳,對九皇子還知道要彬彬有禮,對談觀也有說有笑,為什麼把他當空氣,獨獨漠視他一個人?

  他把鞋子扔到他臉上的帳還沒有清呢!

  「雍容,人都走遠了,你的牙再磨下去,牙歪了,翩翩公子的名號可得換人當了。」談觀發現這兩人不對盤,他所知道的任雍容雖然獨斷獨行,但絕少這麼針對一個人,他朝九皇子眨了眨眼,得到一個深有同感的眼神。

  「你想讓我暴打你一頓嗎?」任雍容暴躁的抓狂威脅。

  為一個今日初見面的人心緒紊亂,輕易的牽動自己的喜怒哀樂,他對這小伙子太有感覺了,這樣不好。

  他什麼時候成了一頭熱、沒腦的人?

  他得冷靜,從來想與他交友的人只有來靠近他,與他交好,沒有他去靠近別人的道理,可今天反了。

  那小子到底是哪裡人?這般橫空出世,莫名其妙,又令人費解,看似脆弱不堪,又機智堅定,瞧那小子照護那婦人的細致小心,完全無視這地方的污穢恐怖和病人身上散發出燻人的臭味,據他所知,即便一般所謂救死扶傷的大夫也會看人下菜碟的,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像那小子這般純粹救人?

  他思緒驟然一轉。

  他不得不防,是的,他得防著一個不知根底的人在他眼皮子下潮跳,道其中肯定有詐,那只鞋憑什麼不往別人的身上砸,反倒衝著他來?

  可是瞧瞧那小子方才那是什麼態度,壓根把他當空氣……不,他又激動起來,他的冷靜穩重上哪去了?

  被狗吃了嗎?

  呸,都是那小子害的!

  他向來不輕易讓自己亂心的,可那小伙子接二連三,事事皆讓他猜不透……哼,想在他的眼皮子下使心機,最好看看有沒有那本事!

  他可是從小在京裡混大的,想查一個人的老底,只要吩咐下去,要什麼真相沒有,為什麼他剛剛沒想到這一點,所以他在這裡鑽什麼牛角尖?

  「小人回家自省好了。」談觀可不曉得任雍容心底這些小九九,像一尾滑溜的魚,打開扇子,笑咪咪的告辭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4 10:51 AM

第五章 不發威被當病貓

  芮柚紫領著兩人慢慢往回走,壓根不去管身後那兩道足以把背後燒出兩個洞的灼熱目光。

  一路上三人都沒講話,快到市集時,月牙吶吶的開了口,「恩公,那肉湯的錢我會設法還給您的,但是請您寬限我幾日時間,我一定會還上銀子的。還有,多謝恩公沒有把小人偷錢的事情告訴我娘,大恩大德,月牙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報答您。」

  芮柚紫瞧他認真神色,眼珠子轉了轉。「想報答我,你有的是機會,我現下不就在找事給你做,讓你還錢報恩了。」

  「啊?」這麼直接。

  這公子和他認知裡的京城貴公子都不一樣,衣著嘛,雖然不新,質料卻是好的;人嘛,膚色有點偏黑,但細看卻十分秀氣,瓜子臉,黑白靈動的眼眸,絕對稱得上是玉面書生,尤其是那雙漂亮的眼睛,至於行事作風……單單看在他救了母親,是大恩人的分上,只要他能做到的絕對不會推辭。

  「京裡頭,你熟吧?」

  「熟。」雖然不敢說就像自家後院,但他從小除了回家睡覺、照顧娘親,白天幾乎都在這裡混,搬貨物、幫人跑腿來貼補家用,日子久了,上下九流,都混了個臉熟。

  「太好了,哪裡有便宜又相熟的店家,你帶我去。」芮柚紫忘記他已經是個快十四歲的少年,幫他把掉到眼前的頭發給挽到耳後。

  「恩公這是想買什麼?」月牙抹掉心裡的怪異感,努力端得一本正經的問道。

  芮柚紫心裡早就有譜,想到啥都沒有的院落,尋思著去買幾只雞仔回去放養,養大了,下幾個蛋也能吃,不過雞仔在哪裡買她根本不知。

  這具身體當姑娘時待在書香門第的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嫁了人又待在大宅裡,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當家作主的大權還握在太妃手裡,這些看似瑣碎又生活裡不可或缺的物件事情,她哪有機會得知。

  「雞仔。」

  月牙倒也沒問她買小雞要做什麼,這雞仔平常百姓買了,養著,多少希望養大後能下幾個蛋,給家人添點營養,再不然還能拿上街去換銀子,這位公子看似手頭寬裕,不過有錢人多的是毛病,可能就是一時好奇,想弄回家瞅瞅,逗著玩。

  市集很熱鬧,因為有月牙帶路,芮柚紫也就在裡面逛了起來。

  一只雞仔十五文錢,芮柚紫選了十只活蹦亂跳,毛茸茸的小雞用竹篾編的籠子讓魏子提著。

  月牙心裡不確定,不過走了一小段路,他還是忍不住的問了,「恩公不問問店家這雞仔要吃什麼、要怎麼養活?」

  他實在不想問這麼不上道的問題,不過看恩公的樣子,他實在沒把握這幾只雞到了他手裡能不能活過明天。

  「雞不就是天生天養的動物,放養著,隨便吃吃地上的蟲子和各種五谷雜糧不就成了?」

  要不是這裡沒有賣養雞飼料,照她前世的經驗,雞吃的不就是飼料?買上一包回去就可以了,既然沒有,那就隨便它啄食去,這樣總會活吧。

  月牙臉皮扭曲了下,可看恩公一臉認真,發現恩公是真的不懂,不由得端出他窮人家的生活知識教導這位公子爺。

  「小綱姓哪來多餘的五谷雜糧可以給雞吃,小雞好喂養,采些野菜剁碎再加上細蟲也就可以了。」五谷雜糧,是給人吃的好不好?人填飽肚子都不夠了,讓雞吃這麼好,會遭天打雷劈的。

  野菜,鳳郡王府裡外,有這玩意嗎?細蟲,蚯蚓嗎?芮柚紫想的卻是這個。

  她不置一詞,但心想難得來一趟市集,明白自己不是那種可以天天自由出門的人,只要是月牙點頭說可以的店鋪她就很誠懇的進去問人家許多事情。

  總結,京城的精米十文錢一升,大米便宜些,一升七文錢,糙米、面粉一斤五文錢,蔬菜多是六文錢一斤,但眼見秋分了,菜色不多,問了店家,因為京城這地方靠近北方,冬天冷,各種豆類都不適合這季節種植生產,茄子、韭菜、菠菜這類葉菜類目目前還可以見得,秋過後,就剩下白菜、包菜之類的菜類了。

  「天天上市集買菜太不劃算了,不如自己種點,過上一個月就有新鮮的菜吃了。」以他當家多年的經驗來談,要不是家裡窮得連塊見方的地也沒有,房子還是租來的,市井人家誰不這麼過日子?

  誰哪能天天上市集買菜?那不是跟銀子過不去嘛。

  「月牙,你真是個天才!」

  她長長的睫毛一揚,一雙璀燦的眸子怎麼蓋都蓋不住,月牙的心不受控制的狠跳了一下。

  怎麼出個不算主意的主意就是天才了,他的臉不知怎地從耳根紅到了脖子,但立刻驚醒,然後用力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恩公是個跟他一樣帶把的男人,他臉紅個屁!

  「魏子,咱們就買些菜種子回府裡種。」就算已經探聽清楚京裡的物價,她以為啦,鳳郡王府的花園都是用來種奇花異草的,如今她住在思過院,周圍空地挺多的,種些菜應該沒什麼問題。

  魏子還來不及問,府裡有人會開墾種地嗎?芮柚紫已經又進了店家的門,半個時辰不到把東西都買齊了。

  葉菜類不能種,那麼白蘿卜、馬鈴薯、茼蒿、白菜、蓮花白總可以種得出來吧?

  然後她又買了碗盤、木筷、湯勺,信心滿滿,覺得自己的小日子應該可以過得下去。

  轉眼未時末了,芮柚紫這才發現她出來了快一天,回雪肯定急死了。

  她決定今天的探險到此為止,轉身去了滿慶樓飯館,買了一只蹄膀,一只燒雞,白燒砂鍋魚頭,白果燉老鴨和兩個素菜,吩咐跑堂每樣菜都各來兩份。

  魏子雙手已經拎不過來,眼看主子有意思要打道回府,偷偷喘了口氣。

  「恩公家缺的東西這麼多,是剛搬家嗎?」月牙也累了,飯館的凳子坐著不用錢,他自然不客氣,趁機狐假虎威的喝著跑堂送上來的水,歇歇腿,可是看著恩公大手筆的叫了一堆菜,心疼的想這可要花掉多少錢啊?

  「因為沒有灶台可以煮食,還等明兒個魏子上工做灶台呢。」芮柚紫點了點下巴,想到一件頗為重要的事情。「家裡好像連柴薪也沒有……」

  結帳時,統共三十二兩銀子。

  一頓飯吃掉三十幾兩銀子,她買了那些菜種子和雞仔也花不到一貫錢,直到這時候,芮柚紫才感覺到京城裡的物價還挺貴的。

  月牙歸納出一個重點,這位公子就是那種吃米不知米價的人,為了一頓吃食花了三十幾兩銀子,這些錢,普通人家都可以過上兩年不愁吃穿的日子了。

  這半天相處下來,他迷惑了,說恩公花錢大手大腳,是個不折不扣、不食人間煙火的凱子,這凱子卻救了他娘,這種人和那種擺明紈褲的富貴人家子弟又不同,可是究竟哪裡不同,他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他滿腦子的疑問,這恩公到底是打哪來的?

  「柴火嗎?如果是細枝條,隨便撿點玉米稈還是干樹枝條就能頂著使,如果是硬柴,就得叫人送了。」月牙一個頭兩個大,這麼粗淺的常識都不知道,他整個無言了。

  「我跟你商量件事,這柴火,你能不能幫我送?一個月我給你半貫錢,怎麼樣?」

  聽有錢賺,月牙立即點頭同意,但他也不是沒良心的,半貫錢可就是五百個大錢,就算金子做的柴火也用不著這麼多錢。

  「恩公,送柴薪沒問題,不過,這銀錢給多了。」

  「你別急,除了柴火,若是有相熟的農家,也幫我每日送些新鮮的蔬菜,我這菜種子還沒種上,沒有收成,總不能沒吃的。」

  「成。」月牙已經不想再問恩公到底是什麼出身,他的腦子已經是一團漿糊了。

  「那就從明兒個開始吧。」芮柚紫報上自家地址,讓魏子掏出一包鹽,還有那份多買的滿慶樓大菜,再添上一個小錢袋。

  「這是……」

  「你今兒個陪我跑了半天,肉湯錢就抵了,我說過你娘得多吃些好的、多歇息,別太苛刻自己,你也一樣,往後要吃飽吃得好,才能長個子有力氣,這井鹽我多買了一包,你回家時只要割塊豬油邊,往後家裡炒菜,多放油,多吃鹽,知道嗎?」

  她知道這年頭的人個子偏矮小,大多來自飲食問題。

  多數農家生活拮據,除了年節大日,平日連一點肉末子也舍不得吃,更別說煮菜也舍不得多放點油,淡油寡水,更何況井鹽,那可是富貴人家才吃得起的東西,長期吃不到足夠的鹽,別說沒力氣去干活,也會產生各種不良癥狀,月牙的娘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可對來自現代的芮柚紫而言,被現代多種調味寵溺慣了的胃口,盡管郡王府的伙食已經是水平之上,她仍覺得很普通,富貴人家都有用青鹽漱口的習慣,一貫錢一斤的青鹽,她也嫌苦。

  這鹽呢,在現代是普通得要命的東西,在古代,鹽分好壞,上好的青鹽和摻雜泥沙的粗鹽,井鹽更是產量極少,可是,食鹽是生活必需品,普羅大眾吃得上的都是從沿海進口的食鹽,然而這些鹽要從沿海運到內陸,得經過層層崇山峻嶺,運輸成本極高,品質稱不上好,卻仍有斗米換斤鹽,斤鹽吃一年的說法。

  她既然開口要人家吃上好點的東西,月牙家那上頓接不上下頓的窘境她也親眼目睹了,就不會吝嗇這一包鹽。

  月牙已經頭暈腦脹,卻聽芮柚紫還在交代。

  「這錢袋有一個銀錁子,你自己看著辦,看該給你娘親買些什麼吃食,我不羅唆了,你也趕緊走。」芮柚紫感覺到魏子直拉她的袍角,知道他也心急著再不歸家,趙森不知道肯不肯讓他們進門,若是進不了門,事情就大條了。

  月牙靜靜的收下芮柚紫給的錢和柬西,他知道就算他極力推辭,也推辭不了,既然如此,不如收下來,往後好好替恩公辦事就是了。

  用力的一鞠躬,不想讓芮柚紫看到他激動的神色,轉身一溜煙跑了。

  芮柚紫和魏子回到思過院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桃姑姑和回雪站在門口盼來又盼去,只差急得沒有跳腳而已。

  當回雪看見魏子左摶右拿還提著一大堆東西,也來不及問小姐渴不渴累不累、要不要歇息喝水這些關心話語,忍不住就先連珠炮的開口問——

  「小姐,你這是當散財童子去了?我們現在是什麼光景,若能省,就盡量把銀子省下來才是。」

  芮柚紫覺得回雪生在古代實在可惜了,她要是投胎在現代,當個頂尖的精算師或會計師,絕對沒有問題。

  魏子把嘴閉得緊緊的,他可沒膽子在這時候給主子落井下石,說她出一趟門,除了手上這些,還給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家花了這個、花了那個……

  芮柚紫敲了敲自己的肩,逕自進門癱在凳子上,才開口回道︰「銀子是賺來不是省出來的,錢總要先花去了,把自個兒的日子過好了,才能更好的賺錢。」

  「奴婢明明聽到的不是這樣,小姐不是說要出府找賺錢的門路?門路沒找著,錢卻花了不少,早知道奴婢跟著出去就好了。」她就能守著小姐的荷包,不讓小姐亂花了。

  「回雪,你太放肆了,怎可用這種口氣跟主子說話!」桃姑姑在看見芮柚紫歸來,微不可察的吁出一口氣後,眉頭立即堆起了褶子。

  回雪也知道自己僭越了,可是話已出口,只能垂下頭扁著嘴,她不是故意的,只是一下子心直口快,也幸好小姐的脾氣改了,否則自己早被小姐掌嘴到臉腫。

  「小姐,奴婢錯了……」

  「誰說我沒找到賺錢的門路了?」實在是累了一天,對著這幾雙殷殷企盼的眼眸,芮柚紫只把話說了一半。「先用飯吧,滿慶樓的菜要是冷了就不好吃了。」

  幾人都很了解芮柚紫的脾氣,雖然她病愈後常用征詢的口氣,但是當她告訴你要怎麼做的時候,就表示她已經做了決定。

  幾樣菜色,她獨鐘白燒砂鍋魚頭,鮮濃的乳白湯底,入口即融的豆腐和魚肉,她一個人配著飯就吃了大半個魚頭。

  前世的她就愛吃魚頭,煎煮煲,無論哪種烹調方式,只要魚頭歸她就滿足得很,在現代,只要有錢,什麼好東西吃不到,身材這種問題,她又不是偶像,要瘦得像紙片人似的上鏡頭才好看,橫豎大吃大喝以後,多運動消耗掉多餘的熱量就好了。

  來到古代,她的身分是郡王妃,三分美發,三分衣裳,四分容妝,除了要有漂亮的容貌,還要有柔滑嬌嫩的肌膚,讓男人心動的儀態,在吃食上,有嬤嬤管的嚴格,想多吃一塊肉都不能。

  她當初忍下,想著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既然扛著郡王妃這個身分,連多吃塊肉都沒有自由。

  世間真的沒有所謂不勞而獲的東西,你想要得到什麼,就得付出相同的代價,古今中外皆然。

  如今她沒人管了,可以敞開肚皮,不必顧忌別人眼色的吃了個肚脹腹圓,呀,這慶滿樓的大菜果然名不虛傳。

  不過,桃姑姑的眼神像在指控說她是個吃貨。吃貨就吃貨,怎地了,你不用吃嗎?人生在世,不就為了吃好、睡好,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嗎?她壓根忽視桃姑姑的注視。

  幾個人圍著一桌吃飯,第二回自然多了,芮柚紫倒也沒忘讓回雪切了半只蹄膀給趙森送去,畢竟往後都得從他看著的那道門出入,就當賄賂也好、籠絡也罷,再說他們也就幾個人,她買的那幾個菜,樣樣分量都足,給他送點吃的也沒什麼不對。

  桃姑姑對芮柚紫花大錢買滿慶樓的菜沒說什麼,可對於那一籠小雞和蔬菜種子卻多看了兩眼。

  這位失寵的主子不會是異想天開的要在院子裡養雞種菜,把自己當農婦吧?

  她哪知道芮柚紫的性子裡有份剛烈,別人越不看好她,她越發要讓自己活得更好,前世的生命長河裡,她不情願的走到盡頭,如今來到古代,她是誰、她想怎麼活,當這份自主回到她自己手中,她有手有腳有頭腦,就算被說成打回原形那又如何。

  因為嫁了一個男人,便把一生的希望系在那個男人的情愛上,就要逆來順受、無怨無悔、郁卒生活,只為了一輩子不愁吃穿?

  憑什麼要她忍耐?既然對方將她踢到思過院,不管她的死活,她才不甩這些約束,她要活出自己的精彩來!

  吃飽飯,桃姑姑拾掇了桌面的碗盤去後頭刷洗,魏子負責把買回來的雞仔放到院子去,還得設法給小雞們找吃的,兩人各忙各的去了。

  回雪看得出來小姐倦了,提議道︰「奴婢幫小姐擦擦身子吧。」

  見芮柚紫點了下頭,她很快去把爐子上的熱水兌好溫度注在黃銅盆子裡,又擰來一塊布巾,來給芮柚紫擦洗換衣。

  換了居家常服,回雪還幫她把發髻拆了,再用牙梳把長發梳通,一內柚紫覺得整個人舒爽許多,舒服的躺在床上,如墨的青絲如同上好的綢緞蜿艇的披散在身下,實在勾人,就連倒了水返回的回雪也看呆了。

  要芮柚紫來說,她的確渾身累得很,這具養尊處優的身子板經過今天這一役,雖然沒有誇張的回家倒頭就睡,卻深刻的發現這四體不勤的身子需要鍛鏈,要不然怎麼應付將來的每一天。

  那種不費她一根手指頭有人伺候的曰子是不再回來了。

  她相信自己就算沒有人伺候,日子也能好好的過下去,沒道理她在現代活了二十幾年自立自強,吃泡面也能活的小強,來到這裡享福享了幾天,就忘記在現代求生的本能。

  就算被說成打回原形那又如何,她還求之不得呢。

  「小姐,您不要生奴婢的氣,奴婢出言無狀,不是故意要頂撞小姐的。」回雪看芮柚紫已經閉上眼睛養神,萬分懊悔自己說錯話。

  「我知道,你是關心則亂,我沒怪你,我知道自己手頭上的銀子有限,可也還不到一個銅板掰成兩塊花的那種地步,我自有分寸。」芮柚紫閉著眼回應。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出門一趟,她也是有幾分體認的。

  「奴婢幫小姐捏腿吧。」小姐的個姓她越發摸不清楚了,還是多做少說吧。

  芮柚紫含糊的應了聲,回雪甚少見她這般疲累,雙手不輕不重的替她揉捏,也不再出聲了。

  芮柚紫一夜好眠,連夢都沒有作一個,睡到天亮才起來。

  她沒有喚人來給自己漱洗,動手把長發挽成簡單的螺髻,用水仙花簪子固定,換了身繡花對襟短衫,下身套了件緊口褲,腳穿駝色小皮靴,俏麗可愛又十分有精神。

  這種褲褶本是北方胡服,因為雒邑王朝和北方胡人有國與國的邦交,文化互相影響,這種衣服也被漢人接受,但貴族是不得穿短衣和褲子外出的,必須加上袍裳,只有騎馬者還是小廝從事勞動的人為了行動方便,才能直接把褲子露在外面,至於農婦下田就不在這種限制裡了。

  褲子分大口褲、小口褲,以大口褲為時髦,不過大口褲行動不便,人們常用錦帶將褲管縛住,又稱縛褲。

  她剛踏出房門,回雪就迎了過來,雙手往裙兜直擦,顯然一早就在廚房忙活了。

  「小姐,奴婢正想去叫您起床。」

  她見小姐穿著褲裝,淡雅的顏色與玉顏相映,越發顯得唇紅齒白,清新脫俗。

  「你忙你的吧,屋裡的事多,我們就這幾個人,往後我自己的事我會自己來,其他的就要偏勞你和桃姑姑、魏子了。」

  「小姐怎麼和奴婢客氣了起來,服侍小姐是奴婢的本分。」

  「你有這份心我聽了很高興,但就照我的意思做吧。」往後,要做的事情還多著呢。兩柚紫轉頭看到放在屋角的木料、磚料和工具,昨日回來天晚了,沒有注意到,看來,桃姑姑還是照她的吩咐讓人把修灶台的東西都送來了。

  今日便能開工了吧。

  「小姐先用飯,奴婢把昨兒個的剩菜熱了,又用小爐子煮了白粥,先這樣對付著好嗎?」

  「有什麼好不好,有得吃就成了。」這會子天涼,食物放上一晚還不會壞,「讓大家一桃姑姑和魏子相繼從外面進來,魏子晨起灑掃,挖了半天的蚯蚓,剁細後把雞仔餓了,還給它們用稻草桿子鋪了個窩,桃姑姑則不曉得做什麼去了。

  芮柚紫趁機把工作分派下去。

  自然,魏子今日有得忙了,修灶台是何等重要的事情,沒有灶台,燒水、煮食只靠一個爐子,這麼多張嘴要吃喝梳洗,對他們來說太不方便了。

  至於女人們也不能閑著,不趁著這幾天把地墾了,把菜種子種下去,等到天氣一天一天涼下去,那些種子能不能發芽,還真是個未知數。

  總之,現下對他們幾口人而言,糧食是重中之重,沒什麼事比讓家中有糧心不慌還重要的事了。

  用過飯,芮柚紫走出院子,不主動喊叫,絕不會自動候在她身邊的桃姑姑走了過來,向芮柚紫福了福身。

  「小姐,奴婢有話要說。」

  「嗯。」芮柚紫面色平靜。

  「奴婢想問小姐,您這身穿著不會是想去從事那些農婦卑賤的活兒吧?」她雖然微低著頭,看似恭敬,聲調卻泄漏出些許的不以為然。

  桃姑姑想著哪戶人家的小姐會親自下田干活,只有那些背朝天的泥腿子,便起了輕視之心。

  「你倒看出來了。」芮柚紫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的望著她,眼神裡帶著一種莫名的審視味道。

  「奴婢實在不得不說,小姐您年紀輕,但您畢竟是金枝玉葉,不小心磕著踫著誰都擔待不起。」

  芮柚紫在心裡冷笑,她是想數落她如此年輕,不懂事情輕重吧。

  「不勞姑姑關心,我想做什麼,自己心裡有數。」她笑得不是很明顯,就是杏眼微不可察的彎了彎,嘴角也往上翹,但笑意卻完全沒有抵達眼裡。

  桃姑姑只覺得一拳打在棉花上,無力得很,但心中的不以為然則更深了一層。

  「即便小姐正在思過,也不可忘了您的身分,您可是堂堂鳳郡王的正妻,穿著下賤衣著,讓旁人看去會怎麼評價您,如此粗鄙的穿著,又和下人廝混在一起,你不要臉面,可也不要把鳳郡王府的臉面也丟光了。」

  她一雙略帶刻薄的眼上下打量著,似利刃般審視她,刀刀殺到見骨,對芮柚紫的鄙視怎麼樣也掩飾不住。

  皇權制度下,女人怎麼穿是件極為重大的事情,道德家甚至把女人和褲子的關系跟國家的長治久安扯上瓜葛,他們認為女人穿上褲子,兩腿分立,是極不體統之事,就因為這種扭曲的觀點,讓女人千年裡都不穿褲子。

  桃姑姑是個長年深居大宅的女人,雖然比其他奴才多了些體面,但是她仍是個極為傳統的婦人。

  對她而言,世家女子自小就被教導要溫良謙恭、進退得宜,而郡王妃被形同棄婦的放逐到這思過院來,不但沒有一絲半縷悔悟的心,擅自穿得不倫不類的出府,這些她睜只眼閉只眼也就罷了,今日竟然不為自己留半點退路,直接穿起胡服,是想把鳳郡王府的臉都丟盡嗎!

  「農家婦下田耕種,種糧食給我們吃,你身上穿的衣裳是那些織女幾乎熬瞎了眼睛趕制出來的;你頭上的珍珠釵子是那些下賤的采珠女冒著生命危險下海采來的;你平日吃穿行走有哪樣不是出自你口中那些粗鄙下賤的人?你這般自視清高……」芮柚紫的睫毛一點一點揚起,露出瞳仁,深如墨玉。「讓你伺候我這般粗鄙無知的主子,真是委屈你了。」

  平時冷著她,不遠不近,她卻蹬鼻子上臉,以為拿她沒轍,竟忘記自己的本分,對她管手管腳了起來。

  「奴婢一心為了小姐好,小姐口中的那些賤民有什麼好值得同情的,他們若不如此,哪來一口飯吃,說到底,他們還得感謝我們這些貴人。」桃姑姑一臉不屑,仿佛自己貴不可言,旁人皆是塵土。

  芮柚紫嘴角上挑,看不出一絲動怒的神情,但眼眸已經是一片疏離冷漠。

  她淡淡的說道︰「姑姑開口閉口都是賤人,姑姑心大,嫌我這座廟太小,你打哪來,就回哪去吧。」

  既然來討罵,她也不會客氣,忍氣吞聲也要因人而異,桃姑姑是什麼,不過是一個資格老,混出臉面來的婆子而已,若是連這種人也爬到她頭上撒野,那她就活得太窩囊了!

  桃姑姑一凜,嘴裡發苦,暗忖,自己貪著嘴快,都說了些什麼?都怪自己以為這個郡王妃是個好拿捏的,這會她是在攆她走了。

  不成,她要這一回去,怎麼對太妃交代?

  「小姐,奴婢一時口不擇言,您大人大量。」

  一直以來她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卻不料芮柚紫尋了這麼個由頭就要趕走她。

  盡管知道自己一著出錯,但膝蓋還硬得很,躊躇了半晌才跪了下去。



第六章 用人的簡單原則

  「魏子,把人叉走!」

  芮柚紫卻是已經不想再見這老太婆的臉,也不稀罕她的膝蓋是硬骨還是軟骨。

  桃姑姑咬牙又求,「小姐,奴婢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不能這樣翻臉不認人!」

  「我就是翻臉不認人,你當如何?」什麼苦勞,就辦妥一件小事,就拿來說嘴了,還要不要臉?!

  這婆子既然不願相安無事過日子,妄想對她比手畫腳,自己又何必每天面對一張厭棄自己的臉。

  「你不能趕我走!」桃姑姑大喊。

  「哼,我不能趕你走?」芮柚紫斜睨她一眼,冷嗤道。

  一股無形的寒意像瓢冷水,直潑到桃姑姑心裡似的,令她不禁打了個冷顫,氣勢頓時竭了。

  「叉出去!」芮柚紫沒有二話。

  魏子個子雖小,力氣卻挺大的,他把桃姑姑叉出思過院大門,砰的一聲讓她吃了閉門羹。

  芮柚紫和桃姑姑的對話不只回雪和魏子都聽見了,就連後門外攔著來送柴火的月牙和趙森也聽得一字不漏。

  回雪不是沒見過小姐雷厲風行的手段,但是她也知道,見主子給了好臉面就不知自己姓什麼、叫什麼的奴才是該敲打的。

  「我這裡不需要吃著我的飯心卻向著別處的人。」她問過回雪,昨兒個她不在思過院的那半天,桃姑姑都做什麼去了。

  回雪說桃姑姑那半天也不在思過院,直到午時末才匆匆回來,問了也不說她忙什麼去,整個神秘兮兮的。

  忙什麼去了?可想而知,是向某個她忠心的人稟報她出府去的事。

  嫁到人家的眼皮子下面,怎麼瞞?甚至還給她安了個眼線。

  不過,她也沒想過能瞞一輩子,頂多只抱著僥悻的心態,能瞞多久算多久,至於事發,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那又如何,她不偷不搶,只不過出了門而已。與其任人宰割,她不如執刀先宰了這個身邊的害蟲。

  這些藏污納垢,她在大宅裡的時候,拿這些人沒奈何,如今被晾在這,身邊放著一只不知道何時會反過來咬她一口的蟲,戰戰兢兢過日子,不如干脆摘了干淨。

  芮柚紫收起眼中的凌厲,揚聲道︰「我們干活吧!」

  主子都要親自下田了,他們還有什麼話說。

  魏子進灶間修灶台去了,芮柚紫帶著回雪選了一塊向陽的地,一把鋤頭,一支小鐵把和一個澆水桶,開始整地。

  幾個人都動了起來。

  沒想到墾地是件苦差事,院子的土硬得跟石頭一樣,還不時挖出大小石頭,藥柚紫這才發現,種菜,大不易。

  「夫人,這小子說是您吩咐他送柴火來。」後門吱的一聲打開,趙森那魁梧又帶頹唐的身軀後面站著擔著兩擔柴的月牙。

  「讓他進來吧,有勞你了。」芮柚紫拭了汗道。

  趙森今日身上仍舊帶著微微酒氣,一身稱不上干淨的粗衣布鞋,但眼神不亂,甚至帶著兩分清澈。

  他往日所見,皆是空有美麗外表,內裡不知人間疾苦的富家女子,但是這個他本來沒把她當回事的郡王妃,剛剛一席話聽下來,她有自己的準則和想法,也有著常人沒有的胸襟和心懷,又不似一般閨秀,頗有一番鐵腕作風,叫人情不自禁對她另眼相看。

  月牙今日還是穿著補丁的短打,但顯然已經盡量穿上家裡最好的衣服,力求整潔。

  他按照回雪指示把柴火放到雜物間去,也把蔬菜魚肉拿到灶間,又看了一會兒魏子的活兒,心裡雖然略感失落沒能見著那位公子的面,但從雜物間出來,卻被微微佝僂著身子,垂著頭在院子和芮柚紫講話的婦人給嚇得魂飛魄散。

  「娘,您怎麼在這?!」他三步並兩步上前,看著出門前還允諾他要好好待在家休憩的母親,再抬眼看了芮柚紫,先是露出極為奇怪的表情,接著是張大了嘴,一副活見鬼的樣子,完完全全呆在原地。

  她……她是昨天的恩人嗎?!

  恩人不是俊俏的男子?!

  「民婦是偷偷跟著孩子的後面來的,請小姐原諒。」婦人可沒看到兒子的天人交戰,她一眼就認出穿著怪異服裝的芮柚紫正是昨天那位公子。

  她是已婚婦人,怎麼可能分辨不出扮男裝的女子和真正的男人的差別。

  「大娘應該在家休息,怎麼出門了?」一下被認出來,芮柚紫眼裡帶了一絲微微的訝異。

  段氏雙膝跪下,伏在地上,聲音顫抖,但斬釘截鐵的說︰「那孩子昨晚都跟我說了,他偷了小姐的錢,那孩子早年喪父,民婦教導無方……讓他……讓他做出雞鳴狗盜的事情來,」她神色激動,話說到這裡,已經眼淚汪汪,「民婦願意替我那孩子做牛做馬,償還小姐所有的損失,小姐心胸寬廣,求您放他一條生路。」

  月牙的臉上又是羞憤又是慚愧,放下扁擔,靜靜的跪在段氏身邊。

  「我孩子雖然不肖,唯一的優點就是從不對民婦撒謊,小姐寬宏大量不予追究,但民婦不能當作沒發生過這件事,所以偷偷跟在月牙後面尋了來,驚動小姐,還有這些錢,民婦萬萬不能,也沒有那個臉收下……」她一時語噎,竟是再也說不下去,從袖子掏出一個小錢袋,那是芮柚紫昨日給月牙的錢袋子。

  芮柚紫凝神看著面前這對母子,雙唇抿著一個不自覺好看的弧度。這段氏看起來並非粗魯無知的婦人……

  「大娘,月牙偷我的錢是事實沒錯,但只要是人,孰能無過?重要的是能重新做人,他有心悔過,我自然給他機會,這錢是我讓他帶回去的,錢不是白收的,我讓他替我辦事跑腿,您就安心收下來。」

  「小姐大恩大德,民婦無以為報。」說著,她給芮柚紫磕頭。

  「月牙,扶著你娘起來。」她畢竟是現代人,骨子裡擁護人權的觀念裡直覺人就是平等的,不存在什麼尊卑貴賤,她也知道若一開始就阻止段氏下跪的舉動,不知道還會引起什麼後續更激烈的舉動,所以跪讓她跪了,這會兒讓她起身,想來這事到這裡也算了了。

  段氏抖簌簌的讓月牙將她扶起來,柔和的五官因為消瘦和鬢邊幾綹白發,看起來比同樣年紀的婦人還要憔悴,要不是這一兩天的幾頓飯吃了個飽足,她連從口袋胡同走到這裡來的力氣都沒有,而這一路,看起來也已是拚盡她所有的氣力,見她這會兒雖然讓月牙攙扶著,雙腿卻是直抖著,只怕他一旦放手,她就會癱軟下去。

  「回雪,去拿把凳子出來,請大娘坐。」芮柚紫是見過她昨日臥床虛弱的模樣的,她很佩服一個母親為了兒子這麼拚命,這是發自內心真心實意的親情,即便不動容,也令人感動。

  「不……」段氏推辭無用,回雪快手快腳,一轉眼就拎了一把凳子出來。

  段氏從未被這樣對待過,她一生坎坷,吃盡苦頭,為了把唯一的孩子養大,無論旁人的冷眼還是難聽話,甚至更無理的對待,她都受過,芮柚紫這種平等開朗的態度,讓她枯槁的心幾乎要因為這一點人與人之間的溫暖活了過來。

  芮柚紫朝她招招手。「大娘坐下說話吧。」

  段氏哪敢。「哪有小姐站著,民婦坐下的道理。」

  「我們家小姐從不來那套虛的,她請您坐,您就甭客氣了。」回雪輕扶著她坐下。

  段氏這才小心翼翼的在小圓凳上側身坐下來。「謝謝姑娘。」

  她這一坐,芮柚紫更加高看了她一眼,與人對談,坐臥行走,最能看出一個人的教養風度,這段氏一看就是生活極為窮困潦倒的那種人,可看她的談吐行事,絲毫和粗魯沾不上邊。

  在看了眼母親雖然坐在凳子上,卻沒敢走開的月牙,芮柚紫感覺到他的孝心,她也不介意多做一些。

  「給大娘倒杯熱水來。」

  段氏從口袋胡同拖著病體走到這裡來,應該流了不少汗,她身子差,得補充水分才是。回雪雖然不明白主子為什麼要對一個婦人這麼客氣,還是伶俐的從爐子上倒來一杯溫度適當的水。

  段氏感激不盡的一口一口把水喝光,眼睛不禁有了一點淚光。

  芮柚紫自認不是什麼善心的人,不過她分得很清楚,受人點滴,她會涌泉以報,對方若不當她一回事,她也不會拿自己的熱臉去貼別人的冷**,段氏給她的印象不錯,她自然願意多做一些,見她那模樣,心中一軟。

  「大娘來得正好,我正想到一件事要請教您,我和我的丫頭從來沒做過體力活,一個、兩個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不如大娘教教我如何開墾出兩壟菜地,怎麼種菜,可好?」

  「這容易,不過……小姐能住這麼大的房子,出手也大方,身邊還有人伺候,哪裡需要自己做這等粗重的活兒?」這矛盾令她好生費解,昨日她身邊也跟著一個小廝啊。

  此等做派,不都是有錢人家才會擺的派頭?

  「不怕大娘笑話我,我只有外在還可以騙騙人,裡子裡,是個被夫家見棄,失寵的女人,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都得自己張羅。」她語調輕柔的道,眼裡散發著淡淡的光芒,既不是自卑,也不是怨恨,更沒有嘲弄和自憐,更多的像是擁有無法形容的開闊、自由和自在。

  「真令人想不到。」段氏怎麼都想不到事實竟是如此,頓時同情心大起,對她女扮男裝外出的事情萌生出諒解,又把錢袋子拿出來,「這個請小姐一定要收回去,否則民婦會良心不安。」

  「大娘,我據實以告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但這不是我的初衷,錢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往後我需要月牙幫襯的地方多的是,您這不是想堵住我的口,好讓我都開不了口吧?」她說得俏皮,把段氏的面子都顧到了。

  「哪裡是,」段氏被芮柚紫逗笑了,「民婦知道了,」

  她已經休息一小陣子,喘過氣來,力氣也回來了。「牙兒,你搬石頭,娘鋤地。」

  她這會兒不讓芮柚紫拒絕,堅持要下地。

  芮柚紫眼珠一轉,「鋤地這活兒不如托趙大哥來吧,趙大哥看起來人高馬大,力氣十足,鋤這地對他來說肯定只是小菜一碟。」

  趙森本來只是無聊瞧著這幾個女人能弄出什麼玩意來,可完全沒想到要摻和,不料躺著也中槍,瞧著這群殘兵弱將,弱的弱、小的小,他氣悶的很。

  「關我屁事!」

  「我會釀酒,還是趙大哥沒喝過的烈酒。」知道一個人喜好什麼,就像在驢子前面掛上紅蘿卜,以誘之,是最好的誘餌了。

  「簡直胡說八道!」她好歹是個郡王妃,會的是琴棋書畫,護蘭煎茶吧,釀酒?最好是啦!

  他完全不信。

  昨晚吃了人家半只蹄膀,轉眼就來討回去,他就知道天下沒有白吃得午餐,呸呸呸!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果然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芮柚紫也不解釋,只見趙森臉色不善的接過鋤頭,他心裡嘀咕的是,往後這個女人就算送天仙瓊液來,他也不喝,喝的人是小狗!

  趙森一個人用雙手加上一把舊鋤頭,花不到兩個時辰就墾出一片整齊又有排水設計的田畦。

  段氏發現院子那兩棵百年老樹下的枯葉下有一層又一層的厚厚腐土,那可是養菜種地的好肥料。

  她讓趙森去把那些爛泥葉挖來埋進土裡做肥料,埋了肥料又在上面覆了層土,把地平整好後,這才開始挖坑埋菜籽。

  回雪亦步亦趨的跟著,隨時遞上一點東西。

  「大娘好厲害,怎麼會知道腐土可以拿來當肥料?」

  「柴灰、池塘挖出來的泥都是能肥田的好東西,比糞肥還要好用。」

  回雪一個勁的點頭,她還沒有被賣進芮府當奴婢以前,家境也算小康人乂親開了家雜貨鋪,生意興旺,因為不是莊稼戶,天天去市集買糧食吃,下地這種農事,壓根不會,後來母親和小弟接連著病了,看遍大夫,父親無心生意運作,又讓人騙了一大筆錢,屋漏偏逢連夜雨,無法可想之下,只好把她賣了。

  她並沒有怨,女兒的功用就是這樣,弟弟才是父母親的倚靠和未來。

  終於菜都種上了,段氏高興可以為芮柚紫做點事,心情愉悅的讓月牙扶著回家去了。「娘瞧著那屋裡頭在修灶台,你趕明兒個早些過來,也幫把手吧。」

  「是的,娘,孩兒知道。」

  一連幾天,月牙聽他娘的話,每日清晨把柴火和蔬果送來之後便鑽進灶間給魏子打下手,拉水線、砌磚……兩個年紀差不多的少年一邊抬杠一邊干活,倒也不馬虎。

  在這種看起來不是很可靠的情況下,三眼灶台居然提前完成了,就連地面也換上石頭拼接的地板。

  芮柚紫在廚房轉了一圈。

  嶄新的石頭灶台結實不說,還有三個灶口,可同時做許多事,灶台上面有一個窗戶,正對著門,炒菜時門窗全開,油煙很容易排出去,灶牆上砌著兩個小櫃,下層放油鹽糖醋醬佐料,上層放油燈,灶牆的一邊靠著房牆,砌的是一條煙道,直通屋頂。

  魏子有些不明白家裡就這幾張嘴,為什麼要蓋這麼大的灶台,他哪知道芮柚紫另有打算。

  「魏子,干得好,這個月多給你兩吊月錢。」她很滿意成果。

  她是把回雪和魏子當心腹手下,希望盡量做到賞罰分明,用錢打點即便俗氣,卻是最有用又最簡便的法子。

  「謝主子賞。」魏子笑開了花。

  至於月牙,她並沒有再給金錢,她要看看這個少年堪不堪用。

  在思過院,她用得著的人只有回雪和魏子,人手實在太少了,不夠用,她還需要能讓她信得過的人。

  她本不是個有野心的人,不求富貴,不需要太多的錢,夠花就好,但是出府一趟,她也悲慘的發現,在這男尊女卑的封建世道中,女人要光明正大的出門掙錢,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畢竟往後她要做的事,非得要有個在府外替她經營的人不可。

  暫時拋開這些,她吩咐月牙去打一瓶水酒回來。「越便宜的越好。」

  雖然不解芮柚紫買酒何用,拿了錢,他很快把劣酒買回來。

  芮柚紫讓他們都下去,自己一個人在嶄新的灶台上忙碌了起來。

  她用了小小的偷吃步,兌現她的諾言,一個半時辰後讓魏子給趙森送去一小壺的竹葉青。

  不是她小氣,而是一瓶水酒只能提純出一小壺出來,而且她認為,東西貴精不貴多。那天晚上,他們便用新灶、新鍋、新鏟吃了一頓來到思過院後自己煮的第一頓家常飯,

  就算回雪的手藝真的很普通,菜色也就烤肉大蔥熱餅子、香油拌蘿卜絲,還有一樣素炒茄子,但幾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吃過飯,芮柚紫自己舀水漱洗一番,也吩咐他們把大門上鎖,不必值夜,都去休息,自己也就寢。

  對於這個晚上沒有任何娛樂活動,沒有網路,沒有電腦、電視的年代,她手頭上可以打發時間的兩本書早就翻膩了,再加上難得勞動了一天,不如早睡早起,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活過今日,才能見到明天,是吧、是吧,早睡早起身體好。

  她自我安慰著。由於累了一天,頭一挨上枕頭就睡熟了,沒聽著屋外忽然下起淅瀝瀝的小雨。

  一層秋雨一層寒,幸好,白天還不算太冷,瞧著外面的天,芮柚紫起床後自動的套上一件夾衣和小咐,長發綁成馬尾,簡單漱洗,便踏出房門來到灶間。

  「小姐剛醒,怎麼就出來了?秋天風涼,小心受寒。」回雪正把蒸籠裡的饅頭拿出來,一見主子出現,開口就是關心。

  「小管家婆,盡嘮叨我,你就穿一件夾衣,裡裡外外走動,要是招了風寒,頭疼腦熱的,別找我哭訴。」

  「我這不是為了要干活方便。何況,奴婢身子好得很,很少生病。」回雪瞪大眼睛看著芮柚紫,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她這位主子真是越來越不一樣了,以前表面上除了脾氣壞一點,對下人苛刻了點,心胸狹窄了點,所有女人會有的毛病她也都有,可自從來到這個院子後,是風水養人嗎?之前那些台面上的事情都沒有了,只是暗地裡做的都是些驚世駭俗的事。

  「小姐,奴婢的心髒不太好啊!」她撫著胸道。

  「方才是誰說她是鋼鐵人的?」芮柚紫瞥了眼她憋得通紅的臉蛋,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一臉壞壞的笑容,暗忖,逗這丫頭真是開胃。

  回雪聞言錯愕的看著芮柚紫。

  「小姐,鋼鐵人是什麼?!」

  汗,她又把這時代沒有的東西拿出來說,這些日子頻頻出錯,真該打!

  「鋼鐵人就是這個!」她挽起窄袖露出胳膊上硬擠出來的「小老鼠」。

  「小姐,現下是白天,您怎麼可以在光下化日下露出肌膚來?」她家這位主子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得到她想要的效果,芮柚紫立刻改變了話題,溫柔的道︰「我去舒展一下筋骨,早飯好了再叫我。」

  回雪被芮柚紫那溫潤的聲音和表情迷惑了,這院子裡的主子發話了,她哪能不趕緊張羅。

  「就剩下一道菜,奴婢馬上就好了。」

  芮柚紫打開廳門,這時旭日初升,遠山雲霧繚繞,濃淡有致,她看了不禁心情大好,拿起昨日就準備好的長繩,準備做一些晨起運動。

  在思過院,天高皇帝遠,她不用刻意去遵守那些古代加諸在女人身上只有越來越多,不會減少的規矩,而且在這裡她是老大,她想跳繩,沒人敢說不成。

  謗據《酉陽雜俎》的記載,在唐朝就已經有這種運動,過去的人稱「跳索」或「跳百索」,就算被魏子還是其他人看見,她也有話可說。

  跳繩的好處多多,腳是人的第二個心髒,健康的根源就是要使用雙腳,所以跳繩既能減肥,對於提高人體的彈跳能力、協調能力、靈活性及耐久性都有促進作用,而且無論性別年齡,人人都可行。

  沒想到她剛跳了沒幾下,趙森和魏子嘀嘀咕咕的一起從院子的轉角處走了出來。

  院子沒有死角,兩人都看見了從來沒看過的景象,簡直是立即把宛如番茄的臉往另一側偏去。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足足把這四字箴言當成男戒在心裡念了千百遍。

  兩人就算無意中窺見,芮柚紫可是主子,這是大不敬啊!

  今日的芮柚紫幸好穿得寬松,又在外頭多穿了件小咐,雖然把防範措施都做了,但是因為跳繩動作,這年代沒有鋼圈胸罩,怎麼也阻擋不了小胸脯一下一下的跳動。

  芮柚紫也發現自己不妥當的地方,放下繩索,拍拍身上看不見的灰塵,咳了聲。

  要不是地下沒有洞,她簡直想學鴕鳥把頭埋下去。

  年紀大其實也有好處的,那就是臉皮厚,趙森一聽到芮柚紫輕咳,馬上回過神來,給芮柚紫請安。

  這完全不像他這種有著剛烈傲骨的人會做的事。

  魏子也回過神來,趕緊給芮柚紫請了安。

  「主子,趙大叔厲害啊,幾下功夫就把雞舍給蓋好了。」魏子的聲音像被雞蛋給噎住了似,可見他還沒從方才的「美景」回到現實。

  「有勞趙大哥了。」

  趙森靦腆的開口,「哪裡,舉手之勞而已,小人還要多謝夫人賞賜的酒,但不知那酒可有名稱?」

  那一壺酒味道香醇,讓他喝了驚為天人,他這輩子從來沒喝過這麼烈的酒,入喉濃烈,就像一盆烈火沿著腸子燒進肚子裡,對於肚子裡養著酒蟲的他來說,此酒只應天上有。

  扼腕的是,那酒太少了,少得只夠滋潤喉嚨,根本不過癮,煎熬了一晚,通常這時間還在酒鄉還是夢鄉的他,眼巴巴的就來了。

  「那酒叫天外飛仙。」某人很隨便的取了個名字。

  「往後有任何需要用到在下的地方,請夫人盡管吩咐。」刀裡來火裡去的死士生涯,讓他這一生從沒有向人腆過臉要過東西,這種話,絕無僅有的從曾是雒邑王朝八百死士的大統領口中說出來,重若泰山。

  所幸他以前的主子不知道他會為了一瓶酒折腰,否則真的會去撞牆。

  此刻的他哪還記得昨日的咒天發誓,說要如何如何撇清和芮柚紫的關系,再也不吃她任何東西。

  「趙大哥言重了。」她沒有刻意收買趙森,只是她身邊能用的人實在少得可憐。她用人的原則很簡單,不能負責的不能隨便交心。

  每個人都有弱點,芮柚紫頗能了解,杜甫曾說性豪業嗜酒,嫉惡懷剛腸,意思是說像我這種人呀,特別剛直不阿,沒別的愛好,就愛喝兩口。這是他對自己的總結,芮柚紫覺得這總結也能套用到趙森身上。

  這時代的酒精濃度不算高,她在其他水酒的基礎上做了提純的處理,處理得好自然能獲得比較高濃度的蒸餾酒。

  其實她要月牙買來的劣酒可能連啤酒的酒精度數都不到,提純起來也比一般的酒烈上一些,還稱不上最好的,想喝全天下最好喝的水酒,自然是要讓人拿錢來買的。

  「我這人就這點愛喝酒的毛病。」要坦然承認自己的缺點並不容易,趙森說的時候還有點不好意思。

  「這酒,看起來像水,喝到肚子裡鬧鬼,走起路來紳腿,半夜起來找水,早上醒來後侮。喝酒啊不禁不縱,如同花看半開,微醺最好。」

  趙森猶豫了起來,漸漸心中五味雜陳了起來,他這一輩子無妻無子只要有酒就覺得人生無憾,年輕因為時時有任務要執行,尚能克制,一次任務身受重傷,得到主人允許詐死退出死士生涯之後,一來為了麻醉身體的痛楚,二來嗜酒,出生入死雖賺來許多銀子,卻因無家累,沒有顧忌,一日復一日的喝,最後變成了酒鬼,也把拚死賣命賺來的金銀全部花光,落魄至今。

  花看半開,喝酒微醺嗎?他的神情變得有些微妙,像是糊裡糊涂的人忽然清醒了。瞧著神態雍容大雅,雖是素面朝天,衣著稱不上優雅的芮柚紫,一絲亮澄澄的光倏地劃過趙森渾沌已久的心。

  「多謝夫人指點。」

  「往後趙大哥和我們都是一家人,就和大家一起改口吧。」她堅定了離開郡王府的決定,那夫人的名稱也就沒有必要了。

  「這……」

  「趙大哥是明白人,也不用我多說。」

  趙森頷首。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4 10:52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24 10:52 AM 編輯

第七章 典當嫁妝換資金

  「小姐,要擺飯了嗎?」已經整治好早飯的回雪適時的出來打破沉寂。「趙大叔既然也來了,一起來用飯吧。」她可是一早就聽見他和魏子的聲響,自然多煮了粥、醬菜,不怕不夠吃。

  在思過院,沒什麼食不言、寢不語那套。

  吃飯配話,好幫助消化,芮柚紫總愛這麼說。

  魏子的話最多,他有七個弟妹,輪流說起來,一頓飯的時間都不夠他用,回雪偶爾會揶揄他幾句,至于頭一回上桌吃飯的趙森臉上沒什麼笑意,但眼睛隱隱露出歡喜。

  芮柚紫笑看著幾人,欸,她好像把幾個孩子都帶壞了。

  趙森是個能吃的,豎著耳朵,一邊消滅糧食。

  芮柚紫放下飯箸,說今天要出府。

  「什麼,又要出府?」回雪倏地站起來,粥也不吃了。

  她這兩天一顆心總是吊著,桃姑姑被小姐打發出去,小姐出府的事,桃姑姑親眼目睹,肯定是會去告狀的,且不論桃姑姑究竟是誰的人,小姐都不擔心寥寥無幾的幾個主子來找她算帳,居然還要出門!

  要是把太妃惹毛了,後面還有虎視眈眈,巴不得小姐出錯的侍妾們……她完全不敢想一想就心驚肉跳,半夜睡不著。

  小姐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吧?

  「坐在這裡,銀子就會從天上掉下來嗎?咱們得吃飯,自然得掙飯錢。」

  現實攤在面前,回雪仍把無窮的希冀寄托在那個虛無縹渺的鳳郡王身上。「要不,奴婢去求求郡王,請他看在和小姐夫妻一場的分上……」

  「往後你如果還想待在我身邊,就別讓我再聽到這樣的話。」芮柚紫難得對回雪說上重話。

  「女人嫁了人,不靠夫君,還能靠誰?」她不是要頂撞小姐,而是她真的想不出來夫君是天,不靠著天給吃給穿,女子在這世道還能怎麼活下去?

  「丫頭啊,你得記好,女人不見得只有倚賴男人一條路可以走。」

  「請小姐指點奴婢。」

  「你有雙手,靠自己啊,傻瓜!」

  芮柚紫不以為自己一下子就能扭轉回雪從出生就被荼毒到根深蒂固的觀念,但是她也不希望有人扯她後腿。

  「靠自己?」

  「你從小賣身入我芮府,那每月興致勃勃送回家給你老子娘的月錢不就是靠你自己早起晚睡的辛苦勞作得的,莫非還有別人?」

  回雪看著自己的雙手,沉默不語。

  不言不語聽到這裡的趙森也放下了碗筷。

  「小姐有賺那銅錢俗物的法子?」

  「我們去買酒。」芮柚紫不再管一心想撮合她和任雍容的回雪,給她反芻的時間,對著趙森直言。

  趙森一點就通,「小姐不是會釀酒,若是想大量生產,買糧食回來自己釀制,不是比較劃算?何必買別人釀制好的酒,讓人多賺那一手,不管做什麼生意,成本不是越低越好?」

  「趙大哥說得沒錯,但一來,我們人手不夠,二來,畢竟這裡不是我自己的地方,動靜鬧大了,要是驚動了前頭,就不好收拾了。」

  不管如何,思過院再偏僻,他們仍在任雍容的地盤上,鳳郡王府是什麼地方,不能毫無忌憚,即便她天天讓人鎖上大門,也沒用。

  明白了芮柚紫的顧忌,又覺得她思慮周到……

  「那就大家分開去買。」

  「我也這麼想,若在同一間酒店沽酒,數量多了,難免啟人疑竇。」趙森的想法與她不謀而合。

  兩人就此拍板定案。

  魏子是把芮柚紫的話當聖旨執行的人,反對票回雪反的是小姐外出拋頭露面,夜路走多了總會出岔子,卻不反對賺錢,看著幾個人躍躍欲試的表情,情勢比人強,很明顯她是弱勢,說什麼也只有摸著鼻子跟著走的分。

  回到房間,芮柚紫依舊換上唯一的一套男裝,依舊用脂粉把臉涂黑了,頭戴儒巾,待打扮妥當,把她的首飾盒和妝匣拿出來。

  「小姐這麼頻頻以男裝出門,看來要裁些布料回來,多給小姐做兩套替換的袍子才行。」

  一百零一套衣服,要是不小心踫到熟人,未免尷尬,芮柚紫繼而一想,除了百般想撮合她和郡王和好,回雪這小管家婆是一心一意為她設想,真的任何事情都把她擺在最前頭,心中不由得升出一股暖意。

  「也給大家都裁些布一塊做了。」

  「這太花錢了。」

  「既然要做新衣,哪有我一個人做的道理,就幾尺布料,能花多少銀子,再說穿得舒適吃得飽,才有力氣精神做事不是嗎?!」

  「小姐都把我們當月牙哄了。」這話她都會倒背如流了,身為奴婢的她又豈能不知道小姐是真真對他們好,這世間哪有小姐做新衣奴才也一定要跟著做上一套的理?

  「月牙是個能做事的,瞧你這小身板,想跟他比,還早的很!」

  「小姐居然好生偏心,我伺候小姐多少年,他才來多久……」她叉起腰來,小女孩般萬般不服氣。

  「是是是,我們家回雪伶俐又能干,快去把我的首飾盒拿來吧!」

  回雪被芮柚紫繞得頭昏腦脹。小姐就是有本事,小姐若能把這十分之一的本事心思花在郡王身上,哪會落得今天的情景。

  回雪一心希望郡王夫妻能百年好合,她哪知道在她眼前的芮柚紫皮囊和內瓤早就不是同一個人了。

  待芮柚紫把首飾盒打開,回雪才幡然醒悟,她驚得結巴了。「小姐……這是?」

  芮柚紫把盒蓋蓋上,看起來滿滿當當的首飾,買的時候價錢昂貴,一旦要進當鋪,卻值不了幾個錢,她忽然想起郡王府當初給的聘禮中有成套的頭面。

  她撩起袍子,也不喊回雪,逕自從幾個箱籠裡挑出其中一個,「把我的鑰匙拿來。」

  「小姐,您這是想做什麼?」回雪心裡有很不好的預感,但主子要鑰匙,她能不拿出來嗎?

  箱籠裡果然成套的頭面有好幾套,點翠、赤金、珍珠,每套都美不勝收,拿那珍珠頭面來說,一綹綹流蘇,用的都是成人大拇指一般大小的珍珠串成,即便花費不到萬兩,幾千兩銀子絕對跑不掉。

  要感謝郡王府出手闊綽,給她這個沒權沒勢的女子這麼多體面的聘禮,倒不如說那時的太妃為了救任府唯一的嫡孫豁出去,下了重資。

  她毫不猶豫的將全部頭面連匣子拿出來,一並把首飾盒帶上。

  要不是手頭上能靈活運用的銀子不夠,她更想買粗鹽回來提純制成精鹽。

  她想賣鹽。

  可也因為想從這行牟利,她刻意打探過朝廷對鹽的管制寬松與否。

  糧食和食鹽自古都是關系百姓生活安定的行業,這一打聽,心涼了一半,這時期的鹽商想運銷食鹽,必須先向鹽運司交納鹽課,領取鹽引,然後巴拉巴拉……一連串麻煩的後續,總而言之,並非你想賣鹽,拿出鹽來就能賣這麼簡單。

  如果你不想照著這些合法的繁瑣步驟去做,賣的叫私鹽,以身試法的私鹽販子屢禁不止,膽子大利就高,可她膽子小,只想賺點銀子花花,也很怕死,販賣私鹽自然不在她考慮的範圍之內。

  雖然她也心急著要賺錢,可飯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道理她比誰都明白。

  船到橋頭自然直,她相信老天爺會眷顧努力的人,自己總會有想出法子來的一天。

  「小姐,那可都是您的嫁妝,咱們不能動這個。」回雪急得眼眶都紅了。

  嫁妝對于女人有多重要,只要是身為女子都知曉,那是能讓女子在夫家有底氣,不必處處向人伸手,遇上緊急時還能周轉二一、貼補家用,至關重要的傍身之物啊。

  「又不是動用了全部,再說去當了以後有銀子再贖回來就是。」芮柚紫覺得無所謂,與其讓那些頭面擺在箱籠裡褪色變舊,還不如當用則用,而且錢要用在急,往後再賺回來。

  芮柚紫不以為意,回雪聽了卻刷白了臉。「小姐,您好歹留個一半啊!」

  「不礙事,你放心。」

  「只是賣個酒要花去這麼多成本,小姐本來就沒多少餘錢,若是把錢花光,那不是跟自己過不去?」不是她要唱衰自家小姐,就算小姐外祖那邊是地道的商賈,她家小姐可是書香世家的姑娘,哪裡懂賺錢的門道?

  要是把這些嫁奩都賠光了,往後……小姐的處境不是更糟?

  芮柚紫明白回雪是真心關心自己,想當初,她剛從現代「搬家」搬到古代,醒過來的頭一個瞧見的就是回雪。

  她笑著安慰,「沒事,你等著瞧吧!」她有信心,她的賣酒事業一定賺錢。

  當趙森知道芮柚紫要去當鋪時,腦海裡不禁浮現她之前為了要出府打點他的那一小塊銀錁子。

  身為郡王妃,竟然真的捉襟見肘到這種地步。

  「小姐如果相信小的,當鋪就讓小人陪著去吧,小人跟京城裡的當鋪朝奉多少有些交情,多少能讓小姐的東西當個好價錢。」他完全不害臊之前把當鋪當自家廚房在走,還跟朝奉混到變成熟人,這……汗顏哪。

  趙森深知再昂貴的東西落到要典當的下場,通常能換到物品本身八成的價錢就要偷笑了,終歸他是識途老馬,不致讓吃上太大的虧。

  于是,一行人陪著公子打扮的芮柚紫去了當鋪。

  三副頭面加上那些首飾總共當了將近五千兩,芮柚紫不見任何惋惜還是不舍的表情。

  那麼多錢,除了八張面額五百兩的銀票,餘下的,分給眾人,讓他們照最早在家商議的結果,分頭去辦事。

  而她在回雪百般的叮囑下,為了安全起見,負責把身上的銀票趕緊捎回家。

  在現代,釀造工藝不斷成熟,結合現代科技不斷創新改進,酒的種類多如天上星星,提純酒精濃度並不是艱辛的一門學問。

  可在這年代沒有二次蒸餾技術,酒的度數都很低,而且種類多為果實谷類釀成的。

  基于她曾經身為現代人的優勢,其實也要感謝她富裕的家境,媽媽是不折不扣的紅酒擁護者,出國總是把世界的酒莊當景點游玩。

  算一算,她這跟班單單法國就把拉菲酒莊、瑪歌酒莊、拉度酒莊、和木桐、侯貝五大紅葡萄酒莊園走遍了,也因此學到不少知識。

  她從來沒想到人生無常,她的穿越是一件;她從一個二十八歲的熟女變成十六歲坐冷板凳的棄婦,又是一件;她沒能靠以前的本行在古代混一碗飯吃,反而要靠無心插柳,人生有什麼是一定的?

  她想得感慨萬千,又因為太過專注,壓根沒聽到有人喊她。

  「瑞兄台……瑞、瑞兄台……」

  一個年輕人攔住了她的去向,雙臂張開,長袖翻舞,五指齊張。

  耙情他這兄台喊的是自己……

  芮柚紫慢半拍的想到自己這會兒是男裝打扮。

  年輕人定睛看了她一會兒,見她不為所動,臉上忽而涌起不知是真還是假的受傷神情。「瑞兄台,你這是完全不記得小弟了嗎?」

  瑞兄台?芮柚紫瞧他模樣,眼皮寬大眼睛明亮,身上有種冷清氣質,這容貌也算少數難得一見的端正了,不過老兄,你束冠,年紀看起來就是大她好幾歲的樣子,稱她為兄,她有那麼老嗎?

  謝語從來沒用這種不雅的姿勢攔過人,向來只有人攔他,察覺路人的眼光和自己的失態,他訕訕放下胳膊,還甩了甩袖子,這才行禮作揖。

  「瑞兄,別來無恙?」

  「啊,哈,謝……兄,小弟今年虛歲十六,但不知謝兄年紀?」女人在什麼地方最斤斤計較?容貌和年紀。

  她是實實在在的女子,當然不能認老。

  「在下二十。」

  「若不嫌棄,我忝為小弟。」她也回禮。

  「我們幾個人裡頭,真的你年紀最小。」

  也不知是天生的母雞個性還是對芮柚紫一見印象深刻,第二次再見,便把她納入自己的兄弟群裡。

  「小弟有事待辦,就此別過。」

  她可沒興趣和這些世家子弟打交道,她是女人不說,男女大防,加上他和任雍容那紈褲是同一掛的,肯定不是什麼尋常人家子弟,還是少打交道為妙。

  本來就不是一路人,稱兄道弟說真的是敷衍的成分居多。

  「世間無大事,善公子與談兄都在隉雅樓上,瑞弟既然來了,怎可不上樓一見?」任雍容也在樓上,這句話他沒說。

  這兩人有嫌隙,身為任雍容死黨的謝語覺得他有責任化解兩人之間的誤會,更遑論東大街上那回,他對瑞弟印象極好,雖然因為臨時家中有事先走,後來卻從談觀口裡得知瑞弟居然救了人,自己個性裡頗有俠義之風,這一聽聞,便覺得非交上瑞弟這個朋友不可。

  日日在街上閑逛盼著能再遇到他,偏生不能如願,今日能夠偶遇,簡直是老天給的機會,哪能放過。

  「不不不,小弟真的有事。」這人真的完全不懂什麼叫聞弦歌知雅意嗎?她已經這麼白話的拒絕了啊!

  她表哥也在上頭,她要是真上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想也知道,那些名門士子最愛搞些詩詞文會,春天花開有賞花會,夏日有泛舟會,秋日有賞楓溫泉會,冬天也能窩在炭盆間弄出個什麼名頭的會會。

  像她老爹就最喜歡這一味。

  即使談觀今天認不出她來,可時間久了,真能保證表哥認不出她是誰嗎?

  她躲都來不及了,還自動送上門,這謝語簡直是不知所謂了。

  謝語一片熱忱,哪知道好心辦壞事,人家芮柚紫可不領這個情,逕自高興的道︰「隉雅樓秋季的詩畫賞詩會,瑞弟既然來了,自然要去瞧瞧,錯過了可惜。」

  不可惜、不可惜,我只是經過,我只是經過好不好!芮柚紫懊悔走了這條路,可惜她心裡的抗議不會有人聽到。

  「來與會的可都是京中有頭有臉的士子才子、文人騷客……」謝語握住芮柚紫的手便往一間門面不大也不醒目的酒樓走了過去。

  這一握,他發現這位小兄弟的手柔弱無骨,觸手一片軟膩,忍不住的想瑞弟幸好不是女人。

  芮柚紫甩也甩不掉這牛皮糖般的鉗制,急得臉紅脖子粗,不管怎麼說男人和女人要比起力氣,絕對不在一個水平上。

  「請謝公子自重。」芮柚紫得不板起臉,和他講起理來。

  看到她臉上涌著紅暈,謝語笑了,聲音爽朗的道︰「堂堂七尺男兒,又不是娘兒們,有什麼好別扭的。」

  誰跟你是堂堂七尺男兒,我呸!

  見對方一臉別扭,他心裡莫名又更喜歡了芮柚紫一點。

  「都是有過一面之雅的友人,瑞弟不要拘謹。」他看得出來芮柚紫面帶疏離,為了博取她的信任,他竟然很快把任雍容幾個人都出賣了一通。

  芮柚紫聽完差點沒拔腿就走。

  皇子、郡王、丞相孫子,還加上不知道為什麼老和這些皇親貴族泡在一起的富商表哥,那個笨蛋表哥不知道和政治掛勾從來都不會有好下場嗎?

  澳天非要找機會點醒他不可!

  她擔心著談觀,卻沒想到自己比較像陷入狼窟的小綿羊。

  隉雅樓門面不大,可一踏進去才知道別有洞天,屋子是回字形,天井敞亮,裡面修了兩道水池,池中水清湛無比,水中猶有金色、五彩鯉魚自在游動,植有荷葉,在這秋分季節仍舊花朵盛放,讓人錯以為身在盛夏。

  這對芮柚紫來說並不覺得稀奇,她知道這些專門賺富貴人家錢的老板有的是手段,請得動那些能工巧匠,不論季節能催放不同種類的花兒讓人觀賞。

  丙然,想讓顧客把錢從口袋裡掏出來,定要有巧思,與別人不同處,才能吸引人。

  木質回廊拱橋,放眼望去,絲竹歡笑之聲,夾雜猜枚行令的談笑,也有士子低頭苦思,兩人走過青玉造就的拱橋,見到有面牆壁題著許多才子的詩文,芮柚紫只是經過,沒能細看。

  進入雅間,裡面鋪著華美的毯子,白釉黑彩三足火爐上放的是銀絲炭,完全不起煙霧,室內溫暖如春。

  芮柚紫不得不喟嘆,這些吃飽沒事的名門望族的公子哥,吃穿住行,確實沒一樣不花錢的,別說他們身上的綾羅綢緞,瞧瞧這屋子,沒有白花花的銀子哪進得來。

  所謂的文人騷客,附庸風雅,一者真心醉心書畫,寄情文章,二者將書畫會當成是墊腳石,若得能人青睞,可望飛黃騰達,若是不能,與名門貴公子混個臉熟,也是一條成功的捷徑,三者就純粹是抱著好玩的心態來的。

  她總算能明白她甫進門時那伙計質疑的目光了。

  佛要金裝,人要衣裝,無論哪個時代,這都是鐵律,若非謝語把她帶進門,依她這身打扮,大概走到門口就被攆出去了。

  他們一出現,立即吸引住眾人的眼光,這雅間,自然是只有像謝語這種貴公子哥才進得來。

  謝家是綿延幾百年的清貴家族,真正的簪纓世家,謝家老爺子歷經三朝不倒,現任左相,權傾朝野,他的嫡次孫是青出于藍,小小年紀,驚才絕艷,是京中數一數二的優秀子弟。

  「你們瞧我在街上踫到了誰?」謝語將她獻寶似的推到眾人面前邀功。

  芮柚紫尷尬極了,只得行禮如儀,朝眾人抱拳。

  她一進門,任雍容就看到她了

  看見她,任雍容的目光變得冷凝,他也沒忽略她和謝語緊握的手。曾幾何時他們的感情變得這麼好了?

  打量她一眼,見她穿的仍然是上次見面那件半舊竹葉薄袍,哼,原來就是個攀龍附鳳的角色。

  這麼一想,微微矜持的眼尾帶著一種可怕的冷漠散發了出來。

  芮柚紫雖然極力忽略任雍容,但是身為女子,眼睛心裡就是抵抗不了美麗的東西。

  任雍容便是這樣的存在。

  淡黃底,鏤金絲繡各色牡丹花直踞一角,還有壓袍的白龍紋扁壺,五指寬的玉蟒帶收緊腰身,鉤勒出頎長的雙腿和挺拔的身姿,無可挑剔的眉眼,依舊俊美無雙,他的身上並沒有變化多少。

  談觀對芮柚紫的出現略帶驚訝,但隨即自眼底抹去,見她笑得怯生生的,心裡忽然回味過來令自己震驚的揣測。

  茜柚紫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目睹談觀眼中流轉的華光,心知自己必是被看出來了,她忙把頭低下去。

  她得想個法子開溜不可。

  可兩人瞬間的互動看在任雍容的眼裡,可就不是那回事了。對一個人心存偏見,思想很難不扭曲往偏處想去,他只覺得兩個男人居然眉來眼去,見芮柚紫眉若遠山,目似秋水,有璀燦星光點點,這不男不女的家伙,為什麼每回見到他,總讓自己瞧得目不轉睛?他恨不得把他打出去才好。

  只是他那麼小,大概禁不起自己的一拳。

  這麼一想,心裡不免有幾分忿忿。

  「既然來了,不妨過來一坐。」端坐在白狐皮中央的善鄯和善的對她招招手。他的聲線清潤,仿佛朗朗的風帶著無法描繪的輕柔,看似親切,可話底又顯得冷冰冰的。

  皇宮終究是個骯髒污穢之地,能在那裡平安長大成人的皇子,又怎麼可能隨便把見過面的人當朋友,人家只是嘴巴說說,當不得真的。

  這時候還是夾著尾巴做人的好。

  她稱謝道不敢。

  談觀給她倒了杯香茗,她道謝,沿著杯沿打量了一下這位位高權重的皇子面貌,長長的臥蠶眉,容長臉,五官深邃,陣底精光難掩,看似不經心的坐著,巨大的威儀卻撲面而來。

  鳳凰有鳳凰的窩,小麻雀有小麻雀的蹲點,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芮柚紫的心冰冰涼涼的,覷著談觀的下首坐下,她準備喝完手裡的茶就趕緊告辭。

  「柚娘,你是柚娘。」

  茶是哪種好茶,她品不出來,卻因為談觀忽然壓低聲音,低到只有她聽得見的聲音說道,嚇得她茶水嗆進了鼻子裡,差點不雅的噴了出來。

  她趕緊搗著鼻子,阻止倒流的不知是鼻涕還是茶水。

  柚娘是她的乳名,小時候他第一次見到她,便用這樣的稱呼,此刻聽他揭了自己的底,她瞠著眼,恨不得把他的嘴給搗上。

  「表哥。」她趕緊擦了鼻涕,壓低聲音回應。

  談觀差點就去捏她的臉,幸好及時強迫自己把手收回來。「你膽大包天,居然做這身打扮?!」

  「還是被你認出來了。」這也算坦白從寬吧。

  一旦戳破了那層紙,談觀的表情十分精彩,桃花眼皺成了苦瓜眼,他當機立斷拉起芮柚紫的手。「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裡,有事到外面再說。」

  其他人都還好說,牽扯上九皇子,一不小心就會鬧出欺君罔上的罪名出來,那可就是大事了。

  慢著,他好像還漏了什麼?

  他聽父親說表妹是許了人的,嫁的正是坐在他對面的鳳郡王……可是這對夫妻怎麼一副陌生人的樣子?細想上回他們還吵得厲害,哪有半點夫妻鶼鰈情深的樣子。

  好吧,就算沒有夫妻情深,連表面功夫都不做,這……實在說不過去啊!

  案親到底漏告知了他什麼?

  他偷看了任雍容一眼,卻發現他的目光滑過芮柚紫時不帶任何溫度和感情。

  芮柚紫可沒發現談觀心裡涌動的疑問,一心只在意表哥的提議。

  離開,她正有此意。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4 10:53 AM

第八章 渣夫對她上了心

  談觀走到九皇子跟前長揖,態度恭敬。「草民方才想起與瑞兄弟有私事相商,告罪先走一步。」

  「哼哼,**都還沒坐熱就要走?是看不起我們這些人嗎?」冷不防若低沉琴音般流泄出挑釁言詞的是眼神冷漠的任雍容。

  善鄯顯然也不介意任雍容搶了他的話頭,略略挑眉後,嘴角噙起一抹微妙的笑意。

  「郡王多想了,草民哪敢,的確是個人私事,還請見諒!」談觀做足平民的低微姿態請求原諒。

  多半,在下位的人這麼說,在上位者也不會多加刁難的,不過,也有這麼個例外的刺兒頭。

  「來都來了詩畫賞,要走也不是不成,但總得展示一下瑞兄弟的才華,讓我們品味品味。」並不打算放過芮柚紫,任雍容擺明了找碴。

  他看得出來,這連個名字都不肯報知的人,表面上很恭順,對他們這些皇孫顯貴卻是不冷也不熱,始終保持著適度的距離,旁人或許會被他的溫和友善迷惑,看不出究竟,他卻敏感的發現他那份打從心底散發的疏離感。

  欲擒故縱好攀上權貴嗎?

  這才招惹得謝語和談觀的注目。

  想走?他偏不讓。

  他要試試他是不是個草包。

  若是草包,好讓他早早滅了自己那份奇異又詭譎的心思。他歸咎自己會對這小子特別在意,是他平時被大家捧得太久,一心只有自己,突然來了個平民小子,不但毫不在意他,甚至要離開連個招呼都不和他打一聲,他究竟拿他當什麼了?

  是的,經過這些日子的沉思,他歸納出來,天之驕子的自己為何看這小子諸多不順眼的原因在哪裡了,那就是看他不爽,既然不爽,他就要找出個讓自己心裡舒坦的法子來。打壓這小子,讓他臣服自己,似乎是唯一的一條路。

  芮柚紫心裡咯 一跳,這混帳是在挖坑給她跳呢。

  對他示弱無用,對他無視無用,他就是看她不順眼嗎?

  她太陽穴突突的痛,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實在詭異,有人能因為一面之雅成為知心好友,有人天生世仇,就像眼前這個花架子就只會找她的麻煩。

  她振袖抱拳。「小弟才疏學淺,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是個無才的人,不敢獻丑。」

  談觀本來不太替這小鬼妹緊張的,畢竟她是書香世家出身的女兒,就算沒有學富五車,該讀的書肯定不會落,這下卻有點不確定了,他記憶裡的柚娘也……並不是那麼喜歡讀書,這麼一想,他又忍不住替她緊張起來,順勢瞪了任雍容一眼。

  有人這樣把自己的正妻往坑裡整的嗎?這種夫君,究竟是姑母還是姑父答應把表妹許給了這人的?

  好想上前給他一拳!

  「據在下所猜,瑞兄弟莫非是洛陽瑞家的人?瑞家一門皆是杰出書畫大家,書香門第,為人太過謙虛便成了虛偽,這樣可不好。」

  據他所知,京中瑞氏甚少,更無值得一提的人才,這小子開口便說自己姓瑞,想來也只有洛陽瑞氏。

  芮柚紫實在懶得再跟任雍容辯解,「書與畫我談不上氣候,既然任公子一再‘鼓勵’小弟,小弟勉力便是,不足之處,還請諸位大哥海涵、海涵。」

  見她眉宇間一片從容,幾個男人難得不用語言,都心生同感,這小不點身上總能一點一點釋放出屬於自己的氣質,有鋒芒卻不銳利,緩緩的打動人。

  談觀見她似要吟詩,也不知怎麼勸,這場合,這些人家底子都擺在那,可不是真的空殼子,只希望她不要出大糗就好。

  在座的公子哥們看似只會吃喝玩樂,可據他觀察下來,紈褲的形象雖然滿滿,但是他和父親在外經商,歷練不少,看人多少能揣摩出幾分真實來,他有把握這幾位爺們風花雪月的外表比較像是在掩人耳目。

  但無論真實還是虛假,這些都不干他的事,他只是個商人,商人只要有利可圖便是,政治那些什麼的,父親說能不沾就不沾。

  他收回心神,望著沉吟的芮柚紫悄悄捏了把冷汗。

  芮柚紫忽地狡黠一笑,雅室內熠熠光束,將那水眸漾出星子般的金影,一雙如剝殼筍尖般的素手反剪在背後,櫻唇輕吐珠璣,聲音如沉湖中泛起的清淺漣漪,令聽者無法輕忽——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清脆帶著刻意放緩的聲音在最後一個字落下時,迎來的是雅室裡的鴉雀無聲。

  眾人全瞪大了眼睛,變成了木頭人,就連九皇子也放下了白玉杯盞。

  「獻丑,告辭。」借花獻佛,借花獻佛,希望辛棄疾莫從棺材裡跳出來罵她文抄公,小女子只為脫身,善哉善哉。

  她頂了下張口結舌的談觀後膝蓋,暗示這時不走待何時。

  談觀仍沒回過神來,芮柚紫只能拉著木頭表哥,準備溜之大吉。

  「且慢!」

  被她的出口成章給驚得回不了神的男人裡,有個眼明嘴快的開口喊住他們想遁逃的腳步。

  芮柚紫扶額,如果是那個渣男叫她,芮柚紫可以裝耳聾,不顧一切的溜走,但對象是九皇子,就寸步難行了。

  這個皇子一直以來就擺了個高高在上的架子,仿佛化外高人般看自己,這會兒為什麼不裝聾作啞到底呢?

  談觀已撩著簾子,這時進退不得。

  「九公子。」她返過身,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笑。

  「這等錦繡文章出自你口,留在隉雅樓供人瞻仰欣賞是慣例,一事不勞二主,瑞兄弟不如親筆寫下,這樣可謂實至名歸。」

  「不了,小的只是爛竽充數,上不了台面的。」什麼供人瞻仰,她又還沒翹辮子。還要她留下鐵證,讓知情的人朝她吐口水嗎?真的不必了。

  「來人,拿文房四寶。」

  又是個不聽人話的主,她為什麼踫上一個個都是不知道何謂尊重的大男人,仗著權高勢大,欺負她一個只想過平靜生活的女子?

  「小人字丑,不敢污了公子耳目。」她聲音鏗鏘道。這是實情。

  她的毛筆字哪能見人?到時候一堆毛毛蟲在紙上亂竄,這位皇子要不氣死,要不笑死,可怎麼辦?

  「草民願盡力一試。」談觀被小鬼妹扯得袖子都快掉了,這是要他出來頂嗎?表妹的字沒這麼不能見人吧?他會理帳,可不代表就能寫得一手好字,勉強端出來的,也不會太好看。

  「不然,我來獻丑好了。」謝語瞧著芮柚紫飽滿的額頭都急出一層細細的汗來,很自然就跳出來想幫她一把。

  「多謝謝兄。」芮柚紫打躬作揖。感激不盡浮。

  談觀發現自己的眼睛壓根不夠用,他瞧著小鬼妹和謝語你來我往,眼尾第一次見到任雍容收起狂妄的表情,然後起身,非常干脆的加入戰爭。

  「你們都別爭了,就我來吧。」

  「呃,也是,我們幾人的字裡就數任兄寫的最好,一手狂草上京無人能敵。」謝語最快反應過來,順勢讓賢。

  寫字這件活兒,任雍容要敢稱第一,他就只能屈居第二。

  於是一行人移到了「薈萃牆」邊,磨得濃濃釅釅的墨和雪白大毫就放在清空的大桌上,而樓下那些附庸風雅的人都應芮柚紫的要求給清空了,多餘的人只剩下得固守櫃台的掌櫃。

  任雍容挽袖提筆,朝著看起來有些懨懨的芮柚紫吩咐道︰「你重復一遍,我來寫。」其實他有過耳不忘的能力,但是他就是想再聽一遍他的聲音。

  只是,這種能大出風頭的事情,這小子怎麼看起來一副不樂意的樣子,甚至帶著他多此一舉的神雜睨著他。

  他承認自己琢磨不透這小子。

  一直覺得自己被打鴨子上架的芮柚紫很快又把「青玉案」念過一遍,念到半途時,抬頭一看,被牆上的字給迷住了。

  任雍容的字是介於楷書、草書之間的一種字體,它不像楷書的書寫速度太慢和草書的難以辨認,筆勢也不像草書那般潦草,也不要求楷書那樣端正,而他的筆法草法多於楷法,她知道這叫「行草」。

  她不知道要怎麼去形容他的字,那種筆墨酣至,暢快淋灕,遒勁有力,又飄逸多姿。

  「郡王果真寫得一手好字,賞心悅目至極。」

  他古怪的看了芮柚紫一眼。這小子居然毫無芥蒂的稱贊他,這讓他頓時有些無措。「落款,我至今還不知道瑞兄弟的大名。」

  好難得客氣謙虛的口吻二內柚紫不禁有些恍惚。「我在家中行大,家人叫我芮郎。」事已至此,他要名字,她也只能給個名字。

  就說撒謊不是好事,說了一個謊就得拿更多的謊去圓。

  「瑞郎,眾裡尋他千百度,你尋的是哪個人?」

  「呃……這要靠緣分,我也還不知道。」這是準備與她談心嗎?那可不成,面對他,她沒把握,只怕破綻會越來越多啊。

  幸好眾人見大功告成,都圍過來欣賞牆上的墨跡和詩意,你一言我一語的倒把主角擠到一旁去了,芮柚紫覷了個空,趁機掐了談觀一把,無聲的退出那個小圈圈。

  談觀齜牙咧嘴的搗著被掐痛的大腿,示意她先走,因為一下子消失兩個人太明顯了。她把談觀的意思瞧了個仔細明白。

  至於看見她鬼祟模樣的掌櫃,她很快拋了錠銀子在他懷裡,做了個噓的手勢,掌櫃也非常會察言觀色,索性蹲到櫃台下去裝瞌睡。

  嘻,十兩重的銀子,小賺一筆,何樂而不為。

  片刻過去,任雍容發現芮柚紫又不見了,他簡直哭笑不得。

  真是氣人,每每他一不留神,那只小老鼠就會瞅空從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走,那小子就這麼不喜他?

  包何況他還沒有問到他家住何處?

  真是可恨、可惡又可愛。

  任雍容縱身,再度從窗戶跳樓了。

  他就不信追不到那只小老鼠!

  「這又是怎麼了?跳樓跳出趣味來了嗎?」幾個人都發現瑞兄弟一不見,郡王也會跟著消失,這兩人是在玩貓捉老鼠嗎?

  嗯嗯,可疑啊可疑。

  只不過任雍容一心要逮的人,這會兒卻不在大街上。

  他站在街心,神情陰冷狂怒。好你個小冬瓜,什麼兩句三年得,什麼一吟雙淚流,到底是藏拙還是低調,還是有苦衷?他又不是老虎,會吃人嗎?他犯得著一副躲他唯恐不及的樣子嗎?

  呃,說起來,他待瑞郎的態度的確談不上平和,他總是在凶他,而瑞郎老是在躲他,若立場調換,他也會躲他像躲瘟疫一般。

  這麼說來,是他的錯嘍!

  因為街上多了個這麼大的路障,辦事的路人一走到他附近,莫不繃緊神經,能走多快就走多快,要不就往橫挪,能挪多遠就挪多遠,一個個可憐得像極了備受虐待的小媳婦。

  殊不知,這混世魔王整座京城無人不識無人不曉,可憐啊可憐,他們還巴望著男人娶妻後會收斂長大幾分,不要求轉性,但變得溫文儒雅一點,只要稍稍肯講理一下就好,起碼別老用那種強大的氣勢嚇壞他們這些平凡小老百姓。

  可這魔王絲毫不見寸進,可憐了一干小老百姓,縱使任雍容有著如花美貌,躲他卻躲得比瘟疫還迅速。

  任雍容環顧大街,把眼珠子瞪得老大。

  沒人、沒人,這小不點到底躲哪去了?

  擁有這般七步之才的人,才華橫溢,錦心繡腸,稀少如鳳毛麟角,簡直叫人心動不已。

  每每面對從容的小不點,他便會氣虛的在他面前敗陣下來。他從來喜怒不形於色,這是祖母從小將他視為家主培養出來的,身在朝夕變幻的京城,他向來把軌褲的人皮披得很是妥當,卻每每面對那小斧冬瓜的臉時,那份修養便會無影無蹤。

  面對他時,小子的態度那麼坦然,坦然得令人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滋味,靜下心來咀嚼分辨,對方的眼底總有冷冰的東西橫亙在那,讓人摸不清。

  若是不依不饒的非要個答案,對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陰溝裡的臭蟲般。

  臭蟲嗎?苦澀在他心裡蔓延開來,就連嘴也是苦的。自己對瑞郎不好,從沒給過他好臉色,卻奢望人家對他好。

  長相美如天上出塵謫仙,人上人的鳳郡王任雍容生平第一次淡定不起來,有了不太自信的感覺……

  他想得太出神,完全是把車水馬龍的大街當自家書房,時間如流水般的過去,硬是無人敢上前請他稍微挪一下位置,要不是後來滿頭大汗的程得和找來,不知道這位大爺會不會把大街當崗站。

  「郡王……」

  「找!傳令下去,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個愣小子給本王挖出來!」

  至於挖出來做什麼?對方可是個大男人,難道他能上門去求親嗎?他不管,總之,他想見到對方的時候,那小子就必須在他看得見的範圍裡!

  他絲毫不知自己已經對芮柚紫產生了獨佔欲。

  任雍容不知道吃過虧學一次乖的芮柚紫,一打隉雅樓出來,便抓住廚房的伙計問了後門在哪,伙計食指一伸,她便像鱔魚一樣溜了出去,見路就走,見巷就鑽,她運氣不差,自覺甩了任雍容後,進了一家毫不起眼的小茶樓。

  叫來一壺茶,她咕嚕咕嚕的喝了兩大杯,這才抹抹嘴,緩過一口氣來。

  緩過氣來的同時,又叫了兩樣干果,邊吃邊等,邊等邊吃,不消多久,談觀也來了。「表哥真是英明神武,居然看得懂小妹的手語,沒找錯地方。」他一坐下,芮柚紫便給他頂高帽子戴。

  「少來了,你這馬屁精,有什麼話非得要來這裡講,鬼鬼祟祟的。」嘴裡雖是編派,眼神可不然。

  「表哥喝茶。」

  談觀斯文的喝了那對他而言帶著一股子澀味的茶,然後揚起桃花眼。「我那妹婿,你和他,倒是給表哥說說是怎麼回事?」

  「表哥,叫些點心糕點好不好?我一早只喝了粥,這會兒餓得可以吃下一頭牛。」喝過茶,確定無追兵,心裡一放松,她便有心思想吃的了。

  談觀無奈,人道女大十八變,這表妹在他離家前與他並不親近,他不喜她那驕蠻的大小姐脾氣,又早早隨著父親出外行商,已和她多年不見,否則他也不會在多次見面後才把人認出來。

  「你桌面上的瓜子殼、棗子籽都是假的啊?」他開口調侃。

  「這是零食,哪能算是正餐。」

  這會兒她語帶嬌憨,談觀一聽,一顆心頓時化成水,只能讓店小二送吃的來。

  等芮柚紫吃飽喝足,她笑得眉眼俱飛。「讓表哥破費了。」

  真真是個小滑頭,但又覺得她可愛異常,談觀眉睫松動了些。「表哥竹杠也敲了,時間也拖了,這會兒說吧,你這身裝扮是怎麼回事?」

  她吐了下舌頭,原來也沒想過這小門道能把談觀給哄過,索性把話儺開來說。「表哥也知道女子出門不便,小妹這身裝扮是為了出門辦事方便。」

  「胡說!你是什麼身分,身嬌肉貴的堂堂郡王妃,有什麼事不能讓婆子丫鬟僕役出來辦,非要自己拋頭露面?太失身分、太沒規矩了,這事一旦傳進太妃耳裡,看你怎麼辦?」上回身邊還知道要帶著小廝,這回居然獨自一個人出門晃蕩,實在太過膽大妄為了。

  曾幾何時這表妹變得他都不認得了?

  她當京城是什麼地方?龍蛇混雜,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亂的很。

  要是有個萬一,她可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啊!

  芮柚紫在心裡冷笑。

  即便如談觀這樣長年在外闖蕩,見多識廣,仍擺脫不了女子得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刻板觀念,不過她也不怪他,這世道,又哪裡來大度能容女人到處亂走的男子?

  應該還在他娘的肚子裡,還沒出生。

  可是她也聽得出談觀口氣裡的焦急,這位表哥是真心為她憂心的。

  「是小妹逾矩了。」

  她爽快的認錯——只不過認錯歸認錯,抵死不改過。

  談觀看著她那突然冷淡下去的小臉,嘆了口氣。「柚娘,你扮男裝這事,你知我知,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前提是,你得同表哥保證往後不會再發生這種獨斷獨行的事。」

  「表哥,這恐怕不成。」

  嗄!

  「你也知道小妹嫁人了,一月有餘,表哥不會沒看出來我和我那夫君對面不相識的荒唐景象吧?他連我的長相都不記得,對我不管不顧,我不自己出門謀生,總不能坐吃山空。」

  「什麼?有這種事!」談觀聞言大驚失色,一個重心不穩,長凳弄聲響來,引人側目。難怪,難怪那神仙般的鳳郡王仍像自由之身一般,想去哪就去哪,毫無顧忌。

  「難不成我閑得發慌,冤枉他不成!」

  「你們成婚不到兩個月怎會如此?」

  「實在是一言難盡。」有些東西不是你哭鬧就會有的,就像感情。「表哥大概不知道小妹嫁給郡王並非因為兩相情悅,你情我願,而是父母之命,」她向皇宮方向抱拳。「要不是那位搞了這一出,偏良人薄待,我無話可說,既然他不要我,我也不稀罕!」

  她真的只是運氣不好,穿過來就多了個丈夫,那個丈夫把女人當鞋穿,小妾通房都不缺。最糟的是,他還直接將她降做棄婦,丟在思過院裡自生自滅。

  也許她不該苛求一個男人要守身如玉,畢竟在這時代只有男人苛求女人的分,要去哪裡尋一個真正潔身自愛,從一而終的男人?這在現代都是個神話了,更何況是在這男權至上的社會?

  當然,現代男人無所謂忠誠,只是因為背叛的籌碼不夠高罷了,可古代的籌碼俯拾皆是,只要有錢有權,環肥燕瘦任君挑選,就像那任雍容的兩個房裡人,她一想起來,便有幾分不爽。

  加上他棄她是事實,她不願意當那種已經不知道是幾手貨的男人的妻子,更不去想他那雙手今日暖了誰,昨日牽了誰,明日又要抱誰。

  所以能一拍兩散是最好。

  說實話,談觀是個還未娶妻的男子,對人家夫妻之事也不好多管,但表妹是誰?因為父親幾個兄弟膝下都沒有女兒,加上表妹出生時,姑父遠在外地,父親對這親手抱上的女嬰完全是當成自己掌上明珠來看待,甚至還再三叮嚀他們兄弟幾人要把這個表妹當成親妹子照顧。

  案親有命,雖然以前自己並沒有多喜歡這個表妹,但聽聞她的境況,又豈能坐視?任雍容婚前與夏侯瓊瑤的韻事他也曾風聞,任雍容那廝莫非是因為前情未了,竟敢如此對待他妹子!糊涂的姑父母,竟把表妹推進了火坑……但是,詔書一下,平民如他們誰敢違逆?

  看著芮柚紫殺氣騰騰的神色,有別於方才的嬌憨,他掩住心疼,「如果可以修補,還是挽留為好,畢竟你已經過門,是任府的人,不可以自己的好惡做決定。」

  世人都道,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婚,他竭力勸和著。

  「表哥的話我聽到了,小妹就此別過。」聽到了,不見得是聽進去了,這表哥是個迂腐的,她不想多費唇舌,可她也不怪他,是她的想法和這裡的人格格不入。

  「表妹別氣我,我若有事尋你,可方便?」

  她躊躇了好半晌,最後說︰「表哥有事就從郡王府西院角後門來吧。」

  一壇壇的水酒與一袋袋麻袋的粗鹽,整整齊齊擺在院子裡。

  兩柚紫回到家看到的便是這景象。

  「小姐,您回來了。」臉上氣色好的月牙聽見開門聲,一溜煙不知打哪鑽出來,一手提著斧頭,一手忙著拭汗,短打袖子挽得老高,一雙眼明亮明亮的。

  他顯然在劈柴。

  「月牙?」

  「小姐喝水不?小的去倒。」芮柚紫的男裝他是見過的,怔了下,很快恢復正常。

  出門時,她記得魏子鎖門了。

  「請小姐原諒小的,沒有小姐允許,小的是爬牆進來的。」月牙就要跪下。

  「所以這些東西是你簽收的?」她揮揮手沒讓他跪,但告誡他謹此一次,下不為例。

  「是,小的簽收之前有問清楚買的人是誰,那些送貨來的伙計說銀子都是結清的,小的才敢收下來。」

  丙然是個聰明靈活的孩子。

  這都要怪她糊涂,把人都分配出去了,居然忘了要留個人在家。

  月牙從腰際掏出幾張貨單收據。「這是清單,小姐要核對一下嗎?」

  她頷首,接過貨單。

  不消她問起,月牙就把來意說了。

  「我娘說,我擔來的硬柴,小姐府中的幾個姐姐大概沒人劈得動,天兒漸冷了,柴火得劈小塊,比較容易入灶,所以讓小的來。」柴火也用不著天天都送的,心想也是這個道理,所以他就來了。

  「那柴都劈好了嗎?」

  「就快了,還有兩捆,我娘也絮叨著菜園子裡的菜是否發芽,雞仔吃得香不香、有沒有長大,要小的回去說給她聽。」提到他娘,月牙說得眉飛色舞,早沒了當日的愁苦神色。

  「大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是妥當些了,可她不聽我的勸,能下地就去幫王員外家洗衣服了,她洗了好多年,手早就洗壞了。」說到他娘,月牙垂下了頭,打心裡感到不舍。

  「既然知道母親的辛苦,那就要更加努力,別辜負大娘對你的期望。」

  「我知道,我會的,我也想讓娘能過上幾年舒服的日子。」他悠悠的說著,眼神完全不像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這孩子是個有心的。

  芮柚紫忽然想到一件事,看著那些鹽袋和酒甕,說道︰「月牙,趕明兒個問問你娘我這缺人,有別的活兒讓她做,問她願不願意和你一塊來?別再洗衣服,有年紀了身子吃不消,也非長久之計。」

  月牙一怔,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謝謝小姐,謝謝小姐。」

  「謝什麼,事多的很,到時候可有得你們累的。」

  「不怕,月牙多的就是力氣。」

  「喏,我買了炸三角和釘肉餅回來,給你當點心吃。」既然出府去,哪能不買點京城著名的百年老字號的小吃回來,剛好便宜了這小子。「我還買了醬牛肉回來,午飯咱們吃芝麻燒餅醬牛肉。」

  他拿著那還微微熱著的油紙包,有些靦腆問道︰「小姐,月牙可不可以不要吃?我……想也讓娘嘗嘗這些好東西。」他娘可沒吃過這些精致的點心。

  芮柚紫看了心裡難過,可惜她爸媽都不在這裡,她好後悔在前世沒有盡過半點身為子女的孝心,她給他們的只有無盡的操心和煩惱。

  她是個不孝女。

  「你盡管吃你的,其他人我也沒落了,這包豌豆黃和驢打滾是你娘的,半路可不許嘴饞偷吃。」她點了下的額頭交代。

  「我我我……才不會。」他一臉你怎麼可以不信任我的表情,臉都紅了。

  「我逗你的呢。」芮柚紫笑得連牙都露出來。

  月牙看著笑靨如花的她,臉蛋更紅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4 10:54 AM

第九章 齊心釀酒過日子

  正當芮柚紫和月牙說著話,出門去的幾個人陸續回來了。

  幾個人出門,這一來一去就花掉半天時光,中午他們只吃了芝麻燒餅醬牛肉配薺菜羹,

  一個個吃了肚飽腰圓。

  待緩過氣來上內柚紫便準備開始提純那些買回來的水酒。

  這些年雒邑王朝只有局部禁酒令,也就是按糧食豐收或歉收而定,她慶幸的是這十幾年農民都有按時繳糧稅,今年雨水豐富,看起來也沒有歉收的問題,所以她看到一線商機。

  而她鎖定的顧客群就是那些高檔的達官貴人,謀取高利,到時候,成堆的銀票就會滾滾而來。

  這裡沒有蒸餾設備,也不知哪裡有能工巧匠能打造出她要的蒸餾器,所以她只能土法煉鋼。

  為此,她讓魏子打造的三眼灶台就派上了用場。

  基座上,她架上能買到最大的鍋子,鍋分兩層,下鍋裝著她買來的水酒,也可以叫酒母,上鍋裝冷水,灶膛上柴火旺盛,蒸煮水酒,含有酒精的氣體被上面的冷水冷卻,凝成液體,從管道流出,這就是蒸餾酒。

  芮柚紫沒有藏私,也不認為需要,她大方的當著幾個人的面,也不怕他們把技術學去,直到看見蒸飽酒滴入壇子裡,等稍稍晾干,拿起擦干水分的勺子,圉起一匙嘗了嘗。

  「如何?」避嫌躲出去的趙森聞到酒香忍不住進來,鼻子噢啊噢的,臉上都是饞色,沒辦法,他就是酒鬼嘛。

  「你嘗嘗。」

  他哪裡跟她客氣,著手舀了一匙,芮柚紫正要提醒他酒意濃烈,小小啜一口就好,他已經一口灌進肚子,涓滴不剩。

  他簡直沒了形象,舔了舔勺子,希望還能舔出一滴汁液來。

  「這到底是什麼酒?芳香濃郁,棉柔甘冽,入口綿,尾勁餘長。」他成了精的品酒人。「所以才不讓您一口下肚呀。」

  「你放心,我千杯不醉的。」別的自信他沒有,這點,嘿嘿嘿嘿嘿。

  「這還不算酒精度數高的。」她賣著關子。

  「啥?」

  正常發酵後的酒只能使酒精含量達到百分之十五左右,用蒸餾法提純酒精濃度,提高烈酒度可以達到五十到六十度。

  想得到這麼高濃度的烈酒,就是經過一次二次甚至多次蒸餾,便能取得。

  而這時代全天下最好喝的水酒,也達不到一這樣的高濃度。

  「這水酒經過這道手續,味道香醇不少,京城不少人都喜歡,若是能擴大生產,甚至可以自己釀酒的話,丫頭,你說這有多賺錢啊!」趙森的眼神就像成堆的金山已經擺在他跟前。

  「釀酒需要的工人太多了,我的底下只有這麼幾個人,小打小鬧可以,擴大生產,恐怕得以後再說了。」芮柚紫苦笑回應,理想很豐滿,無奈現實很殘酷。

  趙森這時才想到她的立場,倒也不覺得多失望,這銀子山堆嘛,他也不是沒看過,誰能一口氣吃成個胖子,一步就一步來吧!

  幾個人同心協力花了整個下午提純出了一只大甕的烈酒來,成果芮柚紫不甚滿意,可是沒辦法,因為土法煉鋼,萃取速度遠遠跟不上現代機械。

  再來因為蒸餾,灶間裡彌漫的都是酒味,別說芮柚紫自己撐不住,負責燒柴的回雪也被燻得頭暈目眩,雙目眼淚直流,魏子更是一個時辰就得跑出去吸幾口新鮮的空氣,幾個人吃盡了苦頭。

  芮柚紫干脆把人手分成兩批,兩個時辰輪流一遍,即便如此,到了晚上擺飯,就連始終清醒的老酒鬼趙森也直嚷著要去睡大頭覺,說吃飯不必叫他了。

  芮柚紫決定,若要靠這個開鋪子賺錢,非得找工匠按圖打造兩套蒸餾工具才行,否則錢還沒看到影子,人先倒了,說什麼都劃不來。

  幾人日夜顧守,成績總算出來了,隔天天色微亮,雜物間裡已經擺上三大壇上好的佳釀了。

  月牙扶著他娘出現在思過院的時候,差點被芮柚紫眼下的黑眼圈給驚著了。

  「小姐,您這是……」段氏依舊布衣裙,但衣服整潔,頭發梳得一絲不苟,一看見芮柚紫便欲下跪磕頭。

  芮柚紫不在意的揉揉眼睛,不讓她跪。「沒事,不過熬了個通宵。」接著不小心的打了個哈欠,好在用袖子遮了。

  「小姐矜貴,怎麼可以熬夜不睡?」在她心目中,芮柚紫矜貴不已,不是他們這等人能比擬的。

  「事急從權,橫豎多睡一會兒回籠覺就補回來了。」在現代,熬夜根本是家常便飯,年輕嘛,有的是本錢,幾天幾夜不睡,回頭好好補個覺,明天又是一條活龍,可自從來到古代,作息正常,天天不到九點就上床,偶爾不睡覺反而不適應了。

  人真是習性的動物。

  「小姐去歇著吧,有什麼事交代民婦就是了。」段氏急於替芮柚紫分憂,略帶樵悴的臉上表情真摯。

  「月牙回去把我交代的話都與大娘說了?」

  「是,這孩子說小姐這缺人,民婦就來了,民婦只求一口飯吃,其他都不要。」小姐對他們一家的恩德不是可以用錢來衡量的。

  芮柚紫聽了衷心感動。

  「大娘既然來了便是一家人,我不跟您客氣,您也甭拘束,口袋胡同離我這裡遠,您來來去去也不方便,我這空房間多,待會兒您和月牙去挑一間自個兒喜歡的,往後就在這住下,大家吃喝一塊,至於月牙送柴火的差事照常,月錢升為一貫錢,大娘也一樣,可好?」

  段氏喜出望外,掐了掐自己的手背,她經年累月的給王員外家洗衣服,手心皮都磨破了也才得二十幾個銅錢,可這心腸像菩薩一樣好的小姐居然一給就這麼多,她連作夢都不敢想。

  一貫錢就是一兩白銀,她和兒子加在一塊,一個月就有二兩銀子,還管吃管住,若是她省著花用,不消多久就能替牙兒相看媳婦了,這世間要去哪裡找這麼好的主子,這麼好的活兒?

  她拉下月牙,母子倆誠心誠意的給芮柚紫磕了頭。

  她從來不是嘴甜的人,但是段氏下定決心,會竭盡所能用力報答小姐的。

  為了讓她安心,芮柚紫受了她的禮,然後吩咐回雪帶她去看房間,屋子裡若是缺了什麼都給添上。

  段氏千叩萬謝的走了。

  把事情安排好,芮柚紫回房,她實在累壞了,用力的伸伸腰,上床,連繡鞋只脫了一半,眼睛一閉,帶著渾身的酒香味便睡了過去。

  這就是所謂的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如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嗎……

  她這一覺睡得香甜,是被回雪叫起來的。

  「小姐,該起了,本來見小姐睡得香,想讓小姐多睡一會兒,又怕您到了晚上真的睡不了了。」

  芮柚紫揉揉惺忪的眼睛,迷糊的問道︰「什麼時辰了?」

  「都快戌時了。」

  芮柚紫見自己身下被子蓋得嚴嚴密密的,顯然是她睡著了之後,這丫頭來幫她蓋上的。回雪過來服侍她下床穿衣,芮柚紫咧嘴笑,有些不好意思。

  「想不到一睡睡這麼久。」回雪用巾子在方才打好讓芮柚紫漱洗的水裡擰干,要伺候主子漱洗。

  「你放著,我自己來。」有人伺候的米蟲生活沒什麼不好,但大多時候她更喜歡自己的事情自己來。

  這邊剛整理完畢,外頭就響起聲音。

  「小姐起了嗎?要不要擺飯了?」是魏子的聲音。

  芮柚紫這才想到她也餓了,摸摸肚皮扁的很,不過想到回雪的手藝,她想改天把提純的事了了,她還是自己下蔚,又或許等賺了錢,可以請個廚娘。

  「傳飯吧。」

  魏子應聲而去。

  桌上六菜一湯,六人團團圍坐,說吃飯不用叫的趙森也在座。

  沒辦法,今天來的廚娘也奇怪,這飯菜不知道怎麼煮的,他聞著就是香,那味道自然得嗜嗜。

  芮柚紫吃了一口菜,很篤定的對回雪笑得耐人尋味,「這不是你炒的菜吧?」

  眾人也有同感的點頭,深以為然,手下的筷子如風卷雲殘,完全不跟人客氣的。

  回雪完全不介意廚娘的地位被取代。「小姐干麼一驚一乍的,晚飯是大娘做的,這飯菜是奴婢這些日子以來吃過最下飯的菜,不過,奴婢可沒偷懶,人家有幫忙摘菜啦。」

  她對自己的廚藝很有自知之明,毫不吃味。

  「人家是誰?」難得吃上一頓有滋有味的家常飯菜,而不是外頭買來的,芮柚紫心情舒暢,很有心情侃自家丫頭。

  「小姐,奴婢不依了。」回雪在桌下跺腳,嘟起嘴來。「小姐有了新人就忘舊人了。」眾人聞之噴笑。

  「我娘煮的菜無論什麼都好吃。」月牙捧自己娘親的場,吃得腮幫子鼓鼓脹脹的。

  他第一次和許多人一起吃飯,臉蛋興奮的通紅。

  這頓飯吃得和諧氣氛愉快,平常一碗飯打發過去的芮柚紫吃下兩碗干飯,要不是回雪怕她晚上積食,她有潛力和魏子、月牙聯手把菜色都掃光。

  其實人跟人之間的確講求緣分,合不來的無論如何屈求都沒辦法,像她和任雍容;有緣的,一拍即合,像她和段氏。

  多了兩個生力軍,芮柚紫也沒多想一個婦人能干多少活,可兩天後的清晨她起床做伸展操,發現院子那幾壟菜苗,因著段氏把雞仔的糞掃出來用水融化後,拿來澆菜地,那些本來略帶可喜的綠芽更見精神了。

  看樣子再過個幾天就可以吃上自家種的青菜了。

  這日她約了談觀在小茶鋪見面,回雪如今也習以為常自家小姐的男裝扮相,知曉她要出門,還拿出新袍子替她換上。

  那秋袍針腳細密,袖口、領子還用銀、紅、綠繡成花草圖樣。

  「小姐不用看奴婢,這袍子是那日扯回來的布料尺頭裁制的,做工刺繡都是段大娘一手包辦的。」回雪笑嘻嘻的替主子拉好了各處皺褶。

  「我怎麼聽到酸溜溜的味道。」

  這大娘的女紅的確了得。

  「小姐誤會奴婢了,奴婢是在想,像大娘這樣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不論下地、廚房活兒還是女紅都難不倒她,文武雙全的女人,怎麼身邊就沒有個能照顧她的男人?」

  「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不會有啊。」

  「說的也是,往後奴婢一定要讓段大娘多教教我,奴婢要把她的本事都學起來。」

  「孺子可教,不過,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活成什麼樣的日子,誰說一定要和別人都一樣?」芮柚紫點頭道,但仍說了一番話才出門去。

  小姐這是覺得她做自己就好了嗎?回雪想了半天,做出這樣的結論。

  芮柚紫到小茶鋪的時候,談觀已經在座,見到她來立即起身。

  這表妹委實就是那種真人不露相的,見她臉上淡定自如的淺笑,她肯定不知道自己可是一夕成名,整座京城都因為她那首詩而震撼了。

  「表哥,有勞了。」她抱拳。

  「自家人,這是跟我見外呢,什麼勞不勞的,想吃什麼就叫,表哥請客。」為了談事情,他挑了個角落的座位,還壓低了聲音。

  「早知道表哥要請,就該空著肚子來才對。」

  談觀很大器的讓跑堂的伙計把茶鋪裡的點心糕點都上了一份。

  茜柚紫笑得牙不見眼,全收下,反正吃不了,可以打包回去給孩子們吃,這年紀的他們肚子跟黑洞一樣,吃再多也填不滿。

  「麻煩伙計把這些全打包,另外拿個杯子來。」芮柚紫吩咐,佯裝沒看見談觀抽搐的臉。

  「你叫我出來,就是要敲我竹杠的?」

  「我只是不好拂了表哥的好意,我今日把表哥相請出來,是有事拜托。」

  「只要表哥能做,凡事都不成問題。」他也不是真在乎那點小錢,不過這表妹毫不做作,越來越叫人刮目相看,疼惜她的心意也越來越濃。

  談觀以為她要喝茶,舉起茶壺便要替她斟茶,卻讓她一掌擋了,反而從搭漣袋裡掏出瓷瓶,打開瓶塞,倒出一杯琥珀色的汁液。

  「這是?」談觀挑著桃花眼看她。

  「表哥嘗嘗。」她鼓勵。

  談觀淺嘗一口,他並非嗜酒之人,但佳釀與劣酒的差距像雲與泥,入喉嘴巴咂了咂,眼睛便是一亮。「氣香而不艷,令人回味無窮。」

  「如果用來賣錢,表哥覺得如何?」

  「這好酒是你自己釀的?」酒是好酒,滋味絕妙,但柚娘何時會釀酒了?

  「秘密,佛曰不可說。」

  「你這丫頭,還跟我打禪機!你該不會想開酒店吧?!」他順水推舟問道,略微猜出她的意圖。

  「表哥果然聰明睿智,神機妙算,堪比諸葛孔明。」

  「表妹什麼時候學會灌人迷湯?」他笑得見牙不見眼,顯然很是受用。

  好聽的話誰都愛聽。「表哥人脈廣闊,我想托表哥尋一間鋪子,掌櫃、伙計如果也能一並找到,那再好不過了。」前提是,她要能知根知底的人。

  「你要開店?」

  「是。」

  「柚娘,拋頭露面做營生,不是表哥不肯幫忙,說到底你是女子,其中諸多不便,你可想透了?」想到她一個弱女子要自己出來討生活,談觀對任雍容不禁滿腔怒火。

  「所以我需要能信得過的掌櫃,再說,我開鋪子為的是貼補家用,賺個吃飯錢,只開腳店,不惹眼,又低調,不會給表哥找麻煩的。」有妥貼的人能替她辦事,她只要在背後遙控,在有需要的時候露露臉就可以了。

  雒邑王朝的酒店分成三種,一種叫正店,正店有造酒權力,自己釀造,自己賣,主要以批發為主,還有一種腳店,腳店不能造酒,要嘛,上正店去批發,回來零售,再有一種就是更小的酒店了。

  芮柚紫想做的就是腳店。

  談觀見她設想周全,自己要不幫她,誰能幫?心下一軟,拍胸脯把這件事攬了。

  他爹常常對他們兄弟耳提面命說,姑舅親輩輩親,打斷骨頭連著筋,爹和姑姑親近,他和表妹也是最親的。

  「說什麼麻煩,這事就交給我,包在表哥身上,一有消息,我馬上知會你!」談家雖然不涉制酒這門生意,但長年經商,熟知此時釀酒賣酒都需要先登記,領取專門執照。畢竟柚娘是女子,雖然朝廷沒有規定女子不得經商行賈,但是要她一個嬌滴滴的女子為這些繁瑣的手續到處奔走,還得和衙門那些官吏打交道,那些人可都不是吃素的,見她好欺負,非得從她身上剝層皮下來不可,所以這事由他出面處理最妥當。

  「謝謝表哥!」她臉上揚起大大的笑容。

  「謝什麼,不過,你這些天可有再去隉雅樓?!」他話鋒一轉問道。

  「那裡消費昂貴,哪是我去得起的地方,上回可是托了謝公子的福,才能進去一窺究竟。」她手頭上的銀子可是要一個銅板一個銅板數著用的,哪能浪費在那種地方。

  「你可知,你那首詩如今成了隉雅樓的招牌,你出名了。」知道她這個人的只有他們四公子,那些風魔了的文人騷客還在遍地找人,檄天之幸,沒讓那些瘋子知曉了柚娘的廬山真面目,不然,他會被老爹給煎煮甚至干燒了。

  「這種東西過一陣子就會褪色,京城裡多的是新聞,後浪壓著前浪,我保證不用三個月就不會再有人提起了。」芮柚紫一副胸有成竹的篤定表情。

  這世道和她的前世在新聞方面並沒有什麼不同,一個消息的存活率不過就那麼幾天,幾天過去,新的新聞又出現,人們就健忘的忘了從前,而所謂的從前也不過就幾天、一星期,更遠點,幾個月而已。

  「你別想的太美了,你初露啼聲的文采,竟然能讓郡王給你寫字,這可是絕無僅有的事,能不轟動嗎?」他終於確定,不過數年不見,表妹已經成為一個精采絕倫的才女。

  「那個地痞流氓,他的字這麼值錢?」

  芮柚紫哪會知道任雍容在人文薈萃的京城能擔得起「驚才絕艷」這四個字,絕非泛泛之輩,也不是浪得虛名,他那一手書法,字字如金,一筆水墨畫有多少收藏家即便傾家蕩產也求不得。

  旁人以為他鳳郡王任雍容沒有實力,只知玩樂不懂事,只有他們這幾個死黨才知道他才智過人,有勇有謀。

  地痞流氓?談觀差點噎住。

  這評語……到他這裡就好,到他這裡就好。

  「不談他,這兩瓶春繆麻煩你帶回去給舅舅,說是柚娘孝敬他的。」她對攸關任雍容的話題不感興趣,就此打住。

  她答應回雪要早去早歸,把特意為舅舅特制的純釀讓談觀帶回去。

  她那舅舅別無其他嗜好,閑時喜歡小酌幾杯而已。

  「這是爹最喜歡的酒。」

  「還有一事,就是幫我尋鋪子的事情,暫時不要讓舅舅知道。」她不想讓愛護她的長輩擔心。

  「自然。」望著芮柚紫,談觀欲言又止,不過她仍看出來了。

  「表哥有什麼話盡管說。」

  「你不問我為什麼要和鳳郡王在一起?」

  「交友是表哥的自由,何況因為我的關系,你和那一位也有著彎彎曲曲的姻親關系不是?」她不是那種「我不跟你好,別人也休想和你走在一塊」那種氣量狹窄的人。

  談觀不應是,也不應不是。

  芮柚紫歪頭想了下,心下了然。

  這年頭,重農抑商,商是最末流,商家的地位最輕。

  自古,商戶想要錢途光明,就少不了官家扶持,朝中有人,自是萬事大吉,沒有人脈,若遇上貪官,各種稅目就夠你受的了。

  談家是商戶,不靠九皇子、任雍容打通關系,談家生意怎麼可能做那麼大?

  但辛苦一場,又何嘗不是為別人作嫁?

  她正了正身子。「這也沒什麼,凡事有利必有弊,錢雖然掙得少了點,沒有人來搗亂,一家人平安才重要。」

  談觀點點頭,這表妹,每見一回,給他的感覺越發不同。

  芮柚紫陪著他把那壺名為「暗香」的佳釀喝完,又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才起身離去。

  唉踏進家門,喧鬧又帶尖銳的聲音直鑽進芮柚紫的耳裡。

  那是一個穿著豆綠比甲的丫頭,叉著腰,氣焰高張的指著回雪的鼻子罵道︰「憑什麼不讓進?我家姨娘可是一片好心來探望郡王妃,你是什麼東西,敢擋路?」

  「月香姐姐,不是我不讓進,是我家郡王妃進思過院以前,郡王有令,不讓出也不讓進,姨娘探望的好意,奴婢會轉達我們郡王妃知道。」這是芮柚紫教給回雪的官方說詞,拿任雍容來作梗,看哪個膽子被狗吃了的敢硬闖。

  「你這聽不懂人話的小蹄子,好狗不擋路,我今天就偏要進,有眼力的給我識相點滾邊去,惹惱了姨娘,沒有你好果子吃!」

  大宅裡得勢的丫頭比落魄的主子厲害,甚至能指著不受寵愛的主子丫頭鼻子開罵。

  狽仗人勢的奴才,很典型的一個。

  要芮柚紫說,凶的不可怕,凶在臉上的本事有限,可怕的是完全不凶,就像看著可憐楚楚,給人一種無害、弱不禁風讓兩個丫鬟扶著的花姨娘。

  為妾,有美貌不代表可以得到恩寵,可沒有美貌便難上加難,在這高門大戶裡,美貌不是唯一條件,卻是必備條件,除此以外,還要有手段。

  這位花姨娘給人一瞧就是無限美好、滿臉天真的感覺,但內在一肚子爾虞我詐、心狠手辣。

  她很不幸在剛穿過來的那些天,因為身子利索了些,讓回雪扶著她出門透透氣,親眼見過這個眉目如畫的小妾,親手將走廊掛著細竹銅勾鳥籠子裡的百靈鳥抓出來,將它活活的分肢解體,嘴角泛笑,可眼中的狠毒清晰可見。

  越是看起來無害的女人,害起人來越是可怕。

  芮柚紫寧願去做苦力,都不願意和這府中的鶯鶯燕燕打交道。

  但是人在江湖,許多事情不是你想避開就能沒事的。

  譬如她這思過院,以為不會有人問津,起碼能得一片寧靜自在的天地,可是這個做小妾的,沒有親戚串門,沒有妯娌走動,沒有朋友來訪,受不了後院寂寥的花姨娘,敢情好,這會竟想起她來了。

  「姨娘,這丫頭好生無禮,一點也沒把姨娘放在眼裡,奴婢好聲好氣的與她商量,她竟是油鹽不進、軟硬不吃。」氣焰囂張的丫鬟月香回頭便告狀去了。

  花姨娘微微蹙眉,宛如西子捧心,只見她冰肌玉膚,口若含朱,眼波一轉,真有說不出的風流美麗。

  「沒用的東西!」語調輕柔,可口出的話卻令人心顫。

  「是。」月香輕顫了下。

  她伺候的這個主子,美則美矣,脾氣卻暴躁異常,只要稍有不如意,遭殃的一定是她們這些奴婢。

  與她一同服侍姨娘的輕風,因為給花姨娘梳頭時不小心力氣沒拿捏好,被花姨娘狠狠擰了眼皮,還被掮了個大耳刮子,臉眼腫得無法出門見人,還被扣上伺候不力的帽子,罰了半個月的月錢。

  所以她們伺候起花姨娘莫不戰戰兢兢、如履薄郭。

  任雍容又不在這,這位花姨娘到底矯情給誰看?芮柚紫抹了抹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又把臉上的古銅胭脂給抹了個仔細,接著將頭發上的儒巾拆下來,披瀉下來的如墨長發分成幾股,隨手編成長辮。

  這樣多少能遮掩幾分男裝打扮吧。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4 10:56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24 10:58 AM 編輯

第十章 當母雞捍衛丫鬟

  這廂花姨娘蓮步輕移的走到回雪面前,明明上一秒還如同小缸花似的笑容忽然丕變,抬手就要朝回雪打過去!

  不知死活的小賤人,竟敢擋她的路!給點厲害嘗嘗。

  回雪不敢躲,硬挺挺的準備挨打,誰知道疼痛沒有落到臉上來,等了會,她瑟縮的抬眼往上一看,就見花姨娘那只雪白的柔荑被她家小姐伸手擋住。

  「我的丫鬟犯了什麼錯,要勞動姨娘動手?」芮柚紫陣光冷冽地看著花姨娘。

  真當她是軟柿子呢,她的人豈是他人想打就能打的。

  花姨娘的手腕被捏得生疼,臉色變了變,瞧見芮柚紫的瞬間由放肆變出一張委屈的小臉。「姐姐,麗娘哪敢,麗娘是擔心姐姐為人寬厚,縱容了下面的奴才,這才想替姐姐出手教訓一下的。」

  她不去學川劇變臉,委實可惜了。芮柚紫冷冷的看著有著美好皮相的花麗娘暗忖。

  花麗娘穿得極為曝露,淺藕色齊胸繡深紫海棠花彩蝶穿飛襦裙,系金絲軟煙羅腰帶,金絲帔帛,滿頭金釵玉器,壓裙的玉佩都是水汪汪、碧盈盈的好貨色,這渾身首飾是來炫耀,讓她這被冷落在別院的正牌郡王妃沒臉。

  芮柚紫只是在想,再兩日就立冬了,穿成道樣,不冷嗎?

  這花麗娘間得有空來作戲給她看,只是她有一灘子事要做,忙的很,別來煩她。

  花麗娘雖然淚眼汪汪,可她把芮柚紫眼裡的波瀾不興看得一清二楚,她身上穿著細棉布袍子,看起來有點不倫不類,但絲毫沒有悲苦淒慘的樣子,難不成是硬撐著?

  聽說她自從進了思過院,府中該給的分例別說沒了,就連向大廚子拿菜的錢也拿不出來,天天喝稀粥配咸菜。

  她原本是來看她笑話,順便落井下石的,哪知道這個郡王不待見的郡王妃非但沒有跪下來求她賞一口飯吃,丫鬟也沒有餓得面黃肌瘦,她那一副山崩於前不改色的模樣,花麗娘看了不由得露了怯。

  這郡王妃和以前膚淺的郡王妃很不一樣,以前就是個炮仗,脾氣一點就著,這會兒那氣度、那冷靜,就像變了個人似。

  芮柚紫乍然放手,花麗娘半點心理準備也沒有,一個趔趄,便往後倒退了好幾步。

  花麗娘暗自咬牙,表情由微惱轉為憤怒,臉上便帶出氣來。

  「先說了,我的奴才我自己會教,要是哪個不長眼的踫了她一根指頭,我也會拗斷那人的手指喂狗吃!」

  見她冒火,芮柚紫噙著笑,眼底卻無半點笑意。

  「你……這是不識好人心!」花麗娘眼巴巴來到這偏僻小院,被一個丫頭擋在門外已經夠氣人的了,這會還累得自己吃癟。

  「這人分三六九等,什麼身分的人就該做合乎身分的事,姨娘聽得懂也好,聽不懂也罷,有得吃有得喝,有得金銀綢緞,有大屋可以棲身,何苦想那些沒用的,做那些不切實際的夢。」

  「什麼意思?」花麗娘攥緊拳頭,放開後又攥緊問道。

  她是如何知道她心裡算計的?

  的確,府裡的幾個姨娘誰不巴望這惹人厭的郡王妃趕緊下堂,好讓自己扶正。

  「我只是勸你飯好好吃、覺好好睡,其他的不要多想而已。」一個姨娘,心比天高,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哪個正經人家的父母會讓女兒為人侍妾,看別人臉色過日子的?

  再來,誰家會隨隨便便把侍妾扶正的?

  尤其鳳郡王府是什麼人家?

  所謂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任家幾代人的苦心經營如今全系在任雍容身上,他是太妃的命,就算她求去,郡王的再婚又豈能隨便?

  既然為妾,最要緊是生下個一男半女,其次才是丈夫,尤其對那種偶爾才來打卡上班的丈夫,只要保持顏色常新就好,這是為妻之道,也是為妾之道。

  記得當初她要出嫁時,母親對她就是這麼叮嚀的。

  花麗娘的胸脯劇烈的起伏,心裡莫名的涌上一股悲涼。

  她哪能不知道郡王府是個看身分、看門第,等級森嚴的地方,但是,她就是不甘心,娘家不爭氣,她要拚,她要自己掙,即便頭破血流、不擇各種手段,她也要為自己掙得一個未來。

  花麗娘陰森森的看著芮柚紫,一臉灰敗,像要下雨似的。

  「呸,你的話我一字都不信,不過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眼,哼!」她美麗的眼眸環顧斑駁的院子,心裡一陣冷笑。「都自顧不暇了,還想挑撥離間,我們還是各安天命吧。」

  冷言冷語說完,花麗娘扶著月香,手腕上的兩只翡翠鐲子互相撞擊,錚錚作響,頭昂得高高的走了。

  這思過院她是不會再來了。

  回雪見那對主僕轉身一走,小跑著去把門關上,還落鎖。

  「小姐,就你心慈,何必跟那種白眼狼說那麼多,她們愛互掐就讓她們去掐個夠,反正狗咬狗一嘴毛,也不關咱們的事。」

  「我不擔心她,不相干的人何來的擔心。」

  她不擔心,但也做不來那種表面上一團和氣,背地裡挖坑給對方跳的人,不過她今天怎麼話就多了呢?

  大概和段大娘這些純樸實心的人相處久了,自己不知不覺也被影響了,希望每個人能走上的都是坦途,未來都是充滿希望的。

  她敲了下自己的頭,自己的骨子裡還是柏拉圖的理想國,這樣很不好,這世間只要有人就有紛爭,有紛爭就有攀比,有攀比就有嫉妒,而大宅裡面這些紛爭、攀比、嫉妒都是男人造成的。

  「這門鎖看起來也沒多大用處,不如領只狗回來養……」她喃喃自語。

  回雪把頭點得跟啄米小雞似的,齜了齜小缸牙說︰「要找那種又大又凶狠的,能把像花姨娘那種人嚇得屁滾尿流。」

  芮柚紫拍了她一下,笑了。

  兩天後,談觀來敲芮柚紫的門,領進來一個中年管事模樣的人和一個中高個兒的小伙子。

  那管事有張方臉,法令紋很深,一看就是那種很嚴謹知禮、不苟言笑的人,他恭敬的站在談觀身後。

  那管事姓方,是談家家生子,三代都是談家的人,對談府忠心耿耿,談觀把他提過來暫代鋪子掌櫃的位置。

  至於那年輕小伙子,身上干干淨淨,有股書生氣質,職著和芮柚紫有幾分相似,穿著半新的直裰,一看見芮柚紫,本來還四處打量的眼眉就直了。

  「阿姐,怎麼是你?!」

  「雲謹?!」姐弟倆都意外的很。

  談觀帶著戲謔的笑,逕自向芮柚紫介紹他帶來的人。「這位是方管事。」

  芮柚紫和方管事兩人聊了一會兒,發現他見識很是不凡,對商業買賣,對於酒品、酒品制造甚至儲存都很精通,很是高興。決定用此人,便讓方管事先行離去。

  隨後,她和談觀吹胡子瞪眼睛。「你怎麼把雲謹領來了?他不是和雲厚在城裡書院讀書?」

  她是長女,下面有兩個弟弟。

  爹娘對家中孩子雖說一視同仁的好,不管男女吃穿用度絕對做到公平,但是芮雲厚是長子,對他的前程父親自然寄予厚望,又自小有幾分讀書天賦,一直得父親芮景之費心指導,芮雲厚也不負父親期望,十四歲就考中秀才,就等大比之年,沒準能出個十六歲的舉人。因為家中有個秀才,地裡幾畝薄田出產倒是不用交稅賦,也算省了一大筆口糧。

  這個幼弟就吃了那麼點虧,因為夾在幾個兄姐裡,他的性子不若芮雲厚沉穩,讀書時,吃了父親不少藤條。

  而她如今這狀況,上不上下不下的,老實說,她並不想讓娘家人知道她的處境。

  「你不是讓我給你帶人來,雲謹性子活潑,我讓方管事順便提攜鍛鏈他,將來也許能在鋪子裡幫上你的忙。」談觀說道。

  芮柚紫深深嘆了一口氣,看著快與她齊頭的弟弟,「你來這,跟爹說了嗎?」

  「我和大哥商量過了。」他答得狡猾。

  和表哥商量了,和自家大哥商量了,唯獨跳過自家老爹那一關。

  藥景之是不管事、不事生產的,除了兒女偶爾能得他關心幾許,家中柴米油鹽、人情往來都交給母親蔣氏操持。

  芮家算不得什麼耕讀傳家的百年大族,祖上那一代得其父親費心教養,曾官至六部的禮部尚書一職,累積下來不少財富。

  再後來,芮家老祖開始重視子孫教育,或請人來教習,或送入書院,子孫無論男女都染了書香氣息,庶支出仕也是有的。

  可到了芮景之這一代,或許是時運不佳,他屢試不第,祖父留下來的人脈都成了空,自暴自棄之餘只能寄情山水,鑽研金石,最令人諷刺的是,風雅這種東西比什麼都花錢,以至於到了芮柚紫這一輩,每年都還要靠外祖家接濟一二,芮家的日子才算熬了過來。

  芮柚紫深深看了芮雲謹幾眼,見他一臉忐忑,還帶著殷殷的期盼與懇求,她開口道︰「渴了吧,進屋去自己倒水喝,我們的帳等會兒算。」

  「阿姐,你這樣說,那口水我哪還喝得下去?」雲謹嘴裡抱怨,人卻聽話的往裡去了。

  芮柚紫抿著嘴笑了笑,轉過頭,笑淺了。

  「我的事你都跟他提了?」

  「他這不是擔心你嗎?他說他不是讀書的料子,待在書院也只是浪費錢。」

  「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

  「雲謹的個性你又不是不明白,他是偶爾會說點胡話,可遇到正經事從來不出差錯的。」

  「我自己來跟他說。」她的話雲謹向來是聽的。

  「那我們言歸正傳吧,人借給你了,鋪子我看了兩家,一間在城西轉角街邊,是家糧行,店家開價一千一百兩,一家在同一條街上的街尾,鋪子比糧行小了些,但,後頭有一進房子,有小院,還有小井,我覺得若不住人可以當倉庫用,若是住人也是可以,屋主開價九百五十兩,因著急著要用錢,若得到準信,店主願意用九百兩賣出。」談觀分析給芮柚紫德。

  「街尾這家鋪子原先是做何營生?」京裡居大不易她是知道的,可是這京城的店面居然這麼貴,買了鋪子,她身邊就沒剩多少錢了,何況也不是買了鋪子就成,還得添置架子擺設什麼的。

  果然不管什麼時候,錢都是最不禁用的。

  「是家成衣鋪。」

  「帶我去瞧瞧吧。」都親眼看過,也才好下決定。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搭我的馬車去吧!」

  自然芮雲謹在一杯茶下肚後又跟著坐了一趟馬車,隨芮柚紫去了城西街尾的成衣鋪。在談觀舒適的馬車裡,芮雲謹總算和自己的大姐說上了話。

  「今天呢,就當作出來玩耍散心,等會兒阿姐把事情辦妥,你還是跟著表哥回家去好好努力用功讀書,不明白的地方多向師長同窗請教,將來咱們家還是要靠雲厚和你兩個。」

  「我不,我想賺錢。」

  芮柚紫瞪了他一眼。

  「我給阿姐做事,阿姐會發月錢給我對吧?」

  「我都還沒說要用你呢,眼裡只有銀子。」

  芮雲謹耳根泛紅的搔了下臉。

  芮柚紫蹙了蹙眉,「老實說,家裡是不是有困難?」她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什麼,莫非因為自己出嫁,掏光了家底?

  想著她那極品老爹,捧著覓來的玉石古玩什麼都不做,只知道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連筷子擺在碗櫃的哪都不知,就算掃帚橫在路上,他也能看也不看的跨過去,他唯一的優點就是除了他們幾個姐弟,並沒有納什麼姨娘之流的女人來讓母親添堵。

  「老實說!」想聽實話,她語氣添了幾分嚴厲。

  芮雲謹沒被她嚇著,反而勾起她的胳膊,蹭了蹭。「阿姐,你是知道你弟弟我不是個讀書的料子,讀書要進學,要買筆墨,要應酬同儕,又要吃穿,哪樣不要錢?這些銀子與其花在我身上,不如供給大哥,再說了,我硬把書讀了,從趕考的路費,從秀才到舉人,哪項不需要諸多銀子鋪路?單靠家裡那幾畝薄田,就算勉為其難的讀上幾年書,沒銀錢通關,路走得下去嗎?」

  「家裡的境況這麼不好嗎?」她揉捏自己的手指。

  她嫁妝單子上的一處田莊、兩處房舍都是舅舅給的添箱禮,爹娘給的是一些綢緞料子和家具、瓷器擺設。

  她娘一直是量入為出在過日子,弟弟們也沒有京裡那些富家子弟的軌褲氣息,那銀子都花到哪去了?

  還未出嫁時,她偶爾會幫著母親管管帳,家裡雖然必須斤斤計較著過日子,那是因為母親節省,不浪費,總說錢要花在刀口上,但是家裡還是有幾許恆產的。

  「你也知道爹是個花錢如流水的,我和大哥都覺得家裡就算有金山銀山也不夠他大手大腳的往外撒,再說我大了,我們家總該有人出來賺錢,什麼仕途不仕途的,能填飽肚子才要緊。」他沒趕告訴老姐,他那極品老爹不知道哪掏來的古玩,就花了上萬兩,娘念了他以後消停了一段日子,沒多久又故態復萌,一來二去,娘管不住爹,只能扣著家用,但這只是消極做法,能頂什麼事?

  他們是什麼人家,吃飯還游刃有餘,把風雅當飯吃,不是他對父親不敬,那真的是敗家了!

  爹爹不可靠,姐姐又出嫁,他考慮了再考慮,大哥若能在仕途上精進,他便當個錢袋子,兄弟倆互相幫襯,也沒什麼不好,人吶自立自強,比較靠譜。

  「只要你有心讀書,阿姐會供你上學的。」她忍不住恭了芮雲謹一把,卻發現這弟弟比想像中要瘦多了。「倒是爹,娘怎麼就不盯緊著他一點,讓他胡亂買東西?!」

  「我們家也只有你勸得動爹,娘哪有爹的辦法。」

  這個敗家爹,她有機會得回家瞧瞧了。

  「我不礙事的,倒是阿姐和姐夫是怎麼回事?怎地鬧得這麼僵?還讓你搬出了郡王府?」

  他從小就和阿姐親近,但是再親近,她也不曾這樣抱過他,身體一僵之後,感覺到了溫暖,想到阿姐的近況,又替她覺得難過和不值了。

  「誰家夫妻不吵架的?」芮柚紫被他的話噎了噎。「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還有我的事千萬別讓爹娘知道。」

  芮雲謹哇哇叫,不依了。「阿姐還把我當小孩看!」

  「不好好讀書,偷跑出來不是小鬼的作為是什麼!」她敲了弟弟的額頭一個栗爆。

  這時城西也到了。

  這成衣鋪真的不大,要價九百兩是因京城的地皮本來就比別處貴,芮柚紫屋前屋後看過一遍後,端著茶杯在鋪子裡坐了半個時辰,發現這裡雖然是街尾,但人流不少,最妙的是成衣鋪的對街竟然是一家酒樓。

  她將來要賣酒,對面是酒樓,不謀而合,這是老天要幫她是吧?

  店主見這位公子坐在那半天不吭一聲,直摩挲杯底,以為交易大概無望,誰知道這位公子一起身就說買了。

  店主見芮柚紫爽朗,主動包了上衙門登記過戶的一切手續費。

  將店鋪地址、店主姓名、和誰人購買、購買金額等一應寫入條款,在末端按上指印,合同便算完成了。

  那位前任店家承諾兩天後會搬出成衣鋪,讓她好趕緊請人來整修店面,早日開業。芮柚紫道謝後,三人往存放馬車的地方走去。

  「阿姐,你也不問問那店主為什麼要急著出售店面,一開口就買下來?」這個姐姐出嫁前和出嫁後真有點不太一樣,自然不做作,還帶著一股子俐落,可那有什麼關系,他倒是覺得這樣的阿姐比當閨閣小姐時更令人喜歡。

  看來,婚姻真是鍛鏈人的地方。

  但是,讓阿姐這樣拋頭露面的姐夫,顯然不是什麼好東西,這事到底要不回家時和娘提一提呢?

  一想到娘親最近欠安的身子,他又打住了這個想法。

  「人家生意不做了自然有他的道理,每個人要做一件事情之前必定都經過思索和考量,他要賣,有人買,便是了。」

  芮雲謹想想也是有理。

  「我能買下這鋪子還要感謝表哥奔走,柚娘在此謝過。」她端端正正向談觀行了禮。

  「柚娘這是把我當外人看,我要受了你的禮,回去我爹不打我才怪!」多年跟著他父親到處奔走,他早就能獨當一面,這種事對他來說真的不算什麼,何況芮柚紫不是別人,是他的親親小鬼妹。

  芮柚紫從褡漣袋裡掏出面額五十兩的兩張銀票,遞給談觀。

  「鋪子要開張,得先請木匠做些貨架子上去,還要把牆壁重新上漆,事兒不少,一事不勞二主,還要請你奔走。」

  「這算什麼事兒,包在我身上!」他很自然的收下芮柚紫給的銀票。公歸公,私歸私,這條線,他拿捏的很好,他知道自己要是不收這錢,這表妹怕是以後不會再向他開口,拜托他做任何事情。

  與其為了這點錢在那裡推搡,不如爽快的收下。

  鋪子這件事便這樣定下了。

  芮柚紫這邊如火如荼的提純酒,苦於人手不足,對那堆置在雜物間的粗鹽只能干瞪眼,她多希望自己能生出四只手八條腿,恨不得好酒、精鹽能趕緊替她生出錢子來。

  她面臨的問題不只有人手不夠,產量也達不到她的理想。

  簡陋的三眼灶台就算夜以繼日,也提純不出多少酒出來。

  她需要一個作坊。

  但目前鋪子還未開張,她第一步都還未跨出去,作坊先等等吧,等真的賺到銀子再說。她在這每天忙得腳不沾地,總有等著她拿主意的事,眼睛睜開到眼睛闔上,結束一天,日子如流水般過去,壓根子把那回在她這裡吃癟回去的花麗娘給拋到後腦杓去。

  按理說,見不得她好的花麗娘早該向任雍容吹了無數遍枕頭風,派人來找她算帳才是。往前推,就連上回攆走了桃姑姑至今,也不見有人來過問一聲。

  花麗娘的事不提,也許她的枕頭風吹得不給力,那位爺不覺得有任何追究的必要,但桃姑姑這樁……這行事不像郡王府的作風。

  不過這樣也好,郡王把她晾得徹底,她也能安心靜待離開的契機早早來臨。

  她還樂得輕松,最好郡王府裡的任何人都不要想起她,就當沒她這個人好了。

  魏子得知芮柚紫要請木匠和泥水匠,他毛遂自薦,說木匠活兒他也能干的,而且做得又快又好。

  「多小的一人去,小姐就能少付一份工錢,鋪子要是能早點開張,總是好的。」穿著新做好的秋短襦和長褲,他又用以前那副修灶台的自信對芮柚紫說。

  他們這麼多人,每天吃太多,還給他們做新衣,月例一文錢也沒短,小姐從被攆到思過院來,身邊的銀子只出不進,他冷眼瞧著都替她擔心。

  自己一定要想辦法多替小姐分勞。

  芮柚紫笑盈盈的看著魏子圓滾滾的五官,「如果累,和工頭說一聲,早些回來。」就算哪天只要他親口說他也能干上掌櫃這位置,她也會信,這孩子,是個天才。

  既然小姐允了,他收拾收拾就走了。

  少了個魏子,月牙一個人頂兩個人用,那孩子是個能干的,才來多久,事事都幫著做,提純酒要用的柴火、家裡燒飯要用的柴火,加上快入冬了,柴火用量只會多不會少,每天都需要很多,都是他去林子裡撿回來的,眼看著柴房裡的柴火也堆得滿滿的,燒到開春都沒有問題。

  瞅著閑暇,他還打掃庭院,每天把家裡兩個大水缸裡的水都挑滿了,從不讓家裡缺水,砍竹竿回來讓段大娘晾曬衣物,就是個勤快讓人熨貼的好小子。

  思過院的一日三餐是由段大娘包了,閑暇還不忘給菜園子澆水、除蟲、拔草,在她手下的菜地有小蔥、有青蒜、有紅有黃有綠,自從她來以後,飯桌上有吃不完的青菜,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煮的飯菜,也不見多放油腥,就是好吃。

  芮柚紫有時捏捏自己的腰,每天忙著忙著,人不見瘦,腰卻好像多了層肉,可見段大娘的飯菜有多養人。

  除此以外,她還要漿洗衣服,縫縫補補針黹不離手,思過院幾個人穿在身上的秋裳都出自她那雙巧豐。

  日子在平時大家說說笑笑、忙忙碌碌裡過去,芮柚紫的心裡卻覺得平安靜謐,有種無言的幸福。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4 10:57 AM

第十一章 太妃果然不簡單

  十月底,芮柚紫的腳店開張了。

  第一天開幕,芮柚紫也沒弄什麼噱頭,她只是在店前的酒旗子前面放了一只大銀壺,讓芮雲謹用漂亮的楷體寫著「怎麼也得喝一杯」,一旁加注免費兩字。

  天氣越發的冷了,許多人都想吃點熱食、喝點燒酒暖暖身子,故而進出酒樓的人也不少,路人經過,或者自馬車下來的生意人聞見酒香,便問站在店鋪門口的魏子,確定這酒真的不用錢,哪能不喝一口嘗嘗。

  但也有那眼界高的人,抱著便宜肯定沒好貨的心態,在一旁看熱鬧。

  有大膽嘗試的人,魏子笑盈盈的從大銀壺斟出一小弓酒來,「請用。」態度絲毫不含糊。

  那人有只酒糟鼻,看那小小一杯,先是啜了一小口,舔舔唇,污濁的眼睛忽然放出光來,仰頭一口把酒喝光。

  這是酒嗎?香得讓四肢百骸的每個毛孔聞著都無比舒暢,滑落肚腸,熨貼的熱燙宛如一把烈火,讓人想一喝再喝。

  和他以前喝過的美酒比較,那些根本是_錢的玩意,這才真真正正是美酒啊!

  他當然不知道為了腳店開幕,芮柚紫將不同的酒勾兌在一起,譬如將高度數的酒和低度數的酒勾兌,或者把年分不同還是不同區域的酒勾兌,形成一種新的口味,得到色香味更加完美的酒品。

  看見他那副陶然的模樣,後面的人擠開他,也要了一杯免費酒試喝,結果出來的反應和前面那有著酒糟鼻的漢子相同,兩人互看一眼之後,同樣是酒君子的人不約而同沖進鋪子裡去了。

  在腳店小屋裡喝熱茶的談觀和芮柚紫雖然看似悠閑,只有芮柚紫知道自己忐忑的很,也不知道前頭的生意是好是壞,喝進嘴裡的茶壓根品不出任何滋味來。

  她對自己提純出來的酒品很有信心,但千裡馬也需要伯樂慧眼識英雄,要不然千裡馬也只能一輩子被當成劣馬使。

  但她很快被芮雲謹叫到店面去。

  他一臉的緊張和……無法置信。

  為何?

  小小的店面塞滿了人,忙啊!客人都快招呼不過來了,得趕緊出來幫忙,哪還有閑情逸致喝茶聊天!

  芮柚紫幾人在店裡忙得團團轉,一輛金光閃閃的華麗大馬車施施然停在店門口,踩著腳踏下來的是謝語。

  他還是一把金骨玉柄扇子掮來掮去,一派悠閑自若的神情,身穿鴉青繡遍地錦的錦直裰,腰間墜著香囊、玉佩、荷包、折扇袋等物,風姿照人,見店裡忙得不可開交,無人出來迎接他也不以為意,示意長隨不用通報,逕自要進去。

  那長隨一臉為難。「公子身分何等矜貴,請讓屬下去把這些凡夫俗子趕了,再請您進去。」

  「人家這是生意場所,賺的就是個人潮,人潮帶來錢潮,你把人攆了,拿你的俸祿來補人家的空嗎?」忠心是夠了,反應卻不夠靈敏。

  「這些人要是沖撞了您,小的萬死不贖。」

  這一家不起眼的店,別說馬車經過,就連路人也不怎麼看得上的腳店,到底對公子有什麼吸引力?

  大爺一向不是最不耐煩和一群沒見識又聒噪的百姓在一起,這會兒怎麼改了規矩?

  「我說不要緊就不要緊,羅唆!」

  長隨沒膽子再和主上頂嘴,只是拋給暗衛們要提高十二萬分警覺的眼色,便落後謝語半步的距離,進了腳店。

  「謝兄,你怎麼來了?」談觀剛巧送走前面一位客人,看見鶴立雞群的謝語,三兩大步把人迎入內。

  「日前安王爺設宴,本想邀你一道,你家人說你出門了,問你去哪了,卻說談兄沒有交代,今日九公子的長子滿月,想說再邀談兄赴宴,哪曉得又踫釘子,搛我所知,談兄平日的

  去處要不在鋪子裡坐鎮,要不便是出門收帳,這兩處都不見蹤跡,小弟不信邪,讓薩亞在你家門口候著,嘿,這不讓我逮著人了!」謝語笑得萬分愉快,感覺像捉奸在床般。

  「元樞愛說笑了。」

  薩亞是謝語的貼身小廝,這談觀是知道的,元樞則是謝語的表字。

  謝語用扇子點了談觀的肩頭一下,「什麼時候你和瑞兄弟走這麼近了?」

  他想不出來這兩人能有什麼交集,按理說,他才是瑞兄弟該親近的人才對,他的家世身分可不是一個商戶能比的。

  「瑞兄弟因為對生意上的事情不熟稔,這是為兄本業,也就點撥一二。」

  談觀一點也不訝異謝語是如何得知他和芮柚紫往來頻繁,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謝相又是什麼人物,謝語的手下自然多的是那種高來高去的人,想得知他一個平民百姓的動向,易如反掌。

  這邊的芮柚紫送走結帳客人,也看見謝語,快步的走過來寒暄,把人請進了方才喝茶的小屋。

  她失算了。

  既然當初把達官貴人當作目標,想從這些人身上撈銀子,就該蓋間雅室好招待像謝語這種公卿世家的公子哥。

  謝語倒是不嫌棄小屋簡陋,他大馬金刀的坐下,很簡單的把腳店的酒都嘗過一遍,要了「暗香」、「映雪」、「臥龍」幾壇酒,說這幾樣酒對他的胃,說要帶回去給父親和幾個兄弟都嘗嘗。

  有願意撒錢的主,芮柚紫笑得闔不攏嘴。

  「親兄弟也要明算帳,請付帳。」算盤在她的縴縴小指下打得行雲流水,「總結兩千五百六十一兩,去掉零頭。」她說。

  「不肯吃虧的主。」謝語看著她青蔥似的指頭發愣,心怦怦亂跳,很快搖搖頭,笑得有些不自然。

  他的腦子跟被牛踩過一樣,病得厲害,怎麼會以為瑞兄弟是女子?見到他一顆心就抨怦跳個不停。

  看了謝語有些訕訕的臉,芮柚紫從櫃子下拿出不肯輕易示人的琉璃瓶子,鎏金的蓋子,琥珀色的瓶身,華貴中透著典雅,裡面蕩漾著深紫色的汁液,美麗異常。

  「看在謝兄捧場的分上,這限量加強葡萄酒當作小弟的小小心意,這葡萄酒不收你錢,送禮自賞兩相宜。」她一團和氣,完全是生意人的模樣。

  這烈酒都是通過蒸餾生產的,而加強葡萄酒只是簡單的將烈酒添加到葡萄酒中,芮柚紫在現代時最愛喝的雪莉和波特,都是這種有著極為特殊風味的酒品。

  謝語勉力回過神來,「這不是讓瑞兄弟破費嗎?」

  兩千五百多兩對他來說不過九牛一毛,而且,這腳店的酒的確非凡品,謝語私心覺得芮柚紫還賣便宜了。

  「怎麼會,這叫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可不就是要勾謝兄當回頭客嗎?」

  聽她這麼說謝語通體舒暢,那琉璃瓶裡的葡萄酒也就差不多成人一口的量,這玩意對官宦人家來說也算是個稀罕物,但對他而言,他看中的是贈物的人。

  「我這條魚可是非比尋常的魚。」他濃密的睫毛襯得一雙眼幽深難測。

  眼見有兩千多兩進帳,如果加上整天的收入,應該可觀,不,是非常可觀,芮柚紫才沒有管謝語說了什麼弦外之音,仍沉浸在想像裡。

  原來可以昂首挺胸生活是這麼美好的感覺。

  謝語很爽快的讓長隨結帳,帶著琉璃瓶落荒而逃,他要是再多看瑞兄弟一直沖著他笑的模樣,可能會不管不顧的撲上去。

  瑞兄弟的笑容有種說不出的美好,簡直像春風能讓人不知不覺的迷醉,從心底跟著微笑起來。

  臨走前,他來了精神,不忘丟下話,「我去向九皇子給你求個額匾,到時候管它三教九流、潑皮無賴閑幫也沒有人敢來找你麻煩!」

  芮柚紫一愣,這是給她找靠山呢。

  她其實對謝語沒有多深的印象,但平白無故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東西,她不由得警惕了幾分。

  腳店的生意最後驚動同一條街對面酒樓的掌櫃。

  原來各做各的生意,各行其事,井水不犯河水的,可平常上門吃得滿嘴流油的客人居然嚷嚷起來,說他們的水酒沒有對面腳店賣的香醇烈口、甘醇好喝,有的甚至也嫌棄起菜色沒味道起來,生意一天下來掉了兩成。

  自家從百年老字號進的水酒客人從來沒有嫌棄過,只有喊好,這會兒是哪裡出了岔子?見微知著的掌櫃的不得已派人沽了一壺回來。

  這京裡頭的生意有多競爭,連三歲孩童都知道,腦筋不動快點,他這掌櫃的位置很快就會換人坐。

  棒日,腳店伙計打著哈欠把門板一挪開,那掌櫃就登門,說有急事要見方管事。

  他昨天連夜帶著沽來的酒去見了東家,做了決定。

  他也不迂回客套,單刀直入的向接到知會趕來的方管事拱手說道︰「我和當家東主已經商量過,我們家酒店的酒要改進你們的水酒,所以一早來和方管事的合計合計價錢和長期簽約供貨方面的問題。」

  腳店的名氣一炮打響,七天後方管事送上帳冊和收入明細。

  芮柚紫微笑的坐在那裡安靜的看完,只咦了聲,臉上不動聲色。

  「方管事辛苦了。」

  方管事深深的看了芮柚紫一眼,到現在為止,他都還看不清楚眼前的女子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們家少爺曾對他交底,所以他也知道現任東家的真實身分,她身姿筆挺,目光平和,光潔的額頭和彎彎長眉,就讓人覺得她是個聰慧,意志堅定的人。

  就是比她大上很多的男子,也不如她吧。

  「這是小的的本分。」

  「鋪子裡的事就請方管事的多費心。」

  她開鋪子原來就是為了賺錢,但是要等到鋪子真正做起來,起碼要三個月,她也不是小氣的人,和方管事約定,年終如果盈利,他可分兩成。

  方管事喜出望外,對鋪子的事還有帶領芮雲謹更加用心。

  方管事走後,芮柚紫把自己靠到了圈椅上,神色徐徐舒緩開來,笑意卻忍不住從眼底溢出來。

  這是她在古代頭一筆靠著自己賺來的錢,足足有一萬多兩銀子,她終於有錢可以開始考慮下一步要怎麼走了。

  芮柚紫把手頭上的餘錢拿出來,打床、買床帳、褥子、被面、蘭草枕頭、做一些家具,也讓人來把屋瓦給全數換新,這一來就不必擔心冬雪壓頂,壓壞了哪塊年久失修的地方,再來,她還將之前沒能添置上的東西都買全了,一人不漏,看每個人咧著嘴笑,她也覺得自己豐厚無比。

  就算沒準備在思過院過上一輩子,既然有能力了,不論在哪裡,總要讓自己過得舒心,她一直是這麼覺得的。

  家裡這麼一添置,才有了像住家的模樣。

  喝了兩口回雪泡來的武夷岩茶,自己終於也能喝上自己喜歡的茶葉,努力後能嘗到甜美的果實,她的口腹之欲真容易收買,一杯喜歡的烏龍就能讓她無比滿足,覺得人生不過如此。

  這些時日她多在鋪子那邊,難得能在家歇口氣,而越來越明白小姐心意的回雪早已退到外頭去。

  小姐嘴裡沒說,她也知道小姐在思考的時候,身邊是不需要人的。

  芮柚紫正在思索自己身邊的銀子夠不夠在京城附近開兩間作坊,聘幾個人手,無論酒還是鹽都比自己用那三眼灶土法煉鋼來的好又有效率。

  其實所謂食鹽提純真的沒有特別難,她也不怕工人學了去,她只要取巧守住最後一個步驟,不讓那些工人看到結晶鹽的步驟便成。

  君不見《水滸傳》裡那走私鹽致富的綠林好漢?

  君不見乾隆七次下江南都由鹽商出資接待,可見那得多有錢?

  三斤粗鹽就能提純兩斤,十文錢瞬間變成四、五貫錢,有什麼行業比這玩意來錢快?

  她拿定主意,外面便傳來回雪有意拔高的聲音——

  「徐嬤嬤,這麼冷的天您怎麼來了?」

  芮柚紫頓了下,但瞬息恢復鎮定。

  這時那位徐艘嬤已經撩開厚棉布簾子而入,皮笑肉不笑的望著屋裡的芮柚紫,半帶敷衍的屈膝行了個禮。

  「郡王妃,太妃請您過去一趟。」

  芮柚紫不以為意,這徐嬤嬤她初嫁到任府時曾見過,她是太妃院子裡的二等管事,平時負責一些內外跑腿事宜,算不得重用,但也稍有體面就是。

  「徐嬤嬤稍待,我換件衣裳便和嬤嬤過去。」然後神色自若的吩咐段大娘拿花茶出來招待客人。

  回房後她讓回雪重新梳過頭,挽了墮馬髻,回雪原來要給她簪上一支金盞花紅寶石步搖,美麗的流蘇輕輕晃動,委實喜人。

  芮柚紫卻搖頭,要了一支玉簪花頭的白簪子。

  「小姐,這樣太素了。」回雪有意見。

  「我是什麼人,我在思過,總不好穿著花紅柳綠去見祖母。」

  也是。回雪不出聲了,她一觸就通,給芮柚紫找來的襖子是樸素淡雅的淺紫色,最後披上一件灰鼠披風才成行。

  郡王府的園子大得沒邊,芮柚紫帶著回雪,隨著徐嬤嬤出了思過院,穿過曲曲折折抄手游廊,園亭相套,軒廊相連,處處古樹掩映,花草扶疏,看上去清幽閑靜。

  走了大半個時辰來到正房,院子鋪的是象征福壽的龜、蝙蝠六角磚,太妃看起來是個愛花人,料峭的初冬,處處看得見在溫室裡培養好再搬過來的各色季節時花,一株人高的大樹下擺著石墩、石桌,有古樸之氣。

  徐嬤嬤領著芮柚紫去了太妃日常待客的東間。

  繞過紫檀木百鹿圖燒玻璃六折屏風,芮柚紫見地下是紫檀木鋪就的地板,光監如鏡,綽綽映著人影,屋裡燒著炭盆子,溫暖如春。

  「郡王妃坐坐,奴婢去稟了太妃。」她丟下芮柚紫,轉身進了裡間。

  芮柚紫坐在太師椅上好一會兒,也不見小丫鬟來上茶點瓜果。

  「小姐……」回雪看不過去。

  「唬,小心隔牆有耳。」

  回雪忍著噤了聲。

  這上房,一張黑漆象牙雕羅漢床,工筆荷花蘇繡大迎枕,四角宮燈,一盆山水盆玩,碧漪橫舟,峰巒參差,翡翠白玉香蘭雕擺件螳螂伏在花葉間,精致又有趣,長幾上,一大盆水仙看著極是清雅動人。

  這裡的一切,低調而奢華。

  西番花夾板簾子忽響,一只白皙的胳膊打簾子,一大群婆婆嬤嬤丫頭簇擁著個身材高姚的婦人出來。

  她就是任雍容的祖母,鳳郡王府的太妃。

  太妃滿頭銀絲梳成圓髻,頭戴萬字吉祥海獺臥兔兒,腦後發髻用玉瓖多寶梳篦固定,臉上並不顯老,肌膚潤有光澤,體態微豐,身穿秋香色緙絲花鳥金菊紋褙子,裡面是一件通袖襖子。

  她一坐下,丫頭趕緊把迎枕讓她靠上,奉上熱元寶茶,那茶碗是鵝黃汝窯芙蓉玉瓷,素淨又剔透。

  芮柚紫起身屈膝行禮,那禮儀姿態讓人絲毫挑不出錯處。「孫媳婦兒見過祖母,祖母福壽安康。」

  太妃沿著茶碗瞅了芮柚紫一眼,見這沒主動來給她請過安,據說又因為犯錯被孫子趕到偏僻院子的孫媳婦通身穿著打扮,雖然素了點,念在她在思過,這身也算不出錯。

  雖說瞧著她順眼,但沒叫起。

  芮柚紫對這位祖母不過比陌生人還熟悉了一些,至少她進門時誠心實意的給這位老祖宗磕過頭,所以她沒叫起,她也保持著行禮的姿態不動,沒敢自動起身。

  這種蹲下身的姿勢其實真的很考驗女子的耐性和體力,身子弱一點的人很容易便承受不住。

  太妃喝完一杯茶,終於讓芮柚紫起身。

  芮柚紫暗地吁了口氣,要不是她最近干了許多體力活,鋪子、家裡跑來跑去,還每天不間斷的運動,鍛鏈了不少體力,恐怕兩腿早就發軟,跪地不起,出糗了。

  「坐下吧。」太妃總算發話。

  「謝祖母。」

  「你的事,桃姑姑和我這老婆子說了不少,今兒個看你倒還覺得知禮,沒有太出格。」這孩子對她的冷待絲毫沒有抱怨,連一絲怨懟之色也沒有,面色坦然,和桃姑姑的形容不盡相同。

  「孫媳婦年紀輕,有許多不足的地方。」芮柚紫斟酌著字眼道。這桃姑姑果真是太妃的人。

  「女人最重要的是難得糊涂,在這件事上頭你的確眼界狹小了些。」這孩子的定性不錯,她把桃花都提出來了,仍不見任何慍色。

  這倒是有意思了。

  「祖母訓示的是。」年紀大的人最忌諱小共不把她放在眼裡,再來,她還要在郡王府這塊牌匾下生活,姿態擺低一點總有好處的。

  得罪她的人是任雍容,至於這位看似嚴肅但既沒有一來就罰她跪,也沒對她立規矩的老人,她自認是個恩怨分明的人,能做對方孫媳婦的時間就那麼一點點,順著老人家也就是了。

  不過,這話是在指她對花姨娘不善嗎?

  好吧,那些事雖然不在她「任上」發生的,也不是她的業務範圍,但用了人家的身體,也只能一肩承擔不是?

  只是,這件事她可要替原主說句公道話,這世上哪有女子笑看夫婿納妾的,更何況還未娶正妻家中就有通房、侍妾的男人,能是什麼好貨色?

  要她來說,最終的最終,她和任雍容是要各走各的路,有什麼理由,她不更厚待自己三分?她不會和他的姨娘侍妾對著干,跟一些不必要的人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麼,都是浪費體力。

  所以她對姨娘們的政策就是放牛吃草,誰愛干麼就去干麼。

  「你也知道任家人丁不旺,我老了,再活沒有多少年,唯一的希望就是看著容哥兒能早早娶妻,開枝散葉,傳承任家的香火,這樣我下了黃泉才有臉見老親王的面,你不要怪祖母讓他在還沒有娶你進門前屋子裡就放了人。」太妃瞅了眼她的肚皮。

  「祖母會長命百歲的。」多子多孫多福氣,一貫是老一輩的傳統想法,她不予置評。不過聽太妃這話裡,那花麗娘原來是她的杰作,祖母、未見謀面的婆母都往自己的孫兒、兒子房裡塞人,可見得任雍容不夠努力,不然哪能兩個姨娘的肚皮都沒消息,閑得在院子裡抓跳蚤和找她的碴。

  「奶奶,我餓死了,您擺飯了吧,孫兒心心念念就是奶奶這裡的飯菜,在外面都吃不香……」那聲音還老遠著,就嚷得屋裡的人都聽見,語調一派撒歡快意。

  太妃聽見孫兒的聲音,眼中的神采光亮,滿滿的歡喜像要滿溢出來。

  芮柚紫心裡咯 了下,那是任雍容的聲音。

  不曾想過那麼一個冷冰冰的人居然能用那麼飛揚可愛的聲音說話。

  「祖母要是沒事,孫媳婦告退了。」起身,她可不能待在這,也不管太妃允了沒,屈膝行禮快步想要離去。

  「別急,老婆子還沒和你說上話呢,你就在這多陪陪祖母。」

  呃,可不可以改天?

  太妃眼中的精光一閃,哪看不出來眼前這孫媳婦急著要走,方才的穩若泰山怎麼好像在聽到孫兒聲音的同時有了幾分慌張?

  「孫媳婦臨時想起來院子裡有事要辦,先告退了,明日再來向祖母請安。」完全顧不得太妃究竟點頭應允了沒,她匆匆離去。

  喲,這是落荒而逃啊。太妃差點噗哺笑了出來。

  「奶奶,您瞧我給您帶回來什麼好東西?」旋風般卷進來的人也沒理會紛紛給他見禮的一屋子下人,手裡攬抱著一個長方形的大匣子,俊眼流光,華彩飛揚。

  芮柚紫扼腕,慢了那麼一步,就慢了那麼一步,無法搶先在任雍容進門之前離開鶴壽堂。

  她的腳要是多長個十公分那該多好!

  她垂著頭和任雍容錯身而過。

  「噢?」任雍容天真的笑臉有半刻的凝滯。

  那香氣是他喜歡的胰子味道,有著青木香和甘松香,這女子低著頭,露出一節雪白的頸子,烏發如雲,發髻插支白簪子,不像下人,也不像叔父家的人。

  「奶奶,這是誰家的小嬸子?」他笑得沒心沒肺。

  難怪他要問,這些年太妃懶得出門,也無心見客,鶴壽堂裡冷冷清清,難得來了客人,哪能不問上一問?

  太妃臉色頓時黑了一半,手往小幾上拍了去,「糊涂荒謬!」

  難怪孫媳婦不欲見他,連自己的媳婦都不認得,這得有多荒謬!

  任雍容看看奶奶,再往那女子看去,臉上的笑容已經斂去大半。

  「把你的頭抬起來!」

  別說芮柚紫緊張,跟在她身旁的回雪幾乎要暈倒了。

  但是她們緊張不在一件事情上,且是兩樣情。

  回雪在心裡喊著是姑爺,是姑爺耶,芮柚紫卻是吃了枰砣鐵了心,不想再與任雍容有任何糾葛。

  而且,她還擔心另一件事。

  他不會認出她是誰吧?在老魁號酒樓、在口袋胡同的月牙家、在隉雅樓,他們踫面的次數比在家裡還多……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任雍容是那種一旦要跟你耗上,就有無窮耐性,除非你滿足他的需求,否則絕不放棄的人。

  「不像話,這是要僵持到什麼時候!兩個皮猴都給我滾進來!」太妃看不下去了,拿起雕老祿星的樹瘤拐杖猛敲著地板。

  任雍容把捧著的大匣子交給太妃的大丫鬟如畫,接著彎腰蹲身,在一干丫頭婆子的掩嘴驚呼聲裡,真的準備把自己從外頭翻身滾進去。

  太妃簡直欲哭無淚,要發脾氣嘛,被這孫兒一逗,就算天大的氣也不見了,可是要笑,實在很難笑啊。

  「你……這是做什麼?」

  「奶奶不是叫人家滾。」他還好意思把責任推卸到太妃身上。

  太妃咳聲嘆氣,手指著任雍容,話卻是對著一個粗壯的婆子說︰「你把這只皮猴給我拎進來。」

  婆子哪敢啊!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4 10:59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24 11:00 AM 編輯

第十二章 意外驚喜亂方針

  這這這這……這是她所知的任雍容嗎?

  世族大家,有長輩,有家底,兒孫多半不會太離譜,他這是學老萊子娛親嗎?

  令人不解的是,像他那麼自以為是的人,在外頭旁人隨意看他一眼都不願意,在鳳郡王府中,又是最矜貴的獨苗,哪能就這麼變了一個人?

  其實芮柚紫還真沒猜錯,任雍容在外人面前一個樣,在太妃面前又是一個樣,他扮演的是一個恣意撒歡,承歡膝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這是他不為人知的孝心,為的只是想能讓自己奶奶歡笑。

  芮柚紫不知道的是,任雍容自小幾乎是在奶奶身邊長大的,自他有記憶開始,母親要操持著王府偌大的家業,要應酬各家貴婦,每天忙得腳不沾地,這唯一的兒子,她要不將他交給奶娘,要不就帶到奶奶身邊,讓那些人看顧照料他。

  而母親這麼做不是不疼愛她,而是真的分不開身,也為著孝順年輕就守寡的婆母,希望兒子能給她帶來一些安慰。

  每當他晚上因為想娘親睡不著的時候,只能帶小夠子去找奶奶,因為母親還有爹爹要伺候,在許多人許多事瓜分了母親的時間之後,唯一剩下的,就只能留給父親。

  他是獨子,盡可以撒潑使壞讓母親分身不暇,只能看顧他一人,但是他不想看母親臉上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而無論什麼時候,只要他去敲奶奶的門,奶奶都會無條件張開雙臂將他摟入懷裡,給他說故事,帶他玩,甚至遠去自家收割過的稻田裡陪他灌蟋蟀,陪他在河塘裡撈魚,玩得一身泥濘,讓他忘記所有的不愉快。

  他慢慢知道奶奶只要看著他笑,她就心滿意足了。

  這是一種護犢之心,血緣上無法割舍的愛。

  當父親母親離世了,他把自己關了起來,幾天幾夜的絕食,最後餓到受不住了,他開門,見著的是蒼白著一張臉的奶奶。

  之後,奶奶病了好些天,他才知道奶奶是因為沒日沒夜的守著他,累倒的。

  瞧著奶奶的病容,他才發現自己忘記他的爹娘也是奶奶的兒子和媳婦,他痛,奶奶又哪能不痛?

  結果他還要累得奶奶來看顧他。

  也就在那天,他醒悟了,他不要奶奶老得這麼快。

  她要是老了,就會離開他,他不要!

  然而時間從來是不等人的,一天天過去,他長大了,無論他如何精心看顧,奶奶還是老了,但是,他仍舊努力的做讓她開心的事,將她以前給他全部的愛灌溉回她身上,他不遠

  游,不逐名,陪她說笑,陪她吃飯,滾地撒歡兒也不以為意,只要她臉上的皺紋是因為快活而揚起的,那就好。

  他要他的奶奶活到一百歲。

  始終低著頭的芮柚紫下意識的把頭揚起來,這腦袋一抬,便和耍滑頭的任雍容對上了眼。

  任雍容慢吞吞的站起直子,目光如萬年寒冰又帶著古怪,那眼光好像要把她臉上的毛細孔都鑽研出朵花來。

  「瑞兄弟……不是,你……那顆不聽話的柚子?!」

  他還是把她認出來了,柚子、柚子……是誰給你亂取綽號的權力!我叫柚娘,臭男人!生氣的她胡亂給他行了個禮。

  「這是怎麼回事?」他想去握她的手,要她給個交代,結果芮柚紫把手藏到了背後。任雍容蠻橫的將之拉出來,握在手中。

  鶴壽堂的下人眼光全部膠著在這對夫妻上。

  郡王不是不待見這個正妻嗎?這會兒,這眼光,可是燃著熊熊火焰,眼底意謂不明,連太妃也把下巴支在拐杖上盯著這對夫妻瞧。

  「你去綠瀾亭的花架下等我。」見她不言不語,又意識到這裡不是他的隸柳堂,不過,他沒打算放她一馬,既然她敢戲弄他,就要有膽子承受結果!

  「放手。」她冷聲道,雙眼如冰珠子般回瞪他。

  任雍容這才不甘不願的放手,但放手的同時立刻就後悔了。

  她細瘦的手腕上多了一圈紅。

  芮柚紫沒給他看第二眼的機會,很快放下袖子,更沒有多看他一眼,帶著回雪走了。任雍容一直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才轉頭進了鶴壽堂。

  太妃只有幾句話。

  「奶奶不管你們夫妻間的事情,但是我那老姐妹八十整壽壽誕在即,不管你喜不喜歡她,人已經娶進門,就是你的元妻,往後你要晾著她,還是有機會重修舊好,奶奶也管不著,但是太后宴會那,郡王妃不能不去,該怎麼做,你知道吧?!」

  「孫兒曉得。這是通商司從波斯帶回來的自鳴鐘,我把它帶回來給奶奶玩,往後您就不用老讓徐嬤嬤給您看銅壺滴漏,又老說她看得不準了。」任雍容摟著奶奶的胳膊蹭著。

  「編派我!」太妃拍了下他的臉,歡喜的笑了。

  任雍容即使急著要去見芮柚紫,但還是陪著太妃用了午飯,等他從鶴壽堂出來趕到綠瀾亭,哪還有人跡。

  看著空無一人的花架下,他又氣又怒,更多是被忽視的感覺。

  這個膽大妄為的女人,居然把他的話當耳邊風!

  放他鴿子,沒把他當回事!不過,這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

  這個女人,扮男裝騙他就已經很過分了,這會兒連他的話都不聽了,她的眼裡到底有沒有他這夫君?

  很明顯是沒有。

  她違背他的命令擅自外出,一下又是謝語,一下又是談觀的招蜂引蝶;街上偶遇把他當臭蟲,避之唯恐不及;但是她又善詩能文,隨口吟哦堪比曹植的七步成詩,即便是書香禮樂傳家的女子,也不見得有這般才華,原來這段日子讓他迷亂的「男子」都是她!

  也難怪無論他怎麼搜查,即使派人遠至洛陽也查不出瑞氏一族裡有這麼一號人物。

  「瑞氏」、「芮氏」,他思前想後,這女人壓根連姓氏也沒改過,她從來沒承認過她是洛陽瑞氏,是他們這群自以為是的男人自己張冠李戴。

  他被耍得很徹底。

  被戲耍到這般地步的他理應要怒不可遏,把她抓起來好好痛打一頓,可追根究柢,他才是那個咬著自己尾巴玩的小狗,從頭到尾就是自己一廂情願的耍了自己,他的心不知道為什麼如鈍刀割肉,悶悶的生疼了。

  自從見到男裝的那顆柚子,他的心好像一直被牽著走,不由自主,一度還懷疑自己是不是真有龍陽之癖。

  她沒少讓他氣得咬牙切齒,磨牙霍霍,可也讓他驚嘆、讓他感動,讓他一顆心隨著她舞動。

  這下真相大白,他要拿她怎麼辦?嚴厲的懲罰她,讓她永遠住到思過院?這好像也是唯一的辦法,畢竟三綱五常,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妻者必須絕對服從夫者不是嗎?

  要令她臣服,沒有比這種方式更快了。

  一時間,眼前不由得浮現芮柚紫對他點頭哈腰、畢恭畢敬的場景,任雍容心情霎時大好。

  不過……他眉間微跳,之前就把她冷置在那裡,結果她還不是到處亂跑,壓根沒把他的話聽進耳,繼續再讓她待在那兒,她不會因為氣他跑得更遠吧,遠到他看不見的距離……

  他不確定了。

  那顆柚子冰冷冷的眼色又浮到他眼前,其實罵她不過是個借口,他想親口聽她解釋,就算看看她的臉也好……

  他悶了,臉上神情漸漸轉為苦澀,還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復雜。

  大男人在這邊心裡打了百結,哪知道令他懊惱不已的那顆柚子的確是把他的話當耳邊風,她從鶴壽堂出來就逕自回了思過院。

  綠瀾亭在哪裡?關她什麼事?她可不覺得任雍容叫她往東她就不能往西。

  要她等?老娘很忙!

  芮柚紫心裡比較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在回思過院的路上,她憶起太妃看她肚皮的眼光,這陣子忙得不分東南西北,這才想起來她的小日子已經有幾個月沒來了。

  糟糕!

  「不等姑爺可以嗎?」回雪頻頻往回看。

  「等他做什麼?挨罵嗎?」

  說的也是。

  小姐向來膽子大得很,自己拿主意,自己做事,這會兒連姑爺也沒放在眼裡,違逆了姑爺,這樣好嗎?

  泵爺這會兒肯定氣得跳腳!

  芮柚紫才不管那個渣貨跳不跳腳,鐘鳴鼎食之家的媳婦身邊少不了伺候的丫頭,大小事身邊的丫頭最明白,小日子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走都清清楚楚,這幾個月她身邊只有一個回雪,加上她自己也粗心,這麼重要的事情竟然忽略了,得想辦法趕緊叫大夫來瞧瞧才是。

  回到思過院,她叫月牙去請大夫來,月牙雖然不明白小姐,從太妃那回來就要請大夫,是發生什麼事?但仍很快的把藥鋪裡的坐堂大夫請來了。

  大夫來了,又走了。

  芮柚紫的房裡頭一片寂靜。

  「你們那是什麼臉色?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別圍著我看。」芮柚紫不愧是這群人的主心骨,那麼多雙眼睛來回瞅著看,但她很快就從突發事件裡回過神來。

  雖然她的心裡還沒發展到能接受這件事情。

  她連真正的魚水之歡都沒有享受過,肚子裡居然就有了被人播下的種子,她茫茫的想著,這孩子要生嗎?

  對許多女人來說,這是天大的喜事,可對毫無心理準備的她來說,要替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生孩子,心裡真的樂意不起來。

  她和任雍容實際上並沒有感情糾葛,更談不上恩怨情仇,只是她心裡執拗的看不起外表如此優秀,內在卻沒有一塊值得讓女人傾心的地方的男人。

  也的確,她用的是現代女子挑剔的眼光在看任雍容,不過平心而論,無論她的上一世還是這一世,任雍容身世好、相貌佳、才學亦是不錯,看上他的,應該都是被這些吸引的吧,只是這些附加價值都不能吸引她,她想要的不過是一個能給她安全感,你喜我喜,你悲我悲,一個喜歡上她,她也喜歡的男人。

  如果她不喜歡,那她寧可不要!

  「小姐的肚子裡有寶寶了?」回雪傻不愣登的問著段大娘,「還三個個多月了……」

  不是三個多月,是將近要四個月了,瞪著自己平坦如昔的小腹,芮柚紫氣餒的在心裡OS。

  她這算藏肚嗎?

  將近四個月的身孕,想拿也拿不掉了吧?他已經不是個什麼都辨認不出來的小胚胎了。她真的無意和任雍容那種人為了孩子磨合著過日子啊!

  她的心一片冰涼,沉甸甸的像灌滿了鉛。

  「有了身孕可是天大的喜事,咱們大伙該替小姐高興。」

  孕婦還在自我糾結,她哪知道段大娘笑逐顏開,心裡計畫著雞舍裡的母雞都抱窩了,家裡的雞蛋由少變多,每天肯定可以煮上兩顆給小姐進補;也該裁些細致的布料給將來承襲王位的嫡長子做許多小衣裳、小帽子、鞋襪……心思早就飛遠了。

  若不是徐嬤嬤來請人,趙森見她擔心的很,這才脫口說出小姐的真實身分,她也不會知道小姐竟是郡王府的郡王妃。

  在她的觀念裡,像芮柚紫這樣的好人,為什麼長輩不疼寵,夫君不憐惜,反倒得靠自己辛苦養活自己和他們這些人?

  她想了很久,始終想不明白。

  只是,一得知芮柚紫的肚子懷上了,她真心為芮柚紫高興,一個女人能得一子半女傍身,就算沒有可以依附的男人,有個孩子,有份期望,未來就有無窮的希冀。

  「這件事,誰都不許說去!」芮柚紫卻在這當下給眾人潑了桶冷水,她可不想這一個個喜上眉梢的把這件事宣揚出去。

  「這是好事啊。」段氏一臉迷惑。

  「總之,就是不許傳出去!不許不許不許!」她的小臉都猙獰了起來。

  她實在沒辦法對眼前這兩個女人解釋她的心情和想法。

  「是,不許不許不許!」段氏點頭如搗蒜,孕婦的心情古怪,她能理解,畢竟她也當過母親,那心路歷程還挺復雜微妙的。

  「奴婢知道了,小姐請放心。」回雪是最知道她苦衷的人,雖然她也不是很能理解小姐為什麼不讓姑爺知曉這件事,或許姑爺一高興就會把小姐接回去,那麼小姐就不必留在思過院吃苦了。

  其實小姐的辛苦她全看在眼底,卻因為自己能力不足,能幫上忙的事情少之又少,她常常覺得自己是個沒用的丫頭。

  但是,她聽習慣了芮柚紫的命令,對小姐的囑咐絕對服從。

  「也知會趙大叔和月牙一聲,要是有人問起請大夫的事,就說我招了風邪,身子不爽利便是。」人吃五谷雜糧,誰不會生病的。

  三個女人在房裡說起別的事。

  「酒生意那麼好,為什麼不多造一些,趁勝追擊,反倒要做起別的?要是客人買不到我

  們的酒,跑到別家去了,那我們豈不是跟銀子過不去?」這是摸不準自家小姐在想啥的丫頭的疑問。

  「不,買不到才是最好的。」芮柚紫如是說。

  「嗄?」

  回雪自然不明白自家小姐的打算是,讓那些已經嘗過甜頭的顧客,因為買不到而掛心,用餌勾著他們,等下一批酒出來,生意才能更上一層樓。

  當然,也只有十拿九穩的生意才能這麼做,否則誰會跟銀子過不去?

  這空窗期間,她要先把粗鹽提純起來。

  不過回雪這些疑問,在往後拿到年終四個月的月例和壓根沒想過她也能有的腳店花紅時,這才恍然大悟,自家小姐是那麼那麼的厲害,心中對小姐的仰慕,滔滔如黃河涌之不竭。

  空無一人的院子外,有道人影將支在窗下的耳朵挪開,蟹行幾步後,運起輕功,翻過思過院套上大鎖的圍牆,三兩下便不見蹤影。

  房間裡的三個女人依舊一無所知。

  片刻,自暗影裡踱出一個魁梧的身影,斑駁的光影照在他晦暗不明的臉上,他摩挲起了新生的胡髭。

  程得和這廝鬼鬼祟祟的來這蹲了半天牆腳,這事,要和月牙他娘提提,讓她去和裡面那

  位說道說道。

  以前的任雍容多數歇在自己的隸柳堂裡,有必要才去侍妾還是正妻的院裡。

  自從妻子被他放逐到思過院去後,他哪裡也不去,只要人在郡王府邸,便宿在自己的院子裡。

  這隸柳堂大大一間,沒有耳房,沒有跨院,當初蓋郡王府時,他便要了這麼一間院子。他的規矩大,下人來收拾他的屋子之後誰也不許逗留,直到後來看見日夜服侍他的程得和兄弟倆在廊下淋雨,這才蓋了一間抱廈出來,舉府上下都知道這已經是有潔癖主子的恩典了。

  這會兒程得和正在向斜臥在鋪著白貂毛的鐵力木瓖貝殼彌勒榻上的任雍容稟事。

  他一字不漏、一句不多的把聽到的話說了一遍。

  任雍容沉寂了半晌,完美的表情慢慢龜裂開來。

  「當真?」

  「奴才去問過那坐堂大夫,郡王妃如今已經有快四個月的身孕,千真萬確。」程得和能得主子的歡喜,就因為他為人仔細,向來辦事滴水不漏。

  「快四個月了?」

  四個月、四個月,那確定是他的孩子錯不了,可她肚子裡裝著他的孩子居然還滿街到處亂跑……

  任雍容坐不住了,用力的捏著手裡的「汲古閣刻孤本」,那是今天才到手的浮世繪古文,是他用前朝已經絕版的艷本春繪圖換來的,此刻,卻被他捏得發皺。

  他原來打的主意是讓程得和把那顆不聽話的柚子叫來,好好給她說一通什麼叫夫為妻綱的道理,下下馬威。

  從她嫁入任家的那一刻,便上了他任雍容的烙印,他就是她的天,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他要她明白,他的冷和寵,有如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天壤之別。

  但是這一來二去,打壓她的心思早就不見了,就像是本來認定東西拿不到手,氣憤不平之餘,忽然那東西確定是自己的,怎能不喜出望外。

  人的心便是這樣,在自己尚未察覺時,已經變化了。

  「得和,跟著本王走!」

  他一點心理障礙都沒有的打道思過院,準備執行奶奶交代的任務。

  假公濟私嗎?

  無所謂,她現在可是他孩子的娘,名正言順屬於他的了!

  任雍容去到思過院的時候沒有敲鑼打鼓,身邊就跟著一個程得和。

  思過院白天是不落鎖的,即便落鎖,也阻擋不住像任雍容和程得和這種有武功底子的人。

  這個時間點,魏子照常在鋪子裡,經過一段時日的歷練,他的本事越發的好了,已經漸漸有了管事的樣子。

  趙森替芮柚紫與談觀去看將來打算要蓋作坊的地。

  此刻,家裡那為數不多的幾個人都在廚房裡。

  正堂裡空無一人。

  任雍容很自然去了芮柚紫的房間,程得和當然止步在門外。

  對任雍容而言,這整座郡王府都是他的,小小思過院有什麼地方他不能去?

  程得和心裡想的卻不是這個。

  這院子,距離他第一次來也不過沒多久整個屋子煥然一新,那些個有年代、寒酸的擺設都不見了,多出來的是簡單大方,純粹講求舒適的家具,有濃厚的生活氣息,讓人一看就心生溫暖。

  方才他經過的院子走道,鋪了青石板,可以連接到各處,整齊而美觀;搖繩小井砌上了井台,以前空蕩蕩的泥地,這會兒有生機盎然的菜圃,他還聽到母雞咯咯的叫聲,木頭柵欄裡有一頭雪白的羊和兩頭半大豬仔,這裡簡直像極了他小時候和父母一起住過的農家。

  前塵往事,那是多少年以前的美夢啊,這一想,眼睛不由得有些濕了。

  任雍容卻在芮柚紫的房裡坐了半晌。

  這麼簡陋的房間,一只繡墩也沒有,這會都要入冬了,北風呼呼的吹,居然連個像樣的窗簾也沒有,再摸那被面,他完全看不上眼。

  幸好芮柚紫不知道他心裡的想法,要不然肯定賞他一個大白眼,這房間裡的一切可都是她置辦回來的貨色,任雍容是什麼東西?他是在錦繡佳肴裡長大的男人,吃穿用度只有更好,沒有最好,看不起她靠自己勞力賺來的東西,她還不歡迎他呢!

  枯等了一會,主僕兩人最後在廚房找到了芮柚紫。

  月牙如今能獨當一面,控管整個造酒流程,段大娘給他打下手,以前還可以加上一個芮柚紫,不過,她現在是帶球跑的孕婦,誰還敢讓她做這些粗活?自然,她的活兒落到了回雪頭上。

  看幾個人忙得熱火朝天,芮柚紫心裡卻很郁悶。

  這一批提純酒她和方管事講過,是今年最後一批貨,本來可以快速解決的事情,這會兒她只能坐在這裡干瞪眼,這些人甚至連往灶膛丟柴火也不讓她做,說煙會燻壞肚子裡的寶寶,孕婦最好連蔚房都不要進來,只要待在房間裡養胎便好。

  這根本是歪理!昨兒個她還跑前跑後的呢,就因為那蒙古大夫一席話,這些人就什麼都不讓她做了,這樣把她供著,害她的心情破天荒的不好。

  所以當她看到闖進來的任雍容,當下什麼好臉色也不想給。

  「郡王爺……」幾個人立刻刷刷的起身。

  「做你們的事。」芮柚紫開鋪子賣水酒的事,任雍容知曉,只是他不知道她鋪子裡賣的酒居然是她自己造出來的。

  月牙和段氏都是頭一回見到任雍容,幾乎手足無措。

  他們這種有一頓沒一頓的窮苦人家,別說活了大半輩子沒見過縣老爺的長相,更甭提像任雍容這種高高在上的宗室,乍然見到,宛如天神,沒有軟腿跪下,已經是經過芮柚紫好一陣子鍛鏈的結果。

  芮柚紫只覺得心中草泥馬奔涌而過,她都冷眼相待了,他居然還來。「郡王爺有何貴事?」

  「本王有話要跟你說。」

  「郡王爺請長話短說,我很忙。」就說該養一只狗的,也不會誰想進來就進來,無人知曉。

  這話怎麼聽怎麼不對勁,她的意思是,連堂屋都不請他去坐嗎?

  「思過院住久了,連規矩都忘記了嗎?」她的行為看在任雍容眼中,恨得牙直癢。

  他是太久沒教她規矩了!

  「我這一生是撿來的,我不想委屈自己,讓自己過得不痛快!」你要不就休了我,那便是海闊天空了。

  這下連妾身的自謙都省略了。任雍容聽了直磨牙。

  他哪裡知道在芮柚紫心裡,當她願意將他當成夫君的時候他才是夫君,若她不願意,那他就什麼都不是了。

  任雍容磨牙歸磨牙,並沒有細細去品味她這一生是撿來的話中含意,以為她指的是被自己攆到思過院來的事。

  他告訴自己她是孕婦,孕婦好像不能讓她生氣……而且,他方才一進門想問的是她的手是不是被他拽疼了,誰知道已經錯失先機。

  他一再告訴自己,他是男人,不要跟一個婦人置氣。

  「三日後是太后八十整壽,身為宗婦,這是家宴,你必須出席。」

  她面色平靜,如一塊沉在水中的冷玉。「成,不過郡王爺得答應我一個請求。」

  「居然還跟我談條件?別忘記你自己的身分,本王可以縱容你別的事情,皇家大事,豈能容你挑三揀四?」

  這麼的大火氣,不過她也沒在怕。既然他自個兒送上門,她趁機辦正事。「常言道,火到豬頭爛,錢到公事辦,我這請求對郡王爺而言不過是綠豆般的小事。」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算不笑,只要一看著人,就讓人覺得要溺進她的眼睛裡。

  「……你說說看。」

  向來意氣風發,似天地間盡攬一切的鳳郡王頭一回在女人面前退了一步。

  「我要鹽引。」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4 10:59 A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0-28 10:20 AM 編輯

第十三章 渣夫竟是搶手貨

  她要鹽引?

  除了酒,她還想涉及鹽業這一塊!

  這女人的心肝究竟是用什麼做的,這麼膽大妄為?也難怪她不把他放在眼裡了。

  叫她做件她本分該做的事,她居然能跟他討價還價。

  歷代政權為了確保軍國用度,都長期推行鹽鐵專賣政策,雒邑王朝也不例外,在所有需要與官府打交道的事情裡,沒有比鹽商辦鹽更艱難繁重的了。

  鹽引這玩意兒並不能隨便領取,商人還必須以引窩為據,證明自己擁有運銷食鹽特權。然而,事情還不僅僅如此,為了得到引窩,商人又必須先認窩,所謂的認窩便是交納鉅額銀兩取得官府授予壟斷的經營權。

  因此,鹽商們可以任意壓低買賣,抬高賣價,獲得鉅額利潤,當然,朝廷也不是傻的,白給這麼些好處,而是利用他們增加朝廷財政收入。

  但最諷刺的是,因為鹽的利潤在一切行業之上,以身試法的私鹽販子也屢禁不止,通常這些不怕死的並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權貴、宗室和宦官。

  鹽引在手,就等於大把的銀子唾手可得。

  任雍容吃驚了,這女人剛毅果斷,心性堅硬,有手段、有魄力、有智謀,整個完全推翻了他對女人的想法。

  對她已經不只有欣賞了,他心裡如波濤洶涌的產生更多更復雜的感情。

  他在迷霧中一直沒有看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他們每回見面,他幾乎都處於下風,摸不清她半點心思,這種感覺令人不舒服,但是那種不舒服會令他產生更多的好奇,即便如今真相揭曉,這女子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可是她每回還是讓他驚嘆不已。

  女人嘛,不是該依附夫君?

  可她顯然沒有這種打算。

  嘿嘿,其實誰拿捏住誰有什麼重要的,他們是夫妻不是?

  鹽引嘛,任雍容忽然露出古怪的笑容,她要,嗯,也不是不行,不過,他得看她如何表現再決定給不給。

  總算,一路挫敗的男人拿到一張好籌碼。

  「成。」他應得很爽快,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重新回到棲鳳院,芮柚紫很平常心,按禮要大妝,禮服很正式,裡裡外外好幾層,別說芮柚紫自己處理不來,她身邊也沒有專門的嬤嬤,太妃像是明白她的窘境,派了桃姑姑和兩個大丫鬟來。

  芮柚紫面色如常,倒是桃姑姑尷尬了一把。

  大宅裡,忠奴不事二主,非忠奴者不得善終,桃姑姑既然已經買定離手,她的未來就不關她的事了。

  換上郡王妃禮服,戴上正妃頭面,描烏眉,抹胭脂,一套繁復的流程走下來,便去了一個時辰。

  鳳郡王府一家三口,太妃儀仗、郡王儀仗加上郡王妃的,浩浩蕩蕩,連綿好幾條街。

  鳳郡王府距離皇宮不遠,不過幾條街的路程,絡繹不絕的馬車令鳳郡王一家的馬車塞了小鴿個時辰,直到皇宮前,皆按著規矩下車,雍容華貴的婦人氣派體面,打扮花枝招展的女子,個個如花似玉。

  任雍容和芮柚紫扶著太妃下了車,從承天門進入,便有皇宮內侍過來引路,這時,約定俗成,女眷和爺兒們便要分開各自活動。

  任雍容無意走開,他就賴在太妃身邊,他是皇宮裡的熟面孔,內侍自然也認得。

  想這任府乃是開國元勛,開國皇帝向來最愛做的便是滅殺功臣,可任家卻能延續至今,可見歷代皇帝對他們的寵信。

  他不按規矩來,一個小小內侍也不能拿任雍容怎麼辦。

  「瞧你這不放心的樣子,是怕奶奶欺負你媳婦兒嗎?」太妃打趣自家孫兒,可沒見過他對誰這麼小心翼翼過,總算是曉事,知道要疼惜自家媳婦了。

  「孫兒這是怕她生平第一次進宮,丟了奶奶的臉。」他還沒把芮柚紫有孕的事情稟告太妃,他這麼跟著是不想她有個意外。

  瞧她身邊那丫頭還有小太監看起來就是不頂事的,皇宮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一副擔驚受怕到快要暈倒的樣子,哼,自己的媳婦自己陪著,還是比較保險。

  老實說,他對芮柚紫肚子裡的那塊肉還沒有什麼感情,現在讓他感興趣的是孩子的娘。太妃促狹的朝著孫子眨眨眼,她可沒老到昏贖無知的年紀,這賴皮鬼終於知道要對自己的媳婦上心啦,還不算笨得無藥可救。

  太妃因著身分貴重又有了年紀,坐輦轎入宮,芮柚紫沒那身分,自然只能靠兩只腳走路。

  至於回雪和魏子,只能留在承天門外。

  芮柚紫將太妃扶上輦轎後,並沒有立即走到輦轎側邊。

  太妃轉過頭來睞她一眼,以為孫媳婦這麼不機靈,這一眼正好看到她在打賞那內侍。雖然是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看起來她的擔心倒是多餘了,這丫頭是個懂事的。

  就這樣,太妃的輦轎兩邊便由孫兒和孫媳婦扶著,往大殿而去。

  在鳳郡王府,芮柚紫已經覺得府裡大得沒邊了,進了皇宮,經過一個圜子得花去半個時辰。她在心裡偷偷吐了舌,真是大巫見小巫。

  雖然是步行,她倒也沒顯出疲態。

  雒邑王朝皇宮氣勢巍然,宮殿大多是硬山式屋頂或歇山頂樓閣,紅牆綠瓦,飛檐斗拱,多以油飾彩繪,不時能見重檐尖頂,閣樓重重,金瑩流淌的夕陽在黃琉璃瓦上閃爍,像極了美麗的碎鑽。

  餅了第一個院落,太妃下了輦轎,由宮女領著去了由後妃開席的宴廳等著,順便等太后和皇后來了再行拜見之禮。

  任雍容直把她們送進宴廳。

  「我去表演一下兄友弟恭就回來。」他在芮柚紫耳邊低語。

  「不像話,一大群女人,你一個年輕男人在這裡攪和什麼,不許過來,給奶奶在大殿待著。」正要走開的太妃聽到,恨不得敲他一腦子。

  皇宮是什麼地方,大殿上設的是參加皇室男人的宴會,沒道理他一枝草插在萬叢紅裡,不成體統,也太亂來了!

  聽他挨訓,芮柚紫依舊低眉順目的看著地下的地磚,沒有任何表示。

  任雍容莫名失落,覺得胸腔空蕩蕩的,有些不知何去何從,可再細看……不得了了,她微微低垂的小臉有朵隱約的笑容,那活像是小老鼠偷吃了燈油的竊笑。

  見狀,他自己的嘴角居然也不受控制的微微上揚……慢著,她竊笑的對象可是他啊。

  想他堂堂八尺的大男人,為了她在奶奶面前丟了臉面,這女人居然沒和他站在同一陣線,也不想想他這般沒皮沒臉是為了誰?

  任雍容心中天人交戰,深深吸口氣,告訴自己好男不與女鬥,這才溫吞吞的走了。

  茜柚紫可沒那時間去研究任雍容的心理狀態,什麼叫同理心?面對這男人,她沒有!

  她是郡王正妃,雖然沒有資格同太后、皇后一席,倒也被安排到了嬪妃一桌,按照地位尊卑,位置也不同,她處在一個不上不下的角落。

  待坐下來才有閑暇打量這宴會廳,粗略,眼望去,可謂極盡華美,細細品味,令人眼花撩亂,就連宛如壁花擺設的宮女們,氣質也是不凡。

  的確,皇室大到建築,小至嬪妃們用的手紙,吃穿用度肯定是要最好的,要不然怎麼叫皇室?

  她看了看對面坐了一個美人,雖然沒有沉魚落雁的容貌,但瓜子臉,嬌艷欲滴的紅唇,眼下有顆淚痣,更顯得無比嬌俏可愛,一身綾羅綢緞,眼神陰暗了一下後,顧著和身側的女子說道,完全無視落坐的芮柚紫。

  「說人人來,瞧瞧,就是她,好厚的臉皮,這種地方也是她能來的嗎?」

  「她是誰?」有張滿月臉蛋,膚如凝脂的姑娘不解的很。

  黃瑛縣主暗地裡罵了聲那滿月臉的女子蠢貨。她自小備受寵愛,要什麼沒有不手到擒來的,誰知道自己一心愛慕的男人竟迅雷不及掩耳的成婚了,對象還是一個配不上郡王的女子,消息傳到她耳中時,她恨得差點擰斷了帕子。

  「莫非是她?」典雅的彭襄郡主頓時笑不出來,短短四個字是自緊咬的齒縫間一個一個怒迸出來的。

  「不是她還是誰!」黃瑛的眼兒赤紅一片,淤積的怨憎就要裂膛而出,只是礙於地方不對,用最後的一絲理智死死的壓抑住自己。

  瞧對面兩位女子的表情,簡直是仇人在前,一副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的怨恨表情,芮柚紫心裡發苦,緊閉著嘴發愁,她哪裡不好坐,怎麼就坐到任雍容的愛慕者對面。

  不過這話裡有話也要別人聽得懂才成,她就裝傻,既然人家沒指名道姓,她干麼自己往槍上撞?

  「賤人!」彭襄輕蔑鄙夷的以袖掩鼻,用嫌惡的眼光瞟過芮柚紫,容貌卻瞬間微變。

  她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她拉了拉黃瑛的廣袖,含羞帶怯的問︰「也就是說,那位……也會出現在晚宴上?」

  青天白日,好吧,宮人們早已掌燈,這兩個女人在齊心痛斥她這膽敢搶了她們男人的小賤人之後,還居然堂而皇之的當著她這正宮面前肖想她的老公!

  到底是誰無恥啊!

  姑且不論任雍容的狂狷有沒有止小孩夜啼的功能,但這並不妨礙少女們迷戀他容貌的虛榮心。

  唉,人就是這樣,當大家的地位都一致平等時,沒什麼好競爭的,一旦心目中最佳夫婿人選名草有主了,所有的怨氣就會全部集中在擁有他的那人身上。

  剛好她就是那個倒霉蛋——

  唱名太監的公鴨嗓大聲驚醒了所有的人,「太后、皇后駕到。」

  宴會的女眷都肅立起身迎接。

  芮柚紫站在人堆裡,偷覷遠處被二十幾個侍女擁簇著上了首席錦墊的太后和一旁端莊嫻靜的皇后。

  「得了,說起來都是一家人,就別拘束了,開宴吧。」太后有張銀盤臉,眼楮圓圓的,看起來和善可親。

  話聲一落,絲竹樂聲悠悠響起,小太監們川流不息的送上各色佳肴和佳釀,女眷們也小小聲的說起話來,一時間,花團錦簇,美不勝收。

  太后對這些美食佳餚興趣缺缺,一個女人熬到她這個位置,哪缺這些吃喝,她不過是借這壽辰把老姐妹找來敘敘舊,話家常罷了。

  她讓人把太妃領過去,遠親姐妹倆親暱的坐在一塊,一下子就聊開了。

  半途也有不少受封妃位者離席敬酒,太后顯然不耐,便吩咐皇后去應付這些人。

  這太后也是個性情中人,至於這位皇后,根據任雍容給她梳理宮中脈絡時,只輕輕帶過,這位皇后是新任繼後,他那姨母前皇后早於一年前便已薨逝。

  芮柚紫只能說這位皇帝也算長情,能扛得住眾臣子的壓力,在正室過世一年才又納新寵,至於任府的王妃和前皇后這對姐妹,壽命顯然都不長。

  芮柚紫不禁欷吁了一下,目光放在眼前侍女替她斟上的琥珀酒。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身子如今不同以往,這酒得少踫,不過不淺嘗一下宮釀究竟和她鋪子裡賣的酒有什麼不同,心裡有些不甘願,宛如入寶山空手而回,這不是很嘔嗎?

  於是她很節制的啜了一小口。

  醇酒入喉,噢,這不是「花春景」嗎?!是她鋪子前陣子推出的酒品,因為帶著花香與果香,還有少許肉桂香,十分適合女子喝。

  什麼時候她的生意做到皇宮來了?!

  她哪裡知道這是謝語的功勞,他把上回買的「暗香」、「臥龍」送給了九皇子,九皇子又敬奉給皇上,皇上大喜,謝語又再引酒進皇宮,也才有今日進宮的「花春景」。

  芮柚紫笑得像偷吃魚的貓,她回去得趕緊讓方管事把帳送來,年關將近,今年保不準思過院的人都可以過上一個富饒奢侈的年了。

  她小臉紅艷艷的,只差沒有手舞足蹈,因為心裡頭擱著別的事,一下子歸心似箭,巴不得宴會快快結束。

  「哪個是鳳郡王妃,過來給哀家瞧瞧。」太后一開尊口,壽宴裡的嘰嘰喳喳聲瞬間全消失不見。

  得天之幸!芮柚紫發現自己沒有走神走得太誇張,屏氣斂神後,以為即將出糗的子突然有了自主意識,她發現只要竭力保持淑女,頭抬得高高的,胸脯挺起來,眼楮平視前方,腳步跨得不大不小,就不會出錯,原來她從小在娘家接受的貴族禮儀訓練,在此時用了出來。

  「臣妾給太后請安,恭祝太后福壽綿延,越活越硬朗,如青松長命百歲!」她跪下叩頭,行了個標準的宮禮。

  這叩頭呢,是有些發乎於心的。

  因為太后做壽,皇帝明白放生添壽,殺生減壽的道理,頒發大赦天下特詔,這一赦免,免去多少生靈涂炭,所以得感謝太后過生日,真心願她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好好,這長相,和容哥兒稱得上是郎才女貌,倒也不失為天作之合。」太后不著痕跡的打量了芮柚紫一下,表面上看舉止端莊,處事淡定,進退有度,就連她賞下的幾匹刻絲、蜀錦和一瓶來自西洋的香水,也不見她有驚喜神態,寵辱不驚這件事上,為她加分不少。

  為著太后賞下來的東西,芮柚紫自然要再度叩謝。

  芮柚紫退下後,太后淡淡的向太妃輕語,「你倒是個有福的。」

  「應該多謝皇上厚愛……」她不能謝範貴妃,在這面帶微笑,暗地裡下絆子的皇宮裡,不知道人家會怎麼想,倘若傳成皇上是個耳根子軟,聽嬪妃說話辦事的人,鳳郡王府還有活路嗎?

  芮柚紫終於回到座位上,也無心理會自對面射過來的眼刀,舉著茶盞正要入口,卻聽見——

  「皇祖母,您得了好東西,怎麼沒有孫兒的分?這不行,偏心太過了。」

  那個害芮柚紫坐半天冷板凳的始作俑者正眉飛色舞的大步而來,長得高大偉岸又英俊非凡,女眷們看得痴迷,嗡嗡聲四起,偏偏他那橫掃半邊天的燦爛笑容看得芮柚紫覺得刺眼,撇過頭去,當作視而不見。

  「你從哀家這掏走的東西還會少嗎?」太后啐他一口。

  他腆著臉湊到太后跟前,笑嘻嘻的和皇后見禮,也不忘到自己奶奶跟前討一下好。

  芮柚紫被他的小模樣堵得一口悶氣上不來也下不去。這人到底是不是個男人?但偏偏兩個老人家就吃他這一套,被他逗得笑到眼睛只剩下一條縫,嘴都闔不攏。

  「皇祖母您可見過我家那顆柚子了?」他完全是獻寶的口吻問。

  芮柚紫頓時起了一陣惡寒。柚子?柚子?這個混蛋是不讓人活了嗎?她剛剛還去露了臉,這會兒滿廳堂的人有誰能不知道她就是那顆柚子?

  人怕出名豬怕肥,想要她出名也用不著這樣啊!

  在任雍容明亮的傻笑中,她簡直要暴怒了。

  「袖子嗎?」兩尊彌勒佛又笑了,還是開懷大笑的那種。

  只不過太后的臉色轉瞬就冷了兩分。「你不在大殿,男女有別,蹭到後殿來做什麼?」任雍容笑盈盈的湊到太后耳邊不知說了什麼,只見她揮揮手,罵了句,「潑猴,這可是大事,你居然掖著藏著,回去有得你受的了。」

  「孫兒謝謝皇祖母!」

  她揮手讓任雍容走,又在太妃耳邊說了句什麼,只見太妃怔住了。

  「咱們回府吧,我已經向皇祖母稟過了。」任雍容嘴角勾笑,嗓音低沉而誘人的道。芮柚紫氣悶得厲害,又不好在大庭廣眾下讓他沒臉,只能強抑下狂怒的心緒隨著他走出宴會廳。

  宮女替她披上白狐裘,她卻覺得有絲遺憾,這回進宮,沒能見著隨便吹吹枕頭風就把她吹進婚姻裡的幕後黑手,隨即她把錯全歸咎到任雍容身上,要不是這廝太早來這,她也許會有機會能見上一面也說不定,而且宮宴耶,她連一道菜都還沒吃上。

  哼,他只會壞事。

  身後忽然有細碎的腳步款款而來。

  「郡王,小女子瑛兒有禮了。」嬌柔嗓音在芮柚紫和任雍容面前倏地響起。

  芮柚紫似笑非笑的看著那張宜嗔宜喜的俏臉,且看她那萬人迷的夫婿怎麼應付。

  任雍容眸光冰冷的在黃瑛臉上轉過一圈,口氣嚴峻道︰「你是誰?」

  黃瑛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紅,仍把握機會表白,「小女子仰慕郡王年少有為。」

  「所以呢?」

  年少有為?芮柚紫差點噴笑,這位郡王可是京裡出了名的紈褲,這是見鬼說鬼話,有必要裝模作樣到這種地步嗎?

  黃瑛被任雍容這麼不客氣的話一堵,感到驚恐難堪又氣憤,羞辱感幾乎將她整個人淹沒。

  難道他沒看清她的容貌嗎?

  她的美貌絕不輸那夏侯瓊瑤,也比他那妻子還要出挑,一個笨得連人家言語糟蹋都聽不懂的女人,遠遠比不上她,為什麼他卻看也不看她一眼?

  她怎麼可能會輸!

  藏在裙裾間的手用力握緊,纖纖十指劃破了柔嫩的掌心,不得不狼狽退下。

  芮柚紫也不聽解釋,拉緊了裘帽,慢慢步出園子。

  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的男人只能自己找話,「你身子重,要我找張步輦嗎?」

  「郡王爺有事就自己忙去吧,我識得出宮的路。」她沒什麼好臉色。

  踫到釘子,他深深吸口氣,胸口有種陌生的緊窒感。

  「你……她……不是我……」

  「我知道你不是。」她低低的道。

  他不由得鬆了半口氣,還有半口氣是懸著的,喉嚨莫名的乾澀。「那由我送你回府……不,我們一起回府,好嗎?」

  「嗯。」好半會兒她才悶聲回應。

  下一刻,她的身子一輕,被他打橫一把抱超來。

  芮柚紫駭然的倒抽了口冷氣,小臉霎時漲紅,也不知道是害羞還是給氣的。「放我下來,這什麼地方?豈容你放肆!」

  「皇宮裡上到皇祖母,下到皇后、皇子都知道郡王府子嗣緊張,萬一你有個意外,誰要擔責任?」他輕輕鬆鬆的抱著這沒幾兩肉的女人,不是肚子裡有個孩子嗎?肉都長到哪裡去了?她到底有沒有按時用飯啊?

  他濃眉皺了皺,看來不盯著這小女人,她是連照顧自己都不會。

  「你!還不放手?」她滿臉慍色,她的名譽被他糟蹋的還不夠嗎?以後她真的不用出門見人了!

  「你給皇祖母備了什麼壽禮?」哪能放手,這機會難再得。

  這是要聊天嗎?芮柚紫發現瞪人無用,這人的臉皮何時厚得可比城牆了?

  「程得和備下的。」她只負責送。

  「那皇后、範貴妃、暖妃呢?」

  她愣了下。「各送了不等的螺子黛。」在她以為送一些無用的擺設,不如送一些女人用得著的物品。

  她完全不知道這一送,除了皇后沒什麼表示以外,可送進其他嬪妃的心坎裡,東西貴精不貴多,對這位郡王妃悄悄的惦記上了。

  這時已經來到宮門,芮柚紫看見在外面等著自家主子的僕役和內侍們驚訝的眼光,她羞狠了,內心強烈交戰,只能把臉埋進任雍容的胳肢窩下,最後再也受不住心口酸楚,眼眶一紅,落淚了。

  任雍容一僵,自己又做錯什麼了嗎?

  「你……我只是不想讓你累,你不喜歡,我下次會把你的話聽進去就是。」

  「讓我下來。」她略帶鼻音道。

  「那你別哭了?」把一個女人弄哭,絕對不是什麼男子漢作為。

  他雖然不自詡是什麼好漢,但就算有時被姑娘家追狠了,心情不好,也不曾對女子惡言相向,或是動人家一根手指,像此刻這樣害得她淚眼汪汪,真是生平頭一遭。

  看著自家主子被郡王抱出來,回雪和魏子不知道宮裡頭出了什麼事,兩人緊張的直搓著手,見郡王直往馬車而來,魏子反應靈敏的開了車門。

  任雍容隨即將芮柚紫抱到座椅上,直到她坐穩才放手,不過隨即感覺懷抱一空,沒來由覺得悵然若失。

  「我沒事,我真的沒事,你走吧!」

  「我走,你能不哭了嗎?」

  「嗯。」

  他深深吸口氣,像是被排擠,極悶、極不舒服。

  但是他也知道長城不是一蹴可幾,他說得乾巴巴的,「沒道理我下去任你一人坐在馬車裡。」

  「我還有回雪。」這人今天一整個的怪,郡王爺的馬車又大又寬敞,來跟她擠這小上一號的馬車,有必要嗎?

  任雍容打開車門,對著矗立在外頭的回雪交代,「你去坐後面的車,郡王妃這裡有我在。」

  「是。」

  芮柚紫聽到回雪的應聲。

  算了,反正對付腦洞開太大的人不要理他是上策,他愛坐便坐。

  折騰了半天,她是真的累了,靠著榻,聽到馬車答答答單調走動的聲音,眼皮慢慢沉了下來。

  方才在他懷裡的時候,聽見了他溫暖有力的心跳,不知怎地自己的心臟也跟著跳得飛快,迷迷糊糊裡,她是在回味嗎?

  「柚子,你真美。」

  任雍容的呢喃她錯過了。

  這一覺睡得沉,芮柚紫絲毫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車的,最後睡的是哪裡,也不知道任雍容回府後立即被太妃叫到了鶴壽堂。

  鶴壽堂的丫頭嬤嬤們全被轟到了院子外,勒令所有人把耳朵搗著,讓誰也不許聽見裡面的動靜。

  即便是為了維護任雍容的顏面,但是鶴壽堂的人都知道太妃破天荒的狠揍了她放在心尖上的孫兒一頓。

  「她還給太后下跪磕頭……」太妃氣壞了一直念叨。

  子嗣向來是她的心病,結果她的孫兒竟不知輕重的讓孫媳婦出門,有身子的人還給太后、皇后全磕了頭……這要是生出個什麼意外怎麼辦?!



第十四章 重回棲鳳家管院

  憑良心說,他不是有心要瞞著奶奶的。

  任雍容的想法很單純,只是希望太後壽誕過去後再去稟明這件事,哪知道奶奶這般心急。

  這會兒他完全忘記禍是他自己招來的,站在太妃的立場,自家孫媳婦有孕,她一無所知,消息竟然是從她姐妹的嘴裡得知的,火不火?

  一回府,不修理一下禍首,豈能氣平?

  所以說,福禍無門,唯人自招。

  太妃最氣的還不是這樁,孫媳婦有喜,將近四個月的身孕,這是入門喜,是雙喜臨門,是大大的喜事,可是這混帳孫兒都幹了些什麼好事去了?

  不知道自己的媳婦有孕,還因為細故把人趕到小院子去,後面的就更不用提了,要不是孫媳婦肚裡的胎兒注定要吃他們任家飯,這麼折騰,哪還能安安穩穩的待在他娘親的肚子裡,所以那即將當父親的人散漫沒有責任,該打!

  「郡王爺,太妃下手那麼重,您無恙吧?」看主子一臉焦黑如鍋底的步了出來,即便沒有親眼所見,程得和也猜想得出來太妃真的把郡王打狠了。

  「奶奶打我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跳出來替我挨打?這會兒裝什麼好心?」任雍容眼兒一眨冷了下來,兩眼儼然像兩把銳利的刀子。

  從小到大,沒有人敢加一根指頭在他身上,這回竟然為了一個還不知圓扁的家伙挨了一棍子打,哼,等你下地,看老子不把你修理得金光閃閃才怪!

  不過奶奶也不見得全是偏心在那還不見人影的小混蛋身上,有大半是在替小混蛋的娘親抱不平。

  好吧,他在奶奶的心目中,地位直直落,不認,不平,又能怎辦?

  一旁的程得和哀怨了。

  冤枉啊,郡王,太妃是什麼人?是府裡的鎮府之寶,他程得和算什麼東西,哪敢上前去阻攔,又不是找死。

  任雍容甩著袖子,獨留程得和學西子捧心,很快來到棲鳳院。

  丫頭、婆子們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這是做什麼?」他的嗓音不自覺低沉下去。

  一個婆子用手肘戳了戳身邊的另一個婆子,一個又戳一個,次第而下,居然無人敢開口。

  「不說話嗎?那你們就永遠都不必說話了!」他氣得發狠話。

  這還得了,馬上有個眼皮已垂下的婆子叩頭如搗蒜,「郡王妃一醒過來就走了。」

  「你們不會攔嗎?」

  「奴才們攔不住呀。」

  「郡王妃去了哪?」

  「奴婢跟著去看,郡王妃是回思過院去了。」一個小丫頭口齒清楚的說道。

  「不會讓人來稟報我嗎?」他真是白養了一屋子的蠢人!

  眾人面面相覷,她們是派人去啦,只不過那時的郡王正在鶴壽堂裡挨訓,她們誰敢近前啊!

  「一群沒有用的東西!」

  一堆人的頭全磕地上了。

  任雍容越看越心煩,踢了踢最靠近他的一人。「有多遠滾多遠,沒有叫喚,不許靠近!」

  棲鳳院的下人如獲大赦,連滾帶爬頓時走個精光。

  連個人也看不住!他向來把自己的不開心轉嫁到別人身上,老子不痛快,你們誰也別想痛快!

  繞過紫檀木邊鏨琺瑯赤壁湍濤十二折屏風,他看似隨意的在無圍羅漢榻上坐下。

  他的眼光投向裡間的穿衣鏡和拔步床,雪色鮫綃珠紗帳子層層疊疊,臨窗是瓖雞翅木大炕,炕桌上還擺著汝窯茶具,妝台前留有一把牙梳,角落是半人高薄胎窯瓷梅瓶……

  這屋子裡什麼都不缺,卻缺少一個女主人。

  可她連片刻也不願意逗留……

  這裡曾是他的婚房。

  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其實,那時的他甫醒過來就被奶奶逼迫著來行房,心裡百般不願意,卻扛不住奶奶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催促,拖拖拉拉的來到,但即便洞房了,連妻子的臉也沒看清楚。

  那時他一心想著的是夏侯瓊瑤……這名字鑽入腦海,他驀然思及自己有多久沒想過這個人了?一個月、兩個月……他真的不記得了。

  其實洞房之後他藉故在外頭不回來,又去了一趟西北,而後尋了個錯,罰了她後把她攆到思過院那偏僻的院子,自私的心想眼不見為淨便是。

  她在那裡肯定是吃了不少苦,辛苦的很,現在不待見他,也是人之常情。

  之後他一直傻乎乎的追著「瑞兄弟」跑,為了「他」還矛盾的考慮過自己是不是個斷袖?若因此任府絕了香火,他又該怎麼辦?

  為了這個問題,他整整思索了十幾天,仍然沒有半點頭緒。

  可笑的是,他繞了一大圈,惦記的那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當他認出她來的時候,那個激動令他喉頭發乾,一顆心宛似擂鼓般震耳欲聾,莫名緊張到差點脫序。

  男的她,女的她,原來都是她,方寸之心為男裝的她紊亂,胸口下的翻騰躁動也是為了女裝的她。

  原來他愛上的是同一個人。

  當初他氣奶奶隨便給他娶妻,把氣全撒在她身上,真要論錯,那顆柚子完全是被無辜拖下水的。

  誰家女兒願意給人當沖喜新娘,把一生幸福賭在一個生死不明的男人身上,若非皇詔,她又怎麼會進了他家大門?不嫁進任府,依她的容貌才華,想嫁入更好的人家哪會沒有?這一想,他的呼吸不覺粗重起來。

  幸好、幸好,他沒有錯得太離譜。

  他還記得在馬車上抱在懷裡的小人兒身子纖細,但手感潤滑,雖然能抱的時間那麼的短,可那一刻,他卻覺得滿心踏實。

  好像本來被他搞丟了的東西失而復返,心裡溫馨軟甜,可又帶著稍許的遺憾,只能看不能吃,搔得人心騷動不安。

  說到吃,他在宴會上沒吃多少東西,因為一心要去接她,她也一樣吧,既然有心要與她和好,腆著臉去討飯吃也沒什麼吧。

  也不知是任雍容時間掐得剛剛好,還是走了狗屎運,思過院的主僕的確到這時間點才擺上飯菜,用著幾近是宵夜的晚飯。

  想當然耳,芮柚紫絕不會是為了任雍容要過來蹭飯把吃飯時間往後延,是她回到院子時,方管事已經等候多時,為的是要向她報告皇宮裡的采買司派了公公來腳店的事與生意熱火朝天的情況。

  她換裝梳洗後,把段大娘端上來的馬蹄糕狼吞虎咽的吃光了,驚得段大娘還以為她是因為懷了孩子,胃口變好,還直問要不要再上點別的?若是鹹食,她可以下廚去煮。

  她哪裡知道所謂的宮宴根本是坑人的,在那種想放鬆也放鬆不下來的地方,要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遑論吃飽了。

  填了肚子,她才去見了方管事,也不囉唆,開門見山的把打算將生意暫時改變方針的決定知會他,又問了弟弟芮雲謹的學習狀況如何。

  方管事並無二話,盡管他暫代掌櫃,只負責銷售販賣,東家的經營法子就不是他能置喙的,但是他知道東家的酒如今在京城無人可比擬,肯定有著不可告人的秘方,既然是秘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只是生意好成這般,不開分店,反而要往別處去經營,著實可惜。

  「他要偷懶,方管事不必客氣,該打就打,該罵就罵!」她是讓弟弟去鍛煉,不是去享福的。

  「雲謹是個好學的,將來要接掌櫃的棒子絕對不成問題。」他向來公私分明,有一說一,有二說二。

  「生意蒸蒸日上,方管事功不可沒,但不知方管事可有留在腳店當大掌櫃的意願?你這麼好的人才我實在舍不得您走。」

  「但是雲謹,還有老東家……」他在談家也就是個管事,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能有更進一步的機會,當然要把握。

  這是有意思了,芮柚紫心裡微寬。

  這方管事的對做生意的確有一套,但是舅舅生意遍布全國,各地鋪子的大管事何其競爭,方管事就宛如珍珠落在滿是鑽石的地方,自然顯現不出他的光華。

  「方管事,不,該叫你方掌櫃,我對您另有大用,您願意留在我身邊的話,舅舅那邊我去替您說。」

  自己是個得用的,被人賞識的感覺就像千裡馬找到了伯樂,方掌櫃樂得闔不攏嘴,這個大好消息,他得趕緊回家告訴娘子才是。

  「那月薪部分就您如今的月俸加上一倍,至於花紅,端看您的表現了。」好人才值得撒錢去招攬。

  方掌櫃樂呵呵的告辭時,和正好歸家的趙森錯身互相拱手而過。

  「小姐……」

  芮柚紫一掌擋住待說話的他,用商量的語氣說︰「我肚子餓了,咱們邊吃邊談。」

  於是,就有了很晚、很晚的晚飯這回事。

  芮柚紫剛扒了兩口飯,趙森就告訴她已經找到她要的作坊,一個是釀酒坊,一個是茶作坊,兩處皆是昔日康寧侯府被扣押發賣的田產鋪子之一,都位在偏僻的城北邊郊。

  「趙大哥在外跑了一天,辛苦了!」不是她自誇,她這裡的人手雖然簡陋,卻各個都有獨當一面的潛力,而且她也越用越上手。

  「不辛苦,不辛苦,小菜一碟。」自暴自棄那麼些年,以為渾身的熱血已經冷卻,不料最近覺得從前那個趙森又活了回來。

  「打聽到價錢了嗎?」

  「衙門的人公告過價錢,釀酒坊出價八百兩五十兩,茶作坊七百兩上下,小的有把握可以跟對方談到七百兩整數的價錢。」花五十兩請衙門的官吏喝酒聽曲,便能省下一百多兩,何樂而不為。

  「兩家都買下的話,錢不是問題,有問題的是人手。」相較城東高物價的土地、鋪子,城北偏僻,多是貧民窟,作坊如果運作得起來,替那些貧民謀一條生路,倒也不是不能。

  唯有自己站穩腳步,才有辦法替他人謀福利不是?

  「你啊,一進門就喳呼個沒完,也不讓小姐好好用飯,有什事情會比小姐的身子還重要?」段氏端上最後一道菜,小姐平常理事,她管不著,可萬萬不贊成把公事搬到飯桌上來,這老趙也不想想小姐如今是有身子的人,身子可比什麼都寶貴重要!

  趙森搔頭,「我沒想到這一層。」

  被人當成易碎的瓷器芮柚紫很不習慣,不過,經過她的觀察,這一對兒非常有味兒,又或許兩個不可能的半圓能成一個圓滿的圓也說不定。

  這人跟人的緣分,著實奇異。

  「只是說說話也礙不著什麼。」

  她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她肚裡的這塊肉從來沒找過她麻煩,既沒有一般孕婦前三個月的食欲不振、惡心晨吐,胃口也不會忽大忽小,不嗜酸也不嗜辣,這孩子是個貼心的。

  她按著自己的小腹,或許,一開始這孩子並不在她的預期裡,也無論她怎麼折騰,他始終乖乖的待在她的肚子裡,既然他這麼想來見識這個世界,那麼她有什麼理由不讓他來?

  趙森不想再招段氏的白眼,他囓嚅了下,「關於人手不用愁,小姐要是信得過小的,小的有許多認識的弟兄,他們缺的就是一份安穩的工作,小姐若是可以給他們機會,小的相信他們一定會用心幹活,不讓您失望的。」

  「趙大哥既然這麼說,你眼光我信得過,挑好人選,再帶過來讓我過過眼便可。」

  趙森心喜,謝了芮柚紫便要出門去,他得趕緊把這好消息傳遞給自己那些好弟兄們。

  「你要人手為什麼不跟我說,府裡吃閑飯的人多的是。」大步流星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理直氣壯來蹭飯吃的郡王府主子任雍容。

  郡王府裡就三個主子,卻有兩百多個僕佣,要人手,小事一樁,為什麼不跟他要?

  吃一頓飯真不容易,去了一個又來一個,芮柚紫嘆口氣,擱下筷子,頓時胃口全無了。見沒有人招呼他,任雍容也不怒,他知道這裡的人都是他那小妻子的心腹,睜眼看過去。「這麼寒酸,就這麼幾個菜?」

  香柚醬排骨、香菇燉雞湯、紅燒茄子、西紅柿炒雞蛋和一鍋紅薯飯,沒有一樣是適合孕婦吃的東西,這些個下人是怎麼伺候的?!

  「這些都是院子裡自家種的菜色,郡王若是不喜,大可不要來。」沒人請你來吃飯,不速之客,算什麼!

  這飯菜沒有郡王您的分?可以這樣說嗎?

  不能,畢竟她還寄人籬下,只能忿忿腹誹。

  「備碗筷,郡王要在這裡吃飯。」

  慢著!

  「為什麼不是廚房送的菜飯?」任雍容聽出了端倪,問道。

  「稟郡王,奴婢自從隨著小姐……呃,郡王妃遷到思過院,奴婢只在大廚房領過一回冷掉的飯食,後來廚房的嬤嬤們說不拿銀子去買就不給飯菜,郡王妃就再也沒有用過府裡的飯食了。」回雪斗膽把大廚房那些逢高踩低、以下犯上的嬤嬤們全供了出來。

  她看得出來,郡王是有心要和小姐修好的,無論小姐意願如何,不趁這機會好好修理一下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嬤嬤,更待何時。

  「程得和,給你一盞茶的時間,去把管內院的簡嬤嬤找來,我倒要問問,她把這院子管成了什麼樣子!」他向來不管府裡內院的事,卻不代表容許任她們胡作非為。

  膽敢為難郡王妃就是跟他任雍容過不去,也就是給他不痛快,他肯定要加倍奉還!

  守在外頭的程得和應聲而去。

  芮柚紫可不管任雍容要如何整飭這後院的婆子們,接過段大娘送上來的碗筷,親自放到任雍容面前。

  看見她的小意,任雍容大喜,他哪裡知道芮柚紫希望他趕快填飽肚子,趕快離開。

  「這是你的牙梳,落在棲鳳院,我給你帶來。」他掏出寬袖裡的事物道。

  「我以為是鹽引。」她接過手,很隨意的放在桌上。

  任雍容萌生深深的無力感。這女人滿腦子除了金銀之物還有什麼,真是個庸俗之輩,可這樣的庸俗女子自己每見到她一回,胸膛總火熱得突突劇跳,好像有說不出的滿滿歡喜要爭相涌出。

  「你總得給我時間,才能把你要的東西拿到手,別跟我說你連十二個時辰都等不了。」

  「我等就是了。」

  一天,一般人可能花上幾個月,甚至幾年也拿不下的鹽引,他居然只要短短一天就能拿到手,這世間權力令人迷醉,這就是為什麼有多少男人會朝它直奔而去了。

  「奶奶已經知道你有身孕之事,她要我接你回棲鳳院去養胎。」他福至心靈的給她夾了一筷子雞腿肉,放在她已吃了小鴿的碗上。

  見她不動,換舀一匙西紅柿炒雞蛋,雞腿肉自己吃掉。

  她無視任雍容的小動作。「回棲鳳院?我們的協議裡沒有這一條,我記得郡王說過,你一日不發話,我就一日別想回去,如今這些都不算數了嗎?」

  「你的身子不同以往,以前本王……我說的渾話,現在全部收回來。」

  「你沒聽過什麼覆水難收?」

  任雍容像被人悶聲槌了一拳。這小妮子記恨的很……

  「再說我的身子我自己會照顧,就算孩子生下來,他也只會是我一個人的,和郡王無關。」她神情疲憊,意興闌珊。

  「這是不可能的事。」他再度吞下西紅柿炒雞蛋,換上一筷子紅燒茄子。

  「要我回棲鳳院也是不可能的事!」這樣霸王硬上弓,她暴怒,渾圓的胸脯氣得起伏不定,幾乎想翻桌。

  「為什麼不?」

  「你的後院看著就煩!」他還有臉問!

  他的後院……他的後院……他絞盡腦汁。「你是指那兩個姨娘嗎?」

  他不敢置信,他的交友圈裡有哪個房裡不是十幾個女人,他算是很潔身自好的了,身邊充其量就兩個姨娘,一年了不起去她們的院子一兩回,怎麼這樣還礙著她了?

  他是陽剛之身,精力旺盛,有幾個侍妾,有什麼錯?

  「你這是善妒。」

  「七出之罪是嗎?」自古男人妻妾成群,可以坐擁三妻四妾,她就是要拿這個來生事,好離開這裡。

  那兩個姨娘,她根本沒放在眼裡。

  「倒也不至於啦,只是兩個姨娘都是老人,與我有著香火情,你何必與她們計較?」院子裡多養兩個人就像多兩副碗筷,於她沒有任何損壞不是?

  芮柚紫用力的閉了閉眼,這種男人非她良人!

  「坦白跟你說實話吧,我就是善妒,不只沒有容人之心,你還要有所覺悟,要我回去主院,你這後院難保不會讓我攪得雞飛狗跳,家宅不寧,我想踩誰就踩誰,想給誰沒臉就給誰沒臉,對誰都不會客氣,所以我勸你還是把我休了比較快!」

  她就不信,自己都撂下狠話了,任何男人都不會忍受這種赤裸裸的人身威脅吧!芮柚紫等著他的反擊。

  休妻?她竟敢打這主意!

  在她眼裡,他就是個不值得寄托的男人?而且這小女人知不知道被夫家休離的女子該如何面對外界的眼光?他是不否認她有活下去,並且還活得很好的可能,但這不也表示她不需要他?

  任雍容極不是滋味,一時間真想把她抓起來痛打一頓屁股,只是這會的她打不得、罵不得,至於休離……去她的!

  「柚子!」他的口氣帶著焦躁,她竟想與他相忘於江湖,從此不相往來嗎?!

  芮柚紫離桌,舉步轉身欲走。

  任雍容只得壓下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知道怎麼回事,他覺得她的背影看起來那麼孤單、那麼落寞,卻又那麼堅強,而仿佛她這一走會真的走出他的視線、走出他的生命,而後再也與他無關了……

  「你本來就是當家主母,這內院本該歸你管,也的確是,唔,你想怎麼管就怎麼管吧,就算把郡王府的屋瓦給掀了,了不起再叫人蓋回去就是了。」他突然狠下心道。

  「你說真的?」她被駭得回身問道,他居然會退讓到這種地步,她肚子裡的孩子對他就那麼重要?

  也是啦,這年頭的男人有著傳承香火、非要子嗣不可的責任和壓力,沒有傳承,自己打拚下來的家業、這爵位……什麼都是無用之功。

  「男子漢一言九鼎,說話算話,只要是你想要的,本王都允!」他柔聲好氣的說道。

  不知道為什麼,在她面前就管不了男人的理性和自尊,而且他時刻叮嚀自己是來與她和好的,不是要把她再推遠自己,急著和他撇清關係。

  希望可以慢慢的把她的心攬回來。

  「你就信我一回。」

  再說,一個女人想從夫家把孩子帶走,根本是痴人說夢。

  任雍容小心翼翼的看著芮柚紫,看她臉上神色變換,見到茫然與淒涼,看得他心絞成一團,明明她就在自己伸臂就能將之擁進懷裡的距離,胳膊卻怎麼也不敢莽撞的伸出去。芮柚紫的嘴唇哆嗦著,再也沒有第二句話。

  「郡王,小的把簡嬤嬤帶到。」

  簡嬤嬤是個精干的中年婦人,一見到任雍容和郡王妃一道,立即葡旬跪下,「奴婢參見郡王……郡王妃。」

  「這會兒你知道她是郡王妃了?」

  「奴婢不知道郡王指的是什麼事。」

  「想狡辯嗎?別告訴本王你不知道思過院裡的郡王妃從來沒吃過大廚房該送來的飯菜,你要敢否認一個字,別說發慈悲讓你回家榮養,本王一棍把你打死,直接丟去亂葬崗!」簡嬤嬤知道自己一時失察,因小失大,只能趕緊求饒。

  「你今晚就把內院的掌印牌和鑰匙交出來,這後院,以後沒你的事,回去養老吧。」看在她多年來中規中矩打理著後院的分上,罪不致死,但人,郡王府是絕對不會再留用了。

  不過離開郡王府的她,想必在宗室貴族圈裡再也找不到活計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4 11:05 AM

第十五章 關在宅裡照開店

  幾天後,芮柚紫搬回棲鳳院。

  她待在思過院的最後一夜,突如其來的寒流,使得花草樹木全敷上一層冰霜,舉目所見都是白茫茫的霧淞,一覺醒來,今年延遲了的初雪淺淺的覆蓋了大地,天空搖晃的雪花說有多可愛就多可愛。

  她前世所在的城市不曾下雪,從窗子看見這一片雪白,趿了小鹿靴,罩上兔毛披風,就往外跑。

  正捧著熱水入內的回雪整個被炸毛了,放下銅盆,顧不得其他,就算冷空氣灌進喉嚨聲音瞬間分岔也直嚷著,「小姐,不能跑……您還沒梳頭漱洗,衣服不夠暖……您是雙身子的人吶。」道到後面簡直是哀號了。

  「知道、知道,我都穿上了……管家婆。」她的聲音遠了,仍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興奮和壓抑的快樂。

  這一嚷,屋子裡的人都出來了。

  只見芮柚紫像小孩似的捧著肚子,踢踢這,小跑兩步,又想起什麼,和小肚子嘀咕了兩句,又踩了兩踩。

  看過雞舍裡的母雞和白羊,這會兒踱到兩棵大樹下面,用力踹了它一腳,大樹不為所動,她嘟囔了兩句,正要轉頭離開的時候,高處的皚皚白雪團驟然滑落,整好掉在她頭上,打得她一頭狼狽的白。

  她怔了怔,咯咯發笑。

  原來雪是這樣的,白白冰冰的,用手指輕輕一摸就化了。

  她就像一尊小雪人站在院子裡,頭一搖,搖散了那些雪粒子,愜意蹲下來伸出手指輕彈小雛菊花瓣上被雪掩了的雪漬。

  這一切全落進任雍容眼裡。

  他今天穿了件月白深衣外搭大紅繡孔雀紋錦袍,烏黑的頭發用根玉簪挽著,絕色的五官,微揚的鳳眼表情柔軟,不同於平常的放肆張狂,整個人顯得明亮從容。

  他把芮柚紫在外頭的一切全看在眼底,這麼純粹的快樂他很久沒看到,他見過的女子有各種面貌,但是總脫離不了頭飾和華服。

  他發現這小女人最美的時候,不是錦衣華服,不是滿頭珠翠,而是自然天真憨趣這些微小的細致處。

  他看著她眉目舒展,如一幅緩緩打開的畫卷,自然寫意,柔軟慢慢就從心底溢了出來,情不自禁。

  見到雪,玩得像小孩的人見到了從不跟她客氣、老早把思過院當他書房跑的男人,頓時

  喜悅化成了不容錯識的冷淡。

  「郡王。」她屈膝請安。

  她臉上美麗的微笑被收拾得涓滴不剩,任雍容心中暗叫不妙,她好像不怎麼歡迎自己啊,他以為他們的關系在持續穩定進步中不是?

  「你沒有別的事情好做嗎?別有事沒事就往這裡來。」這話是活生生的驅逐令。

  這是人妻對夫婿該有的態度嗎?

  那些婉轉溫柔、細致體貼……得了,他瞧上她的也不是這些,甚至還有些樂在其中。他輕咳了下,掏出自己的帕子,一指指著她的臉上。

  「你鼻涕流出來了。」

  「啊!」好窘!芮柚紫大驚失色,連忙搗著鼻子,她的臉不受控制倏地一下就紅了起來。

  任雍容忍不住低低笑了出來,笑得很沒形象,可能不敢放聲大笑的緣故,這時聲音聽起來顯得沉厚,給人一種溫潤醇實的感覺。

  「怎麼會這樣?」芮柚紫一手搗鼻子一邊吸鼻子,另一手想從衣袖裡找帕子未果,見任雍容遞過來的帕子很自然就接了過去。

  「冷為什麼不作聲?快回去吧,小心著涼。」他臉色鐵青的提醒,太不會愛惜自己,但是看著她被揪得紅通通的鼻子,心裡又軟了。

  她沒想到任雍容會說出這番體貼的話來,擦了鼻涕,連連點頭。「我進去就是了。」因為帕子還搗在鼻子上,以至於她說話的聲音帶著含混不清的嗡嗡聲。

  任雍容喚來段氏令她去煮姜湯,要煨得濃濃的,再端給芮柚紫,等她喝完,監督著她蓋上被子發汗。

  段氏應聲去了。

  「棲鳳院的地龍我讓人燒好了,反正你早搬晚搬總是要搬,不如我們一道過去好了。」他暖暖氣息才撲在她耳邊,芮柚紫已經被拽得一個趔趄,撞到他懷裡。

  她輕輕的顫栗了下,不經意聞到自他身上傳來松柏香,又看見他弧線優美的下頷,緊抿的薄唇,有幾分剛毅決然,隔著厚厚的袍子也能感覺到他胸膛的跳動,背脊竄過陌生的酥麻感。

  為什麼會這樣?這家伙是專程來搬人的吧!

  她有腿,自己想過去的時候自然會過去,用得著他來下指導棋嗎?

  任雍容轉頭朝往站立在院子一隅的月牙吩咐,「姜湯熬好了就送過來。」

  芮柚紫聽見了月牙的應諾聲,眼前突暗,只覺得自己被兜頭包了起來,身子一輕,雙腳離地,人已在任雍容的懷裡。

  她忿忿的掙開那大氅,「別老是把我當孩子。」

  這人也不管她願不願意,動手動腳的把她抱來抱去,早知道她剛剛就該先踹上一腳做本錢,只嘆機會已失。

  「乖,別動來動去的。」這樣哄人是任雍容,但是一轉身,聲音驟降,吼的是回雪,這人也是任雍容。「發什麼愣?不知道要跟上來嗎?」

  芮柚紫用力掙出一張臉來,「不許吼她!」她的人不許別人欺負。

  任雍容頭頂冒煙,這小女人真不能寵,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就是個得寸進尺,令自己夫綱不振的柚子。

  但目前她那身子,是罵不得也打不得……

  他神色怏怏,又帶點惱火,一路無語抱著芮柚紫回到原本屬於她的舊院子,把懷裡的小人兒放在榻上。

  「你就在這裡歇著。」

  芮柚紫見他額上青筋隱隱,雖然不知道自己哪裡又惹到他,但還是決定低頭,心虛的道︰「我讓你不許罵回雪,因為她是我很重要的人,你生氣了嗎?」

  「芝麻綠豆小事,我是這麼小骨子小眼睛的人嗎?」他瞪她。

  「那我就猜不著了。」釋出善意,人家不領情,那就一拍兩瞪眼。

  這屋裡真的暖,空氣裡散發著融融的感覺,腳踩的是波斯巨大圓形圖案典雅的長毛地毯,榻上鋪著的是毛茸茸的水貂毛皮,銅獸香爐裊裊的燻著細細香氣,

  在這,讓人心生慵懶。

  任雍容卻面色陰沉的看著她,「你太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了,不管怎麼說,你現在都不是一個人。」

  「我的身子一直很好,連感冒……呃,風邪都很少。」他竟忍到這裡才開罵,既然不喜她的作為就直說,又或者太過關心她肚子裡的孩子才拐彎抹角?

  他的聲音緊繃,「你真的知道本王在說什麼嗎?」

  「我心裡如明鏡清楚。」

  其實她也慢慢摸索出這人的個性,當他心情不錯的時候自稱就是「我」,心情不爽了,便稱「本王」。

  任雍容眼中有她不懂的晦澀,罷了。「我把這院子裡伺候的,連帶廚房的人都發賣了,晚些,人牙子會帶人過來給你挑,要沒有中意的就讓她再換一批人來。」

  莫名其妙的動怒,莫名其妙的替她安排這些,其實他只要像上回把她扔到思過院時,隨便講幾句話就能把事情揭過去,有必要事必躬親嗎?

  莫非,他是有些喜歡自己的?

  她心中微動,卻沒有時間細細琢磨。

  「往後這內院就由你管著,簡嬤嬤留下來的印牌和鑰匙我放在案幾上,還有,請下人不是回來供著的,有事吩咐下去,別凡事自己來。」

  甩頭甩去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他的懷抱不是她想去的地方,難道她因為幾次肢體接觸就動心了?

  不過他說什麼?管家?

  回主院不代表她得管家,這是兩碼子事。

  她很想說我不想管家,你愛把內院交給哪個姨娘就交給她,我忙的很,但是想到那些跟著她的人,她把這些意氣用事的話全咽下去。

  她總得給他們撐腰吧,無權無勢撐哪門子的腰?隨便誰都能踩他們兩下。

  所以,目前她還是與他打好關系,畢竟她還有求於他。

  以前想出門就出門的日子到了盡頭,如今想出門要不得讓太妃點頭,要不就得拿到任雍容的同意不可,出門成了一件難事。

  她百般不願意回來,這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就是不願管這個家。

  避好了,是應該的,管不好,又要落人口實,說她無能。

  「嗯。」她盯著自己的腳。

  「我要出門,晚些才會回來。」他的確有事要出門,他領了個觀政的閑差,經常派至六部九卿衙門實習政事,今兒個恰好要去五城兵馬司點卯上任。

  「嗯。」

  「就不用送我出去了。」

  「唔。」

  對於元妻送他出門這回事,截至目前為止,任雍容是絕望了。

  「如果覺得悶了,就讓人請奶奶過來陪你說話解悶。」

  芮柚紫幾乎想翻白眼,郡王,把太妃請來聊天,這是哪個孫媳婦能做、敢做的事啊?真是敗給你了!

  不想理事,但不理也不成。

  被逼著打鴨子上架,芮柚紫終究把人事做了一番安排。

  她身邊就那麼幾個人,別說她勢必要添人,灶房也不能一日無人。

  當人牙子把一群人帶進府時,芮柚紫對著段氏說了,「往後大廚房就歸你管,既然是你要用的人手,你也挑挑看有沒有合適的灶上婆子,等挑到人就去廚房看看吧!」

  片刻前才把自己的隨身物歸置好的段氏一臉意外。

  「奴婢哪能管著那麼大一個廚房?」

  「讓你管茶水吃食是有些大材小用了,不過大娘也知道我身邊就你們幾個,你就暫時委屈幫幫我吧。」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是怕辜負了郡王妃的期望。」

  「我還沒見過誰會做一百種泡菜,七十種醬料,三十種香醋,還有三百種菜色的人。」

  芮柚紫直接用她的能力堵她的嘴。

  段氏被這話打動,這才爽快的點頭同意。

  於是,她先問誰擅長熟食、誰擅長冷盤、誰能腌菜?誰又對各地甜品糕點能了若指掌的?

  有幾個婦人斗膽的站了出來。

  於是,她挑了五個粗壯的婆子,還有四個三十歲上下的媳婦,七個打雜、打下手的粗使丫頭。

  芮柚紫也讓回雪挑了六個面貌平凡樸實的丫頭,六個打雜丫頭,前面六個丫頭訓練後要是堪用,便可以升等為二等丫鬟。

  有個被段氏挑走的婦人跪了下去,伏在地上不住的給芮柚紫磕頭。「郡王妃,民婦和女兒相依為命,小女名叫酥兒,能算能寫,能不能……」

  那些被挑剩行列裡有個瘦骨嶙峋的小丫頭也跪了下去。「郡王妃,我叫酥兒,不管粗細活我都願意做,一定不會吃閑飯,郡王妃買下我吧……」

  她那放在褲管上的手青筋凸起,是雙做慣粗活的手,若不是活不下去了誰會帶著孩子來賣身?

  反正她現在正是用人之際,「酥兒,你想和你娘親一塊做事還是來伺候我?!」

  正常,只要有點想法的女孩子一定會想到她這裡來,廚房裡又是湯又是水,可不是什麼小姑娘想去的地方。

  「酥兒聽郡王妃吩咐,郡王妃叫酥兒去掃院子,我一定把院子掃得一片落葉都不見。」

  芮柚紫微笑,是個心裡有主意又老實的。「你娘說你會寫也會算?」

  「是,我爹……曾經辦過蒙學,我也跟著識了幾個字,前不久因病過世了。」提到父親,她的聲音微微顫抖。

  原來如此,若非家中支柱不在,她母女倆也用不著賣身求活,而能開設學堂,秀才身分少不了。

  「起來和你娘親一道吧。」

  臂察一陣子,若是個性穩妥,再把她提升為大丫鬟,她的身邊只有回雪一人伺候著,是該給她找人分擔了。

  酥兒母女重重給芮柚紫磕了頭。

  隨後,芮柚紫多挑了一家人,這一家子的父親帶著微微蠟黃的病容,兩個兒子也沒什麼好氣色,卻始終眼光堅定的扶持著他。

  「我的園子裡欠個花匠,也缺兩個跑腿的小廝,不過你這身子不行。」她不是開善堂的。

  人牙子慌了,咚地跪下直給芮柚紫賠不是,反回過頭來責怪那面帶病容的男子。「鄭三我就跟你說不成,你瞧瞧,這下害了我。」

  「我能、我能的,我原是舟州首富李家的花匠……咳咳咳……」因為心急,一下咳得撕心裂肺,兩個不到十歲的小子一個拍胸一個拍背,眼裡全漾著慌張的淚。

  就因為這病,他被刻薄成性的李家給攆出來,活兒沒了,他妻子早逝,只給他留下兩個兒子,可因為這病花光了多年存下來的銀子,實在沒辦法,才讓兩個孩子跟著他流離失所,又因為之前和人牙子曾有過幾分見面交情,這才去求了他給條活路。

  人牙子勉為其難的帶他來了,但處處踫壁,想也知道不會有人要聘像他這樣的人,這條活路……看來也是不成的。

  芮柚紫看著那抱成團的一家子。

  舟州首富李家的園藝在雒邑王朝是出了名的典範和考究,一年絡繹不絕的參觀人潮讓李家賺足了錢水,如果這個男人真是從李家出來的花匠,或許能用用看。

  「這樣吧,去帳房支六十兩銀子先把病看好,倘若你有把握在明年開春把我的園子變成半座京城最漂亮的園子,你就帶著兩個小子回來,若不成,那六十兩就當成醫藥費,也不用還了。」

  好吧,她濫情,她最見不得病弱,之前段大娘也是,就當這六十兩丟到水裡去好了。

  六十兩雖然心疼,總歸再賺就有,她這樣告訴自己,再不然,就算……就算給肚子裡的小子積福吧。

  最後她干脆好人做到底,小手一揮,讓這父子仨住到思過院去,她的雞、她的白羊和快產小豬仔的大豬也得有人喂食,菜地裡的菜不吃也可惜了,浪費是不好的習慣。

  岸了銀子,將所有人的身契拿到手,這些個人花了她一百多兩銀子。

  芮柚紫便讓段大娘帶著他們下去洗澡,換了制服,重新打扮再出來。

  人牙子見一次賣掉二十幾個,這是一筆大生意,離開前恭恭敬敬的朝著芮柚紫行禮。「郡王妃,小的做了半輩子人牙,您是小的見過最心慈的。」

  「就算你這麼說,下回再給我帶這樣的人來,看我用不用。」她可不領這情,哼,就說她不是什麼善良心慈的人,她最討厭這一套了!

  初步打理好內院的一切,剛剛喝上一盅雪梨百合燉燕窩,月牙就在門口喊了聲,「郡王妃,兩位姨娘想見您。」

  段大娘管著廚房,月牙自然擔起替她看守門戶的責任,他也是內院的總管,不過,這職位只是暫時的,她對他還有別用。

  「不見,你跟她們說別有事沒事來找我聊天!」

  「是。」

  她哪來的時間見她們,她得把握任雍容還沒歸家之前出門去驗看作坊。

  方掌櫃讓魏子回來回話,說作坊已經整理妥當,讓她過去一趟。

  「好了沒?」她催促著幫她換裝的共犯。

  「小姐,要是姑爺問起……」

  「他問的話,你也挨不著他的罵,你得跟我出去。」

  「奴婢……也能出去嗎?」回雪的眼睛發亮,之前出門去的記憶太美好,小姐一提,她壓根子忘記自己苦口婆心勸說的立場。

  「趕快去換衣服,跟不上我可不管你。」

  「奴婢這樣是不是牆頭草?」回雪咬著唇,對自己搖崗來搖崗去的姿態很是唾棄。

  「你只要別忘記擺蕩回來我身邊就好了。」

  「小姐……」回雪淚崩了,小姐的意思是……她真的是株牆頭草?!

  「對了,我讓你挑得用的丫頭,你為什麼盡挑一些面目普通,不是出挑好看的?」這丫頭心裡到底在盤算什麼?

  回雪還沉浸在之前的打擊裡,她應得有些淡然。「奴婢不想她們往後給小姐添堵。」漫雨和之前那些姐妹妄想爬上主子的床,這血淋淋的前車之監害小姐多受傷,她不得不防。

  芮柚紫聞言噴笑,又有些感動。「你這鬼靈精怪的丫頭,腦子裡都是什麼啊?」

  「這不就是未雨綢繆嘛。」

  「好好好……好丫頭!」

  「小姐,您干麼揉奴婢的頭啦!」

  芮柚紫帶著月牙和回雪兩人先去了食鹽作坊。

  經過工人們極力整修後,器具一應俱全,這裡的人都是趙森帶來的人,有十幾名之多,一個個精神抖擻,即便有幾分市井之氣,卻還不到惹人厭的地步。

  和他們頷首為禮後,芮柚紫也不羅唆,她撩起袍子,挽高窄袖,「你們都過來看我示範過濾粗鹽的法子,往後作坊就要靠各位了。」

  那些漢子面面相覷,他們以為只要把這地方整修好就沒自己的事了,想不到這年輕的東家是要繼續雇用自己嗎?

  他們眼巴巴張著大眼直往趙森瞅,卻見他雲淡風輕的說︰「誰想繼續吃這口飯的,還不睜大眼睛去瞅著!」

  郡王妃這是給他面子,也信任他找來的人,心中不由得生出感激之情。

  十幾個漢子歡天喜地,面露笑容,對於他們這些吃不起鹽的人來說,要是能學到這過濾鹽的法子,這是一技之長啊,就再也不愁沒飯吃,家裡的孩子也不會再餓得嗷嗷叫了。

  芮柚紫先讓人將鍋灶起火,再將一袋向灶戶買來的粗鹽溶進開水鍋,至於向灶戶收鹽,在她認為自己煮海水熬鹽太過費事,而且將粗鹽變成精鹽的利潤是熬鹽的幾百倍,兩相比較,自然去向灶戶收鹽劃算。

  她用細麻布過濾幾遍後,省略了把灶下燃燒著的木柴用水浸滅,刮下層木炭粉末用麻布包好再過濾鹽水的這步驟,而這木炭粉便含有工法裡不可或缺的堿。

  她只是直接洗淨鍋子,再將濾過的鹽水倒進鍋裡,小火熬煮蒸餾等水干,一層淡黃色的結晶就留在鍋底。

  其實過濾蒸餾得到的鹽還不是白色的,口感稱不上好,這些鹽裡面還有雜質,這雜質是能溶解於水的,過濾只能過濾掉那些不能溶於水的泥沙雜質,這些東西還要加上驗才能除去,最後完成的才是芮柚紫想要的精鹽。

  至於,得摻上什麼重要的東西才能去除苦味,就留給這些工人自己去瞎琢磨,這是她的獨家秘方,自然不能說。

  他們只要負責將粗鹽再次加工的基礎配方完成便好。

  有個工人壓抑不住的用手指沾了些那還不算純白的鹽放進嘴裡嘗了嘗,表情宛如吃到了什麼美味的食物般。「想不到好吃的鹽居然是這味道。」

  其餘的漢子見芮柚紫和趙森都沒阻止,也紛紛去沾來吃了一口,每個人都嘖嘖稱奇。

  芮柚紫本想阻止他們,但是想到等她將精鹽推展到市面上,而大家都能買到便宜又好吃的鹽便不去攔阻了。

  等他們能吃上真正的精鹽,那才叫好吃。

  對於這些住在低下層,甚至貧民區的人來說,別說池鹽,有的基至買不起最粗糙的海鹽,至於井鹽是只有富貴人家才吃得起的東西。

  偌大的事情,竟然便利索的辦好了。

  接著,她召集所有的工人,稱贊他們的工作成果,說了一些鼓舞人心的話,大伙都充滿干勁。

  趙森對芮柚紫的本事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見過她的造酒技術,那時,他已經在想天底下有幾個男人能有她這本領,這回她再出手,是鹽,酒與鹽,除了驚嘆以外,他幾乎可以看見無限美好的前景朝著他奔來。

  「趙大哥,可否請移步,小妹還有事要相商。」

  此時,趙森對她已無昔日的輕慢,神色恭敬地隨著芮柚紫去了作坊的一處小廳,並且讓月牙在外面守著,不讓人進來。

  「往後,這作坊就拜托趙大哥了。」

  「你這般信任我……我很高興。」他不是擅長甜言蜜語的男人,做不來諂媚之事,能這樣對芮柚紫敞開心扉,對他來說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我還有事要托付您。」

  「只要我能做的,郡王妃盡管說就是了。」

  只見芮柚紫從荷包裡掏出一張紙頭,裡頭詳細寫了要如何取得燒堿,如何溶於水,如何再次將雜質過濾蒸發水分,取得純白粉末狀的精鹽的配方。

  趙森看過之後,錯愕到說不出一句話來,良久,才坑坑巴巴的說道︰「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我稱呼您一聲大哥可不是叫著玩的。」

  「為什麼?」這可是賺錢的法子啊,值千金、值萬金、值萬萬金吶,任誰手頭上有這張紙,死也要帶進棺材,別說輕易示人,更何況交到他手上?

  「我把這方子交給您,自然因為您是值得我信任的人。」這件事她深思熟濾過,才下這個決定的。

  如今的她回到棲鳳院,別說出門再無自由,任雍容又豈能任她隨便去搗鼓些什麼,她思來想去,用人嘛,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今她也只能信任這些與她一路走過來的伙伴了。

  後來的後來,趙森果然不負眾望,不只將作坊打理得井井有條,更把數目可觀的灶戶收攏起來,成了生產一條線。

  於是乎,前面商鋪一炮而紅,後面作坊亦是如火如荼的生產。

  而造酒坊,芮柚紫交給了月牙管理。

  那晚,月牙將此事稟告母親,母子倆抱頭痛哭,這是他們從前想也想不到的日子……

  不久,屬於芮柚紫的第二家鋪子開張了,這間賣鹽的鋪子就賣兩種鹽,一種定價便宜,賣給平常百姓,一種高檔的,賣給達官勛貴,謀取高利。

  人人聽聞這家鋪子的鹽賣得便宜,紛紛來問,伙計也不會大小眼,細心解釋,生意走的是完全的平民路線,物美價廉,本著人人都吃得起鹽,讓利於民的方針來經營。明白不是傳言,一傳十,十傳百,鹽鋪年輕東家的名聲傳遍整個京城。

  而芮柚紫成堆的銀票也因為精鹽滾滾而來。



第十六章 成親首次回娘家

  忙完手頭上成堆的事,芮柚紫清閑了許多天,每日吃飽了睡,睡飽了吃,放風能去的地方只有太妃的鶴壽堂。

  這種糜爛的生活絕對不是出自她的本意,實在是為情勢所逼,而且身子好像也不允了。先說身子好了,最近動不動嗜睡疲累,常常看兩頁書眼皮就直往下掉,頭一歪,人就睡著了,而在人多的地方,只要時間一長,還容易暈眩,這睡啊睡、暈啊暈的一天下來,還能做什麼?

  任雍容還為此請了個女大夫,只要她出行,大夫就得隨行。

  至於所謂的情勢……唉,就要追溯到她去驗看作坊收工那天。

  那天她和回雪從造酒坊出來,主僕倆正商量既然辦妥正事,時間還早,不逛逛大街,買點稀奇的東西回去對不起自己,誰知道就在遍地都是勛貴的偌大京城和謝語來了個不期而遇。

  頭帶紫金冠,身穿銀白錦袍的謝語,後面跟著面熟的小廝,煌煌的貴冑形象。

  早在她計畫要把食鹽作坊開起來後,便暫停提純酒的制作,而先前趕制的幾批酒都已經販售一空。

  隨後陸續上門的訂單都被方掌櫃的給推掉了,以至於許多人家根本買不著她家的酒,甚至有許多富貴老爺和爺兒們跟方掌櫃約好,若有新一批的醇酒制出,必須得先賣給他們才行。

  造成如今洛陽紙貴、有價無市的行情,在她看來,謝語這位公子替她打響腳店名氣的功勞不可少。

  他把腳店的酒介紹到後宮,後宮是多驚人的消費地方啊,因為他,腳店多了將近三成的收入。

  謝語見到她,萬分驚喜,兩人寒暄聊天聊得十分融洽,她正想請他到茶樓喝茶致謝時,卻聽見輕快的馬蹄聲噠噠噠的傳來,芮柚紫偏過頭迎著冬日難得的暖陽看去,只見一匹格外高大的駿馬,通體白色油亮水滑,四蹄墨黑,上頭端坐著青面獠牙……不不不,是她的夫婿,板著一張快可以擰出水來的臉孔出現了。

  可看在路人眼裡,不管男女,瞧著他一人一騎,背著金燦燦的日光而來,加上他驚心動魄的美貌,幾乎都看傻了。

  芮柚紫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堪稱完美無瑕。

  任雍容卻是氣不打一處來,瞧她那雙杏眼對著謝語笑出兩汪清泉的模樣,怎麼,他才一不注意,她就出來招蜂引蝶了?

  明明跟她說了,他應個卯就回府,結果哩,府中不見人也就算了,他轉身循線去了作坊,孰料食鹽作坊又撲空,瞧他緊趕慢趕是為了什麼?還不是想把拿到手的鹽引給她,哪知道她居然在大街上和男人調笑!

  他把牙磨得咯咯響,恨不得直接把人拽過來打她一頓**才能解氣。

  他夾住馬腹,勒了韁繩,衣袂翩翩的下馬。

  全心全意都在芮柚紫身上的謝語,順著芮柚紫的眼光也看到了任雍容,他咧著明朗的笑容道︰「逡灝兄,你來得正好,本公子正想約幾個人到城郊的別莊泡熱泉、吃烤肉,恰好瑞弟也在這,我們幾人正好聚上一聚,你意欲如何?」逡灝是任雍容的字。

  「為兄有家務待處理,不能同行。」任雍容這手拱得很敷衍,有那麼點情敵見面分外眼紅的意味。

  可他們是多少年的交情,其實謝語也不在乎這些表面話,只不過他能有什麼家事?

  這時的茜柚紫正給回雪遞眼色,她們這時候跑還來得及嗎?

  回雪微微搖頭,想也知道是來不及了,郡王的臉色很難看呢。

  芮柚紫撓撓頭,又不能和他撕破臉,又逃不了,這下怎麼辦才好?

  哪知這對主僕的眉來眼去全讓任雍容看在眼底。

  「過來!」

  見任雍容身上的煞氣驚人,芮柚紫只好磨磨蹭蹭的走過去。

  任雍容瞧她那副無可奈何又不得不過來的樣子,心情莫名的變好。

  「逡灝兄,你這是做什麼呢?」把這一切看在眼裡的謝語雖然不知道他的瑞弟是怎麼得罪了任雍容,但他既然叫他一聲瑞弟,作為兄長的肯定得出面為他美言幾句才是。

  化干戈為玉帛。

  「你這個柚子,出門多時,還不跟為夫的回府!」

  嗄?

  謝語公子震驚極了。

  任雍容所謂的家務,指的是他跟瑞弟?他們是什麼時候牽扯在一起的?他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逡灝兄……你們?」

  「這是拙荊,她就是頑皮,酷愛女扮男裝出來玩耍,多有得罪元樞的地方,但請見諒。」

  謝語望向始終低著頭的芮柚紫,想從她那裡得到只字片語。

  「你干麼這樣說,我又沒做什麼得罪謝兄的事情。」這樣編派她,芮柚紫不依了。

  「你是……」

  「我是女子,對不住了。」平心而論,她還真的欺騙了謝語。

  原來她是女子……

  謝語先是震驚,而後悵然若失,她就站在他面前,之前卻看不出她是女的,就算知道,那又如何?她已是人家的妻室。

  但是,他們是什麼時候成親的?

  莫非……她就是那不受逡灝待見的嫡妻?!

  難怪啊難怪,難怪她總沒什麼好臉色給任雍容看,一回兩回三回都只差沒給自己的夫婿甩耳刮子。

  他們這一對簡直是令人無言。

  對著芮柚紫一臉真摯歉疚的表情,謝語振作了精神,輕輕搖頭,他除了搖頭還能做什麼嗎?

  心裡淡淡的綺思被掐斷,恐是不能了……

  任雍容跨前兩步,彎下腰,一手托住芮柚紫的背,一手架在她膝彎下,起身一站,芮柚紫整個人就被他凌空抱了起來。

  忽然騰空的感覺讓芮柚紫發出小小的驚呼,下意識就用胳膊抱上了他的頸子。

  「你做什麼?」她發現兩人的距離過近,刻意的往後仰了一下。

  任雍容瞥了她一眼,直接大步流星的走到白馬旁邊。

  「等等,叫頂轎子給我乘坐吧。」這個莽夫,她這會兒是能騎馬的身子嗎?這男人有時精明,有時粗獷,有時冷酷到不行,有時卻也讓人想吐血。

  「就是,小姐可是雙身子的人。」為了自家主子,回雪克服了任雍容強大的威壓,趕緊上前附和了聲。

  「來人,去找頂軟轎!」他向旁處喊了聲,只見嗖嗖身影從四周各處兔起落,瞬間消失。

  芮柚紫驚得微微張大嘴,這就是傳說中的暗衛吧!

  任雍容蹙起好看的眉毛,抱在懷抱裡的身子依舊輕盈得跟羽毛差不多,這是要當他孩子娘的人該有的身材嗎?顯然他的喂食動作做得不夠好。

  「回府後,你被禁足了!」

  任雍容一聲令下,驚駭的不只有芮柚紫而已,更早之前,已經完全石化變成路人甲的謝語已經失去思考能力。

  今日的芮柚紫沒有用束腰,寬松松的長袍遮去了她大半的身材,外面罩著披風,更讓人絲毫看不出她雙身子的模樣。

  謝語再度無語。

  等他們來到巷口,街上已經停了一輛油壁車,外表不起眼,裡面卻布置得非常舒適。任雍容將芮柚紫放下,卻見她匆促的扯住他的衣襟。

  「你先聽我說一句話,我還不想回府,我想回娘家一趟。」

  自搬到思過院後,她從來不自稱妾身,開口閉口就是我啊你的,其實這是非常沒有禮貌的行為,聽著聽著雖然任雍容也不以為忤,但這會有求於他,語氣仍談不上恭敬,這可不成,不想個法子捉弄捉弄她,他為夫的威嚴何在。

  「妾身。」他說道。

  「郡王是何意?」

  她傻傻的模樣可愛極了,任雍容眼睛微微一眯,瞳孔收縮。「往後你和本王說話,要是自謙稱妾身,若允諾,本王就陪你回娘家。」

  沙豬!她在心裡重重的唾了他一口,誰稀罕你陪不陪啊。

  她原先打算驗收過作坊,趁著身子還輕便,想回一趟外家,畢竟她答應過雲謹,而之所以想去逛街,為的也是想買一些伴手禮回去,哪裡知道這些盤算都被他的突然出現給破壞殆盡。

  叫就叫吧,反正不過是一個稱呼,也折不了她的腰。

  「郡王好威風,妾身給郡王道萬福了。」芮柚紫低著頭,聲音回蕩在車廂裡,聲音怎麼聽都悶悶的。

  她這副擺明了不樂意的模樣,任雍容雖不滿意,但還能接受。

  他吩咐馬車改道,蓋上厚布簾子,車子便往南走。

  蔣氏完全沒想過女兒會在這天寒地凍的時節回來,漫說女兒新婦歸寧時鳳郡王府沒放人回來,平時也不曾遞過什麼消息風聲,她這掌上明珠嫁人後宛如一滴水滴進了大海,全無消息。

  思念之餘,她也忍不住向夫婿抱怨,芮景之卻只會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要惦記。

  雖如是說,但午夜夢回,枕頭靠枕頭,她也能知道夫君對鳳郡王府的作為是生氣的,只是礙於人微言輕,只能暗吞苦果。

  這回未曾知會,姑奶奶連同姑爺一起上門,後頭還帶著好幾車的禮物,芮家下人忙著去幫任府的僕役把一箱箱的禮物往裡搬,蔣氏迎出去之餘,趕緊讓人去書房把芮景之請出來見客。

  「你什麼時候去備了那些東西?」芮柚紫可沒想到任雍容背著她讓人準備了那麼多禮,心中不由得小小的感動了一下。

  「你第一次回娘家,總不能失禮。」她看起來還挺中意他給的小驚喜,心中頗有些小得意。

  「謝郡王設想周到。」她行了個萬福。

  「什麼?太小聲了。」

  真是給三分顏色就開染坊了,芮柚紫自顧的下車,下車的後腳「一不留心」就踩上了任雍容的腳。

  「你這是故意的嗎?」被踩的腳稱不上痛,只是她的膽子越來越大,完全沒把他放在眼裡……說不慣她還是把她慣壞了,唉。

  「自家人,客氣什麼。」她回頭睨了他一眼,嘴邊帶著得逞的狡黠笑意,接著向前撲進她娘親的懷裡。

  「要回來也不派人說一聲,雲謹和雲厚都出門了,小柳子,趕緊去叫少爺們回家,說姑奶奶回來了。」蔣氏擁著女兒,濕了眼角,看她穿了件鹿絨軟細皮夾襖,又摸她十指暖和,嘴角微動,像是想說什麼最後又收了回去。

  「就臨時決定的,想回來看娘親就回來了,您也別忙,弟弟他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咱娘兒倆好好聊聊不成嗎?我才不要他們來分走娘的注意力。」她噘嘴撒嬌。

  憑著原主的記憶,她一眼就認出蔣氏,這讓她想起了前世的爸媽,然而更多隨之而來的是猶如潮水的後悔,當時她要是能多體諒爸媽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心情,好好跟他們溝通,告訴他們自己的想法,哪會因為自己的堅持造成往後那許多年的親人如陌路?

  是她太不會想,太不懂事了,以為親人是會一直在那裡,沒有什麼來不來得及這種事情,然而,她因為鍋爐爆炸,一命嗚呼,再也沒有回到父母跟前向他們撒嬌使壞的機會了。

  從前很多事情只要想法轉個彎,就不會留下遺憾,然而世上許多事是從不等人的。

  那她和任雍容是不是也應該這樣?珍惜眼前人……

  她心一動,目光便往任雍容身上挪移,卻見他氣度雍容的朝向母親鞠躬行禮。

  「還要請岳母、岳父見諒,女婿多時不曾帶柚娘返家探親,因為柚娘懷孕了,女婿顧忌她的身子,直到這幾日她的身子穩妥了些,才一起返家向岳母岳父稟報這好消息。」

  「什麼……有身孕了?!這是天大的喜事。」蔣氏喜極而泣,她太知道女兒這胎兒對鳳郡王府代表著什麼意義。

  鳳郡王府對子嗣之看重,勛貴之家沒有不知道的,而對於將女兒嫁進鳳郡王府的他們來說,又何嘗不希望女兒的肚子能爭氣?能在夫家佔有一定的地位,這會兒聽到女兒有了身孕,怎能不欣喜萬分,趕緊叫人去外頭放鞭炮。

  「咳……」這時站在門口的芮景之也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女兒給父親請安。」

  「女婿給岳父見禮。」

  「都免了,你一個懷著身孕的女人不乖乖在一旁待著,見什麼禮,我有女婿給我見禮就成了,你能不要動就不要亂動!」嘴裡嚴厲,但語意裡是一片拳拳愛女之心。

  芮景之不過四十歲左右年紀,高大健美,穿著鴉青色直裰,留著三綹小胡子,面貌清俊,要芮柚紫說,就是個美大叔。

  「我們男人去外邊說話,你們娘兒倆留在這,別忘記叫廚房多做點菜,把女婿女兒留下來用飯。」

  「這事還要你多嘴,我剛剛就已經吩咐下去了。」

  芮柚紫以為,在容貌上父親略勝母親一籌,可在管家氣勢上,母親是帶頭羊。

  「走吧,去瞧瞧我前些日子購得的綠玉髓,顏色似透非透,半濃半淡,據說是千古難得的絕品。」沒說兩句話,翁婿一同去書房看芮景之急著要炫耀的收藏品。

  「真是個小孩。」蔣氏只有搖頭的分。

  「娘,您這樣慣著爹,真的可以嗎?」她回來有泰半就是為了這件事,怡情養性她不反對,但是花錢花到搖動家中根本,那就太離譜了。

  「他就這點歪毛病,講了那麼多年,講也講不聽,隨他去吧。」

  「不管怎麼說也得替雲厚和雲謹留點銀子,他們一個將來如果走上仕途,那得要銀子打點,雲謹也要娶妻都要花錢。」

  母女倆倚在西次間臨窗的大炕前說話,芮柚紫手裡拿著蔣氏給的琺瑯纏絲手爐,心中涌起有娘的孩子是個寶,沒娘的孩子像根草這話。

  「雲謹那孩子說他如今在你的鋪子裡做事,是真的嗎?」

  「我看他是真的對經商這塊有興趣,而且他也想用自己的力量去扶持雲厚,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娘,以後您有得福可以享了。」

  「娘倒是不寄望這個,娘只希望你們一個個都平安順遂。郡王對你好嗎?太妃不難相處吧?」為人母的,叨叨絮絮說的全是希望女兒好。

  芮柚紫在娘家用過午飯,飯桌上氣氛融洽,直到暮靄四起,才在蔣氏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和任雍容乘車離開。

  車聲轆轆。

  「見著岳母怎麼不高興?」不騎馬改和芮柚紫一起搭車的任雍容見她小臉繃緊,怪模怪樣的,便試探著問。

  回娘家之前不還興奮的直往外看嗎?還巴不得馬車能飛,這會卻看起來有些蔫蔫的。

  「被我爹說了幾句。」趁著母親去安排事務,她和父親相談了幾句話,父親卻以出嫁的女兒不該管娘家事為由打發她。

  「可以說給我聽嗎?」

  這也沒什麼不行的,於是芮柚紫把父親酷愛買古玩金石,拿田產去換喜愛之物的荒唐事情說了一遍。

  這是她頭一回向他說事,任雍容聽得很認真,很順手的將芮柚紫的手覆在自己大手裡,輕輕搓揉。「這事交給我,我知道怎麼辦。」

  「當真?」

  「我何時說話不算話了?」

  這倒是。

  「不過,為夫要是能把岳父的小毛病修正過來,娘子要怎麼報答我?」他指著自己的臉頰索吻。

  這是亮敞敞的勒索了。

  「那就不勞駕郡王了,妾身總能想出法子來的。」

  任雍容瞧著芮柚紫一臉沒得談的模樣,心思電轉。「要不,換個方式。」

  「什麼法子?」

  「譬如這般。」任雍容笑得腹黑狡猾,頭一低,吻上她的唇。

  他覬覦很久了。

  滋味,很銷魂。

  因為意猶未盡,抬起頭時,卻見她陣光朦朧,柔皙的皮膚隱隱透著一種曇花乍現的清艷,臉上還有一份怔忡的恍惚,好像迷路的孩子不知道該往哪去的苦惱和迷惑樣。

  他心念一動,她對他也不是都沒有感覺的不是?

  「我們和好吧?」

  幾乎沒有女人能拒絕這樣的求和,她一直以為只有濫情的女人才會因為交換口水而心軟,又或許是因為對她來說,這是她的初吻。

  「哼,先留校察看吧!」

  「什麼叫留校察看?」

  「因著你素行不良,有待觀察,所以算是暫時和解的意思。」

  她曾考慮過,即便生下肚裡的胎兒,她也可以自己養育,可往後再細想,在這個社會可以容許她小打小鬧的開鋪子做營生,但凡事攸關到規範道德禮儀時,又怎麼可能容許她這般作為?

  對於她想自己養孩子這件事,別說太妃那關過不去,更甭提眼前這男人,唉,她前景一片茫茫。

  那時的她並沒有把任雍容算進她的人生裡,但是經過這些時日的觀察,他也不是一無可取,雖然有時嘴巴毒的很,有時卻對她言聽計從,凡事可以商量,甚至對她私自外出、經營酒鹽的事情也不曾置喙過一詞,這種男人,即便前世的現代男人也不見得有這種度量。

  仔細一想,他硬生生的變可愛了。

  接受他,好像也沒有那麼難。

  難道她連愛一回的勇氣也沒有嗎?她一向是個知道自己需要什麼、想要什麼的人,倘若這條路不通,她也不會一意孤行非要獨自奮斗不可,還有,她既然不是那種會屈意去奉承丈夫的人,那麼就讓丈夫屈意來討她歡心吧!

  不選擇這世間的規範,她願意試看看,試著和這男人生活看看。

  這人也太說話算話了吧!

  一回到鳳郡王府,她就被禁足,被看管了起來。

  任雍容在外的「惡名」徹底落實的用在芮柚紫身上,一回郡王府,他就一口氣下了堪比秦檜的十二道金牌的命令,用一堆莫須有的理由禁止她出郡王府大門一步。

  這是暴政!供政必亡!

  芮柚紫只能拉幔帳出氣,做無言的控訴。她真是看錯人了,還以為他的和好裡也包括這件「陳年舊事」。

  事實告訴她,他壓根記得牢牢的。

  這睚皆必報的男人將她實行禁閉後,他倒好,**拍拍,人去了西北。

  身為任雍容的禁向,她唯一能放風的時間只有清晨,打扮妥當後,規規矩矩坐著軟轎去給太妃請安,陪她吃早飯,閑聊家常打發時間,然後回自己的院子,吃過午飯,再接著打發時間,晚膳……一天告終。

  對這位祖母,芮柚紫一開始是有些戰戰兢兢的,老實說她嘴不夠甜,人又不夠諂媚,討不了好,一直沒什麼老人緣。

  但意外的,她的某些觀點和太妃很是契合,她發現太妃性情豁達,對她在思過院那陣子拋頭露面做營生,甚至偷偷跑出去,她絲毫不以為忤,只淡淡的說道她要年輕三十歲,坐困愁城也不是她的路數!

  祖孫聊開了之後,她也知道不少攸關任雍容小時候的糗事,包括因為任雍容是任府的獨苗,小時候為了他能平安長大,聽信鄉下習俗把男孩當女孩養,便能瞞過黑白無常的眼睛,不讓他們來勾魂。

  而他那面貌,不知內情的人常常被瞞了個結實,常常把已經懂事的任雍容氣了個仰倒。可那麼小的他抱怨歸抱怨,卻知道祖母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他好,抱怨過去,仍舊著女裝讀書寫字過生活。

  「男人嘛,有時候難免粗心,可他是個心腸很軟的孩子。」太妃意有所指的這麼說。

  明明是個男孩子,小小年紀便知曉男女有別,能忍住身為女子的所有不便,努力擺出女孩家的樣子,那得有多別扭和不自在!

  看來,外頭那些有關於他的傳言,或許攙水的成分很大哩。

  有一回她在鶴壽堂的裡間睡個午覺起來,見太妃在理事,她沒敢上前,便從後門去了回廊,正巧踫上太妃的大丫鬟如畫,手裡端著一盅人參養氣湯,看見芮柚紫便隨口和她聊了兩句。

  如畫偷偷告訴她,自從簡嬤嬤離府,內院的事便由太妃收回來管著,太妃年紀大了,對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實在不耐,但又不得不每天聽著內外管事回事,著實辛苦。

  芮柚紫聽著不吱聲。

  如畫還透露為了不讓她堵心,太妃也讓桃姑姑回家榮養去了。

  的確,她天天來這蹭飯、蹭睡,倒真的沒再見過桃姑姑。

  又過兩日,各州縣和京城裡的鋪子掌櫃紛紛搭車帶著帳冊來到府裡做年終回報,一波波的人去了又來,來了又去,芮柚紫只見太妃面帶疲憊,卻撐著精神應酬那些從江南、極西而來,必須搭船,再搭乘馬車一路緊趕慢趕,才能抵達京城的掌櫃和莊頭們。

  到了第三天,才輪到京裡的各處掌櫃。

  芮柚紫看了心中不禁咂舌,這郡王府瞧著低調平靜,吃穿用度也和一般富人家差不多,想不到莊子、山頭、租業、鋪子多不勝數,若非她得天天來鶴壽堂報到,挨著太妃聽事,還真不知道任家家底這般優渥,財富盈門,即便往後的子孫都不做事,吃喝三、五代也不成問題。

  不過,她是不會允許她的孩子過這種生活,想吃飯,就得自個兒干活去!

  可看著太妃辛苦,芮柚紫不由自主的接替過秋菊手上的美人槌,替老人槌起腿來。

  太妃欣慰的瞥了她一眼。

  她淡淡的聽著那些各地掌櫃們稟報今年的盈餘利潤,偶爾幫忙出些餿主意,太妃若是覺得她的法子可行,便讓那些掌櫃照著做,若有瑕疵,便在掌櫃離開後細細告訴她,哪個細節需要更加斟酌注意,管家理事,人情來往絮絮而談……

  但即便如此,她也沒有向太妃主動爭取管家權。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4 11:07 AM

第十七章 久別重逢更恩愛

  等年終帳冊的大事一了,冷靜自持的太妃再也沉不住氣了。

  「我說,這丫頭究竟想讓我這把老骨頭給她管家管到何時?我不提,她真當沒這回事。」她向剛打西北風塵僕僕返家的任雍容抱怨著。

  想當個甩手掌櫃怎麼這麼難,早知道這燙手山芋就不接了,簡直是自找不痛快!

  「她現在身子重,一切偏勞奶奶您了,不然,奶奶院子裡的梅嬤嬤、花嬤嬤不都是老人,她們能寫能算,挑個您順眼的來替您效勞不就得了。」他回來至今氣都還沒歇一口,媳婦兒也還沒去看一眼,倒讓奶奶叫來聽一頓抱怨。

  「你說得容易,你以為奶奶這麼不看重我未來的曾孫?存心折騰我那孫媳婦兒嗎?我把她接到這裡來,給她吃好的、用好的,不就是怕你們這小倆口不知輕重,照顧不好我的金曾孫,再說,我之前接這爛儺子,為的還不是想試試你那媳婦有沒有管家能耐,既然她是個能干的,打鐵趁熱,這管家權就該她拿回去,等出了月子正好可以理事,你以為老婆子我愛管事嗎!」她打好如意算盤,怎知遇上那狡猾如小狐狸的孫媳,落成空。

  「奶奶別氣,氣壞了身子怎麼幫我帶孩子,不如我去同柚子說說,您等孫兒的好消息不?」

  「這還差不多,快去快回!」這世間有哪個婦人不想掌家?鳳郡王府可是雒邑王朝最尊貴的宗室,要把主母權力掌在手裡,可知道那是多大一筆家產?

  那丫頭就是個傻子!

  果然,如畫和秋菊扶著她在鶴壽堂前的園子裡小逛了一圈後,換過一身家常衣服的任雍容和芮柚紫一同乘轎到來。

  兩人一同給太妃見過禮。

  「管家的事,容哥兒都與你說道了?」

  「孫媳婦愚鈍,怕不能把家管好。」這一大灘子事,她還真的沒興趣。

  「不如這樣吧,我把如畫和秋菊給你,這兩個丫頭跟在我身邊多年,是我看著長大的,在我身邊久了,管家一事也懂得不少,你如今這身子不宜操勞,有事就吩咐她們,她們很好用的。」這臭丫頭,害她還得割愛兩個大丫鬟,真是個精明狡黠的,不過這麼一來,她也放下心裡一顆大石,娶妻娶賢,容哥兒能娶到賢妻,子嗣能夠綿延,任府能長長久久的傳承下去,她總算沒有愧對祖先。

  「謝謝祖母賞賜。」都說到這節骨眼上了,她還能說不嗎?

  芮柚紫等兩個大丫鬟收拾細軟,領著眼眶泛紅的她們回到棲鳳院,這時回雪和另外一個提上來還沒多久的丫頭晚晴便迎了出來。

  她身子有些困乏,讓回雪將如畫和秋菊帶下去安頓,好好跟她們說說棲鳳院的規矩,讓她們休息一日,明日再上工。

  回雪本來就是芮柚紫的大丫鬟,這些事情她做來駕輕就熟,帶著年紀比她大上幾歲的如畫和秋菊出去。

  「前幾日茶園管事送來的六安瓜片給郡王沏一杯。」她吩咐晚晴。

  晚晴囑咐外頭的幾個丫頭要打起精神聆聽屋裡動靜,要是郡王妃一有吩咐,便要趕緊照做,自覺滴水不漏之後才往小廚房去。

  而所謂的小廚房自然是任雍容的手筆,自家媳婦那身子板,他非常不中意,既然媳婦愛吃段氏的菜,便讓她管著大廚房之餘過來給媳婦開小灶,至於大廚房,府裡就他夫妻兩人,他都在媳婦這裡吃飯了,大廚房如果連管事婆子的飯都做不上,就再換一批人!

  任何事情都沒有他老婆孩子重要。

  也不過前後腳時間,太妃便讓人把如畫和秋菊的身契拿來給她,太妃做事雷厲風行,果然一點都不含糊。

  「你這幾個丫頭看起來都是不錯的。」任雍容隨口稱道。

  眾人都出去以後,芮柚紫左看看,右看看,看似無人可差遣的情況下,慢慢踱到任雍容身邊,見他松開領子,闔眼歇息,便打算走開。

  「過來!」

  她又重新慢騰騰的挪過來,任雍容倒在她懷裡,一臉疲憊。

  芮柚紫見他這模樣,慢慢幫他松開發髻,手指伸進頭發裡,柔柔的按摩頭皮,男人逐漸松開他打折的眉頭。

  她不是扭捏的女子,在現代也談過幾段感情,感情一事並不陌生,但總是因為工作,不是她忙得走不開,要不就是他分不開身,感情禁不起這樣的慢慢疏遠,剛萌芽的感情很容易就斷頭。自來到這裡後,雖然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被命運洪流推著走,但既然有心和任雍容一起生活,那麼她也會努力學習一個妻子該做的事情。

  再說,她這身子都有了人家的孩子,某些親昵,只要不是太過分,雖然不免慌亂,也還能應付就是了。

  譬如,他很喜歡躺在她的大腿上……

  「是西北之行遇到什麼難題嗎?」

  任雍容的西北之行,表面上是替朝廷辦差,因為這時代內陸的馬匹很少,塞外地方產馬眾多,朝廷缺馬,他去西北廣辦馬市大量換取吐蕃、回紇等土著的優良馬匹,用以保衛邊疆,暗地裡卻是去戍兵,那邊有十萬兵力是他的自保資本。

  任雍容曾不諱言的告訴她,他這般未雨綢繆,不過是希望一家老少可以平安過日,求自保罷了,對於謀反之類的危險行為,他毫無興趣。

  這也是,試問歷代以來,叛國奪權成功的例子寥寥可數,弄得國破家亡、血流成河後,坐上那把龍椅的人有比前朝將國家人民治理的更好嗎?倒也不見得,所以這種耗費心力、財力的事情,要不是刀懸於頸了,還是不干的好。

  雒邑王朝的爵位都是因為軍功而來,任家祖上是開國名將,歷代皇帝最怕外戚坐大奪權和勛貴繁衍龐大,為此,雖說世襲爵位,可世襲是什麼?每一代便會自降一級,慢慢削弱你的權勢。

  又勛貴之家多紈褲,一代一代下來既無建樹,只剩一個空殼爵位,加上這些貴族並沒有實際職務,便沒有實權,沒有實權便沒有說話權,像任雍容便是,一個小小觀政,只能在六部九卿當打雜的,要是不願意被人差遣,便只能仰仗祖蔭過活。許多貴族在朝堂並無太大影響力,腰桿子並不比官員要硬。

  鳳郡王府是雛邑王朝最顯貴的宗室,但是從他祖先輩至今,與皇室的關系只存太妃這一條脈絡,他們家已經和皇家不太熟了。

  人道大樹下好乘涼,但是皇家是什麼,全憑皇帝的一念之間。

  人無後顧之憂怎麼可以,什麼朱紅紫貴到頭來都是一場空,所以,他怎麼能不打算?「你那鹽鋪的名聲不知怎麼傳到西北去了,往日,那些胡人倒好商量,金帛茶鹽,只要相談甚歡是什麼都收,這幾個月,幾乎口徑一致的要鹽,還指名要芮家的鹽。」妻子這般能干,他不知道該歡喜還是苦笑。

  因為她的低調,鹽酒兩家鋪子和作坊都掛娘家的姓氏,至於東家是誰,伙計學徒口風極嚴,要真有推托不掉的時候,便把芮雲謹推出來應付,至今除了知情的謝語和談觀,沒有一個外人知道後面的藏鏡人東家其實是一個女子。

  「郡王的意思是?」

  「我們合作吧,你把條件開出來,我能力所及絕對允諾你。」

  「嗯。」對她來說這是互蒙其利的事情,為什麼不答應,不過她有但書。「原本郡王的事就是我的事,可是呢……我正籌劃著要開分店,為了公平起見,開店資金你幫我出,至於鹽的供貨本錢妾身也不好拿多,我就賺你交換馬匹中間的差額就好。」

  她早有意思要開分店,她要開分店不是為了牟利,而是希望方便各州縣的人都能用最便宜的售價買到她的鹽,而且省卻長途跋涉的辛苦。

  任雍容的表情微妙,像被灌了一湯匙的醬油。奸商,在商言商,分毫不讓,而且所有的賺頭全進了她的口袋,自己這算什麼,免費勞工嗎?

  「可有為夫的好處?」

  「你不是要鹽?」

  他一頭霧水。

  「既然要到手,不就是你要的好處。」她總結,險些笑了出來。

  「你這丫頭,便宜都被你佔光了!你沒聽過夫妻、夫妻,妻的也是夫的?」他翻身過來,棲鳳院裡不吝嗇照明燈油蠟燭,燈光下,她的五官帶著玉一般的光澤,越靠近看,越舍不得眨眼。

  或許是這些日子強制她飲食,她面色染緋,好似菡萏初綻,清麗中倍添明艷,肌膚晶瑩無瑕,令她整個人都生動了起來。

  但是只能看不能吃,實在傷身,原來煮熟的鴨子也會飛走……

  芮柚紫揩揩眼角,沒注意任雍容緊盯自己的目光,「那夫君也該聽過親兄弟明算帳,何況是夫妻,這帳是絕對亂不得的。」

  本朝成例,女子嫁妝歸自己私有,她自己攢的產業她歸在嫁妝裡,自然不屬於婆家。

  「你信不信,為夫就是被你這三寸不爛之舌勾引得一愣一愣的栽在娘子手上的,你不去殿上和那幫讀書人耍嘴皮子真是可惜了。」

  芮柚紫羞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胡說什麼!」

  「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他捏了下她的俏鼻子。

  「我會把這事交代給雲謹,有事你就讓你的人和他踫頭聯系。」她這阿弟已經有獨當一面的能耐,是該放他出去歷練歷練,更往上一層樓了。

  「你這是內舉不避親。」

  「親人不就是要互相提攜、幫助護他們周全,不然怎麼叫親人。」她回得臉不紅氣不喘的。

  「娘子說得好,往後我們生一堆孩兒,然後把你今兒個說的話當成傳家寶,告訴他們兄弟便是要這麼做的,你說好不好?」他把人抓來亂親一通。

  芮柚紫被他親得害臊,但是孩子這種事情肯定要先說清楚。「我只想生三個……頂多四個,再多就沒得談。」

  「好好,咱們就生三個。」他原本沒打算要那麼多個,他是知道女人生產等於在鬼門關走一遭,要他說生個一男一女也就可以了,但是既然娘子說要生三、四個,其他的就當成撿到的好了。

  呵呵,他這娘子也有傻的一面呢。

  因為得到芮柚紫的答應,任雍容刻不容緩的去了外書房把這件事吩咐下去,接著又回到主院。

  「你怎麼不回自己的院子去歇息?」和段大娘商量年夜飯的菜色樣式的芮柚紫見出去又回來的男人,口快的問。

  段氏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這裡不也是我的屋子,往後我就在這裡住下了。」房子大的壞處就在這裡,各人有各人的院落,想多賴一會兒都有話說,最可惡的是這女人好像從沒拿他當夫君,他說什麼也得拚命加深她的認知不可!

  他是夫君,想和妻子一起睡誰敢說話?!

  往後他一定要買一間小小的房子,就一間房,前頭可以看見後頭的那種,到時候看誰還能叫他去自己的屋子歇息。

  「是是是。」

  這男人在生哪門子悶氣?他的衣服褲子,他經常看的書,他的筆墨紙硯……不早就放在這兒了?就連程得和回事也都直接往這兒來,方才不就是順著他的習性說道嘛。

  自從兩人一塊生活後,因為相處的時間長了,她能總結出個規律,他出門要不是去兵馬司,要不就在家看書,他甚至不再和朋友出去消遣玩樂,有時朋友邀約,半路上也會借口回家看她肚子裡的孩子,他總是將臉龐貼在她肚皮上,細細聽動靜,偶爾那肚子裡的小混蛋踢她一腳,他也能樂上半天。

  離家最長的時間也就去西北這一趟。

  以前的她不相信父母親,甚至祖先輩那種沒談過戀愛便走進婚姻的結合模式,如今反觀自己,她的愛情會不會從婚姻開始?

  她沒把握,只是和任雍容在一起的日子像倒吃甘蔗,總帶著絲絲的甜,她的心裡已經不介意他對她的殷勤是因為孩子,還是真心喜歡她表現出來的體貼,不在意什麼天長地久,畢竟誰也活不了那麼久,倒不如把握當下,幸福一天便是一天,幸福一年便是一年,往後,誰知道會發生什麼,那不重要。

  「我已經娶妻,不再是個年少輕狂的年紀,還快當爹了,哪能做事不靠譜,我想成為你可以倚靠的臂膀。」男子信誓旦旦的說道。

  「是是是。」男人在表現氣概的時候,絕對不要澆他冷水。

  任雍容過來把芮柚紫抱在腿上,「你一定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娶你進門吧?」他伸掌貼著芮柚紫的肚皮,眼神變得非常柔軟。

  「不就因為你病了,需要一個妻子來沖喜?」芮柚紫覺得舌頭沉了鉛,一句短短的話卻覺得滿嘴苦澀。

  「一半一半吧。」什麼叫一半一半?

  「鳳郡王妃,本就不能是高門大戶之女。」

  任家自從第一代親王起,便一直秉持著娶妻娶低的原則,而皇室知道這是親王府對他的忠心。

  任家一門從開國便貴不可言,然而再矜貴,皇室正統嫡支與其餘宗親仍有君臣之別,若再因婚姻之故,結到顯赫門庭,權勢便會過於驚人,容易觸犯皇家忌諱,若是與親王府門第過於懸殊,便無此慮,因此第一代親王便勒令任家的子子孫孫都必須嚴格遵守這條家訓。

  她拉長了耳朵認真聽,一臉謙虛的問︰「可那範貴妃是怎麼知道我,讓聖上下詔的?」

  「這就是姻緣天注定嘍。」他笑得格外有深意。

  「滑頭!」她拍了下他的手。

  「為夫的可不是滑頭,」瞧她這樣,任雍容笑著捏捏她的耳垂,「根據範貴妃的說詞是,她還未入宮選秀之前,轎子經過芮家門口,向正在門口看著你玩耍的岳母討了水喝,撮合你我倆姻緣,是為了報答岳母那杯水之恩。」

  很顯然的,岳母已經不記得這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

  泵且不論後宮斗爭、爭風吃醋有多嚴重,那是今上的問題,但是任雍容以為皇室後宮那群人在爭寵的過程中,不論是不是誤打誤撞,還是另有算計,因此娶到老婆的他算是運氣最好的那個人。

  至於他那場病,則是飛來橫禍。

  他是替某個行九,身為皇室子弟的人喝下他人陷害的毒酒,逃過一劫的某人因此欠下他一個天大人情,縱使後來尋到解藥也給他送來了,讓他死裡逃生——這還不算還了人情,將來,他會視情況,看看未來局勢如何,要不要跟他索討這份人情。

  人情欠著,利息總能越滾越豐厚。

  至於皇宮那些齷齪事與他無關,自來聖心獨斷,性子又多疑,他既不想在風尖浪頭選慣站,也沒意思去扶持哪一位,奪位的手段有多黑,那是因為人家的孩子多到死不完,他家不成,老的老,小的小,且他剛娶妻,還沒誕下子嗣,就算孩子生下來,他還有責任要養大他們,肩上的責任非常神聖。

  芮柚紫抱著他的胳膊,笑咪咪的像朵向日葵,把腦袋挨著他的肩頭,「只要我們一家人能平平安安,什麼榮華富貴我都不稀罕,就算你要去荒郊野地、深山老林,我也願意跟你一起做夫妻。」

  「媳婦說的是。」任雍容摟緊了她,心裡軟綿滿足得像擁有了整個天下,他反手摟住藥柚紫,一顆心搔癢難耐,一只手慢慢的往她胸脯摸去。

  他是真想她,從身到心都想。

  芮柚紫按住他越發不規矩的手,臉色紅若石榴,嗓子發干。「別胡鬧。」

  任雍容瞥了眼她的肚皮,唉,孕婦最大。

  「你千萬別累著了,有什麼事就告訴我,還有,岳母也叮囑說外頭天寒地凍的,千萬別讓你回娘家。」

  「嗤,我娘想我想的緊,才不會這麼說,這話是你自己編出來的吧?不過你何時回我家去了?」

  「回府之前,我帶一位上京知名的玉石監賞家去見了岳父。」

  「還有、還有呢?」她咬著唇瓣,問得可急迫了。

  任雍容曾允諾要把芮景之那愛花錢的毛病給扳回來,但是帶著玉石監賞家去見父親,能得什麼用?她一時沒想通裡面的彎曲。

  原來那位王先生和芮景之在書房待了將近兩個時辰,芮景之可是久聞王先生大名,忙不迭的將自己的收藏都搬出獻寶,哪知道那王先生眼兒毒,他直言不諱芮景之滿屋子收藏品只有一兩樣值錢,其餘皆是贗品。

  這打擊對芮景之簡直比青天霹靂還要大。

  芮柚紫捧住肚子,咬著唇忍笑,做子女的不好笑話自己的父母,但只希望經過這回教訓,老爹能收斂一點。

  她故帶笑謔的說︰「改天父親要發現你這般作弄他,看他怎麼收拾你!」

  「王先生是大家,不眶人的。」

  見她忘形笑得東倒西歪、齜牙咧嘴的,全無半分好形象可言,露出半截如玉光滑的頸子和那起伏的胸脯,從來是柳下惠君子的男人一把抱起她,逕自往炕床上走去。

  「我好幾天沒睡,陪我歇歇。」唉,看得著,吃不著,心裡像貓抓撓似的癢得難過。兩人上了榻,他只湊過去從背後摟住她的身子,靠在她的脖頸上蹭了蹭,兩腳把她的腳夾在自己雙腳間,緊緊擁著她。

  「你要不想管家?我把程得福叫回來,程得和管外院,他管內院,如何?」程氏兄弟是他的左右臂膀,弟弟程得福幾年前便讓他派駐在西北主持大局。

  有必要他不介意把他召回來。

  他溫熱的男性氣息濡濕的噴在她頸後,芮柚紫背靠著他厚實的胸膛,一只手挾著軟胖的墊子,一只手無意識的覆在自己的小肚子上。

  「我想我做得來。」

  「謝謝。」

  「我們不是夫妻嗎?道謝就見外了。」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男主外,女主內,事到如今,她不接難道真的丟給侍妾?

  她腹中已有自己的骨血,就算她不替自己打算,也要考慮孩子的未來。

  「你有了身子,我卻老往外跑,還把家丟給你。」

  「說什麼呢,你要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守在家裡,我還不知道樣怎麼伺候你。」

  他舔了她的耳垂一口,手慢慢的往她身上搓揉,氣息越發沉重了。「我知道用什麼法子伺候我,可以讓你不費力氣。」

  芮柚紫臉色爆紅,翻了個白眼後抑不住心頭亂跳,她就算看不見這男人的臉部表情,也能隱隱感覺到他極具侵略性的目光,好像自己是他的盤中飧一樣,然後又要印證這不是她的錯覺,瞧瞧她背後那堅硬的實物又是什麼?

  他根本就是一只禽獸!

  「你要不……回長榻上去睡……」叫他睡長榻不睡硬是賴上床,居然還軟土深掘的求歡,她要不要一腳把他踹下床去?

  口頭便宜討到了,雖然和他想要的效果差距天差地遠,但是這些都阻擋不了他由衷想對她傾吐情意。

  「柚娘,我要你,我會盡我所能護你一生一世,讓你不愁吃穿,事事皆要你如意,比任何女子都要高貴安樂,活得坦蕩自由。」

  她的心微微發疼,感受到男人的擔當,斬釘截鐵的承諾,更讓人體會到男人的力量。

  美好的氣氛慢慢安靜下來,芮柚紫半睡半醒的想著愛情此物,可惡就可惡在越是想不到的人,越是以烈火燎原的姿態席卷而來,非要叫人把一顆心貼給他不可……

  但最終,任雍容還是只摟著自家只能看不能吃的妻子,補了個夢中把她這樣這樣又那樣那樣,翻過來還要這樣那樣的綺夢,但夢境一轉,腦子裡懵懂的轉到某件風馬牛不相干的事情上面,他這是吃素吧,這素一吃可得吃上好幾個月,忽地腦門子冒出一波又一波的冷汗。

  他不該一時興起賴上床,賴上小妻子的軟玉溫香,可那長榻那麼冷,與其去抱硬邦邦的長榻,自然比不上身邊人的柔滑嫩香,可眼巴巴的得不到紆解,他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相較於他不為人知的辛苦,他身邊的小女人卻已經睡得人事不知,又可能因為睡熟了,粉粉的雙頰泛發著櫻花色的美麗,叫人愛不釋手。

  任雍容咬著牙,壓抑自己不去踫她的欲望,就連她披散在床上的青絲也撈起一小稈後很快放下,深吸了好幾口氣,在不驚動芮柚紫的情況下抽出自己的手腳下床,走了兩步轉身回來將她的被角給掖好,這才赤著腳過屏風去了淨房,磨蹭了半個時辰出來。

  咳,為了小妻子好,也為了自己只要一看到她就萌發的「獸性」,他大可回隸柳堂歇息……想歸想,早就忘記內院裡他還有兩個備胎的男人,卻又躺回了長榻上。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4 11:08 AM

第十八章 感情最後的考驗

  掌了鳳郡王府的經濟大權,芮柚紫的御下之道很簡單。

  這偌大的郡王府外有程得福,以前內有簡嬤嬤,針線房、庫房、馬車房……每一處都有管事,她一上工就把各處管事叫來,對著冊子認過一遍,又問司職的心得還是意見,覺得不適任的,便待機換到合適的位置上,又郡王府承襲親王已有數代,禮尚往來凡事都有舊例可循,她並不需要大費周章重新整頓什麼。

  一個運轉正常的機器,只要按時在關節部分加油潤滑便可,無須大刀闊斧,而且洗刷換血後也不見得效果會比舊人好。

  盡管她每天辰時就要起,要做的事不過是墊著厚厚的迎枕,雙腳跨在繡墩上,聽下人僕婦們回稟事務,在要人、要錢的單子上蓋章放行而已。

  接著便可以回自己的院子睡回籠覺。

  這便是家中人口省廣的好處,至於後院那兩個姨娘她也很久沒看到了。

  她不知道任雍容明白她懶得在後院費功夫,便下令兩個姨娘沒有主母召喚絕對不許踏出自己的院子,違者,趕出府去。

  芮柚紫落得眼不見為淨,鎮日只是閑著養胎。

  而養胎,即使她對孕事不是很了解,任雍容請了個擅長婦兒科的女大夫在府裡坐鎮,每日替她診平安脈,調理飲食,做安胎之用,如今即使已經進入穩定期,他還是用高薪將女大夫留下,直到她生產為止。

  太妃獲知她輕巧的管起家,笑呵呵的對她身邊的春蘭說︰「我年輕時要有這丫頭一半的聰明就好了。」

  她年輕時掐尖耍強,非要在貴婦圈博得個賢慧美名不可,事必躬親,鉅細靡遺,就連懷了孩子也是卯時便起,樣樣要求周正,卻因為操勞憂煩過劇,把孩子弄沒了。

  即便她那夫婿對她依舊愛護有加,她卻於心有愧,那種如影隨形的遺憾令她身子越發不好,調養了許多年後勉強再懷上二胎,戰戰兢兢的生產後,便再也無出了。

  當年她要有這小妮子的一半圓滑就好,或許就能替自己的夫婿多生幾個孩子,那麼所有的情況就會不一樣了吧。

  她欷吁,可人生沒有後悔藥可吃,過去便是過去了。

  很快小年過去了,臘月二十五掃塵去舊,粉飾一新,備年貨,裁制新衣。

  芮柚紫的除舊布新裡也包括兩位姨娘,她給了兩人厚厚的「遣散費」,任她們自選要他嫁還是自己生活,就算兩個姨娘死活不肯,她也隨她們。

  總算兩人的腦子都還不算太差,衡量情勢以後,絕食的也不絕了,痛哭流涕的也把眼淚收起來,收拾細軟,拿了各自的遣嫁金各自歸家,一前一後離開了郡王府。

  二十八那天,廚房應景的做了各式各樣的炸果子和新鮮瓜果當供品祭拜,除夕那天貼門神,年夜飯的誘人香味混雜著爆竹硝煙,紙馬香燭飄散在空中,家家戶戶掛著紅燈籠,闇家團圓共守歲。

  這些極其瑣碎的流程,心裡還沒個章程的時候還真把芮柚紫難倒了,從年味極淡的現代來到這家家戶戶將過年當大事操辦的古代,她就是一門外漢,吃喝玩樂只要隨波就成,但操持這一大家子的一應事物,還真把她難倒了。

  這裡是個完全沒有LINE、沒有FB,不會有任何無邊無際資訊提供的世界,想臨陣磨槍都沒法子。

  見她抱著肚子煩惱的任雍容看不過去,指著她身邊兩個身分高貴的大丫鬟,「奶奶不會讓她們來這裡只當門神吧?」

  一語驚醒夢中人,哎呀,她真是鑽牛角尖了,如畫和秋菊伺候祖母多少年,這類事情不只看多了,操持起來也是駕輕就熟,她居然舍近求遠,還把自己弄得一個頭兩個大。

  於是她動動口,兩個大丫鬟頭一遭被主母委托任務,意圖趁此機會扎根,自然拍胸脯答應,否則她們倆將來如何在這院子裡站穩腳步?

  「郡王英明。」她不忘捧一捧自家夫君。

  大年三十宮中飲宴回府,接下來才是自家的團圓飯。

  鳳郡王府的朱漆大門掛著兩個寫了大大福字與春字的紅燈籠,鶴壽堂裡的地下炭火燒得火紅,屋內屋外亮如白晝,更充滿溫暖喜慶,宮宴就是應酬,哪可能放開肚子來吃,自己家中就不同了。

  多少年來,對太妃而言,所謂的家人團圓每年就只有她孤獨老人和孫子,今年因為孫媳婦的來到,相處的氣氛直線上升,明年,後年,大後年,她幾乎可以想像曾孫繞膝和滿堂笑聲的景況,她活到現下,命長原來也是有好處的。

  闔家吃了頓團圓飯後,芮柚紫開心的收到了太妃給的兩人份大紅包,打算守過歲再放到自己的枕頭下,她也不忘給太妃送禮,那是兩套的中衣、裡衣、褻褲還有襪子。

  東西看起來很平常,卻是她真摯的心意。

  太妃一生備極榮華,想要什麼沒有,錢這種阿堵物她不稀奇,珍奇古玩她什麼沒見過,所以芮柚紫想來想去,便只有此道。

  「祖母,女紅真的不是孫媳婦的強項,您瞧瞧孫媳婦手指的針頭和禮物的用心上面,即便針腳比不上針線房的嬤嬤,衣料剪裁也是我院子裡的丫鬟指點的,還是請您笑納。」

  「喲,這是強迫我收禮呢,我瞧瞧。」

  當著任雍容和芮柚紫的面,她打開了匣子,裡面整整齊齊放著芮柚紫親手做的衣物。

  她一樣樣拿起來看,摸摸料子是上好的雪緞,觸感順滑柔軟。

  太妃這輩子沒有閨女,兒子後來娶妻,媳婦對她也談得上恭敬孝順,卻也因為出身官宦世家女,甚少自己親自動手做點什麼,更別提為她縫制貼身衣物之類這種小事,這回居然收到這麼特別的禮物,那種女兒是娘親的小棉襖的感覺,心底某根柔軟的弦被觸動了。

  她瞧著芮柚紫的目光更加慈祥,眼神柔軟的便向一邊的春蘭說道︰「陪老婆子進屋去試穿,要是不合穿,咱們這就立即退貨!」

  這嘴上說著看似嫌棄,但人卻喜孜孜的要進屋裡去試穿。

  「孫媳婦也陪祖母進去瞧瞧,要有不妥的地方,可以立即修改。」

  「你安心坐著吃飯吧,有身子的人就別跑來跑去的,家裡還少不了伺候老婆子的丫鬟嗎。」

  這可真的疼惜她了,芮柚紫萬分感激祖母的開明,「謝謝祖母。」

  春蘭可很少見太妃興致這麼高,顯然對郡王妃送的禮物十分滿意,她讓小丫鬟拿著匣子,自己扶著太妃進西側間去試衣服了。

  「祖母要真不喜歡怎麼辦?」她可是和如畫細細討論研究了太妃的身材尺寸、喜好穿著,才下剪子去裁縫的,不過畢竟是第一次親手做出來的東西,也希望收禮的人會喜歡。

  好難得小妻子會向他求援,任雍容趁機拉過她的小手,這裡樞樞那裡摸摸,用力的吃嫩豆腐。「你沒瞧她喜歡的要去試衣了?要不喜歡,連要也不會要的。」

  因為有丈夫的保證,她算是放下一顆心來。

  只不過,「你只顧著給奶奶衣物,身為夫君的我怎麼沒有?」這是打翻醋缸了的說詞。「怎麼可能會漏了你的,放在房裡。」

  「真的?我就知道娘子對我最好。」被理順毛的男人笑出一口亮晃晃的白牙,也不管當著布菜丫鬟的面上,親熱的摟起如今腰肢圓潤的妻子,和她臉挨著臉,腿挨著腿。

  芮柚紫試圖把這纏人的某種動物踢開,只可惜力有未逮,只能漲紅著臉任他為所欲為,然而她這副又羞又惱,又無處發泄怒火的樣子完全取悅了一直處於劣勢,自覺還要吃素很久,不揩點油回來安慰自己會干枯也說不定的某男人。

  丫鬟們臉紅的臉紅,別過臉的別過臉,就連試穿衣服出來的太妃見狀也是一臉別有深意。

  闔家團圓的這天,白日芮柚紫抽空去了一趟總鋪,腳店如今是總鋪了,分店開了之後,日進斗金,年度結算下來,兩家鋪子和作坊的營利居然有五萬之譜,所以她也很大方的給員工發錢。

  月牙分得一千兩銀子的花紅,魏子分到兩千兩,芮雲謹分到八百兩,方掌櫃三千兩,趙森兩千兩,每人都笑顏逐開,長眼至今還沒見過這多銀子,可以過一個肥肥的年了。

  這幾人都幫過芮柚紫大忙,芮柚紫自覺還少了,她向幾個人允諾,明年鹽鋪酒鋪的盈利要是超過今年,諸人的紅利肯定往上翻,至於能往上翻幾倍,就得看大家的努力了。

  不菲的年終分紅加月錢讓幾人發下豪語,來年的分店要一家一家的開,然後替東家和自己賺更多更多的銀子。

  魏子向芮柚紫告假,回鄉探望弟妹們,芮柚紫又給了五百兩銀子讓他當路費,讓他過一過衣錦還鄉的癮。

  魏子和回雪是她在思過院那段日子自始至終守在她身邊的人,她可以虧待別人,但絕對不會虧待這兩人。

  子時正,歲末交替,除舊布新,門房已將長長的鞭炮掛在院門邊上,任雍容出去點上引線,劈哩啪啦的爆竹聲響起,響徹夜空。

  舊的一年過去了。

  任家哥兒生下來那天,一開始是順利的,或許是芮柚紫在懷孕時不像一般內宅婦人小心翼翼的不敢動,反而到處跑運動量不少有關。

  雖說當下她疼得厲害,但以為頭胎估計要疼好久才生,本來是不讓人去把任雍容叫回來的。

  她哪知道任雍容早就上下打點好了,何況攸關主子子嗣這種大事,一干下人沒人敢馬虎,她開始發作進入產房時,在工部都水清吏司值班的任雍容就接到小廝快馬送來的消息。

  有什麼事比娘子冒著生命危險替他生孩子還要重要的?都水清吏司的班也不值了,他搶了小廝的馬,快馬加鞭返家。

  只是他甫進門就被一臉焦灼的程得和攔在路上。

  「別攔路!」誰敢攔,他一律殺無赦!

  程得和瞥了眼靜悄悄的屋裡頭,又瞥了眼自家主子,破釜沉舟的躡著小跑步子跟著任雍容。「不好了……」

  「你居然敢咒郡王妃?」任雍容眼睛眯了起來,五官凶狠。

  程得和被主子凶悍的目光瞪得手腳發軟,不趕緊澄清,豈不是要死無葬身之地了?那可不成!「郡王,小的哪敢,小的指的不是郡王妃,是屋裡那位,夏侯小姐已經等了郡王一個多時辰了。」他終於一古腦說了出來。

  哎喲喂呀,府裡正一團亂,這位小姐在這節骨眼來湊什麼熱鬧?

  「誰?叫他滾邊去,天大的事也沒郡王妃生孩子重要……」他匆匆的步子陡地被釘在地上,吱呀門開了,一個女子亭亭玉立的站在那。

  「瓊瑤……」

  這聲音太熟悉,思念太久,聽這聲音,夏侯瓊瑤不由得淚盈於睫,全身都有了幾分顫抖。

  「雍容哥哥。」

  任雍容身軀一僵,原本面上的凶狠表情頓時蕩然無存。

  「你來了。」

  女子不施粉黛,洗淨鉛華的臉蛋仍舊美麗得令人屏息,但是任雍容看得出來她不一樣了,陽光與微微的海洋氣息使她顯得更富朝氣,鮮亮得像日正當中的朝陽,但是他對她再無當日的心旌動搖。

  「我回來了,往後不會再出去了。」她像在對他保證似的,露出一個完美無瑕的笑顏。

  任雍容想起當年初見她時,燦亮的雙眸、縴細的柳腰,羅裙下露出小小兩個鞋尖,感覺多看一眼都是冒犯她,他對她一見鐘情,也以為除了她不會再有別人,即便相處後才知曉她是個被寵壞的大小姐,眼高於頂,高傲得不成樣子,他還是認為美麗的姑娘哪能沒有幾分傲氣,一個勁的認定了她。

  直到一杯毒酒,一個沖喜新娘改變了他的初衷。

  他發現一朵更幽美、更適合自己的清蘭。

  「我可以解釋。」美麗的姑娘不知道為什麼,覺得眼前的男人仍是以前的男人,甚至更吸引人,但是他那混雜著淡淡笑意的眼卻清冷如井,那瀲瀧的水光,讓人一下置身於冰水中,她懷抱著篤定的熱情忽然有那麼一絲的不確定。

  「已經不必了,我要當爹了。」

  既然她已經回到京裡,不可能不清楚鳳郡王府的情形。

  而人生中總有那樣的人,來了又去,去了或許又來,有的會在我們生命中留下一點痕跡,更多時候什麼也沒留下。

  夏侯氏,對他而言,只是遠去的風景罷了。

  夏侯瓊瑤臉上的紅潤一點點地褪去,最後變得像紙一樣白,身子搖搖欲墜,而眼淚猝然而至,滿手濡濕。

  任雍容頭也沒回的走了。

  產房前,一院子的丫頭、婆子站在那,芮柚紫的呻吟聲越來越急,也越來越大聲,任雍容聽得一顆心都要碎了。

  忽然聽見裡面一陣驚呼,「生了、生了,是個大胖小子!」

  接著一聲「哇」的孩子哭啼聲傳了出來,整個院子的人全激動了起來,可是接下來段氏從裡面沖出來,對著任雍容叫道︰「快,快快救人!」

  罷剛松了一口氣的人忽地心都吊起來了,任雍容竄到門口,更是不管不顧的想進去看個究竟。「怎麼回事?」

  段氏趕緊攔住他,對他直搖頭,「郡王不能進去,郡王妃血崩,大夫正在急救,您千萬不能進去,請郡王快傳御醫!」說完轉身又進了產房。

  任雍容宛如雷劈,心裡除了柚娘二字,其他一片空白,但隨即而來的是從未有過的害怕,讓他全身顫栗,幾乎要為之瘋狂。

  「程得和,把太醫局裡的御醫全部請過來!」

  全部?!

  程得和一驚,但事急從權,全部就全部。

  他運氣,「嗖」地飛躍而起,神行一般的消失了。

  任雍容雙手緊握成拳,芮柚紫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他怎麼活下去?當下顧不得什麼產房不產房,直接沖進房裡。

  產房裡血腥之氣撲鼻而來,只見床上的芮柚紫臉色蒼白,鬢發散亂,安靜得似乎連呼吸都不見了。

  芮柚紫從來不知道生孩子那麼痛,在她拚命使勁的把孩子從產道往外推,腹裡倏然一空後,好像聽到了嬰兒的哭啼聲,但是下腹的熱流無止境的四散奔流,力氣也一點一點的消失,仿佛沒有盡頭……

  任雍容眼赤面紅,他猙獰的握住芮柚紫毫無溫度的手,一字一句狂暴冷酷。

  「除非皇帝親自下旨休妻,否則你和我得綁在一起一輩子,死都要合穴而葬,所以,你休想丟下我,你要敢,我立即另娶他人,虐待你的孩子,讓你死不瞑目……」

  他的厲言宛如丟進大海裡的小石子,芮柚紫的眼皮動也不動,穩婆們在大夫的指揮下仍在忙忙碌碌的進行急救。

  「……混……帳!」

  任雍容覺得自己像等到天荒地老了,床上的人兒終於有了反應。

  「大娘……她說什麼?!」任雍容的眼裡涌上一股熱流。

  段氏又笑又哭,用手肘抹鼻子,「郡王妃罵您混帳!」

  屋裡的穩婆和大夫眼裡都有一絲濕意,這對夫妻情深,令人感動。

  虛弱已極的芮柚紫慢慢撐開眼,「人家不……都找上門……來了,我不要……你了,你去找……她……」

  她整個人疲累至極,說話斷斷續續,竟是負氣的很。

  原來令她心緒不寧、如此驚險的生產過程居然是因為夏侯瓊瑤!他的心忽然痛得喘不過氣來。

  任雍容圈住濕漉漉、宛如水裡撈起來的她,把臉貼在她臉上。「為夫的說過,我要你,你不做我孩兒的娘,誰來做?那女人我把她趕走了,從今往後沒有別的女人,就你唯一一人,我愛你。」

  芮柚紫聞言脫力而眠。

  這時,程得和帶著一群年紀不等的太醫也趕到了。

  任雍容經此一役,嚇破了膽,再也不讓她有孩子,芮柚紫調養身子的那段時日,掐指一算,他硬是撐了一年有餘,這對一個大男人來說,要不真愛那個女人到極致,哪能做到。

  就好像老天爺要懲罰他之前對柚娘的虧欠。

  還有,長子生下來那年,任雍容非常守信的在京郊買了一間只有一進的院子,往後的許多年,就夫妻兩人,不帶一個僕役丫鬟去院子小住,他劈柴,她燒飯,他打水,她替他沐浴,他鏟地松土,她種花,他讀書,她看帳,那小屋滿足了任雍容無論誰在做什麼,另外一個都能看到對方的心願,而夫妻的感情也更加親近美好。

  因為任雍容的珍惜,加上郡王妃的底子好,鳳郡王這一生,共得了五子一女。

  太妃一償所願,鳳郡王府在往後的好些年充滿孩子天真的軟糯笑聲,讓她度過心滿意足的餘年。

  ——全書完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0-24 11:09 AM

年年有餘加歲歲有今朝

  每到書展就必然是一年將盡,新年來臨,現在的生活指標好像變成了這個。

  為了慶祝新的一年來臨,過年嘛,就別太傷腦筋,來一個小品好了,讓讀者大人們不用費力氣,一邊大啖零食的同時一邊看書,一舉數得,對吧?

  還有,今年是出版社創業二十周年的大日子,哇?2015真是個好數字!

  丫華長長的驚嘆了很久,二十年,一個出生嬰兒都能長大成人的時間,何其長又何其短,嬰兒可以成人,成人也能越發茁壯,無論是哪種方式的成長,時間都是一塊砥礪人的金石。

  出版社的二十周年裡,敝人在下也好像待了十幾年那麼久,這十(?)幾年受到出版社裡的編輯許多幫忙,衷心感謝勞苦功高的大小灌編們。

  祝大家新年快樂喔!我也快樂!

  祝出版社更往下一個二十年邁進!

  花了很多時間寫這篇後記,其實,壓榨很多腦汁後的人還要繳篇後記什麼的,實在很不人道,二度壓榨,老讓我想到被機械榨干的甘蔗渣渣。

  說真格,寫書的想法一開始是真的有的,不過,完稿了,那些閃過腦子的吉光片羽也化為烏有,什麼都不記得了,而寫完稿子唯一的希望就是養豬,不要花腦筋,不要想跟文字有關系的東西,所以,有時候會羨慕起很純粹的家庭主婦,相信不,我聽過好幾個「少女」們將來的志願就是當家庭主婦,我真是落伍,當年怎麼沒想過這個也能當志願。

  當主婦這件事也沒什麼不能的,前提是要在老公有份可以養家活口的工作,這主婦也才能當得比較心安。

  如果這個前提不成立,那就要學黃飛鴻自立自強嘍。

  有雙手雙腳,要自立自強也不難對吧。

  噢,我幹麼扯到這裡來?離題太遠,趕緊收回來。

  丫華翰躬下台,下回見!

  呃,還有一點,丫華發現寫夫妻的故事還滿有趣的,不知道下本書要不要湊成三?(舉棋不定中)我在自言自語,不要理我好了……

  P.S.︰淑觀︰新年快樂!

  這麼多年都收到你的祝賀,感激不盡,希望你平安幸福快樂喜悅!(寄給你的賀卡不知為什麼又退回來了,所以在這裡祝福你!願你新的一年更加美好笑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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